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克托正窝在私人工作间的软背靠椅里在给新制的钢板腹甲喷涂银漆，他搓下刚才在打磨金属时残留在指侧的粉末，侧脸看向上了两层密码锁的防盗铁门，将喷枪缓缓地放下。

心有余悸。

他暗嘲自己还没从之前的遭遇突袭的阴影中走出来，神经紧绷，缺少安全感。看来他还得抽空给自己开膛，修补修补机械心脏的内部结构，顺便检查下编程代码有没有多出什么不该有的字节。

维克托无奈地叹了口气，顺着面具边缘的划痕捻下额发发尖的汗珠，扯弄披肩，遮住被砸得变形的胸甲，又脱下脏兮兮的麻布手套擦拭着腹甲裂纹里的污垢。他伸指到耳后，用半弧形的指甲抠动面具在耳廓附近与外耳道内芯板磁吸贴合的调节齿轮，耳蜗内模拟软骨的软质导体便轻微地震颤起来。

意料之中。

他的直觉是准确的，甚至能在他增强过的机体有所反映之前发出警告。于是他挺起躺进靠背里的脊柱，掰开左侧锁骨下方的固定扣，垂在身后的机械手臂像是从熟睡中被叫醒的孩子般软绵绵地直起身来，许久才撑着底座昂首。

按理说他的工作间对外亮着黄灯，这说明他现在不想被打扰。和他再亲密的员工都懂得尊重他的私人空间，更何况他现在还需要更多的清闲时光来放空那些尚未消散殆尽的郁闷情绪。

情感剥离是漫长的过程，维克托也明白。虽然对外宣称光荣进化将带领人类走向规整与统一，但连他自己都没法根除人格的独立性。他本来就不是什么正派人物了，何必在乎那些笼统的道德观念。皮尔特沃夫的新闻报道也没属实过几次，尤其是这次：某个孩子气的疯女孩为了抢回被他没收的火箭炸药，戴着傻乎乎的眼镜装起无辜的受害者，在皮尔特沃夫的大街上狂呼祖安的机械狂人要在底层掀起一阵腥风血雨。

当然，信了这种鬼话的也只有她那个傻大个姐姐。

祸从天降。他刚提着食材从商店走出来就迎面挨了执法官铁拳的一顿胖揍。

他又能抱怨什么呢。事后他只能掸掸满身的灰，揪掉左手掌侧外翻的铁片，在不远处的小巷子里抱起同样被砸得散架的拟态机兵，撕下披风的一角擦干她眉尾渗出的褐色血污，拆卸掉她业已报废的腿脚，用尚且完好的第三只手替代因电路损坏只能悬挂在肩下的整个左臂，像搂着濒死的婴儿似的把他的女员工搂进怀里，狼狈地往海克斯工厂的方向走。一路上还被几只烧焦了绒毛的魄罗簇拥着抢劫了口袋里的饼干。祸还不单行。

维克托在少女凌乱的白发间嗅到酸糊味，仿佛发酵失败的面包或是烹烤过头的点心。他也不知道为什么这孩子会和魄罗玩到一起去，当时他也无暇顾及这么多了。

回到现在，他还是搞不懂为什么麻烦总要找到他的头上。在祖安治安还算稳定，各个帮派也没多少纠葛的安定时日里，他明明只想静静地享受一段闲暇时光而已。

“咚咚—”

脚步声近了，带着些含含糊糊的嘈杂，听不太清。

维克托攥紧拳头，在劝自己克制情绪后又不情愿地松开。他猛地站起身，拿起桌上的法杖，按下激活海克斯核心的开关，抱臂站在门前迎接这个不速之客。

他已经决定拿这个倒霉蛋出气了。不管是谁。

“滴滴—滴——”

他愣了一下。他没想到这个人会循规蹈矩地输入密码。

“老..老板！”

他也没想到门一开他年轻的员工就被丢进了他的怀里。年轻人像是差点就再也见不到他的上司似的，张开肌肉不算发达的小臂，把他本就纤瘦的两腰勒得更细了些，委屈地在他胸前发着抖。

