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练了一会马扎斯和帕格尼尼，觉得有点累了就停下来。如果在月森那里，他在练习她也不好偷懒，但是在自己家她有充分的理由，因为家里没有防音室——她想起志水把简易防音室也搬到公寓里了，紧挨着床，差一点点就没处放，不禁轻笑出声。如果真的没处放，他大概会不要床直接睡地上。那个小房间——她有点想念那个堆满了书和五线纸的小房间，乱七八糟的，原本只有几个相熟的男生知道，莫名有种秘密基地的感觉。那是她心爱的人日常起居的地方，自从第一次踏入其中，香穗子就觉得那里任何地方都更舒服亲切，在里面赖着就不想离开。不过真的应该收拾一下，不说别的，就是那个人洗完澡总是不擦干直接出来也容易把地上的书和纸弄湿——她不由自主想到了淑女不该去想的场面，赶紧摇摇头把这些乱七八糟的想法赶出去。

为了转换心情，香穗子开始收拾被月森翻乱的东西。月森当时的心情一定差到极点，那么爱整洁的一个人——她想到心里又是一抽。确定分手他不会再骚扰她以后，她对月森的好印象又慢慢复生了。虽然肯定不是浓烈的爱情，至少不再反感。她整理之前妥善保存在书桌抽屉里的月森的来信，一封封地读他在维也纳她在横滨分隔两地时的那些信，心里多少有些难过。月森从来不会说什么好话，只是问她有没有坚持练琴，每天能练多久，在练什么曲子，他有什么推荐，他自己在那边的生活，每天什么时候练琴，练了多久，他在练的曲子——几乎每封信都是如此。可是即使在分手以后，她也能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关心。都过去了，都过去了，如果她真的是全心全意地爱月森胜过一切，那天与那个人再会她的心中就不会再起什么波澜。她把所有的信都整理好，捆扎成一束，收进柜子里。或许有一天，这些信也会变成珍贵的资料——就在她发呆的时候，手机响起了新邮件的提示音。

“我到家了。从现在开始工作，不会主动联系。有事直接打电话。”

简明扼要，符合志水的一贯风格。但如果说公事公办，又没有使用敬语。香穗子犹豫要不要回复，毕竟这只是在告知情况，理论上不需要——她没有考虑太久就收到了第二封邮件。

“我爱你。”

她的脸顿时烧了起来。一边抱怨他为什么要分两次发对心脏不好，一边从心地输入“我也是”，并在后面加上三个“x”作为回复。他什么都知道，一定明白她想表达什么——不明白也没关系。

“香穗子！香穗子！”

她定了定神，打开门。母亲冲她招手。

“爸爸回来了，下去打个招呼……你好好跟他说。”

后半句刻意压低了声音。香穗子省悟到母亲的苦心，点点头下楼去。父亲独自一人在厨房吃饭，看到母女俩都围过来，警惕地看了她们一眼。

“说吧，要买什么——爸爸很穷的，圣诞礼物和压岁钱一起好不好——”

“原来回家过年就有压岁钱吗？”

“毕竟香穗子还是小孩子……说吧，想要什么？只要不太贵，爸爸会考虑的。”

香穗子心里一暖，上前搂住父亲的脖子。父亲却连连摆手，狼狈地躲开。

“快放手，好歹也是大姑娘了……不用撒娇，香穗子想要的，不论什么爸爸都给买！说吧，要什么？”

香穗子乖乖坐回去，欲言又止地低下了头。母亲看她一眼，缓缓开口：

“香穗子的男朋友向她求婚了， 她想让那孩子到家里和爸爸见一面。我今天已经见过了，还蛮不错的。”

“咳咳咳……”

父亲被一口汤呛到，咳嗽了好久才缓过来。

“妈妈你说，香穗子要结婚了！？”

母亲点点头。

“是啊，爸爸刚才不也说了，她是大姑娘了。像那两个似的天天混日子，不如早点嫁出去省心。”

“是哪个混小子——好吧，好吧，我知道，我理解……香穗子，你自己怎么想？你想嫁吗？”

“我……”

