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

沉溺在像是跟誰歡愉的餘韻中，幻太郎聽到了一聲輕響，突然清醒過來。

他環顧四周，發現自己又一次來到惡夢中的餐廳裡。

在幽暗且僅有黑白兩色的空間內，僅有長長餐桌上點燃的蠟燭淡淡照亮周圍。

偵探被安排坐在餐桌盡頭的主人家席上，面前擺放著眾多的美食和餐具，只需要看上一眼，幻太郎的體內泛起了無比熟悉的飢餓感。

真是的！吃就可以了吧！對這份飢餓感已經熟悉得到了懊惱的地步，幻太郎自暴自棄地伸手去拿那些食物，打算飽腹一頓。

誰知奇妙的事情發生了，他發現自己伸出的根本是小孩子尚未發育的右手，又短小又纖細，只要是成年人的力度便可以隨後折斷的脆弱。

幻太郎不可置信地低頭一看雙腳，果然無論身體還是雙腿也是同樣變成了小孩子的尺寸，他舉起空蕩蕩的高腳杯在燭光前細看，透過玻璃模糊的倒影，偵探見到了穿著尺寸不合身的舊衣服、衣袖褲腳都往外折疊過、縫合位有過重覆補線的瘦弱孩童。

是小時候的自己。

意識到這件事後，幻太郎摸了摸自己餓得微陷的臉頰和肚皮，然後從座位爬到餐桌上，打算直接去取他想要吃的食物。窮小子就該有窮小子該有的態度，想要的東西要直接去爭取，忍耐和內蘊只會不斷地失去，所以他不打算安坐在座位上規矩地當乖孩子。

肚子餓得發出了咕咕的虛弱細聲，嘴巴渴得口乾舌燥，感覺舌頭要乾涸得裂開，幻太郎拿起離自己最近的面包，正欲塞進嘴裡，誰知本來還散著淡淡牛油香的柔軟面包卻在遞到嘴邊時忽然幻化成紫色晶體的碎屑，嘩啦嘩啦的從指間灑落在桌上。

為什麼？

不相信眼前發生的事，幻太郎再次伸手去抓旁邊的蛋糕，結果跟剛才出現的情況一樣，食物變成華而不實的晶體碎屑，折射的微細光華把四周變得更加明亮。

劇烈的疼痛隨著幻太郎一次又一次的失敗而加深，在懷著搖搖欲墜的崩潰感失敗了五、六次後，幻太郎年幼的身軀終於受不了這份劇痛，發出呻吟抱著肚子倒在桌上，“嗚啊…”

耳邊隱約聽到了嘲笑他的聲音，既有男或女、孩子或成人、高音或低音…受到這個徒勞的氣氛所籠罩，堅強的心靈也硬生生鑿出了細縫，滲入了孤獨、寂寞、空虛、哀傷、無措、羞恥、悲慟的感覺，雖然心裡有著抵抗意識，不想露出軟弱的一面，但是眼眶還是忍不住發熱，像要下一刻便流出淚水來。

“嗚...嗚嗚...”

“你沒事吧？是肚子餓了嗎？”

這時候，有人蹲在幻太郎身前向他搭話，聲音是同樣的稚幼，雖然有一點熟悉的感覺卻很難分辨。

幻太郎虛弱地抬頭看向對方，那是一名跟自己一樣爬上餐桌的男孩，穿著一身大戶人家才會有的西服套裝，特別是綁在膝下拉扯著襪子的襪夾和緊圈著手臂的袖箍，讓他看起來像是被裝扮得整齊條理的人偶，而不像是真實存在的男孩子。

因為...在幻太郎印象中，這個年紀的男孩子不是都穿著便於活動的衣服和短褲，整天跑來跑去，玩得一身大汗髒兮兮的樣子嗎？

“餓得說不出話嗎？”不知為何男孩的臉上無比昏暗，似被無形的東西塗黑了臉部，完全看不見他的表情，幻太郎抱著一絲警惕不去理會他，然後男孩對他伸出了手，將一塊既像是起司又像是奶酪的食物遞到他面前，“沒有下毒的，你吃這個吧。”