“嘿，这个惊喜怎么样？”

他更没想过他会听到这句话。他都没来得及伸手去拍拍年轻人的后背，光是见到这个老熟人就够让他崩溃的了。

“…你来干什么？”

他也不是没想过这个男人，但他完全不想在现在这个时候看到他，特别是他在自己落得这般模样时还露出一副让他恼火的微笑。

更何况…

“老板…你认识这个壮汉？”怀里的年轻人抬起脑袋，颤抖着回头瞥了两眼。

“啊…怎么说呢…”维克托隔着面具揉了揉眉心，他一时不知怎么向员工解释，只好把年轻人往怀里又拢了拢，当做是一种安慰的手段。他转动双眸，由虹膜透镜折射出的橙光打在男人的胡青上，很明显需要解释的是对方而不是他自己，“你能不能不要把麻烦惹到我的工厂这来？我们之间的事完全可以私下解决，干什么也别牵扯到我的员工好吗？”

“哦？他是你的员工？我还以为那是你包养的小白脸。”

“喂！”年轻人撒开胳膊转身，迅速拧转左臂义肢的压力轴，在掌心的炮筒内聚集起电光，正对着男人的脑袋，电磁炮蓄势待发。他鼓足了勇气，甚至无畏生死，“不许你污蔑老板的人品，要不是考虑到你可能是他熟人的份上，别以为我不敢和你拼命。”

“嗯哼？你大概是不知道我是谁吧，小朋友。”男人摸了摸身侧巨锤的握柄，把目光从年轻人的身上移开，对着维克托的面具挑了挑眉，“我不信你的老板没有跟你提过我。对吧，维？”

“…适可而止吧。”维克托搭上年轻人的肩劝他放下武器，不顾他的嘟嚷，用机械臂推他到身后，自己则慢慢走到男人的面前，参差的披风随铁靴迈步而轻轻飘动，“这是我的海克斯工厂，不是你的明日锻造坊。杰斯。”

“杰斯？他就是那个…”

“你先出去。”

“嘿！凭什…”

“她的胳膊能自由活动了吗？”

“您是说…密米珂…？”

“不是交代你好好帮她做康复训练的吗？如果后续的疗程不理想，你得负全责。”

“又不是我喊她出去用喷火枪烤饼干喂魄罗的…”

“你比她有资历不是吗？你有义务照顾她，我们都有，”维克托拍了拍年轻人嘟嘴鼓起的侧脸，带着些嗔怒的语气逐渐变得轻柔，“况且她现在比我更需要你，吉尔。我的私事我自己解决。你是懂事的，我相信你。”

年轻人咬了咬牙，看了眼身前是和平时一样嘴硬心软的老板，猜得到他面具下的略带歉意的愁容，他又看了眼身后是伤天害理的皮城佬，自信的笑颜里尽是胜者般的炫耀。年轻人不情愿地哼了一声，关掉义肢前端发射装置的通电开关，摸着头上的发胶走出去，蹭过杰斯的胳膊肘时还不忘瞪他一眼。

怒火中烧，但怎么说他还是懂事的。他现在要去提醒其他员工专心工作别去三楼干涉老板的私人时光，还要让弹道机器人加固侧门的防守，下次绝对不能让这家伙偷溜进他们的小世界了。不过想想还是算了，装什么也不知道吧，他可不想让所有人都知道他们以后可能会多出一个父亲。呃…话不说怎么说的，他也没把老板看成是母亲啊？愤怒冲昏了脑袋，想法也变得奇怪了，他也逐渐理解情绪对理智的干扰有多么严重。他诅咒这家伙永远也别被老板原谅才好，即便他知道以老板的性格来看，这家伙既然亲自上门，那基本没什么谈崩的可能性。

