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

“你想要我的眼睛？”

“你可以拿走哦。”

“作为交易，你必须带我离开这里。”

这是五条悟和禅院甚尔第二次见面时的对话。他吞下一口喜久福，在禅院甚尔审视的目光下他拿起那把切水果的刀，将刀刃送进自己的左眼。

滴滴答答的血弄脏了那套蜻蜓和服，五条悟说他还有五分钟时间考虑是否交易。五分钟后那个被他支开的侍女会看到五条家的宝贝、咒术世界的天才瞎了一只六眼的模样。而禅院甚尔躲不过去，因为五条悟会告诉所有人，是禅院甚尔捅瞎了他的眼睛：“这样的话，就算你是透明人，别人也会记住你的气息吧。”

小少爷说这话的时候还在笑，禅院甚尔暗骂一声五条家的六眼疯子。他在嘴里抠挖了两下吐出一只咒灵，禅院甚尔拍拍那只变大的小家伙，对五条悟做了个请的手势。后者眯起右眼判断出那是可以储存物品的咒灵，于是小少爷的脸上满是嫌弃，瞎了一只眼也不影响他的颐指气使：“我可不要被咒灵吞进去啊，很恶心欸。你就不能抱着我出去吗？”

“闭嘴，小鬼。你要想离开就照我说的做。”被强化过的耳朵聆听到侍女的脚步声，禅院甚尔迅速拎起猫咪后颈粗暴地把人塞进咒灵体内。咒灵在他的命令下缩小，他捻起变小的咒灵将之吞进肚子后借着透明人的身体大摇大摆离开小少爷的住所。

他听到侍女在目睹“案发现场”的尖叫。

六眼出事让五条家一时翻天覆地，禅院甚尔趁机拿走了五条家价值五亿的特级咒具游云。他收敛了气息后也没人察觉他的出现与离开。翻过御三家的古宅，他隐匿自己的气息来到廉价脏乱的住宅区，踩着铁质的台阶噔噔爬到三楼。门口堆积着两袋垃圾，禅院甚尔踢开它们后将钥匙插入门锁。

咔哒，拧开了。

关门落锁，他把咒灵从嘴里挖出来，解救了快要憋死的小少爷。

白毛崽子身上都是咒灵黏糊糊的口水，闭着眼的样子倒和刚出生的幼猫没什么两样。先前被刀刃捅穿的伤口已经开始愈合，他小声嘟哝着表达着不满。禅院甚尔一把提起他的衣领子，把小孩扒了个干净。

后者在过程中激烈反抗禅院甚尔的暴行，但年幼的猫咪抵不过大人的力气，从五条家带出来的蜻蜓和服被禅院甚尔团成一团塞进垃圾袋里。他又提着幼猫进浴室，把猫咪浑身刷了一遍。兜头淋下的热水碰到五条悟左眼的伤口，他抓着伏黑甚尔粗壮的手臂哼哼唧唧喊痛，后者把猫搓洗干净后拿毛巾裹住猫咪。他把五条悟抱到床上又从抽屉里翻出纱布棉签和不知道有没有过期的酒精，哄着五条家小少爷睁开眼睛。

好在那双价值连城的六眼还没完全毁掉，也许是六眼自带愈合功能——总之小少爷那双被利器刺中的左眼眨巴了两下，受伤的眼睛看到的东西都是模糊不清。他遮着视野清晰的右眼，左眼便只剩下一团模糊的轮廓，但男人身上没有令他不安的黑色影子，也没有那股恶心人的味道，五条悟心满意足地把自己往对方怀里拱，全然忘记自己还是个不着片缕的小孩子。

和猫一样。

他把五条悟的衣服还有小少爷藏着带出来的那盒喜久福一起带到外面烧了。也算杜绝五条家循着衣服上的蛛丝马迹过来找人——游云放置在武器库中，咒灵藏于他的内脏。他没有咒力，自然也不可能从咒力这个角度追踪到他。做完这一切后他回到家，小少爷坐在沙发上披着他的睡衣在看动画片。见他回来后小少爷裸着脚噔噔噔地跑到他身边，仰起头问他：“我的喜久福呢？”

