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地球，美丽的地球。

这颗蓝色的星球高悬于年幼的蒂蒂丝头顶，仿佛触手可及。

母亲，温柔的母亲。

地球是母亲的故乡，只有美丽的地球才可以和温柔的母亲相提并论。

但是随着蒂蒂丝长大，地球在蒂蒂丝看来已经不再美丽，甚至是诅咒的来源。

母亲是蒂蒂丝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因为地球人的血统，母女二人在月球饱受迫害。

温柔而刚强、贤惠而勇敢的母亲承受了这些迫害的绝大多数，让蒂蒂丝快乐地成长。

但是母亲也不过是个普通的女人，不可避免会有百密一疏的时候。

“野蛮人！”那个粗鲁的月之民这么称呼母亲。他的面目已经模糊，但是却在蒂蒂丝内心深处埋下了怨恨的种子。

母亲会在走神的时候露出悲伤的表情，但是当注意到蒂蒂丝看向自己的时候，母亲便会掩饰自己的悲伤，用自己的温柔呵护蒂蒂丝。

这些回忆总是让蒂蒂丝心如刀绞，但也让她意识到母亲多么伟大，自己多么幸福。

所以她后来为了母亲误入歧途，一条让她后来无比后怕，有惊无险但差点铸成大错的歧途。

她决定为月球孤立主义者刺杀迪安娜女王。

但是对迪安娜的刺杀毕竟没有那么容易，本就不该对布鲁诺和雅各布抱有期待。

“我以为你是被人绑架才追上来的。”罗兰迅速地发现了蒂蒂丝。

“我确实是被绑架的，但是他们被你打败以后就逃掉了，把我丢在这里不管。”

“那里很危险，到我的手上吧。”白色神像伸出手。

“说得这么亲切喔。”蒂蒂丝内心深处感到有些开心。

“我们是……那个……朋友嘛。”罗兰脸红起来。

朋友……

蒂蒂丝的记忆里寻找不到朋友。

月之民异样的目光。

米姆·米多加尔德那死气沉沉的冰冷眼神。

用色眯眯的眼神看向自己，一事无成的布鲁诺和雅各布。

连伟尔·盖姆看着她的时候，眼睛也总是穿过她望向未知的远方。

只有总是微笑的欧安娜一言不发地陪伴在她身边。

好冷啊。

如果是罗兰，一定会顺从地温暖她吧……

“罗拉，走了。”

古恩的到来让蒂蒂丝猛地惊醒。

“是！”罗兰低头回答。

对不起，罗兰……

当罗兰抬头再次看向蒂蒂丝的时候，只剩下了在狂风中摇摆的树林。

“您到哪里去了，蒂蒂丝小姐？”

“为什么……蒂蒂丝小姐……”罗兰露出失落的神情。

十三

看到回归军的建国宣言信件后，迪安娜感觉大事不妙。

没想到在她离开的这段时间事态会如此急转直下。

“我就一直觉得有些奇怪……”罗兰大受打击。朝思暮想的迪安娜就在身边，自己却没有认出来。

“罗兰·塞亚克，你珍视的姬艾尔·海姆正深陷危险，就因为我们做了这种傻事……”

真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傻事。迪安娜自责地想。

“罗兰，请帮助我，现在地球和月球的命运可能就在你手中，为了避免更多无谓的牺牲，我需要你的力量。”

“我有那种力量吗？”

“嗯，我相信罗兰，就如同我相信那个敢于当众指责我该为战争负责，并且希望地球与月球和睦相处的罗拉·罗拉。难道你忘了吗？明天罗拉·罗拉还要出席建国宣言典礼呢！”

“不要再说这个啦，迪安娜陛下……”罗兰被迪安娜逗乐了，害羞地揉了揉头发。

“那就先去睡吧，罗兰，明天你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迪安娜陛下……”罗兰突然想起了什么。

“是？”

罗兰沉默许久，还是没有问出口。

“明天再说吧，晚安，迪安娜陛下。”

“晚安，罗兰。”迪安娜也没有追问。

第二天，迪安娜兴致勃勃地打扮着罗兰，这个纤细美丽的少年只要稍加装饰就可以散发出无穷魅力，胜过任何贵妇人。罗兰则沉思着。

在前往太阳花号的路上，迪安娜借口要给罗兰补妆，与罗兰一起乘坐白色神像。

苏西叶怀疑地观察着，觉得姐姐和罗兰最近总是黏在一起。

罗兰非常不自在，哪怕在狭窄的驾驶舱里也试图和迪安娜保持距离，迪安娜知道这是出于对她的敬重，但是心理依然不是滋味。

“罗兰。”

“是，迪安娜陛下！”

“昨天晚上你想问我什么？”

罗兰紧张起来。他很不想问，但是迪安娜的眼神锐利而充满压迫感，仿佛在强迫他问。

“在地下回廊里的时候，大小姐……不，迪安娜陛下为什么要问我结婚的事情？”