他回到同事的病房，帮她新换的假肢上油，在她问老板的事情时摆出一副臭脸，气得说不出话，干脆一口气喝光了他准备等老板过来探望时给他品尝的自制甜牛奶。

维克托自然是想得到的。他调整虹膜透镜的度数，透过杰斯高大的人影与门框间狭小的缝隙目送年轻人踏着快步跨下楼梯，头顶翘起的黑发消失在视野里。

不出所料，他听见一声沉重的门响。

反正事情也够多够乱够烦的了，他也不在乎多添写一项名为员工态度纠正实为情绪安抚的任务，挤在满当当的日程表角落，再不起眼他也不会忘记去执行。虽然罪魁祸首是杰斯，但他就算是用一枚固定指关节的小螺丝去想，这家伙也不可能去关照他的员工。毕竟凭他的烂脾气，他只会打翻厨房的酸果醋。

“他真的是你的员工？”杰斯从维克托的手里顺过海克斯核心法杖，和自己的墨丘利锤交叉靠在门边。

“不然呢？他还能是我的私生子吗？”机械臂用低温的激光扫过杰斯的侧脸，维克托也并不惊讶对方没有回避。

“其实，我也不是没有怀疑过。”杰斯摸了摸被激光扫过的皮肤，笑了笑，抬起手正准备去摘维克托的面具，却被他的机械臂无情地弹了回去，“嗯…我听说你和不少臭名昭著的祖安人有过合作。就比如…上次你帮着密登斯托克的帮凶来抢劫皮尔特沃夫的金库。”

“所以呢？”维克托抬脚将底部带有滑轮的圆凳踢到杰斯的膝边，自己则靠回之前所坐的靠背椅里。他尽量选择与他保持距离，“和你没什么关系吧？我又不是你的东西。”

“你可以是。”杰斯毫不犹豫地坐上圆凳，两腿蹬地把自己往对方的身旁挪近。

“我很讨厌你自以为能够打动我的调情话。”维克托侧脸回避对方挑逗般的凝视。

“那你为什么不肯让我摘掉你的面具，让我看看你是不是对此漠然呢？”

“…”

维克托的声带颤动了几下，他扭头，又低头为裸露的右手戴上工作用的手套。他没有说话。

杰斯站起来，趴在维克托身后的椅背上，机械手凭着半自主的意识对着他高挺的鼻梁锤了两下，他吃疼向右侧回避，蹲下身把两臂压在靠椅不算太宽的扶手上。

“好吧，其实我这次来是想跟你谈一谈关于你用小型机器人扫描我研究图纸的事。”

“哦。”维克托握住喷枪，继续在钢板的边缘小心翼翼地喷涂着，“那本来就是我们合作的成果，我为什么不能保留一份？”

“你完全可以直接和我说，而不是把事情做得像盗窃一样。”

“因此你也一声不吭地黑进防盗系统，像个贼一样钻进我的工厂来报复我？那我道歉好了。”他说得平缓，听起来没什么诚意。但也可能是在故作冷静。

“哈…我知道你一直想证明自己和以前不同，以此来惩罚做了很多错事的我。”

杰斯看着维克托手中被银色喷漆镀出光泽的钢板，眼神不自觉地就落在了他纤细的指节上，无论是金属改造过的，还是被手套包裹着的，他都因此停顿了好久。

“你成功了，维。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寻找可以让我坚信你仍然拥有情感的借口。”

维克托垂眸，抠开腰侧的搭扣，将残损的旧腹甲一片一片地卸下，露出淤青和紫痕。所幸在铠甲的保护下没有擦伤。

“呵，你可以轻松地推翻我的理论，”他苦笑，“但你也知道这没有必要，不是吗？”

“所以这根本都不是借口，是事实。对不对？”尤是显著在冷白色皮肤上更令人触目惊心的青紫让杰斯皱起眉头，“你还是那样。仅存的皮肉还是那样容易受伤。”

“我不再脆弱，”维克托强调，“换做是以前，我可能都撑不过一拳。当然，要真凭着那副连呼吸都会胸闷，喘息都会肺疼的可怜身板过活，事到如今我早该坟墓里睡过好几年了。”