白色的食物散發著一種記憶中有過的香甜味道，聞著令幻太郎感到安心，“為什麼要給我？”猶豫過後決定了要接過男孩手中的食物，嘴裡的唾液立刻湧出來，滿滿的食欲將疑慮的內心完全淹沒。

心裡恐懼著食物會化作晶體碎屑，幻太郎拿到食物後硬是將它塞進小小的嘴裡咬，見到他狼狽著急的食相，男孩拍了拍他的後背安慰著，“不用這麼急，這是屬於你的，慢慢吃吧。”

被咬掉一口的食物似乎從內部流出了什麼，幻太郎不由自主地一邊咀嚼，一邊把食物拿出嘴邊一看，從咬口位中緩流出濃郁黏稠的血紅色，在幽暗的燭光下晃著朦朧魔性的光芒。

這個味道嘗起來很像新鮮的果醬，在孩童時期鮮少接觸甜吃的幻太郎對此很是著迷，立刻探出舌頭舔去那些溢出的夾心，在把這份甜得不可思議的味道咽進胃袋後，詭異的飢餓感無聲無息地消失，像是從未存在過一樣。

“滿足了嗎？”幻太郎惘然地點點頭，男孩鬆了一口氣後很高興地輕笑出聲，宛如得救的人是他自己那樣。

“為什麼要給我？”無法理解他的意圖，幻太郎再次向男孩問出同樣的問題，這次他願意回覆自己。

“因為我們是同類啊。”知道單是用嘴說是無法讓幻太郎明白，所以男孩隨手拿起離自己最近的食物，試著放到嘴邊，結果跟幻太郎的情況一樣，食物瞬間化成了綠色的晶體碎屑，把本是凌亂的餐桌裝飾得更鮮艷華麗。

看著餐桌上散滿了紫或綠的閃爍光彩，幻太郎的心臟以討厭的速度怦怦跳動，暈眩的熱度在體內任性地翻騰，他好像靈光一閃般在滿桌的晶體碎屑裡尋找，被他找到一顆跟眼睛差不多大的紫色結晶。

“看！和你眼睛的顏色很像！”像是拿到新玩具急著和朋友分享喜悅，他將紫晶湊到男孩的耳邊，跟他的眼睛對比著來看，“不過還是你的眼睛更漂亮…”

對比著看了幾眼後覺得還是男孩的眼睛色澤更深層，是揉合了紫紅兩色的艷麗。幻太郎轉身把紫晶丟掉，見到他這個行為，男孩也依照他的做法去找一塊感覺與幻太郎瞳色相似的綠晶，湊到耳邊對比著看，“哈哈！你也是一樣，眼睛比變石好看。”

幻太郎不認識變石的價值，所以他不知道這句讚美是有多誇張。

精神年齡彷彿跟著身體同化，兩個幼稚的小鬼在互相比劃後發出意義不明的笑聲，幻太郎這時候才遲鈍地想起自己還未知道對方是誰，“我還未知道你的名字…”

“嗯…姓氏的話就算了，反正也會改來改去，你直接叫我■■吧。”無法看清臉部的男孩語氣憂鬱地說著，黑乎乎的臉上唯有一雙眼眸存有色彩。

咚咚咚！

拍打的聲音唐突地中斷了幻太郎的夢，他睜大雙眼望向視線所及之處的佈置，知道自己正躺在事務所的沙發上，身體軟綿綿的卻沒有失去意識前奇怪的疲倦感，他鬆了一口氣放鬆全身，盡可能爭取恢復體力。

雖然知道自己不是身處在未知可疑的地方，可是被外界的干擾強行喚醒，幻太郎在冷靜過後依然心有餘悸。

咚咚咚！

詭異的拍打聲在幻太郎醒來仍然繼續，不得安寧的偵探馬上撐起身來循聲一看，只見事務所最近沙發位置的一扇窗口外，徘徊著一隻毛茸茸的動物，牠伸出爪子拍在窗前，粉色的肉墊貼於玻璃上落下淡淡白印。雖然從幻太郎的角度來看未能完全看見小動物的全貌，可是憑著牠身上雜亂的毛色和喵喵叫的聲音，他立刻知道那是經常出沒在事務所附近的流浪貓。