他那件宽大的衬衣把小少爷纤细的小腿遮得严严实实，还有一半拖在地上。他推开小少爷伸出的手说：“烧了。”

小少爷立马嘟起嘴，也不说话，就拿那只刚刚恢复的眼睛盯着他看，看得禅院甚尔到最后举手投降答应小少爷再给他买一盒喜久福才算完。

不过小少爷得了人承诺后也很快忘记这件事。他像离开笼子的飞鸟，看什么都好奇。禅院甚尔租的小房子只有一台电视，老旧的，偶尔还会发出沙沙的声音，是他租下这间房后顺带的东西。现在这台老旧的电视饱受五条家小少爷的宠爱。后者出生至今只看过一次电视，是他央求服侍他的仆人偷偷带他看的，结果第二天被他的父亲知道后他便再也没看到过仆人。

任何外力都能对六眼造成不可逆转的损伤——他的父亲严厉禁止他用那双眼睛做些多余的事情。五条悟恹恹地低下头，六眼注定了他所见的世界和常人不同。他看不清父亲脸上的表情，他只能看到模糊的轮廓。

被竹板打过的掌心好痛，眼睛好痛大脑也好痛。

那些令人生厌的黑影团团包围着他，把高高在上的神子拉进疼痛的泥沼。神子的羽翼尚未破壳，便只能在那恼人的痛苦和深不见底的黑暗中浮浮沉沉，然而在禅院甚尔这里，与生俱来伴随他的黑影和疼痛感消失得无影无踪，密密麻麻的数据信息流不再由双眼汇总到他的大脑。他可以看他想看的动画片，去了解他渴望的童话结局。禅院甚尔不会管他，除非他本人要看赛马比赛，会拎着五条悟脖子打发他离开。

打发的方式不过是给他个二手淘来的旧货——游戏机，让五条悟自己去琢磨怎么通关。

五条家找这个小少爷找了一个月，三个月，半年……他们逐渐将范围从京都扩散到大阪、奈良等等，甚至联系了在东京的分家也一起帮忙。

可五条悟就像是凭空失踪了一样。

一年后所有人都不得不承认五条家的小少爷遭遇不测——六眼并非无坚不摧的，事实上许多年前就有六眼夭折一事发生，再加上这次御三家的多名咒术师确定现场残留的污秽和咒灵有关——即便五条家再不愿承认天赐的六眼会被咒灵吞噬，可血迹和污秽都表明除了这个原因外没有其他解释。

于是，五条家不再大张旗鼓地寻找六眼。

禅院甚尔还听到五条家现任家主为他这个孩子办了一个体面葬礼的消息。

五条悟躺在他腿上睡得酣甜。他脖子上戴了个束缚咒力的项圈，禅院甚尔托中间人买的，小孩身体翻动间还能听到铃铛的声音。那颗天蓝色的宝石经过半年的养育后恢复了光泽，只是一条外力切开的伤痕终究留在了宝石表面给宝石抹上一层瑕疵。可就算是瑕疵品，那也是别人都买不到的高价收藏品。

禅院甚尔抚上五条悟的眼皮，他只要用点力，就能挖出小少爷的六眼——黑市上小少爷的任何一个部位都是天价，六眼更是高居榜首。

没钱可以把五条悟卖了换钱。

他又捏了捏小少爷软软的脸蛋。后者嘤咛一声，挥手拍开在自己脸上作乱的爪子。

“醒醒。”他拍拍小孩，小孩在他腿上滚了一圈，像极了那些露出柔软的肚皮讨要抚摸的猫咪，他粗暴地揉了两下小孩的脑袋，后者抓住他的手不情不愿地睁开眼问他干吗。

“你不是说要去看烟火大会吗？”

一提到烟火大会，五条悟顿时来了精神。

“什么时候？”

“明天下午五点。”禅院甚尔在心里盘算干掉那单对象花费的时间，“我回来后就一起去。”