“我对此感到抱歉，维。蔚确实做得有些过火了，所以我这次来也是想着替凯特琳过来探望一下你的情况，然后…嗯…但愿你不要跟她们计较。”

虽然杰斯知道维克托的伤势并不严重，但他总是无法将彻底忘淡维克托曾经宛若易碎品般虚弱消瘦的形象。哪怕是机械增强后的身体也没法掩藏他窄小的骨架，特别是在他卸下那些伪装胸肌腹肌的厚重铠甲以后。

“我像是记仇的人吗？”维克托接过杰斯按他的指示从桌肚内找出的伤药，在腰腹出轻轻地涂抹，“倘若真是这样，我也不会保留着这些柔软的皮肉，承受现在这番痛苦了。”

“维…”

杰斯笑了笑，却一时不知道该继续说点什么。

“可以不要这样叫我吗？”

维克托将脏手套和旧铁皮一同丢进桌底的废物箱里，冷冷的语调插进杰斯思索着该如何将后续对话进行下去的沉默中。

“那…伟大的机械先驱？”

“嗐…得了吧。”维克托用肘轻叩老朋友的胸口，把药膏扔进他的手心，站起身来，将身后的披风系到腰腹前，遮盖裸露的腰腹，把与对方相比贫瘠又可悲的身材藏起来，“我宁可你像她们那样喊我铁皮宅男，机械疯子什么的…”

“看来你在皮尔特沃夫的名声越来越差了。”杰斯单手撑着椅背立起，另一只手扯开皮衣与肩甲的衔接扣，拉开拉链，把棉绒内胆的外套甩到维克托的身上，“我甚至听到有人说你是裸腰上街的变态暴露狂。”

“…我懒得管。”维克托没有拒绝对方的好意，他正在努力说服自己这是对方亏欠他这么多年应当给予的补偿。

“可我会在意。我会在意他们嘴里吐出来的谣言有几分是真的。”

“都是真的，”维克托讽刺道，“你又能怎么样？把我抓进皮尔特沃夫的监狱吗？”

“完全可以。”

“我也可以在这把你给结果掉。”

维克托刚说完，压在皮衣下的机械手就欻地探出头来，指了指杰斯的脖颈，又瞄向他的太阳穴。

“我建议你把伤养好了再和我打架。找个空旷的地方，免得殃及到你心爱的小员工们。”

杰斯对着激光发射口挑了挑眉，有恃无恐似地慢慢靠近。维克托下意识地往后回避，直到听见机械臂撞在墙壁上的声响才发现他已经无路可退了。

“放心，维。我还不至于卑鄙到乘人之危的程度。这样我就算赢了也并不光彩，还要和蔚那家伙平分赏金和荣耀。我说了，我这次来就是想找你谈谈…嗯…叙叙旧。”

“你可以直接让铜蝴蝶带封信给我，说你想找我过一夜。”

维克托知道他用三只手都推不开这个大块头，况且他可以保证对方不会对自己的生命造成什么威胁，于是干脆贴在墙皮上，垂下两臂，放弃可能反而会激起对方进攻欲的抵抗。

“看来你也明白。”杰斯顺势将手绕到他的脑后，熟练地扭转开面具的纽扣。

“…”

“你的情绪全都写在脸上了，维。”

拿着冷冰冰的面具，杰斯望着他那双转来转去不知道看向何处的金色眼眸忍不住发笑。

“你应该请那位执法官吃一顿大餐，因为她的拳头没挥到这张脸上来。”

维克托最终选择了往他内衬的衣领上看，他眼睛里的蓝紫色总会让他产生莫名其妙的晕眩，更别提在这种也不知是真是假的深情注视下。

“我也有提醒过她。”

“什么？你把我的事…”

“不，我跟她说如果砸到你的脸上你就会自爆。”

“你这样会引得更多人抱着猎奇心理往我脸上锤的。”

“我开玩笑的。”杰斯抬起维克托的下巴，蹭过他嘴角的痣，咬住他通红的耳垂向下轻拉，“你看，只要我随便说几句你就会露出这种表情。”

