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有时差嘛……”

“都几天了你的时差还没倒过来，这样以后怎么做演奏家！演出的时候也犯困怎么行！给小桂添麻烦了，真是不好意思……香穗子平时太娇惯了，睡那么久都不起来……”

“香穗子小姐之前一直在练琴，可能是太累了。拉小提琴也很消耗体力的。”

“以后借口练琴什么事都不做，那时候再说就晚了。”

“……怎么会。香穗子小姐她……”

他红了脸，专注吃饭不再开口。香穗子看看他再看看母亲，有种奇妙的感觉。虽然多少会有些害羞，但是她心里的一块大石头总算放下了。

“阿姨也不知道该做什么，只是家常菜……”

“家常菜就很好，有种温暖的感觉。我一个人住，平时都在外面吃，像这样在家吃饭也是好久没有过了。非常感谢您，阿姨做的饭很好吃……我可以再添一碗吗？”

“哎呀哎呀～阿姨怎么只顾着说话……男孩子就应该多吃一点，健健康康的～今天特意多做了饭，她哥哥在家的时候也是的……小桂太瘦了，是不是平时没有好好吃饭啊？多吃点多吃点，有机会多来家里，家里怎么也比外面吃得好……”

“好的。如果不会添麻烦，我过几天还可以再来吗？”

“可以可以！香穗子只有这几天在家，想找她随时可以来～过了年她就要回学校了……阿姨记得小桂的家不是这里的，过年是不是要回去？你们这几天多出去玩玩，下次她回来又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了……”

“我寒假就回来！”

香穗子赶忙接话。她悄悄把手伸到桌子下面，摸了摸志水的膝盖。他转过头对她笑了一下。

“今年我晚一点回去，如果时间赶不上就不回去了。我已经给家里打电话说过了，要等这边的事情告一段落再回去。母亲和姐姐他们都还蛮支持的，所以，没关系。”

“这边的事情？”

“志水君有作曲的工作，今天晚上回去也还要工作的！”

香穗子找了个理由。现在还不到可以明说的时候，她还没有和母亲说过——他看了她一眼，在桌子下面握住了她的手。

“小桂已经工作了？阿姨是不是记性不太好，我记得你比香穗子还小一岁……还是说……”

“我还是大学生，不过已经和经纪公司签了约，当成职业来做。虽然收入有限，也就刚够生活……我只是个新人，没有什么名气……”

“已经很厉害了！香穗子还是彻彻底底的米虫呢。虽然她自己说想做小提琴演奏家，但能不能行也不好说……毕竟理想和现实不是一回事，要是真的能成还好……”

“香穗子小姐的话，没问题的。”

如同断言一般，他稍稍用力握了一下她的手，然后双手捧碗，喝完最后一口汤，身体坐正，向母亲低下头去。

“我吃饱了。多谢款待，非常好吃。”

母亲慈爱地笑了。

“没什么好东西，小桂喜欢的话就太好了。”

正如志水所说的那样，他吃完晚饭陪着坐了一小会就告辞了。香穗子一直把人送到门口，看着他穿鞋穿外套，趁母亲不注意把藏在她外套里的手套和围巾塞给他。下楼之后他就没有再说什么亲昵的话，也没有亲密的举动，只是点头微笑——她多少有点郁闷，但也知道是没办法的事，给他开门时装作不经意地碰了碰他的胳膊。他笑得更甜了，做了个打电话的手势。

“外面冷，不要感冒。”

“我知道。香穗你也是……如果困了就睡，我不知道会到几点。”

“说好的早睡呢！”

“……我尽量。”

香穗子关上门，惆怅之情油然而生。虽然明知道志水已经尽其所能陪她很久了，但真到了分开的时候仍不免感觉寂寞。想到他要因此熬夜工作，她又自责起来，想要回房间整理心情，却被母亲叫住了。

“香穗子来帮忙收拾……什么时候开始的？”

“什么？”

“你就别装了。自己说。”

母亲的样子不像在生气，所以香穗子一边洗盘子，一边简单说了情况。

“也就是说香穗子你和月森君分手了，现在和小桂在交往？”

“……别叫得那么恶心。我都还没有……”

“因为小桂那孩子很可爱嘛～月森君的话，总有种拒人千里之外的感觉，不太容易接近，可是小桂就像天使一样，又安静又乖，而且笑得还那么甜，忍不住就……”

