“亏你还认得它！量子隐形传态虽然无法被破译，但是可以被探测到，而曾与那一对玉珏并蒂芙蓉般关系的这把剑自然更易探知它们的存在与方位。”越女将“泫泪痕”收入剑鞘，把铁剑抛给它的主人，“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从一开始就没准备将她们姐妹一并带走吧？”

范蠡接过佩剑，怒喝道：“住口！”

“所以你告诉他们，要她们等你的消息，”越女凝视着范蠡，自顾自地继续说下去，“在迅速接出其中一人后，你便哄骗那人说，因为风声正紧，过些时日就会把她的姐妹一并带出来。”

“你一边享受着美人依偎的时光，一边潜移默化地调教她，让她逐渐对你产生绝对的信任与依赖。”

“你和她近些日子得知了大王对所谓‘西施’的判决。她开始哭着求你，求你救出她的姐妹，为此，要她付出任何代价她都可以接受。”

“接着，你假意答应她，然后来找我，准备自废一臂逼我出手相助。在她的姐妹死以后，你再以你这条断掉的手臂进行一些天花乱坠的说辞骗过她。这样一来，君夫人手中的西施临死前对你心怀感激，你怀里的西施彻底对你死心塌地，那些不知西施实有二人的越国百姓也会歌颂你的深情，后人则在西施沉湖和与你范蠡泛舟隐居两种截然不同的说法中想象其中发生的一切。”

“你借一臂的成本换来声名、美女和生命，真是好算计啊。‘陶朱公’先生，我说得不错吧？”

听着这个曾是单纯牧羊少女的剑客一步一步说破自己摆好的，以为无人能识破的局，范蠡面色铁青：“你懂什么？如果我真的将她们姐妹一并带走，最后的结果就是我们三人一起被整个越国追杀！大王已不是当年的大王，少禽⁵的死就是最好的见证——他不听我劝告，最终落得一个引剑自刎的下场！”

“哈哈哈哈哈哈，”越女大笑，旋即冷笑，“你以为眼睁睁看着姐妹死去的那个西施真的会比死了更好吗？你所在乎的只是你一人的利益罢了！我常以为你与少禽之间的优劣未可分别，而今以后，我意了矣！⁶”

“‘侠之大者，为国为民；侠之小者，为友为邻。’大王舍弃名节以蛰伏复越，西施姐妹舍弃贞洁以美色报越，少禽舍弃生命以人道触王道，他们都是越国的大侠，惟你范蠡是个自私自利的商人！”

范蠡全身发抖，却不知如何反驳越女的话语。

“我自会去救西施，哪怕只是为了告诉她你的真面目。”越女长吸了一口气，“但我要你告诉我，这位深陷君夫人囹圄的西施是姐姐还是妹妹。放心，我不会向她以外的任何人透露你的计划。”

“……妹妹。”范蠡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咬牙挤出几字，“你去的时候给她带些她喜欢的衣裳吧，还有她跳响屐舞时所用的木屐。钱和样式我回头都会发给你。”

“哦，那就祝你与作为姐姐的郑旦安享余生好了。别再来找我，否则我下次定取你这伪君子的项上人头。那么，请回吧，陶，朱，公。”

5

听罢越女所讲述的一切，我瘫在刑架上，任凭内心风起云涌，身子确实被压抑得动弹不得，就好像还在被越后束缚着一样。

我不愿相信这个小我十余岁的女孩，但我不得不相信——她打消了我所有的疑惑：当年姐姐离开姑苏时捂着心口、见文种丞相最后一面时他与我说的那些话、范大人接走姐姐以后再没有与我和他原本的妻儿有过任何联系……

原来直到现在，我和姐姐也一直都是他们男人的棋子罢了……

“越女妹妹，我可以问你两个问题吗？”我呆滞许久，最终率先打破了持续的平静，一边也起身换上越女带来的衣裳。

“西子请说。”越女的身子背着我，看向窗外的黎明。

“唔，第一，你当初为什么只刺杀我姐姐？明明你知道我其实也在姑苏啊。”

“那个时候我想先刺郑旦姐姐再去干掉你来着，无奈郑旦姐姐太好看了……我也就羞愧得打消了念头。至于为什么先选择郑旦姐姐……”越女苦笑着摇摇头，“大概是因为少伯先去了馆娃宫，恰好当时馆娃宫中的人是郑旦姐姐而不是你吧。我与你们无仇，只是不想看到范蠡与其他女子相拥罢了。”

