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圣夜，礼润入雨》

北国的雨，在这个时节，化为了冰冷的、坚硬的、灿烂的雪花，自单调的阴云中，灿烂地飘落，化作滋润而美艳的景象。鹅毛般的雪片温柔地堆积在大地之上，隆起一座座冬日的山丘，彷如青春的白皙，又好似处子的肌肤，以自身的滋润相互粘连，闪闪发光。

罗德岛年末的假日如约而至。了却了无数的惨淡，干员们重新昂首，预备着新年的到来。而名为圣诞的夜，则是所有的人万分期待的节日，平时工作的干劲都被化作了辛勤的准备工作。走道上被悬起了横幅，大厅里被挂起了彩灯，食堂中被准备了丰盛的食品，房间内则被装点了流光溢彩的圣诞树——或许并非所有的人都笃信神明，或许并非所有的人都坚信自己能收到礼物，但是人们却以此为契机互赠礼物，将心与心的距离拉近，表达着对过往一年陪伴自己之人的感恩。

收留在罗德岛的许多孩子们也是如此。还没有成为大人的他们，比任何人都在期待着圣诞夜的到来。虽然，他们中的许多人已经没有了可以依靠的家人，但是每一年，罗德岛都会为还在接受照顾的孩子们准备好各自的礼物。即便是小小的礼物盒，也能让他们灰暗的童年中，增添那么一丝光亮。而在今年，希望为孩子们带去礼物的圣诞使者，则是——

“那，那个，我的这副打扮，怎么样？”

“很漂亮哦，不管孩子们喜不喜欢，我很喜欢呢。”

这幅有些直率的夸赞，让眼前换上了圣诞装的絮雨脸颊微微通红，垂下了头。细细望去，她此时正穿着一身与原本的蓝色调截然不同的深红色打扮，头顶是象征着圣诞使者的圣诞帽，紫色的发丝依旧柔软而顺滑，小巧的点缀在刘海处，为她增添几分可爱的气息。那精致的五官因第一次换上崭新的服装而羞怯，却依旧充满了内心的决意。在修长的脖颈下，深红色的圣诞披肩遮住了小巧的香肩，在脖子下悬挂着绿色的丝带与金色的铃铛，让她看上去既像是圣诞夜的使者，又像是温顺的驯鹿。伴随着铃铛的轻声响动，视线便不由自主地转移到了那一身火红的裙装。白色的羽绒掩盖不住胸前的白皙，圆润的果实并列出优美的拱形，展露着诱人的曲线；那红色的圣诞裙装贴合着苗条的身体，勾勒出曼妙的曲线，却又不失一种轻飘飘的宽松感。身体两边的手臂修长而白嫩，却在手腕处被因为同样火红的毛绒手套戛然而止，让人不由得联想起手套下的纤纤柔荑。顺着身体向下，在冬日里显得有些短的裙装之下，是长长的黑色丝袜，在隐隐透露出肉色的质感之下还有着网状的丝线，将绵软的大腿嫩肉紧绷，在浅黑色中透露着靓丽的美白，叫人忍不住吞下了一口唾沫。最后，眼前的圣诞使者踩着一双鲜红色的长筒靴，让她身体的曲线显得更为窈窕修长，也遮盖住了黑色丝网袜下的裸足，再一次勾起脑海中联翩的浮想。絮雨此时在身后拉着一辆被装点了红色彩带的板车，上面装满了各种各样的包裹——那是她精挑细选出的，在年末送给大家的小小礼物。此时的她，无疑便是能够给罗德岛的孩子、甚至是大人们带来快乐的圣诞使者。

“只是……”尽管我已经觉得，絮雨的打扮十分完美，但她还是有些忧虑地望着我，“我不知道，孩子们会不会喜欢我。我没有多少，和孩子相处的经历……”

“你知道吗？那些收到过花的孩子，都很开心呢。所以，如果能收到你的礼物，他们也一定会很开心吧。”

