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是的是的，大家的热情和担心我们都了解了。”恩玛站在一大群记者的长枪短炮前，微笑自如地应付着，“霆齿长官目前正暂时执行一项秘密任务，不便透露行踪，最近几日的城市治安将由政府军警全权负责。”

“请大家务必相信我们，赫尔的治安绝不会……”

咔。

投影在眼镜里的画面被切断了，微小的灰尘头顶的强光灯光里飞舞，密闭的小屋里一片寂静，只有浅浅的呼吸声。

夏洛克·里奇，著名的星际侦探与保镖，此刻正叼着匕首摆弄着厚重大门上的解锁装置。这头壮硕的鲨鱼磨了磨人造金属的下颌，心里默念着开锁的口诀。

“223……12……啊不对。”他今天似乎有些不太顺利，明明都到最后一步了，他想。

几个月前他就开始这项庞大的调查了，身为侦探，接委托人一些隐秘又古怪的任务是他的日常，但是那个任务让他尤为在意。

在和那位黑帮委托人的交流中，敏锐地侦探本能让他察觉到对方话语里不少逻辑难以自洽的细节，这些细节埋得很深，往往不引人注意，更重要的是它们“自然”得可怕，像是有人把一些别的回忆塞进了他的脑海里，然后交由他的大脑自然勾勒一般。

像是催眠，他想。

于是一向不安分和喜欢挑战规矩的里奇选择了悄悄催眠了他的委托人，他潜入了对方的意识，果然发现了催眠的迹象。

对方的技艺无比高超。额外的记忆紧紧镶嵌在原生记忆里，甚至覆盖不少原本的回忆，难以窥探。

里奇一面惊叹对方的手笔，一边小心翼翼地尝试剥离，他几乎失败了。仿佛有什么隐秘的法则限制着他更深一步的探索，几经努力他最终也就只得到了“赫尔”这一个模糊的单词。

这让他更加好奇了。

在浩如烟海的卷宗和资料里，有关赫尔的寥寥无几，仅有的几封记载也仅仅提到这是一座诡异的独立城邦，其案件和治安内容从不对外和对联合组织共享，对外人来说他就像一个黑箱，看似波澜不惊，而侦探的直觉告诉里奇这其中一定有什么更深的秘密。

当然最让他难以释怀的莫过于那个神秘的催眠师，比他还精妙的手笔让里奇极强的自信心有些受伤，他想要会一会。

几个月追踪着蛛丝马迹，他一路顺藤摸瓜，在赫尔市发现了比外面多得多的被催眠者，而依靠他们的碎片的回忆，他渐渐拼凑出“修普诺”和“雷奥森”这两个名字。

无论哪个都可谓重量级。

“可恶啊……”他有些焦躁地挠着头，“看来还是得用这个办法了。”

里奇抽出了腰间一支亮蓝色的药剂，在手里转了转，然后噌一声打开了药剂顶盖，尖锐的针头亮着银光。里奇把针头对着自己的大臂按了进去，自动注射器启动了，药剂缓缓压进了鲨鱼体内。

趁着药剂还没发挥作用，里奇把全身的装备都脱了下来，码放在一边，他感受着体内逐渐狂暴起来的能量。

这种神奇的自制药剂是里奇行走江湖的独门秘宝，在他精心实验和调制下，这药剂可以短暂改变他的身体密度，让他能够渗透过绝大多数材料，以及缝隙，潜入到别人精心布防的机密处。

缺点嘛自然也有，药剂的持续时间不是太长，一旦药效过去不光会失去这个能力，还会让里奇短暂地进入到虚弱期，再注射药物也不会生效。而且受制于液体及密度的特性，这个能力无法在一些特定声场条件下发动——哦，这个只有他自己知道了。

门的那一边就是赫尔市昂德尔城研究中心的一间秘密实验室，深埋在研究中心的最底层，早已被封锁了很多年了。里奇在图纸和平面图上都没有看到过这个地方，只有一张古早设计师的手稿上，用“R0”标注了这个不存在的房间。

“我倒要看看，赫尔到底藏了什么样的秘密……”