明明這隻流浪貓經常都是一副愛理不理的樣子，難得見到牠這般主動，幻太郎自然產生了好奇心想要知道牠拍打窗口的原因，便徐徐起身來到窗前拉開窗框。

“嗚喵！”行走在窗臺邊的野貓對他發出了尖銳驕傲的一聲後，把藏在牠身後的某種東西用嘴巴慢慢拖拉出來，幸好幻太郎是見慣了大場面的人，雖然小小地嚇了一跳，但不至於丟面地叫出聲來，能夠保持著一副平淡的撲克臉。

野貓拖出來的東西，是一具無頭的白老鼠屍體，雖然不知道在市井巷間為何會有實驗室用的白老鼠被野貓捉到，不過理由什麼的只要隨意發揮想像力都能夠填補空隙，牠可能來自於爬蟲類寵物店、準備上解剖課堂的學校、測試藥物的實驗室…經歷千辛萬苦終於逃出到外面，正是面對一勞永逸、豁然開朗的前景時，卻一時鬆懈倒楣在天敵的爪下，一命嗚呼。

因為自己對這隻野貓頗感興趣，所以幻太郎是有查閱過關於貓的習性，他記得貓會把昆蟲或動物屍體丟在主人跟前的行為…是貓科動物用來炫耀自己狩獵能力的一種方式，同時代表著牠把主人當作柔弱的幼貓來照顧，將狩獵得來的獵物送給沒有狩獵能力的對方。

雖然這個行為放在人類眼中非常可怕嚇人，但是在牠們貓科動物的眼中，這是牠們對人類的疼愛，且企圖引起他們關注的行為。

按照這個情況來看的話，他把這份困擾的「禮物」老老實實地收下才是最好的解答。

“知道了知道了，小生在你面前是柔弱的幼貓對吧，別對其他人這樣做，會捱打的。禮物就由小生收下了，你安心地離開吧。”拿起垃圾鏟把無頭鼠屍掃走，幻太郎對野貓這般溫柔說著後，牠彷彿聽懂了似的滿意地喵了一聲，轉身快步離開。

先是活剖鮮魚，繼而是無頭的白老鼠，真是比想像中兇猛的小傢伙呢…不過更糟糕的是覺得這個行為很可愛的自己吧。

將無頭鼠屍清理好，幻太郎逐一把事務所的房間門打開，查看帝統的所在位置，在剛醒來的時候他以為青年在洗手間，結果查看了所有房間一次都不見他的蹤影，只在沙發前的矮桌上找一張被啤酒壓著的留言紙條。

不要找我！什麼叫作「不要找我」！這不就擺明著要小生去找他！

帝統那傢伙，跑到那裡去…該不會是在醫院聽了森乃元說的話，一時沖動跑去那個「聖餐」的場地…

當發現帝統消失無蹤後，出於心底裡的不安感，幻太郎取出手機嘗試去聯絡他，但手機只是傳出線路繁忙的短音，這時偵探四處亂睨的視線注意到他被翻找過的辦公桌，他立刻急步上前查看，發現這個教團的聚餐活動傳單不見了。

果然是去了聚餐的民宿那裡，還打算不給他跟上去而把傳單拿走…

雖說幻太郎沒有把地址記在腦內，但是時代已經不同了，想要把不想記著的東西在派上用場時出現是有別的方法，例如事前用手機拍一張照片。

若單純以露營野炊的旅遊地點來說，民宿所在的深山是一個適合有孩子的家庭前往享天倫之樂的地方，然而當抱著不是前來渡假而是尋人的心態來訪，幻太郎只會覺得這是一個糟糕極了的體驗。

遙遠得需要在中途的加油站加油的車程、令人弄不清方向的地圖、生意冷清且被問路時會給面色別人看的汽車旅館老闆...

這一切在費神開車來到深山的幻太郎眼中實在是麻煩的折磨，所以在他來到山腳位置順著開伐好的路徑上山，且半路被一群身披白袍、面帶著動物面具的可疑人士包圍著時，偵探難以按壓心裡的興奮感，露出了發自內心的笑容，“請問森乃先生在嗎？小生名叫夢野幻太郎，是受他的邀請前來參加「聖餐」的。”

太好了，比起在深山上累死熱死，還如被邪教的人捉起來好上一些…終於可以到室內涼快一下了。

小说相关章节：【DRB同人】白枯骨系列【DRB同人】白枯骨系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