说到这里，我便对絮雨笑了一笑——曾经，眼前的阿戈尔少女害怕于自己会迷失的记忆，畏惧于与人产生联系，害怕自己的离去与遗忘会伤害到身边的人。所以，她从人群中逃避了出来。温柔的她，却始终忘记不了还在治疗的孩子们，于是便请求我，将她采集的花束，放在孩子们的床头。即便只是在言语中听我讲述，孩子们在收到某人赠送的花束后洋溢的快乐是多么灿烂，絮雨的脸上也会露出淡淡的笑容。而在即将迎来圣诞的时刻，她用自己攒下来的收入，采购了许许多多的小礼物，预备着在圣诞夜当天，将礼物分发给孩子们。只是这一回，当絮雨恳求继续由我代劳的时候，几乎从不拒绝她的我，却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由你自己送给他们呢？”

“我……”

“我不想……再帮你保守秘密了啊。”面对着自己有些茫然的女友，我轻轻地叹了口气，“每一次，当孩子们问我，床头的花朵是谁送给他们的时候，我却不能告诉他们真相啊。难道说，你不希望分享孩子们的笑容吗？”

说到这里，我轻轻地握住了她纤细的手，柔声道：“答应我吧，至少在这个圣诞夜，不要让我一个人去接受孩子们的喜悦了。孩子们应该知道，是谁在温柔地照顾着他们。如果害怕不知道怎么应付孩子们的话，就让我陪着你一起去吧……就当是，我的请求了，好吗？”

性格温柔而敏感的絮雨，面对我的请求，轻轻地点了点头。

——于是，这就是为什么，现在的她换上这一套圣诞装的理由了。今天，她将成为圣诞使者，为孩子们带去精挑细选的礼物与快乐。

我们首先来到了属于孩子们的游戏室，明亮的房间内传来了小孩子们嬉戏打闹的声音。慢慢地打开门，向着室内看去——只见已经有十几个小孩子在一起玩耍，有的在蹦蹦跳跳地玩着游戏，有的在安安静静地看书，有的则自己坐在窗边看着窗外的风景出神，这些都是在罗德岛接受治疗或者被委托照顾的孩子们。

“哇，是圣诞老人诶！”

不知道是哪个孩子看到了正在门口处，准备着将满载着礼物的板车拉进来的我和絮雨。一声尖锐的欢叫，就让还在嬉戏打闹的孩子们齐刷刷地望向了门口。犹如聚光灯一般的视线，让生性有些怕生的絮雨有些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但是她却没有因此忘记自己在此刻的职责，很快就换上了温柔的笑脸，我则拍手示意孩子们前来领取各自的礼物。于是，这些孩子们便很快在我身边的这位圣诞使者身前排成了队，在我的安排下一个接一个地排成了队，接过他们各自的礼物包裹，然后对着为他们带来快乐的絮雨说出一声声有些生硬、却又包含着真挚的“谢谢”——当然，即便没有道谢，那位温柔的圣诞使者也始终对孩子们微笑着。

小孩子的天性，生来就像是秋日的云，从来都是变化无常。在领取完礼物的礼貌之后，那阵兴奋感便很快笼罩了他们，各自跑开去拆礼物盒去了，我和絮雨也就站在一旁，对视一眼，然后笑着看孩子们一边拆礼物，还一边互相攀比的那副快乐的样子。

“絮雨姐姐……！那个，谢谢你送给我的礼物！”

在那片欢快的海洋中，涌出了一朵小小的金色浪花。小小干员铃兰——丽萨在拆开礼物盒之后，便十分乖巧地来到了我们两人的身边，而她手中的礼物，则是一把漂亮的木梳——因为罗德岛人数众多，所以不可能为每个人都准备特别昂贵的礼物，所以多数的礼物都是像这样简单的小物件。但是，即便是这么简单的礼物，也可以让眼前的这个沃尔珀小姑娘开开心心地前来道谢：“我会用这把梳子打理尾巴的！”