里奇的身体逐渐软化下来，很快变成附着在门上的一层半透明液体，他顺着那条几乎不存在的缝隙，把自己送了进去。

液体充满了缝隙，挤出了两滴灰水，落在地上，消散了。

门的那头是一间已经破败的房间，令人意外的是，这里竟然不是个实验室的装潢，像是一间古老的书房。

屋顶有一盏暗淡的小灯，像是研究中心的应急灯，悠悠亮着黄光。

房间中间摆放着一张巨大的木桌，桌面上散落着木盒，几支鹅毛笔和一些落满了灰尘的羊皮纸，两侧是两具数米高的书柜，塞满了已经泛黄认不出书名的书籍，书桌后挂着一幅画像，已经有些褪色，依稀能够认出是个有着异色双瞳的俊美少年。

有点熟悉的感觉爬上了里奇的心头。

头顶的天花板吊顶早就经受不住时间的摧残，七零八落地挂在半空，有些掉在了地上，四处可见的蜘蛛网提醒着里奇这里已经荒废了太久，也许，都有百年了？

里奇凝聚成正常的体型，摸索着走到了桌前。他轻轻拂去了羊皮纸表面的灰尘，自己辨认着纸上的有些模糊的字迹。

“这是……！”

纸上隐隐约约可以看见写作“斯提克斯”的巨河，骷髅和灵魂乘着小舟，跨过波涛汹涌的水面,对岸，一位一席长袍的青年张开的羽翼，静静迎接着他们到来。

另一张纸上，青年高举手臂，星星从他指尖落下，落在亡灵们的身躯上，他们的身上长出血肉，亡灵惊讶地起身，欢呼起舞。

诡异的直感爬满了里奇的周身，他呼吸急促，紧张地翻到第三张纸。

青年领着亡灵们前行，来到一扇七彩的门前，门边有一张床榻，异色双瞳的少年睁着眼仰卧其间，看着他们的背影。

里奇看向最后一张纸上，亡灵们在青年地领导下排着队穿过了彩虹门，异色双瞳的少年站在门里，欢迎他们到来，然后历史开始了。

故事到这里戛然而止，里奇看向桌面一角，那里有一处方形的印记，没有落上灰尘。

有人把最后一卷拿走了！里奇一下子紧张起来，是谁，他为什么会来这里，带走了最后那张最重要的结尾？

他的目光在桌上转了又转，最后停留在那个古朴的木匣子上。

他缓缓伸手，轻轻拨开了卡扣，然后掀起了盖子。

里奇的呼吸骤然停住了。

匣子里是一个亮闪闪的金属陀螺，竟然无声高速地旋转着。

这，糟了！！

他立刻明白了，但是一切都晚了。

2

坐在昂德尔研究中心的拘束室里，修普诺悠闲地嘬了一口血色的酒汁，隐藏在房间各处的音响放着宏伟的交响乐，若是耳朵足够灵敏，还会发现有什么频率极高的杂音隐藏在里面。

他放下酒杯，细细打量起这被他赤身绑在束缚器具里的鲨鱼侦探来。

胸腹肌肉隆起，却没有丝毫赘肉，金属下颌钉在不善的脸上，头顶的背鳍有几处撕裂伤留下的疮疤，身上更是伤痕累累，脊椎骨长出体外，顺着脊背一路戳进长长的尾鳍。

他轻快地打了一个响指，等待着里奇清醒过来。

没多久，里奇睁开了眼睛，他瞟了一眼，便浑身放松了下来，显然是认清了自己的处境了。

“我是什么时候中招的？”

“啊，你低头打针的时候，我从背后动的手。”

“啧……你的手法真的很高明，为什么要设置那个陀螺，你明明可以把我困死在那个梦里的。”

“那样岂不是很无趣，不是么？”

修普诺嗤笑了一声，走到里奇身前，挑逗似的抚摸着他胸腹的石砖。

“你想要做什么？”

“不做什么，只是想把你变成我的玩具而已啦……”

修普诺掻了搔里奇的下颌，接着用手在里奇的体表抚摸着。

“啊……多么完美的肉体啊……”

里奇用力挣扎起来，危险地低吼灌进了修普诺的耳朵，束缚器具随着里奇发力而吱呀作响，仿佛就要散架一样。

“夏洛克·里奇……你累了，你漂泊在各大势力太久了，现在命运的委托已经结束，你需要休息了……”

修普诺不顾里奇挣扎，用舒缓平和的声音念了起来。

这是，他想要催眠我！里奇太熟悉这一切了，侦探的本能和他的天分同时叫了起来，他想到了一个好办法。

“修普诺，不，不要这么做！”