“那我要草莓大福，还是上次那家。”

“没了，你上次吃的是限定版，还花了我半天时间排队。”

“那上上次的那家也可以。”

“上上次那家你不是说太甜了不喜欢吗？”

“上上上次的那家。”

“……明天给你带喜久福。”

“成交。”

这单生意目标是个术师，来自禅院分家——挂着禅院家名头的无能术师。甚尔在本家年会上见过这个家伙。平庸无能且胆小如鼠，稍微大点声说话都能吓哭。

不过这个对咒术师们唯唯诺诺的家伙也敢宴会上对着他这样无咒力的废物大呼小叫撒酒疯，可真是承了父母的恩惠。

禅院甚尔一向不把这些人放在心上。以前不会，现在脱离了禅院更不会。

他在出门前放了足够的水和零食，猫可以靠游戏机和电视里播放的动画在家里玩一天。五条悟赤着脚送他到门口，他不爱穿鞋，坐在鞋柜上裸着小腿和白皙的脚掌一晃一晃。小孩支着脑袋又问了一遍他几点回来。他说：“不出意外的话，五点。”

五条悟打开冰箱踮脚去够那瓶汽水，禅院甚尔已经离开三个小时了。猫不像他以为的那样有动画和游戏就能没心没肺。事实上某种预感让五条悟对禅院甚尔的离开感到害怕。而这种恐惧在汽水瓶子跌在地上，四散飞溅的碎片割破他脚背时达到巅峰。

他翻出准备在烟火大会时穿的崭新和服，再匆忙拿了两包薯片后把这些东西塞进一个小包背在身上。甚尔住在三楼，窗外有发出隆隆轰鸣声的空调外机，白毛崽子拖了两个垫子垫在窗户下，他踩在垫子上小心翼翼地翻出窗户，赤裸的脚掌踩在空调外机上，蹑手蹑脚地注意不发出声音。空调外机旁是水管，他试了两下，一闭眼跳过去堪堪抓住水管。小孩回忆禅院甚尔教他的办法用双脚攀住水管悄无声息地滑到地面。

落地后五条悟茫然四顾，他脚背上的划伤还没经过处理，尖锐的石子又割破了他的脚掌。他在路中间站了会儿，最终咬牙忍着疼痛钻进了附近又脏又乱的垃圾堆里。腐烂酸臭的味道充斥着他的鼻子，小孩缩紧身体，他的手掌捂住鼻子，试图让自己好受些。

杂乱的脚步声从垃圾堆旁边经过，他听到那些人说：“找到了没？”

“没有。”

“该死，接着找，禅院家那废物说六眼平时就躲在房子里。”

“我们真的要相信那废物说的？万一他只是想借这消息来勒索……”

“那也要他有那个命才行。反正禅院家说那废物和他们没关，是死是活全看家主大人心情。”

“找不到六眼，不是他死就是我们死。”

那些人谈论的话题拼凑出五条悟需要的信息。他知道甚尔被称为禅院家的废物，而他藏身的地点也只有甚尔知道……

甚尔……五条悟咬住嘴唇，甚尔说过下午五点要带他去烟火大会。

事实上，禅院甚尔差点就能履行承诺。他杀死了那个任务目标也买到了小少爷喜欢的喜久福。如果不是那个额头上带有缝合线的女人——他已经回到家里和小鬼一起准备晚上的烟火大会。

现在他被拘束在五条家的地牢里，那个女人拿捏着游云。在先前的战役中他没能赢过她，输掉的结果便是游云暴露在紧随那女人前来的五条家主面前。

于是，他成为阶下囚。因为想从他口中得知六眼的具体下落，五条家并没有弄死他。那些打在他身上的鞭子就挠痒痒一样简单。如果禅院甚尔不想说，那五条家的人除非杀了他，不然他们对他做的一切永远不可能和禅院家相提并论——他被关了一夜，脑子里想的最后一次五条家主怒气冲冲走出去的模样。他想笑。明明是血缘关系，但他在五条家主身上可看不出小少爷的影子。