一边说着，她还一边将一只手放到身后，捧出了一朵看起来是在手工课上折出来的红色纸花，递到了絮雨的面前：“絮雨姐姐！这，这是我为你准备的礼物！那个……能，能不能下次来参加我们的茶会呢！之前絮雨姐姐没有来，大家都期待着你下一次能来呢！”

“啊……谢谢小丽萨的礼物，我，我很开心呢。”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这未曾设想的礼物让她有些意外，絮雨面露惊讶，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出手来，蜻蜓点水般地将纸花手下，然后稍稍蹲下来，对着眼前的小丽萨温柔地笑了笑，“我不是那么擅长茶会……我也可以来吗？”

“嗯嗯！絮雨姐姐愿意来就好！大家也一定会很开心的！”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这个小巧的沃尔珀女孩当即露出了心满意足的笑，摇晃着身后那蓬松的尾巴，蹦蹦跳跳地回到旁边的座位上，继续看着那本来自东国的画册去了。不过，还没等絮雨直起身来，另一边就有一道白色的身影慢慢地靠近了她——迷迭香就像一只不知道应该做什么的小猫咪一样，站在絮雨的身前，手中还紧握着她刚刚拆开的礼物，一支崭新的自来水笔与一本全新的精装笔记本。许久，她才慢慢地开口：

“那个，我……啊……”

——是不是因为那份温柔对于眼前的菲林女孩子已经溢出了呢？絮雨慢慢地打开双手，轻轻地将还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的迷迭香抱在了怀里。还不等迷迭香说些什么，她就柔声抚慰着这只惹人怜爱的小猫咪：“礼物，喜欢吗？”

“嗯……喜欢……这样，可以让我记下，更多记不住的东西……”出乎我的预料，迷迭香并不排斥眼前的这位圣诞的使者，只是轻轻地歪了歪脑袋，在短短的思考之后，才慢慢地继续说道，“你是……絮雨姐姐，很温柔的，胸部很大的姐姐……谢谢你，一直对我这么好。”

絮雨因为这显得有些天真无邪的话语而面色通红，而在一边的我则忍不住“噗嗤”一下笑出了声，看来迷迭香是用这种方式来记住她的——在轻轻地张开双臂，回抱了一下她口中“很温柔的，胸部很大的姐姐”之后，迷迭香用力地点了点头：“今天，好高兴……我要把今天的事情，记下来……”

说罢，在脸颊还有些发烫的絮雨的注视下，这只小猫离开了她的怀抱，一步一步地回到窗下，打开终端飞快地记录着他想要留存的记忆。看到这一幕，我慢慢地走到絮雨的身边，轻柔地把还半蹲的她扶起来，笑了笑：“你很关照迷迭香呢。”

“对于这个孩子来说……痛的事情，伤心的事情，可怕的事情，一不小心就会消失。但是她不想忘记，她想要记住，因为那些情感还留在她的身体里。迷迭香曾经告诉我，她不想哭的时候不知道是为了什么在哭。”这么说的同时，回想到了自己的过去，眼前的阿戈尔少女慢慢地垂下了头，“明明只是个孩子，明明和我一样，面对着随时可能会消失的记忆……迷迭香却这么勇敢，却又这么让人心疼地想要记住。我只是，不想再让她承受与过去的我一样的痛，因为过去的我，只想着逃避……”

“没关系，没关系的。”

说到这一步，我便明白了，迷迭香与絮雨，她们都害怕着忘记周围的人，害怕着被周围的人忘记；她们想要用遍体鳞伤的身体，发出嘶哑的恳求——“勿忘我”。

所以，她们之间，一定是能够互相理解的吧。想到这里，我便轻轻地抚摸着絮雨那还有些微红的脸颊，宽慰道：“没关系的，我们大家，都会和你们在一起，都愿意向你们伸出手的。因为，现在的你，是为孩子们带去欢笑的圣诞使者呀。所以，大家一定，会牢牢地记住你的。”

“嗯……我也愿意，相信罗德岛的大家呢。”