里奇假意大喊着，他的声音颤抖着，把恐惧塞进每一个音节里。

“里奇，闭上眼……跟着你的呼吸……”

修普诺继续着，循循善诱，看着里奇逐渐安分下来，修普诺满意地笑了。

“来吧，去我的梦里。”

里奇睁开眼，他站在一片空无的大地上。

他毫不意外，他知道自己现在正处在修普诺构建的梦境里，但是他留了一手，作为也许是仅次于修普诺的催眠好手，他在过程中实际上迎合着修普诺的引导，并通过对自己的心理暗示，让自己能够意识到身处梦境中。

在修普诺的梦里。

在这里，只要他能够打破这层梦境，他就可以窥探修普诺这个恶魔的内心，也许就能找到修普诺的秘密。

里奇向着四处摸索着，往前走了五六步，他一头撞在了透明幕墙上，应该说是软墙更合适，他于是转身，向后走，没出十步也是一样的结果。

几次尝试下来，里奇明白了，自己被束缚在一个十来步见方的圆形柱体内，周遭像是一个牢笼。

这不是修普诺的本意，里奇简单判断了一下，这样的场景不仅无益于控制催眠对象，更会让他意识到自己被催眠的事实。

一定是我的意识和修普诺的引导产生了冲突，那么这片地方一定和我们都有关……那是什么呢。

里奇盘腿坐下，思索起来。他闭上眼睛，让浑身赤裸着的每一处细胞和肌肤和他的意识一起一并感受这片环境的情绪。

他的意识潜入了深海，万千无数声音透过深水，层层叠叠钻进他的脑海，吵杂又清晰。

“放我出去！”

“来人，看好他，绝不可以……”

……

不知过了多久，里奇睁开了眼睛，有什么东西钻进了他的脑海，像是某种执念，又似乎是空灵的呢喃。

“自由……”

里奇念出了这个词，顷刻间，天地色变，空无的天幕碎成无数镜面，稀里哗啦砸在地上，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暗黑的天，一条漆黑的河。

里奇感受到前所未有的自由，他的灵魂仿佛游荡在九天之外，亘古悠远的宇宙环绕在他的周身，他在无边无际的领域里飞驰，目之所及，皆是圆满。此刻，他仿佛神明，全知而无限地俯视天地。

里奇盘腿坐在河流的这一岸，木舟拴在河边，等着里奇，不知等了多久。

他爬上小船，解开绳子，船像是有什么魔力，顶着汹涌的波涛向对岸飘去。

越来越近了，河对岸站着一个青年，他慈爱地看着里奇的方向，璀璨的金色羽翼在他的背后轻轻拍打着，他向着里奇张开双臂，静静地等待着小舟。

奥伯和雷奥森抱在一起，在青年背后酣睡着。

“恭喜你，夏洛克·里奇，你终于参悟了你为什么会赋予自己随意进出的能力。”修普诺解脱般的声音从天边传来，“来吧，去到你应去的地方。”

3

修普诺看着灰气从里奇的头顶飘出，凝聚成最后一只灰色的羊羔，他有些不舍地抚摸着柔软的绒毛，小羊伸出舌头不住地舔舐着他的手。

“走吧，去找他们。”

他举起手，把小羊托到空中。

“咩——”

它就这样消失了。

修普诺把空荡荡的手揣进怀里，取出了最后一张泛黄的羊皮纸。

青年轻轻挥舞魔杖，乘着巨翼和狂风从天而降，停在自己面前。魔杖挥舞之处，生机尽数凋零，亡灵们重新变回了先前的模样，飞出了彩虹巨门，归于冥界，在冥城里“永生”。

修普诺指尖轻轻发力，羊皮纸在指尖湮灭成粉。修普诺转过身，画上的青年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背后。

“你来了么，你再晚点来，我也快想起来那些回忆了。”

“这一场梦，结束了，带着他们回去吧。”

青年淡淡开口了，他指尖轻点，点在修普诺的额间，实体化的记忆流淌进修普诺的身体，当他再睁开眼，青年已经消散在这片天地，不，或者说和修普诺融为一体。

修普诺轻轻一跃，巨大的金色双翼在他背后显现，他乘着风，轻吟着一首神曲，越飞越高。赫尔，昂德尔和沃尔德，在神曲的呼唤下越来越模糊，扭曲，一切都在缓慢地消散着。

直到某一刻，这个世界消散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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