“…你很得意是吗？”维克托伸左手的金属食指隔在杰斯的齿缝与他的耳垂中间，把他的嘴唇弹回去。他扭过脑袋，脸颊还带着对方话语中温热的水汽，“我们私下做些什么对我并没有什么影响。反而是皮尔特沃夫人知道他们的大英雄会去找他在祖安的老仇家消磨寂寞，你必然会名声扫地。”

“可是那些奉你为神明的光荣教徒也会对他们的满嘴谎言的救世主失望透顶呢。”

“我可不在乎他们的看法。”

“若我得知我心目中的圣母玛利亚是暗中勾结上层富公子的拜金娼妓，我肯定会因为接受不了自杀的。”

维克托恨极了杰斯看穿他的心思就像看透他面具后的颜情那样准确又轻易。

“我们半斤八两好了…”他辩不过他。皮尔特沃夫人精明又狡猾，他见得多了，而且每次都会上套，“但愿你们没有因为他们在皮尔特沃夫肆无忌惮地宣教而判处他们死刑。”

“条子们懒得管这些，要他们费心去调查的大案子多的去了。”杰斯搂住维克托的后颈，摸他柔顺的头发，将他被面具压上去的刘海捋到额前，重显他记忆中那位搭档的容貌，依然苍白，依然憔悴，少了些清瘦的病态，红晕着色，诱惑力反增不减，“我知道你深爱着你的故乡，深爱祖安本性善良的平民百姓。就像我守护着我的城市，守护那些欢呼着迎接日出，期盼着进步，崇拜着英雄的孩子们。我们确实已经不是一条轨迹上的同行者了，但这并不代表我们就该彼此为敌纠缠一辈子。”

“你不用再强调了，我没有怀疑过你，”维克托握住杰斯贴在他脸颊的左手，搓揉下他的皮质手套，放在离自己最近的储物架上，“我只是不愿再软弱，不愿再顺从。我不愿再像过去那般轻信一切，也不愿再对你…”

“对我什么？”

“…主动。”

“你已经主动说出来了不是吗？”杰斯抓住维克托从储物架上抽回来的手腕，粗糙的指纹磨搓腕侧的茎突，很快便浮出红印，“下一步该做什么？像当年在学院时那样，你教我要怎么把你的心偷回来可好？”

“你偷不回来的。血肉心脏早就被销毁了。”

“可我有十足的把握。”

“唔…！”

干涸的唇纹忽然湿润，失去血色的唇瓣沾上唾水。杰斯吻上去，压扁那并不明显的唇珠，用舌头撬开牙齿，再用牙齿啃咬舌头。他睁着眼，凝视着对方瞪大的眼眸，缩小的瞳孔，逐渐落下的长睫毛压住眼睑的黑晕。他抚摸他的眼尾，他的睫尖，他的泪痣，他的鼻翼，他触遍他的柔软与温暖，最后才开掌陷进他左手的金属指节，感受反差与侵袭全身的寒凉。

杰斯留彼此的湿与热在口腔中缠绵，他没有吮到甜奶的香醇，也没有八角的辛辣残留舌尖。大概是今天的突发事件太多，维克托都没有时间静下来享受他最爱的饮品吧？不过这无大碍，在他看来维克托本身就是香甜的，余味是辛辣的，就像胃寒的他一定要喝煮沸的羊奶，他的渴求是滚烫的。

他只是不愿而已。这并不代表他不会，他不能。维克托的放纵和容忍对于年少傲慢的杰斯来说的确是一味副作用无数、戒断反应剧烈的偏方，可他的主动往往袒露心声。直率比含蓄更能引导向正确。遗憾的是在他们分道扬镳以后，在他用机械弥补缺陷以后，他再也没有慷慨地向对方展示过。