我们相视，随后便一同抬眼，望向眼前还在分享着礼物的孩子们，为这怡然自乐的场景而露出会心的笑容。

只是，正当我们沉浸在孩子们快乐的圣诞气氛，整理着板车上的礼物盒，预备前往下一处分发礼物的地方时，那七八个正在一起玩闹的男孩子们，却响起了不愉快的声音。

“你这小鬼还想拿到这么好的礼物？你配吗？”

这句趾高气扬的话直接让我们把视线投了过去，看到一个库兰塔族的大孩子带着另外两个同伴，叉着腰，抬着脚，十分不屑地指着另一边有些唯唯诺诺的一个小孩子：“这礼物明明应该只有我才能拿到！”

“为什么……为什么要给你！”虽然看起来比对面的几个人都要小上那么几岁，但那个卡特斯族的小孩子显然也被大孩子的态度惹怒了，大声地反驳道，“这，这是我收到的礼物！”

我抬眼望去，才发现大孩子手中握着的，是一对保暖用的棉绒手套；而那个小孩子单手抱在胸前的，却是一颗崭新的篮球——想想也就明白了，对于八九岁的男孩子来说，让他们安安定定地坐在桌前，就像是在裆下塞了一颗滚珠般难受，很显然是篮球更具有吸引力吧。

“哈！就凭你吗？”大孩子不屑地冷哼了一声，傲气地拍了拍胸脯，骤然提高音调道，“在这里我最大！你这只小破猫明明是个新来的，还想要收到这么好的礼物？拿来吧你！”

他打量了那个单手抱着篮球，浑身都在颤抖的小孩子一眼，露出了一脸恍然大悟的表情，开口嘲讽道：“哟，差点忘了，你小子没有右手啊！那是不是拿不过来了呀，哈哈哈！”

这话刚一出口，周围的两个孩子也像是附和般地纷纷大笑了起来：

“残疾的臭猫！”

“残疾人还想着打篮球呢，哈哈！”

我骤然一惊，抬头望去，才发现那个小孩子右手的长袖处，空空荡荡的，垂落在他的身旁。那个小孩子嘴角抽搐了一下，脸色在一声声凄厉的、难以入耳的“残废”声中，黯淡了下来。稍微回想了一下，这个菲林小孩子似乎是一次外勤任务中，由罗德岛的行动组带回来的孤儿。或许长到这么大，他理应明白了自己的残疾，但是罗德岛医疗部诸位的关怀与安慰，大概掩盖了他因为没有右手而感受到的苦恼。但是如今，在公共场合，赤裸裸地被比自己要大几岁、个头也大一圈的几个孩子揭开了短处，那个小孩子此时脸上却看不出愤怒的神情，只有数不清的委屈与自卑。他狼狈地垂下了头，避开了众人轻蔑的目光；他放开了抱着篮球的手，让那珍贵的礼物慢慢地掉落在地面，抬起手想要遮住自己的耳朵，让那一声声犹如利剑般扎心的残疾，离自己远一点。

只是，他却只能挡住一边的耳朵。

那大孩子看到这一幕，便笑得更加肆无忌惮，走上前去准备直接把那个他渴望许久的篮球给抢走，却发现在他的眼前，有一道山岳般的身影挡住了他的去路。

“你说谁是残疾呢？”

此时的我，站在了那个大孩子的身前，让他有些惧怕地不敢再继续前进一步——他比那个小孩子身形要大上一圈，但在我这样的成年人面前，却小了不只是一圈。

“说，说谁？”只是，被我这样挡在身前，却也让他火冒三丈，恶狠狠地指着我身后已经被絮雨抱在怀中，轻声宽慰的那个孩子，“就是说这个残疾！”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让整个游戏室的人们将视线投向了这一边。这个大孩子显然没想到我会直接对他掌嘴，惊讶地说不出话来，一脸狼狈地捂着火辣辣的脸颊，恶狠狠地瞪着我。而我只是冷着脸，再一次扬起了手——

“啪——啪——啪——”

直到那个大孩子捂着通红的脸，不情不愿地在哭腔中向那个独臂的小孩子道歉之前，游戏室内一直都是掌嘴的脆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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