“你可以说出他的下落。”女人的声音飘飘然，禅院甚尔对此翻了个白眼，他动动被捆缚的手，咧开嘴角笑道：“我已经告诉他们了，但找不到人可不是我的错。”

他确实说了，一半情况下他觉得和小少爷的过家家游戏可以提前结束，另一半情况下他确实也没必要为了五条悟豁出命。可在那些派出去寻找六眼寻找五条悟的下人无功而返后禅院甚尔忍不住笑出声，这为他招来了一顿更猛烈的毒打，可那有什么关系，小少爷比他了解的要敏锐得多。

这位额头上有着缝合线的女人说自己叫羂索，她可以提供给禅院甚尔他想要的一切：“金钱和名声，我都可以给你。”她这么说，涂着艳红的指甲抚弄着禅院甚尔的脸，“只要你告诉我，五条悟的位置。”

“那老头知道你想杀死他心心念念的六眼？”禅院甚尔啐了口腥红的唾沫，他刚被人用咒力暴力殴打过，也许断了三个肋骨？没关系他的身体总能治愈的：“容我提醒你一声，我变成现在这样还是你的原因。”

“当然。”那女人咯咯地笑了，“你也没想过自己会栽在女人手里，对吗？”

“前提你算女人的话。”

羂索耸耸肩，她知道眼前的男人能看出她的不同。六眼的继承人比她以为的还要聪明，眼前的男人也是。和聪明人做交易让她心生愉快：“做个交易吧。”她挥挥手，未知的术式解开了五条家下在他身上的束缚。

“条件是什么？”禅院甚尔盘腿坐在地上，他活动着被吊了许久的肩膀，“我帮你找到五条悟？

“一个契约。”她没有说契约内容，只是告诉禅院甚尔如果他同意这个交易，她能保证御三家在十年内都不来找他们麻烦，“如何？”

“我想不出答应的理由，也想不出不答应的理由。”他站起身，拉伸了下腰腿，“是我和你的契约。”他强调了一遍。

羂索点头同意他的说法：“我和你的契约。”

羂索安排他逃离五条家后就消失了，她把游云还给了甚尔。五条家安排的人还在他租住的小屋附近来回搜索，他避开咒术师的耳目潜进屋子，被翻得一团糟的屋子里没什么可供参考的信息，除了小少爷带走的那件和服外——原本被小少爷宝贝得要命的游戏机现在孤零零躺在沙发底下蒙灰，禅院甚尔捡起游戏机拍了拍。他又从柜子里拿了几件衣服还有冰箱里没有过期的食物和水，他饲养的那个咒灵完全可以胜任打包工作。处理完一切他听到噔噔噔的脚步声，便轻巧地沿着搭建出来的空调架子跳到地上，随手抢走了一辆正停在他们楼下的商务汽车。

他开车来到鸟居神社附近，前天举办烟火大会的地方。现场还能看到炫目灿烂的烟火残留的痕迹还有垃圾箱里发霉病变的稠鱼烧和章鱼小丸子。他在神社附近兜兜转了一圈，终于在个相当不起眼的草丛中发现了戴着项圈昏睡的白猫崽子。

五条悟身上穿的是他给小鬼新买的和服，脚上套着双木屐，曾经白玉圆润的脚趾变得黑乎乎的，看上去就受过一份罪。小鬼不爱穿鞋，禅院甚尔脱下他的鞋子，不出意外地看到被碎石子划得伤痕累累的脚心，白白头发上还带着股垃圾的腐臭味道。他被禅院甚尔抱起来时缓缓睁开那双蓝色的眼睛：“你迟到了。”猫缩在他怀里蹭了蹭，“好无聊啊。”他说，“烟花一点都不好看。”

“吃过稠鱼烧吗？”他抱着小孩走下石阶缓缓问道。

“不好吃，稠鱼烧还没有薯片好吃。”他隔着衣服用力咬了禅院甚尔一口，后者猝不及防“嘶”了声问他干什么。

“甚尔不守约定。”猫咪一个字一个字地控诉着，“甚尔说好五点回来，我等到五点了。”