所以吻他的人用实际行动告诉他敞开心扉去放肆。

他根本不需要偷他的心。十多年前，在海克斯水晶振荡出能量将他们抛向星空般的蓝色漩涡中时，他弹向他手心的那枚齿轮已被机械先驱牢牢地钉在了人造的心腔里面。

他们可以用此刻的纠缠暧昧诠释彼此之间没有失去，没有遗忘，没有恨与欺骗。也没有谁的过往真正死亡。

“我以为你还能坚持得久一点，”杰斯抽离晶莹着涎液的舌，抿掉悬在维克托颔底的唾珠，“你那台内置氧合器是不是还需改进一下供氧的效率？”

维克托抹了抹嘴，以相当不稳定的频率呼吸着。他瞥了杰斯一眼，弯下脊柱咳嗽了几声。

“维...？”

“我没指望过你还会在我咳嗽的时候关心我，”维克托抬头，如愿看见那张嬉笑着的脸瞬间惊恐地失色。他像是戏耍得逞般的歪了歪嘴角，“过去不是已经习以为常了吗？”

“…你误会了，”在确认维克托并没有咳血之后，杰斯皱起的粗眉又重新舒展开，“我仅仅是惊讶机械先驱也会表现出这些…和平常人类一样的生理反射。”

“不要再用这个调侃我了。”维克托趁杰斯语顿的时候反过来按住他的双肩，把他碍事的肩甲卸掉，柔软的额发擦过他的喉结，瘙痒起来，“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我们又不是没再做过…”

他说完就后悔了，两手连着机械臂卡壳在半空。是哪根电路烧坏了？他来不及在脑海中启动程序检查，系统就已经在不断地提示他的体温过高，建议他拆掉一部分铠甲以便散热来确保对温觉敏感的人造脏器能够正常发挥相应的生理功能。可他身上除了杰斯的外套也没什么可以脱的了。维克托被杰斯直愣愣地盯着那张尴尬到失语的嘴，他听他咽下沾过自己的味道的口水，看他喉结上下起伏，汗珠从剃短的鬓角滚落，热雾吹到他轻颤的唇边。他双腿发软，不自觉地收腹，某些编码激活起密集的感觉神经，控制性腺泌出水液。他有所感觉。

“嗯…一次在我的皮尔特沃夫的实验室，一次在你星火巷的小屋子，一次在科技魔法学院的升降梯，一次在微光酒吧的后厅…”

“…你别说了，记得这些不代表你有多专情。”

“我也没想证明我专情，维，”杰斯侧首靠在维克托快要把自己烤焦的脸颊上，翻起他披着的外套底边，顺着他的裙甲与腹股沟相贴合的轮廓游走四指，轻压拇指在他的侧腰，用虎口钳住那块温热的软肉。他尽量避开他受击严重的部位，即便如此他还是可以感觉到对方明显的颤抖，“你不觉得我们越来越大胆了吗？”

“这不是你找来我工厂的借口！”

“你声音太大了，维。”杰斯捂住维克托的嘴，指尖挑过他的唇面，戳开他咬紧的牙齿，点在他的舌尖上，“你还是压不住声音，是没舍得为你的机械声带改造升级吗？”

“那你把它摘下来啊…”维克托干脆张开嘴巴，含住他的手指，用舌卷着指节咽到喉咙口。

“我是说，我很高兴你因为我喜欢你的声音才没有去这么做。”

弯曲手指，杰斯勾过维克托的颚垂，用被唾液润滑过的指甲划走他的软颚。他痒得抿嘴，反而让那根手指卡在他的两齿间，往外拉扯都分离不开。

“唔嗯…”

维克托想骂他，却因为嘴里含着东西说不清楚，像是在娇喘似的，他自己听完都觉得羞耻。

“维，这只是我的手指而已，你表现得太夸张了。”

“哼…”维克托向后侧方缩颈，指节轻擦过他的门齿，碰到上唇，他伸舌用力把那根异物顶了出去，“我警告你，杰斯。我的腰腹挫伤，经不起你那种折腾。你要当真按捺不住的话，我可以用手帮你。至于嘴…”

“怎么？”杰斯搂过维克托的肩，轻抚机械臂两段连接处的球状关节。金属越摸越热，热得像是融化，他感觉这只辅助手也同他的主人一样变得柔软起来，“你今天好像还没喝你最爱的甜奶呢。”