“嗯……那你觉得，范大人他，真的爱我和姐姐吗？”

“他其实也没错，只是他有他的道，我们有我们的道。你们姐妹二人谁被救走其实是自己做出的选择，他只是没有告诉你们他只能救走一人而已。大王一旦发现‘西施’被他接走，必然会将他数罪并罚，就不会像如今一般任他隐去了。何况若不爱你们，他怎会来寻我帮你逃离君夫人的控制。说到底，你我都是被他抛弃的人，但……你至少拥有他的爱。”

我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至少他是爱我的，这便足够了，即使他不是我认识的他。

释然以后，我回过神来，仔细端详着年轻剑客的背影。想起以前和姐姐也互相挠过痒痒，不知她怕不怕呢？反正即将要离开这个世界了，得罪一下这位被大王称赞“当世莫胜越女之剑”的少女也没关系吧，毕竟她对自己已没有杀意了。

趁她似乎正失神，我悄悄站起来，贴到她身后，蹲下来，在她赤裸的的足心处挠了挠。

“啊！嘻嘻呼哈哈哈，干什么？！”越女受痒，身子剧烈地颤了一下，即刻转过身来盯着我，“西子你怎么还……我是不是应该把亲爱的西子阁下重新绑在刑架上，再挠上一两个时辰？”

我连忙摆摆手，乖乖认错：“没有没有，我只是好奇妹妹你平时不着鞋袜又长于武道，脚底会不会和我一样怕痒而已啦。不想妹妹你似乎比我还怕这个呢~”

越女的耳根逐渐染上一丝樱桃色，将我扑倒在地，坏笑道：“那我们比比？”

我的三脚猫功夫也就打得过姐姐，在身上这位少女的眼里实在不够看，自然是被她褪去木屐和足衣，狠狠地教训了一顿。

玩闹很快就结束了，压抑感也重新笼罩在这个逼仄的房间上空。

恰在此时，外面下起了绵绵秋雨。

江南的雨声敲打在屋檐上,很像响屐廊里铃音与空竹的回响。⁷

“西子，要走了吗？”越女低声问道。

我点点头，并不言语，只是轻轻咬破右手食指。

在以江南的雨为伴奏，完成人生最后的响屐舞以前，我缓缓地在那张曾摆满折磨我的挠痒道具的桌板上，用自己的血，题下这首《并蒂芙蓉·泫泪痕》。

“醉溺江南，忆浣纱故地，秋风拂面。花舞漫屐廊，郁脂粉摇艳。双珠客归绮帐，万缕红尘尽清浅。倩魂许剑。怨伊人、梦断韶华情变。

深宫半分旦暮，恨霜痕泫露，衔杯遗钿。碧瓦妒残妆，锁娇影寒砚。凌波倚声拭泪，更与湘妃啼绡练。雨丝倦眼。笑芳时、馆娃琼霰。”

注释（本文关于春秋时期礼仪称谓方面用词经过多方面参考，但由于笔者并非专业人士，若有用词不妥之处跪求读者谅解）

1少伯：范蠡的字。

2小童：东周时期国君妻子对国君自称。《论语·季氏》：“邦君之妻，君称之曰夫人，夫人自称曰小童；邦人称之曰君夫人，称诸异邦曰寡小君。”

3玉延：山药别名。

4越女：本文越女形象源自金庸所著《越女剑》女主阿青，但是否阅读过《越女剑》不影响本文阅读，本注释仅作声明之用。

5少禽：文种的字。

6我常以为你与少禽之间的优劣未可分别，而今以后，我意了矣：本句化用自《三国志》：“吾常疑汝于文伟优劣未别也，而今而后，吾意了矣。”

7江南的雨声敲打在屋檐上,很像响屐廊里铃音与空竹的回响：本句引用自音乐剧《诸子百家》苎萝（CV异域雪影儿）台词。

本文主要时间线如下

公元前490年，勾践归越，文种献计。

公元前489年，范蠡得西施姐妹：姐姐郑旦（历史可考，有说法称其与西施实为同一人）、妹妹郑暮（本文杜撰）。

公元前486年，西施入吴。

公元前485年，范蠡初逢越女。

公元前473年，姑苏城破，夫差自尽于姑苏台，吴国灭亡。

公元前468年，勾践称霸，越后进谗言，西施沉江，范蠡泛舟五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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