“她早就高高兴兴答应人家了。”

幸好先和母亲说过——香穗子不由得这样想。如果要她同时面对父亲和母亲，羞耻程度还要翻一倍不止。母亲愿意和她站在同一条战线上，真是帮了大忙。她感激地看了母亲一眼，母亲却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

“自己想要什么自己说。妈妈就说香穗子这样特别不好，总把事情闷在心里……”

“是什么样的男人啊，说说看。”

父亲又恢复了一家之主的样子，夹了一筷子土豆炖肉。土豆圆滚滚的，差点掉在桌子上。

“和我一样音乐大学三年级，不过是在作曲专业，高中的时候认识的……”

“就是那个和你一起在维也纳的男人吧？我知道，家住附近那个，叫什么来着……月什么……哦对，月森，我见过那小子，学什么……哦，小提琴，对，也是小提琴，想起来了，和香穗子一样……他也是三年级？我怎么记得已经毕业了……你们倒也交往好些年了，是该提上日程。算他有良心。怎么着，他向你求婚了？”

“不是……那个，我已经和月森君分手了……”

“分手？那混蛋竟敢甩了我家香穗子——”

“不不不，是我要分手，不是月森君的错——”

“……好吧，那现在这个混……男的，也是你在维也纳的同学？你们年轻人真是……怎么也没和家里说一声，爸爸连你换过男朋友都不知道……也不是不行，不过突然说要结婚……具体什么情况？交往多久了？靠谱吗？香穗子，结婚是大事，关系着你一生的幸福，你可别一时冲动——”

“我没有！我们很认真的，志水君已经跟家里说过了，这几天就买戒指——爸爸，我真的喜欢志水君，也真的想嫁给他，所以——”

“我见过那孩子。高中的时候经常来，非常乖巧安静，人有礼貌，长得也漂亮。今天到家里来了，我问了问情况……年轻人已经有稳定工作了，至少不用靠家里接济，总比没有收入的要好。”

“行吧……妈妈看过满意的话，我也没什么好说的……”

父亲无精打采地说着，又吃了一口白米饭。

“平时晚上或者周末都可以，尽管来，我先看看……如果不靠谱，我不会同意的。”

“好～爸爸把关我最信得过了～您肯见他就行，能不能嫁到时候我全听您的～”

香穗子笑逐颜开。她知道父亲说出这种话就是同意了，虽然明显带有疑惑不安，但是父亲见到志水本人一定会同意。志水想要招人喜欢的时候，没有人能够拒绝他——母亲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本来打算至少等香穗子大学毕业再说这种事，不过既然已经答应人家了，你也是成年人，爸爸妈妈拦不住你……只希望你带回来的男人不要让我失望。”

“不会的！世界上没有比他更好的男人了，爸爸可以放心——”

父亲叹了口气，放弃了土豆，把筷子伸向了烤鱼。

“女儿长大了，爸爸在你心里的地位也下降了……”

“怎么可能！爸爸永远是我爸爸……我的爸爸妈妈最好了，谁也比不上～”

“……看这嘴甜的。今天香穗子特别高兴，一直腻着人家，连吃饭都不老实，我还在呢，就偷偷去拉人男孩子的手……”

“妈妈！”

火山开始喷发。香穗子再也坐不住了，捂着脸往楼上跑。明明不是她主动，明明是志水握住了她的手，但是她无法进行说明，无论怎么说都是羞耻的事。母亲没有阻拦，毫不在意地给父亲夹了一块土豆。

“今天的土豆炖肉做得不错。炖得比平时久，入味了——爸爸来尝尝，只吃米饭不吃菜哪行。”

“我心爱的小女儿要被不知道从哪冒出来的坏小子骗走了，我这当爸爸的心情沉重，哪里还吃得下……”

“不至于。她喜欢那孩子。你看之前我们和她说起另一个的时候，她哪有这么大反应。”

“……这么一说倒也是。”

父母在楼下吃饭聊天不提，香穗子回到房间里，抱住了桌上的花瓶。花朵和叶片蹭着她的头顶，像恋人的手一样温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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