“所以你就自己过来了？”

“我也不知道那辆车会开到这里来嘛。”他说，那天下午他爬上运输垃圾的车，他不知道这辆车开到哪里但直觉让他不要留在原地，而且，他有一种预感，无论自己去哪里，甚尔都能找得到他，“我看到了烟花，就跳车了。”

小少爷炫耀似的掀起刘海，他额头上有个刚结痂的疤，跳车的时候磕到地上的石子，流了不少血。甚尔说他命好，再差几厘米就能撞到他的眼睛：“那么整个咒术界都知道他们宝贝的六眼为了看烟火大会瞎了只眼。”他托起小孩的屁股，“要吃点东西吗？”

“喜久福。”小少爷困得打跌，还惦记着禅院甚尔说要买给他的甜品。后者想他之前买到的那盒喜久福被羂索的咒术打烂了，他该让那女人赔他一盒喜久福的，但现在他只是走进超市给小少爷买了两块面包，又往储物咒灵的嘴里塞了好几瓶清水和两盒泡面。

五条悟也是饿得狠了，他除了那天晚上用好看的小脸蛋贿赂卖章鱼烧的阿姨给了他一盒外还没吃过东西，他坐在车里眼巴巴地看着超市门，见甚尔从超市出来后又拐到不远处24小时服务的药店问他们买了酒精纱布。他提着俩纸袋东西往五条悟所在的位置走来。他们刚换了一辆车，也是偷的。他把纸袋扔给车前座的小孩，小孩翻找了下满意地看到他最爱喝的果子汽水。

“别喝那个。”甚尔捏着方向盘，伸手去拿五条悟手中的东西。之前五条悟就因为吃太多甜食牙疼闹得他一晚上没法睡觉。后者气鼓鼓地瞪了甚尔一眼说他好过分：“甚尔，我就想喝这个。”

“你牙疼的时候我可救不了你。”他斜睨了小少爷一眼，后者想起之前在甚尔怀里翻来覆去翻滚喊疼的模样打了个寒战，乖乖放下手中的汽水问他：“我们要去哪？”

“先去见一个人。”去哪里禅院甚尔还没想好。他从五条家脱身后曾给孔时雨发过一条短信，后者建议他在这段时间内先躲躲，于是今天他带着五条悟找上了门。

孔时雨开门时还叼着烟，见到他抱在怀里的那个小孩也只是眯起眼审视了下传说中的神子：“我还以为我看错了。”他端出两杯花茶，甚尔接过一杯，另一杯放在茶几上。五条悟在他怀里不安分地扭动着屁股，幼童还惦记着他的汽水，但甚尔说汽水喝多了对他的牙不好。小孩坐不住又想到处玩，只不过禅院甚尔箍着他不让他跑。后者从大老远跑来找他的中间人自然也不是听孔时雨在那瞎扯，但孔时雨没有打开话题的意思，他也就顺应对方意思沉下心喝起了茶。干这行总得沉下心，他知道自己的动作还带着浮躁的毛边，这不行。就像这次，他没有咒力本不该被那女人轻易找到——但想要挑衅禅院家，想要让禅院家承认他的情绪占据上风使得他留下了杀手不该留下的痕迹，比如气味，比如毛发。这令他们确定了他的身份，也使得他成为五条家现在的头号追杀对象。

“她给了我一个单子。”孔时雨说她，对禅院甚尔抬了抬下巴。后者顿时想起那个浑身上下都充斥着诡异的女人，对方的咒术让他毛骨悚然，这不正常——他想，没什么比禅院家还要可怕。可他同那女人对上时很突兀地想起幼年时期被扔到咒灵堆里的记忆，禅院甚尔喝下一口热茶试图缓解刺骨的冷。五条悟看了他一眼，他伸出手，覆在禅院甚尔手上。

也许六眼神子的传说并非空谈，包裹他灵魂身体的寒冷被五条悟的体温驱散。他放下茶杯，直视孔时雨：“说说？”

