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今晚的月色真美。

海潮湧動的聲音為亢奮的情緒帶來恰好的調和，將鏟子插入沙泥中，有栖川帝統從埋頭苦幹的勞動中抬起頭來，若有所思地讚美起今晚美麗的月色。

月光充沛的亮度令青年不用叼著手電筒依賴微弱的照明幹活，能夠比平常還要快的完成埋藏的工作，他難得可以悠哉地將工具收納好，像觀光遊客一樣體驗著整個世界彷彿只有自己一人的獨特氣氛。

對，全世界只有這片溫柔的月色、冰冷的海水、孤身一人的自己，以及埋於沙泥下的屍體而已。

撲通！

隱約聽到重物丟進海底的聲音，帝統抬頭一看唯一能夠令大海發出這種聲音的地方…一個在網絡上被稱為自殺勝地的小懸崖，夜間視力非常良好的他能夠清楚地看見一個聳動著的黑影正在匆忙地離開懸崖，往他所在的海灘方向跑去。

看來自己下一次要找另一個更好的埋屍地點會比較好。

見到對方要衝著自己過來，帝統倒也不慌不忙，甚至抱著好奇心靠在摩托車被固定好的車身上，點了一根便宜的香煙吞雲吐霧起來，“呼…”

能被稱得上有溫度的是指間燃著橘紅光點的香煙，難得不是冷色調的微光像夏天會被置於室外的誘蛾燈，把麻煩的蟲子吸引過來。

紫紅的雙眼亮著螢火蟲般奢華的光，但更深層的底部卻潛伏著未知的暗流，一直看著漸漸靠近的黑影，在青年吸吮了好幾口香煙，整個胸口逐漸暖和起來時，他終於見到大半夜會跑到千葉海岸的懸崖上拋棄某物的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可惜事實令帝統失望了，從外表來看對方只是一個在街上再也普通不過的男性上班族，渾身大汗氣吁吁的姿態是平日運動量不足的證據，外出會選擇穿著量產西裝襯衣證明他是沒有朋友、在工作以外的地方不需要交際應酬的內向性格，是新聞報道裡會突然在某天發狂無定向攻擊他人的潛在犯罪者。

“你！你見到了吧！見到我把東西丟進海裡？！居然還不跑是在小看我嗎？臭小鬼！”與對方飄忽無聚焦的眼神對上，男人似乎被帝統淡定的態度刺激了，舉起手中在任何一間雜貨店都能夠買到的菜刀，想要做出威嚇效果在半空揮動了幾下，但顫抖著的手說明了他臂力不夠，體格上來說完全是缺乏運動和鍛鍊的普通人。

沖動殺人？還是失手殺人？

這時帝統在想著對方會殺人的原因，這是他目前唯一感興趣的問題，所以他拿著香煙舉起雙手故作投降，目光灼灼，慢慢挪動腳步的往男人靠近，“喂！上班族！會選擇這個海岸來棄屍說明你有事前調查過資料對吧？同為棄屍的伙伴，我們好好相處吧。”

沒想到帝統會直言自己也是來棄屍，男人結巴地發出了幾聲母音，也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慌亂間他意識到帝統的靠近，所以主張青年是用謊言來欺騙自己，其實是想趁機制服自己，他抱著乾脆再殺多一個人的想法魯莽地衝上去，“你騙我的吧！果然是在小瞧我！”

真是麻煩，這個精神狀況是嗨過藥嗎完全不聽人說話…

帝統眨了眨眼，側身躲開衝過來的男人，然後左腳順勢一勾，狡猾地利用對方的不平衡將他拌倒在地上，結結實實地吃了一臉沙子，“我看會小瞧你的，只有你自己吧？大叔。”

一腳踢開對方手上的菜刀，帝統揪起他的衣領，正好看見對方衣領下露出的脖子…跟腦海中會散發香氣、纖細得剛剛好兩手可以勒著、皮膚白晳細膩的脖子相比，實在差太遠了，帝統難得地想要挑吃一下，“冷靜下來了嗎？雖然我不介意再殺多一個人，但大叔你不是我喜歡的類型，所以像我剛才所說的一樣，我們好好相處吧？”