“今天不行。至少在这里不行。这是我经营的工厂，以我在这里的身份，你要让我委屈自己跪下身子给你口让你舒服？真的合适吗？”

比起恼怒，维克托含着些羞色的语调让他的表达更像是刻意装出强硬的商讨，也许是被对方的挑逗撩得有些无措，他也不知不觉渐近任其摆布的状态。他即使嗔怪斥责也难免含蓄着让步和妥协。

“噢，我明白你的意思。”

“你…！？”

杰斯捋起衣袖，壮而有力的两臂穿过维克托胸前的披风，蹭过他磨损严重的几片胸甲，勾住他的两腋将他提起，使金属打造的双腿垂悬在半空，右胫后侧的矫形支具以凸起的轮轴边缘在白墙皮上滚出一道划痕。杰斯在维克托屈肘遮挡之前按住他胸口的圆片按钮，在胸甲自动剥落的同时固定住他的身子，腾出另一只手沿着肋侧往下，掐腰，再托起臀部，扒开战裙摸到他的大腿根。铝制假肢同样是冷的，但他可以在表面触到一层水汽，不知从哪里呼出来的湿雾沾了一手。

“那换我用嘴来帮你就好了。”

他只是稍稍用了点力对方就自然把腿张开了。

惊喜，却并不意外。

就当是默许吧。

杰斯咬住维克托裙甲的锁扣，沿着脐下到耻骨拉拽开来。维克托在腹部涂抹过的伤药沾染在他的鼻尖，留下淡淡的草腥味，却不及那在裙甲脱落后贴近他面部呼吸着的阴户让他更觉得潮湿和粘稠。

“放开我！我不需要…呃…嗯…”

果然，伸舌头把下面的小穴堵住的话，上面的嘴也自然嚼不出完整的话了。

机械先驱到底是把自己往什么方向去改造了？从他们谈和停战，到他们第一次做那种事情，杰斯不停地向自己发问。因为他晓得维克托不可能告诉他答案，他需要自己寻找，主动地，在对方的身体上，在对方的身体里。他把额头靠在他的小腹，薄薄的一层脂肪保护着窄小的人造子宫，他静静地感受着，收缩与颤动。他在浅处，在外口，旋转舌头，屈伸舌头，甜味的润滑剂很快就滋润了每一粒舌乳，从宫颈挤出的水液一股一股地无声无息地引诱他去汲取更多。他嗦，他抿，他掰弄义肢在腹股沟与骨盆的衔接处，他用灵活而柔软的肌肉舔舐浅粉色的褶皱，唇珠滚过另一颗软的核。他听见最摄人心魄的喘息为他伴奏。

杰斯品味着。抬眸，看见一双半阖的眼，睫间含水，贴在睑下，纤长的尖端画出一道道细细的湿痕。光荣进化教团最神圣最高傲的弥赛亚，竟被他吻到低俗，吻到堕落，竟会在昏暗的顶灯投光里显得那么美。美得俗，俗得像人，普通人。他掰开他的阴瓣也撬开了他的铁茧，他让他回来，和他一样，做一个坠入爱欲沼泽不能自拔的蠢货。他永远都是这么自私。

维克托在这里保留了更多的敏感神经。在祖安夹层出生的他早在母腹中饮食过并不纯粹的羊水，这导致他瘦弱，跛足，器官畸形发育，以至禁欲。他并非女人，但他知道对于男人来说阴穴比后庭更有吸引力。他被丢掉过一次，或许并不止一次，他想靠一些手段留住某人，留住某位他说恨也难恨，说爱又不愿承认的，亦是此刻抿肿了他的阴蒂，用舌苔磨到他潮吹的那个人。维克托喘不过气来，他的系统崩溃，眼神涣散，视野时而苍白时而昏黑。他一时不知他心心念念的人到底是谁。是他的死敌吗？是他的故友吗？是他的新欢？是旧爱？还是…

“杰…”