他指的是价格。

“五十亿。”孔时雨说，“足够你去买特级的咒具，也足够你在未来十年内，和这小家伙吃穿不愁。”

如果几年后的五条悟在这里，他会直接说孔时雨这是虚假安利，禅院甚尔一天内就能花光五十亿（包括不限于购买咒具以及给他买喜久福），但现在六眼是个涉世未深的孩子，而禅院甚尔确实缺这一笔钱。

“她要我做什么？”

“什么都不做。”

“哈？”禅院甚尔发出一个单音节词，五十亿，他从未想过的金钱概念，从天而降的馅饼就这么砸在他身上，“我不接没活的单子。”他说，五条悟正在玩禅院甚尔胸口的纽扣，他抱起已经待到无聊的小孩顺手拿走了孔时雨放在台子上的钥匙。

孔时雨说：“还有一个单子。”

禅院甚尔在玄关处回头。

“杀了五条悟。”

被点名的小孩歪过脑袋看他。

“多少？”

“六百亿。”

“小鬼，你还真的值钱。”他对怀里懵懂的六眼神子说，“行啊，需要什么证明吗？”

“他的眼睛。”

“你说呢？悟。”

禅院甚尔很少唤五条悟的名字，他称呼一贯是五条家的小鬼 ，或者小鬼。五条悟没觉得对方这样称呼自己有什么不对，他也习惯被甚尔这般称呼。所以甚尔唤他名字的时候他还愣了下，意识到甚尔和那个男人所说的是他的眼睛。

“可以啊。”他无所谓地说，“但只有眼睛的话，价格会很低吧。”

“一起卖的话，甚尔能赚更多不是吗？”

杀死五条悟，这个诱惑对禅院甚尔来说太大了。他的手上移，从后扣住小孩脆弱的，一折就断的脖子。五条悟看上去对危险毫无所绝，被捏紧后颈也只发出小喵叫的呜咽声。如果他想，六眼神子将会在今晚殒落。

他想吗？

禅院甚尔倏地松开手。

五条悟尚不知发生了什么，他只是调皮地对甚尔吐了吐舌尖：“甚尔，我想吃冰淇淋。”小少爷天蓝色的眸子直视杀手绿色的眼瞳，他没有被其中汹涌翻滚的杀意吓着。甚尔身上没有他讨厌的黑漆漆的东西，这就够了。

五条悟讨厌咒术。

中

“这位小姐，非常感谢你的帮助。”禅院甚尔回家的时候遇到了点麻烦，虽然麻烦给他解决了，但买好的瓜果蔬菜散了一地，小少爷的蛋糕飞出去落在脏乱臭的污水沟里。他叹了口气，计算钱包里的零钱还能买几个蛋糕。

替他把东西捡起来的是个穿着粉色和服木屐盘着漂亮发髻的女人，女人将袋子里的东西递给他时禅院甚尔刚挂断电话，他正想表达他的感谢。眼前的女人笑了，而在她笑出声的那刻，禅院甚尔瞳孔收缩，瞬间召唤出他的咒灵。

“别这么紧张。”女人……不，羂索说道。她知道禅院甚尔认得出她：“没想到在这里遇到你。”

眼前的禅院甚尔正处在二十刚出头的年纪，羂索则活了太久，久到她终于集齐封印六眼的碎片，现在该是她为这个腐朽的世界增添一点乐子。

“我曾经的提议还作数哦。”她说，禅院甚尔翻了个白眼，他满脑子在想小少爷在屋子里叫嚷着的蛋糕口味是草莓还是抹茶？

他提着草莓抹茶蛋糕回屋的时候五条悟说他想吃的是巧克力，最好是朗姆酒味道的。

禅院甚尔怀疑地看他。

小少爷不甘示弱地瞪了回去。

好好好——甚尔举起双手，上次醉得趴在我身上说胡话还乱蹭的人不是你，小少爷梗着脖子不承认。他们吃过饭，窝在沙发里看五条悟选的丧尸围城片（楼下租碟的大叔专门推荐的现在最流行的电影）。禅院甚尔昏昏欲睡地想着下次他铁定要把那大叔两颗金灿灿的门牙打掉。但小少爷看得兴致勃勃，他在剧情高潮的时候还会掐甚尔的手臂，后者被迫睁着充满血丝的绿眼睛看电影里的假人互相厮杀，看男主含泪告别女主，抱起天然气罐冲进丧尸堆里，他要把这些病毒尽数烧死云云——所以这东西有什么好看的？