迪安娜脸上露出无法掩饰的惊愕，几乎吓坏了罗兰，他以为女王陛下生气了。

愚蠢，何等愚蠢！迪安娜在心里责骂自己。

“罗兰，你知道姬艾尔喜欢你吗？”

这次换罗兰惊愕了。

“我知道的哦，姬艾尔很喜欢罗兰，却从没有和罗兰说过，而我有预感，这次身份互换会持续很久，如果在这段时间里罗兰被别的女人抢走了，姬艾尔不就太可怜了吗。”

“我……我也是这么想的，但是昨天晚上一想到……一想到……”罗兰脸红了，“一想到那天发生的事情，就怎么也睡不着。”

“罗兰真是不懂女人心呢。”迪安娜不由得又想调戏罗兰。

“不要捉弄我了，迪安娜陛下。”罗兰终于开心起来。

“如果是迪安娜这么问你呢？”

迪安娜像那天一样迅速把脸凑近，与罗兰四目相对。罗兰愣住了，脸红起来。

迪安娜看到罗兰的胸在急促地跳动。

“捉弄罗兰可真是让人开心呢。”

“迪安娜陛下，饶了我吧，这样子对心脏不好的。”

十四

“蒂蒂丝是来刺杀迪安娜的是吧，为什么？”罗兰挡在迪安娜面前质问蒂蒂丝。

蒂蒂丝回避着罗兰的目光，她知道此时应该果断开枪灭口，但是对杀戮的厌恶与惧怕并不是那么容易克服的。

“昨天的刺杀也是蒂蒂丝策划的吧？蒂蒂丝接近伟尔·盖姆也是为了刺杀迪安娜吗？”罗兰继续发问。

“那又怎么样？我和伟尔·盖姆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他根本没有正眼瞧过我，只是在想着那些愚蠢的传说，连自己到底要什么都不知道。”蒂蒂丝突然有一种迫切的、为自己辩解的冲动，也不知道自己为何要向罗兰解释，是愧疚吗？还是实在不想与罗兰敌对？

“伟尔·盖姆先生死了呀！死的时候他的手还搭在半开的舱门上，我们甚至不敢去把他拉出来，因为我们害怕打开舱门以后里面只剩下手！！”

蒂蒂丝的脸上闪过短暂的惊骇。

迪安娜双腿发软，仿佛要摔倒。她也是第一次听到罗兰描述伟尔·盖姆的死状，简洁而残酷。

“姬艾尔小姐？罗拉小姐？”哈利从后面的阶梯走下来。

蒂蒂丝朝罗兰头上威慑性的开了一枪，丢下烟雾弹迅速躲进了电梯。此时此刻她感到某种痛苦，仿佛受伤一般令人恼火的痛苦。

电梯门来到舰桥，门刚打开，蒂蒂丝就闪电般凶狠而迅速地击倒了守卫。她不喜欢杀人，所以子弹都没有打中要害。

姬艾尔在听到枪声的时候意识到大事不妙，迅速关闭了室内的照明，调暗了舷窗。

“迪安娜·索雷尔，终于见到你了。”蒂蒂丝走进来，瞄准了黑暗中的人影。但是背后的自动门猛地关上，大厅里瞬间一片漆黑。蒂蒂丝立刻开火，没有击中，但是可以利用火光看清姬艾尔的位置，于是她连续射击。

姬艾尔敏捷而迅速，但是蒂蒂丝的枪法即使在这样恶劣的环境里也极为致命，子弹每次都从姬艾尔脑后呼啸而过，于是她躲到了控制台后面。

“报出你的军阶与姓名！”

“我是刺客。”蒂蒂丝朝声音传来的方向随意开火，一方面是威慑，一方面是利用枪焰照明，看清地形并记住。

“杀死我的话，战争将会扩大……”

“我不是地球人，你若以为月之民全部听你的，那就——”蒂蒂丝迅速靠近控制台，开火射击，“大错特错了！”

但是枪焰亮起时姬艾尔已经不在这里了。真是鬼祟。

“阿格里帕。”声音从大厅另一个方向传来。

“你们是你们，但并不是所有人都想回地球！”火光再次照亮大厅，各类设备的影子在墙壁上映出奇怪的轮廓，但是唯独看不出姬艾尔躲在哪里。

“我和你无冤无仇，但是地球是诅咒的根源！”蒂蒂丝试图引诱姬艾尔说话暴露位置，同时掩盖换弹的声音。月球女王并不像一开始想的那么弱不禁风，她可能在消耗蒂蒂丝的弹药，然后在没子弹的时候发动突袭。