畢竟把大叔殺掉的話，他不會感到興奮，也不會覺得刺激，是毫無得益的行為。

男人名叫岸尾真司，跟帝統所想的一樣，他是在大企業裡定期領取薪水的上班族，唯一令人感到意外的地方是他已經是第三次殺人棄屍了，只是這一次如此地走運被帝統遇上。

在帝統不能忽視的壓迫感下，岸尾真司說起了自己的故事，他在青春期開始發現自己是同性戀，對同性的肉體抱有性衝動，這一點被其他同級生發現後演變成各種殘忍的欺凌，只是普通家庭出生的他無法轉學也無法反抗，硬是忍受到畢業後才脫離困境。

由青春期開始一直被打壓著的性欲在成年入職後徹底爆發，性格內向的他沉迷於針對同性群體的交友論壇，對那些急需快錢或離家出走的男學生提供援助交際，以金錢換取他們的陪伴和肉體交纏。

或許是想補償對中學時期無法享受青春的遺憾，其中他最迷戀的是穿著在明治及大正時期流行的詰襟制服、容貌中性的清秀少年，那身仿照軍裝設計的學生制服跟他在校時的制服款式是完全一樣。

漸漸普通的性愛無法滿足岸尾真司無底的欲望，長期欺凌的遭遇歪曲了他的性欲，他開始接觸毒品，勸誘床伴一起吸毒後做愛，甚至將喜歡的對象囚禁在屋內，實施涉及暴力的性虐，以致錯手殺死對方。

這便是他第一次的殺人，像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一樣，陰暗的性欲從此一發不可收拾，加上第一次事後處理非常順利，警方至今仍未找到兇手，所以岸尾真司行事愈發囂張。

因為眷戀受害者的容姿和收藏的癖好，他在棄屍前都會把對方的生殖器完整地切割下來，這個特徵在第二名受害者出現後，形成一種連環殺人案的識別。

“嗯…”抖了抖燃燒了一小截的煙灰，帝統在岸尾真司說完自己的故事後只是心不在焉地應了一聲，態度是不冷不熱的鹽對應。

很無聊。

在青年的角度而言，岸尾真司是無聊的殺人犯，他只是因為歪曲的性欲和出於欺凌經歷的報復性遷怒而致他人死亡，他是由性為根源發展出殺意，跟純粹追求刺激的帝統貌似相同，但實際上完全不同。

這個大叔好像是幻太郎最近調查的案件犯人，真巧。不過這樣的故事很難作為他寫犯罪研究論文的參考呢，近似的殺人犯記得在外國的報導裡經常都有…

眼見手上的香煙快要抽完，帝統跨坐上摩托車，直接丟下癱坐在沙灘上如同水母癱軟著的男人，“很有意思的故事，謝謝了。”

“欸？要…要走嗎？”岸尾真司對帝統的告別完全沒有反應過來，他將自己的真名以及故事從頭到尾都說清楚，本以為之後會是由青年反過來講述自己的殺人故事，但帝統不跟著氣氛走，直接選擇草草告別離開。

“是啊，我想在天亮前找到落腳點休息。”摩托車發出刺耳的引擎聲，帝統語氣平淡地道出最後的叮囑，“不過大叔你也殺得過於頻密了吧？是不是暫時收手一陣子會比較好，不然很快被捉住哦。”

“而且你不是說你很喜歡那些被你殺掉的孩子，說是與他們之間的回憶都很特別，所以冒著被發現的風險也要留下紀念品的嗎？既然是特別的存在，應該不會這麽容易被下一任「特別」取代的吧？”

對男人隨後的反應一點興趣也沒有，帝統順從內心把想說的話說出後直接開車駛離海岸，在海風的迎面吹拂下享受著開快車的快樂。

所謂的特別，是非他不可。

如果是可以像量產品一樣被迅速替代的存在，證明他嘴上說的，只是廉價的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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