他不理解小鬼的品味。

五条悟比他七八岁的时候还难搞，七八岁时小孩只不过是只大一点的猫，任由禅院甚尔搓扁揉圆。他把五条悟从五条家的世界里偷了出来，带着小孩做了许多五条家主知道后铁定会得脑血栓的事。他被御三家通缉，是诅咒师暗网悬赏榜上的第二名，身价60亿，比小少爷少了个零。五条悟的身价昂贵到诅咒师也想下手。可惜小少爷从未摘下他脖子上的项圈，没人能从咒力方面窥探他们的踪影——小少爷兴致勃勃要和他一起去任务现场例外。

五条悟十一岁时，禅院甚尔抢了路人的车把小少爷塞进副驾驶带着他和御三家还有一堆苍蝇样的警察在盘山公路上上演警匪枪击片。冷冽的风在车内翻滚呼啸，刮得他脸颊生疼，他眯起眼，为了摆脱那些人他踩上了逆行的车道，刚为了避让车流他的方向盘猛地往右边转，前视镜被顺行的车子撞碎发出响亮的声音。五条悟拍着手说好，他恶狠狠地瞪了惹出祸端的猫崽子，后者浑然不觉大祸临头，还笑嘻嘻地让他开快点。禅院甚尔方向盘一转开进市区，他抱着五条悟跳车，几个起落后他们回到出租屋。甚尔把猫崽子扔到沙发上欺身压住扑棱反抗的小家伙挥动手掌啪啪打了对方两下屁股。

猫崽子大多数窝在他们的出租屋里，穿着在普通人能接触到最好的缎子面料制成的和服。有一件五条悟很喜欢的白色和服，上面绣着蜻蜓的式样，和他那件被禅院甚尔烧掉的衣服差不多。那是他们去参加烟火大会的时候甚尔买给他的，搭配一条黑色的丝巾，遮掩小少爷脖子上那明显的项圈。

这项圈几年前还有点用，小少爷大了肆意张狂的咒力令这咒具越来越无用了。禅院甚尔和他说摘下来也没事。但五条悟宝贝那个项圈和他宝贝喜久福一个德行。甚尔说过几次，他都没听。好在烟火大会大家都沉浸在玩乐的气氛中，没有人注意到五条悟脖子上那不符的装饰品。他穿着那件蜻蜓和服，拉着甚尔去看那些他从未接触过（先前他们为了躲避五条家错过好几次烟火大会）的活动。他蹲在捞金鱼的摊子面前，试图用那薄薄的纸网捞起在水池里游得畅快万分的金鱼。

甚尔的和服是黑色的，上边绣着金色的锦鲤花纹。他注视着五条悟，传说中的六眼戴上咒具后也只是个没有咒力的小鬼。很吵，会闹，不给糖还会哭，麻烦得很但是和他记忆中那些讨人厌的御三家小鬼不一样。那些还没长大的家伙身上总带着御三家大人们的影子，他们言谈间流露出的高人一等不会因为任何事而改变。禅院甚尔平等地讨厌任何一个御三家的小鬼，现在，他可能会改变一下主意。