“呵、呵呵……”

她不禁想为什么一天里她要经历两次，完全没有办法说出口，只能安慰自己母亲能接受就好，其他的不要在意。母亲是没见过志水面无表情冷若冰霜的时候，和月森相比都有过之而无不及，而他到底是为什么做出乖巧温和人畜无害的样子，她用脚趾头想都能想到——那的确也是他的样子，她一点也不觉得讨厌。

“所以你和月森君到底分手了没有？今天他来的时候表情很阴沉，回去的时候又像是哭过——香穗子还是要好好想清楚，毕竟假期结束回维也纳后你们还要经常见面，要是有什么……”

“……我没那么渣。”

香穗子知道她必须说清楚，但是提起这事她就心烦意乱。她突然不想再做什么铺垫了。

“我想要和志水君结婚，然后今年过年的时候，我和他一起去静冈。他已经向我提出来，我也同意了。没有事先和妈妈商量我很抱歉，不过还是请您和爸爸打个招呼，合适的时候让他和爸爸见面谈这事——”

“香穗子你是说，你打算……结婚？”

“是的。”

香穗子只觉得呼吸困难——母亲盯着她，她也毫不退缩，甚至做好了他们不同意也要嫁的思想准备。可是母亲突然笑了。

“香穗子是大人了，可以自己做决定。爸爸妈妈不会阻止你，我先和爸爸说一声，方便的时候让他们见个面。”

香穗子长出了一口气，抱住了母亲的肩膀。母亲像是不太习惯，从她的怀抱里挣脱出来，拍了拍她冰凉的手。

“你看你，还像小孩子一样……你这样妈妈怎么放心……”

母亲的眼中似有泪光。

“也不用急，结婚是大事……香穗子呢，这几天要是想去桂一君家里，你说一声，可以去，让你去……你们之前也没在一块儿，还是多相处相处……你的脾气妈妈也知道，自己认定的事很难改，不过有一点，不要觉得和爸爸妈妈说了就非实现不可……你也大了，爸爸妈妈不能什么事都护着你，所以香穗子自己要想好，想好就行了……”

“我知道……”

她心里不好受了。她想自己真是任性，说要去留学就去留学，假期很少回家，即使回国也几乎是每天都和月森在一起；现在也是，说分手就分手，说结婚就要结婚，一点也不给缓冲的余地。的确像母亲说的，她被娇惯得很厉害——母亲的眼角和嘴边都有皱纹了，她怎么才注意到呢？好不容易和月森分了手，又要去新的男人身边——她咬住下嘴唇，又下意识松开。

“其实妈妈隐约能猜到一些……刚才叫你们吃饭，看到香穗子伏在桂一君腿上睡，他就一直坐着不动，保持同一个姿势。我要开灯他说不用，怕灯光晃到你……我们说话的时候，他的手就放在你耳朵上，说话也轻声细语的生怕吵到你……那个表情可温柔了。”

“啊哈哈我完全没有意识……”

“嗯，香穗子睡得很沉。你和月森君在一起的时候，感觉好也确实是好，但你总有根弦绷着，放松不下来。你在桂一君面前就真的是很开心舒服的样子，总是盯着人家看……”

“碗和盘子都洗好了我该上楼练琴了——”

“……只能再练一会，再晚会吵到邻居。一会爸爸回来你下楼打个招呼。”

“我知道～”

香穗子逃也似地跑上楼，母亲在她身后念着“不要毛毛躁躁的”也好像没有听见，直到回到自己的房间她才放松下来。虽然没有开灯，因为没拉窗帘，房间里也不是很暗。茶几上的白色花朵在夜色中静静盛开着，打开房门她就闻见了玫瑰特有的甜香味。

“けい……”

母亲随便就叫了志水的名字，可是她不行。她只吐出两个音就闭上了嘴，把自己关在不开灯的房间里，脸一阵一阵发烧。说不出口。她说不出口。那个名字在心里翻来覆去，就是说不出口。她开了灯，看到没有收拾的揉皱了的床单，更觉得没脸见人。母亲没提大概就是没看见，天黑下来了房间又没开灯，可万一呢？虽然母亲已经知道她在他那里住过了，还换了衣服，但至少表面上他们并没有太亲密的举动——她想起母亲说的“别装了”，愈发觉得母亲其实什么都知道，只是给他们留着面子没明说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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