大厅突然亮起来，让蒂蒂丝暂时失明了。

姬艾尔趁机反击。她挥动数据板成功将蒂蒂丝的手枪砸脱手，枪滑到了一台设备下面。

蒂蒂丝终究是训练有素的刺客，在失明的瞬间就悄悄掏出了匕首，手枪脱手的时候便朝攻击袭来的方向刺过去，差点划开姬艾尔的喉咙。

眼睛也终于看得见了，蒂蒂丝立刻发起攻击，但是却被数据板挡住了。姬艾尔双手像转动方向盘一样，将卡在数据板上的匕首扭脱了蒂蒂丝的手。

“迪安娜陛下！”哈利及时到场。蒂蒂丝丢下烟雾弹，俯身躲避射击，从另一个出口撤退了。

十五

“没事吧，陛下？”

“他们还有呼吸，快让人来抢救！外面的动乱如何？”

“敌人已经撤退，来宾安全。”

“那就好，现在已经错过了预定时间，赶快发表宣言吧。”

“求求你，我们有很重要的事情要与迪安娜陛下沟通！”

是罗兰的声音。

“不行，这里是迪安娜陛下专用的舰桥！”守卫用高大的身体堵住门口。

“让我见她一面就好！”

是迪安娜陛下的声音！

姬艾尔紧张的心情终于放松下来。她忍住不要跑动，只是稍微快速地走过去。

哈利用身体拦住罗兰和迪安娜，像一堵墙挡在她们与姬艾尔之间。

“迪安娜陛下真的要去发表建国宣言吗？”罗兰忧心忡忡地问。他最不愿意相信的一种可能浮出脑海：姬艾尔是否想要彻底取代迪安娜？不，大小姐绝不是这样的人！

“这是为了地球与月球的友好关系。”姬艾尔虽然回答的是罗兰的问题，但是眼睛和罗兰不约而同地看向迪安娜。迪安娜轻轻地点头，她相信姬艾尔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那么就祝你顺利。”

“哈利！护送她们回到古恩阁下那里去。”

罗兰疑惑地看着迪安娜。

“与大家一起分享一切生命的所有人类呀……”

姬艾尔的演说一开始让米兰非常满意，虽然与原稿件有所出入，但是效果很好，唯独迪安娜听出了姬艾尔的弦外之音。

“我们的眼睛，鼻子，嘴巴，是一样的……”就在此时，姬艾尔却掏出了刚才蒂蒂丝使用的匕首，在右手掌心划开一道口子，湿润的切割声被话筒放大，仿佛可以通过扩音器将痛觉传播出去。众人不由惊呼。

“看，地球人和月球人的血也同样是鲜红的！”姬艾尔展示流血的伤口，“大家都是人类！”

一片寂静。

“罗拉·罗拉质问我，为何我来到地球以后战火依然在燃烧？我见到过战火如何在美丽的大自然中留下丑陋的伤口，将几代人居住的家变成废墟，将原本还在充满生命力的人变成冰冷的墓碑。战争可以让陌生人自相残杀，却一齐流出鲜红的血。”

“如果我在地球人与月之民间划出一道区分彼此的界线，那么就是任由一道伤口在月球与地球之间继续流血，战争将永远在这道伤口上燃烧，直到地球人与月球人中有一方彻底死亡。”

米兰的笑容消失了，他有不祥的预感。

“我在这里宣布放弃在地球建立月之民国家的宣言，对阿美利加大陆乃至全体地球人传达重开交涉的请求！！”

米兰大吃一惊。

“罗兰，姬艾尔现在所说的也是我所想的呀。”这么久以来，迪安娜第一次感觉到这个危险游戏有了收获，而且是非常宝贵的收获。

“嗯，大小姐好厉害呀。”在罗兰的心中，姬艾尔也不再仅仅是海姆家的能干大小姐，而是如同迪安娜女王陛下一般伟岸的人了。

排山倒海的掌声淹没了会场，最热情的居然是阿美利加的领主们。

连躲在暗处观看典礼，准备再次出手的蒂蒂丝也动摇起来。

大家都是人类。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如果是往常，这放弃建国的发言对于蒂蒂丝来说肯定是十恶不赦的对月之民的背叛。但是此时蒂蒂丝却一点也恨不了迪安娜。

“这就是月球女王吗……”古恩自言自语着。

虽然放弃建国对于地球的势力来说是一件好事，但是听着雷动的掌声，莉莉·波鲁加诺一点也不开心。

“迪安娜·索雷尔！”米兰愤怒地靠近姬艾尔。

“什么都别说。”

“这会使市民军气焰更嚣张的。”哈利也不由得担忧。

“你说的嚣张气焰是指这样吗？”姬艾尔抬手示意哈利看向会场，掌声依然不绝。

普奥非常气愤，这样的发言把军队置于何地？但内心深处，她却不由得更加尊敬迪安娜，她从未见过迪安娜展现出这样的一面，就在刚才，普奥看到女王陛下身上仿佛在放射神圣的光辉。

“哈哈，你们听，月球人害怕了。”贾邦非常得意，艾姆兹却一时间没有反应过来，一些鲁加纳的士兵则在低头沉思。

苏西叶一样沉默不语。姬艾尔的强烈情绪仿佛通过那个伤口传染给了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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