“甚尔。”猫崽子红扑扑的脸蛋让他低头纡尊降贵给了他一个眼神，小孩提着个水球，里面有两条亲昵蹭着对方的金鱼——该说这小鬼运气好吗？捞到的还是对情侣？

虽然出租屋里没有地方供给这两条金鱼，但小孩兴奋的神色还是让禅院甚尔掏出钱包点了点零散的硬币问小贩买了个鱼缸。大概是他嘴角的伤疤和眼神过于狰狞，小贩抖抖索索给他一个物超所值的大鱼缸。五条悟捧着鱼缸兴奋得要命，一路上都拉着他袖子和他说些妖怪故事。他把鱼缸扔给自己的咒灵照顾着，后者吞咽鱼缸时明显露出点委屈的味道。禅院甚尔伸手摸了两下咒灵的脑袋权当安抚。小少爷又拉着他衣服指着不远处绽开的烟花对他说：“甚尔，是烟花！”

是啊，烟花。

禅院甚尔年幼的时候也曾盼望过夏日祭和烟火大会。本家的小孩在这一天可以肆意游玩。可惜其中不包括被过早下定论此生都和咒术世界无关的禅院甚尔。别的孩子出去看烟花捞金鱼手里抱着新奇古怪的面具挂饰还有新鲜好吃的章鱼小丸子和稠鱼烧喜滋滋地回到大宅，他只能在屋顶上看着远处的烟花，除了凛冽的寒风外，再没有任何事物陪伴。

现在，白毛小鬼拉着他的手，指着那些烟火兴奋不已。他在七岁的时候觉得被人津津乐道的烟火只不过是人们为了吸引大家去参加夏日祭的嘘头。但今天他觉得，这烟花很好看。

最近因为天气炎热，小少爷戴着项圈的脖子起了一圈疹子。他不得不把项圈摘下来，好让甚尔给他的脖子上药。羂索在这个时候找上门过，给他们带来的五条家的咒术秘籍。小少爷确实到了觉醒术式的时候，或者说晚了点。一般御三家小孩在六岁的时候就会使用天赐的礼物，禅院甚尔没这经历也不知道六眼和其他人有什么不同。五条悟摘下项圈的时候他感觉到咒力在翻滚咆哮又被那具弱小的身体压制，渐渐蛰伏。禅院甚尔养的那只咒灵在五条悟面前瑟瑟发抖蜷成一团绒球，小少爷对此一无所知，他只催促着甚尔快点给他上药，他还想戴项圈。

这天晚上他趴在甚尔胸前说他不喜欢羂索：“那个人身上有好黑好黑的东西。”他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过这样的东西了。戴着项圈他看到的场景都是褪去咒力的模样，在甚尔面前摘下项圈也没事，因为甚尔身上没有他讨厌的黑色东西。他这么撒娇的时候禅院甚尔的手指轻轻按在他眼睫上，五条悟不觉得危险，他甚至偏过头去蹭禅院甚尔的手指。软软的头发和浅蓝色的眼睛还有黏人的模样，他是亲近人的猫，五条悟是禅院甚尔饲养的猫咪。

虽然很讨厌羂索，但羂索拿过来的东西他们也都看过。五条悟只用一眼就学会了无下限，可以配合六眼在身体周围做出隔绝物体的亚空间。作为攻击术式的苍，五条悟花了三天去凝聚咒力，三天后他们差点被房东赶出出租屋。因为苍的破坏太大了，禅院甚尔不得不穿黑色背心搭梯子去修补被小少爷砸破的窗户还有墙壁——他又多付了一倍房租才让房东继续把这个出租屋租给他们。

这天五条悟兴冲冲地拿着一盘碟片说要和甚尔一起看。

禅院甚尔最近没活，只能在家看看赛马，偶尔念头上来跑去附近的柏青哥里玩几把小钢珠。孔时雨说他已经提前进入中年人的生活，他这么说的时候开了包烟，问禅院甚尔要不要。禅院甚尔摆手说他不抽，抽了回去家里的猫又要闹。孔时雨说你知道他会闹还出来找我喝酒？甚尔耸耸肩，这不是你请客嘛，再说我也不喝酒。他夹了筷肉下锅，白色泡沫在热汤里翻滚，刚放下去的肉转眼熟了，孔时雨给自己夹了一片后告诉他五条悟的赏金又翻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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