他最后脱力趴伏在对方汗津津的肩上，只是轻轻地吐出一个昵称，在吁吁喘息里逐渐模糊。

“维。”

杰斯缓缓放开掐在维克托大腿内侧的手，向斜上穿到腰侧，他挺着鼻梁凝视他的眼眸，像受赏的家犬般回应对方的亲昵的称呼。维克托乏力的身体还能勉强借助他的支撑贴靠在墙面上，尽量让自己不滑倒下去。似乎是腿部被摁得太紧，压迫到导线拟造的神经。他确信是因为传导通路受阻才会让他产生这般麻木感。直到两足碰到地面时候，他才意识到双腿还保持着张开的姿势，不规律地发抖，抽搐，合不拢。连阴唇都夹不紧，往外淌的水液都积进了假肢截面的接受腔里，让褪了色的银漆又泛出光来。

“已经累了吗？”擦去溅在山根的液体，杰斯把手指放在维克托随呼吸小幅张合的嘴边，抹在他的痣旁，“看来我的工作效率让您很满意啊，老板？”

“够了…不要这样…”

“你不能像喜欢你的员工那样喜欢我吗？”

“…那你来我这里工作。”

维克托勉强地笑了一声。他还在努力地调节呼吸频率，等待失常的控制系统重新启动。他也并不是仅仅被舌头玩玩就累成这样，他的身体素质已在体内器官彻底翻新改造后提高到相比曾经的数十倍。然而他没想到他低估了性快感带给人体的刺激，又或者说他贪婪的小心思做得稍微有点过了。他不该在上次和杰斯做完以后回来捯饬如何能进一步增强敏感度的手段。他感觉自己刚刚的样子就像个吃完媚药求着要挨客人肏的淫妇。也还好他没在这间屋子里放镜子。

“你也有考虑过让我做你的专属按摩师吗？”

“我这里是正经工厂。”

“帮你做做零件润滑也行嘛。”

“少说些有的没的的废话吧…”

“嗯？废话吗？”

杰斯抱住维克托扁平的屁股把他扛起来，转了个身把他都在那张靠背椅上，抬起他的双腿，沿着阴瓣间的缝隙滑过两根手指，牵起粘稠的滑液拉出细丝。

“我只说让你湿的话。”

“…拜托你理智一点，”维克托绷直了足背，发现和杰斯的鼻梁还隔着不远的距离便又无奈地放松下来，“你不能进去，受损的肌腱会被撕裂开的。”

“看来你很了解我尺寸。”

“我在为我自己的身体考虑。”

“那我用手指可以吗？”

看来杰斯是铁了心要他把想法自己说出来。即便是语气温和仿佛真的会给他选择余地的疑问句，维克托自知他无论回答什么，在本质上也只是欲迎还拒和半推半就之间的区别罢了。

“…你…那你呢？”

“光是欣赏你被我弄得很舒服的样子我就很享受。”

“我怎么可能被你弄得舒服…”

“你还在嘴硬呢。”杰斯坏笑着，没等他的朋友说完，指纹粗糙的指头便塞进去了，两根，异常轻松地滑到里面，“你已经被你的爱液泡得软烂软烂的了。”

维克托在指尖抠进去的时候颤了一下，紧握住靠椅的扶手，金属左手抖动着，一不小心顺着打蜡的木质扶手边缘滑下来。杰斯松开另一只握住维克托脚踝的手，平底的铁靴落在他的胸脯两侧，他把左腿夹在腋下，右腿夹进肘窝，矫形器硌顶着肌肉，有些酸痛，但杰斯并不在意，只是将它们捂得同样滚烫。暖潮席卷吞进阴道里的指端，杰斯屈指往上勾挑，压弯业已无用的排尿管，用些力顶一下好像就快要碰到耻骨的轮廓。他隐约听见对方喊痛，便把目光从流蜜的蕊转到汗湿的腹，他这才发现在一块深深的淤青下面，他的指尖隔着皮肤，脂肪与肌肉，顶出小丘，妄想要破土而出。

小说相关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