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者择一】

踉跄而行的身影从关白府邸的台阶走下来，绀衣少年神色疲惫，长发散乱，即使整理过衣物也难以掩饰凌乱的痕迹。

如果这时的他被人看到的话，没有人敢相信他就是那位最年轻的京城守将，在渡边纲的眼里那样矜持威严的少主。

左近卫中将，源赖光。

平安京慢慢开始流传出关于他和身边四个优秀的少年随从的故事，这并不是很久以前的事情。

而处于天子威仪之下的平安京，如今已是一座危机四伏的困境之城。

一百多年前，桓武天皇为了实现他心爱的少年藤原种继的遗愿，毅然把都城迁到了这里。之后的岁月里，在当权者藤原家，阴阳师贺茂家，还有武士们的守护下，平安京是一时的乐土，秩序井然的京城。

但，今不如昔了。

四十多年前，以“鬼族”为领袖的妖魔们掀起动乱，战火几乎摧毁了大半个东国，也让国家从此陷入衰落的泥潭。

各地也因为苛捐杂税而掀起造反的声浪，山贼横行，加之连年的水灾和疫病，只要有死亡和怨恨的集中出现，就会有魑魅魍魉的集中出现。不少妖怪流窜到了人口密集的京城，袭击无辜的百姓，造成了很大的恐慌。

那位大力支撑着桓武天皇建立新都，活过百余岁的老阴阳师贺茂浦名，早就已经去世了。十年以前，轮到了他的后代贺茂保宪，凶暴的奈落鸦在京都作乱，维持结界的保宪一家人都死于这场灾祸之中。贺茂一族不幸灭亡后，他们的世交安倍晴明继任阴阳师首领，与鬼族达成和解，允许他们与人杂居，转而去对付那些流窜京城恶意伤人性命的妖魔，竭力维持京城的安全。难得的和平降临了，要守护安稳局面却更加辛苦，虽然有晴明如此优秀的阴阳师和他的式神们坐镇拱卫京都，却也难免有妖怪混入人群之中，成为可怕的隐患。更何况，百年以前，那些反对迁都至此的人留下了话儿，新都的下面，有一道通往黄泉的大门，所以会吸引着无数妖魔前往此地。终有一天，百鬼夜行的惨剧会降临的。

源赖光、渡边纲、坂田金时、碓井贞光、卜部季武，这主从五人也就伴随着这样的时运而生。尽管他们现在都是些毛头小鬼，却屡立击退妖怪的战功。这之中最为重要的领导者，便是朝廷宿将源满仲的儿子源赖光。尚未弱冠的孩子继承了父亲的遗志，不仅要守护自己的家族，更将保卫京城的重任担在肩上。

但是，他终究只是个孩子而已，淌入人心难测的浑水，便往往要做出违背自己本意的事情。

甚至有时候是非常不堪的事情。

现在的他虽然是四个少年的主人，本身却是别人的奴隶。

这个时代，控制着朝政的不是圣上，是藤原家。因为当初建立这座新都的人，深爱着一位藤原家的少年。所以他的后代们，世世代代都不亏待藤原家。藤原家一直维持着把女儿嫁给圣上，以外戚身份出任关白或者摄政的传统，号称摄关一族，翻云覆雨。

少年武士赖光，就投身在当朝关白藤原兼家的门下，带着阿纲他们驱逐妖怪，仅仅是用这些功绩来巩固兼家的地位而已，从来就不是什么为了保护百姓。这种悲哀的真相，赖光甚至不敢跟四个随从说出来。

如果赖光处事不力，兼家就会受到政敌的诋毁，那么灾祸就会连带着降临到赖光和四个少年的身上了。

“这回失踪的，是中纳言的女儿。算起来已经是第十三个了，又是相隔整整七天，可别告诉我你现在还没查到线索。”

中年的男子来回踱步，锐利的眼光刺向跪伏在地的赖光。

“属下办事不力，请关白大人责罚。”

“去年冬天到现在，你们到底在做些什么！说是土蜘蛛作乱，我就跟圣上这么说了，可你们几个废物把爱宕山杀了个遍都没有线索。现在又要编出什么理由来搪塞我了吧。真不知道我家的雫姬走得早是不是幸运，你也没福分娶她。要是这回丢的是她，我保证你们五个全部已经沉到堀川里了！”

“属下一定会把事情查清楚，而且以后会让守城的官兵加强守备，属下也会亲自参加夜巡，保证不会再出这样的事情了！”

其实，自从京城发生少女失踪事件，负责守备的赖光早就受到了非常大的压力，几乎每夜都在各个城门间巡逻。他根本不情愿说出这样谦卑的说辞，仅仅只是为了尽量不要留下把柄而已。

但只有一个纰漏，可能被面前这个男人抓住。赖光最感到不寒而栗的是，藤原兼家似乎对自己的一举一动都能掌握。

“多少次和我这样保证，其实你根本就没有做吧！”

“大人，这话怎讲？”

“不要骗我了，渡边纲那小子，一次都没有参加夜巡吧！”

少年冷静的神情闪过一丝惊惧，逃不出兼家这个权术老手的眼睛。男子得意地瞥向微微颤抖的赖光，故作悠然地刺激着少年。

“我今天要召见你们两个，他居然敢不来，这我可以不计较。”

“但据说每次轮到他值守的时候都不在的样子吧？这可是重罪啊。”

“七天前的晚上，本来就是渡边纲该去值守，但是他没有去。这样的实情，如果被我声张出来让圣上知道了，你顶多是毁了前途，那小子可是要被……”

闭上双眼的少年捏紧拳头，一时情急之下竟然咬破了下唇，一小条血丝顺着苍白的嘴唇滑落下来，整个人也早已经冷汗直冒了。

确实，每七天阿纲都会失踪一回，不知道去做什么，更不知道和什么人在一起。莫名的不愉快让赖光不愿多问，所以每次都默许了阿纲的失职。自以为把这些事情隐瞒得很深了，可关白究竟是怎么知道底细的！

“大人，我没听懂您的话。”

“不愧是源满仲的孩子，嘴巴这么紧，性子还挺骄傲的呢！”男人居高临下，宛如睨视着笼中猎物的老猎手，眼神颇具玩味。他慢慢踱到了少年的旁边，俯下身子在少年的耳边轻声低语，“怎么样？如果你想保住渡边的小命，要不要考虑一下我上次说过的话？”

“恕难从命，关白大人。现在防务紧急，如果没有什么别的事，属下这就回去了。”

孰料，还没转身，一个灼热的欲望气息就急不可耐地扑面而来，那位朝廷的支配者竟然毫不讲威仪，直接狠狠扑了过来，少年一个踉跄跌坐在了地上。

“你选择去冒惹怒我的风险也不肯带他来见我，看来我想的没错，你喜欢他！”

衣裳扯开的声音骤然响起，裂帛之声几乎摧垮少年心底最后的防线。接着关白竟然覆压而上，死死按住了有些惊慌的少年，伸手拂开少年的长发，抚摸少年白皙的脖颈。舌头紧跟上了侵略的步骤，舔舐掉少年唇角的鲜血，接着往嘴里侵犯。

冰冷坚硬的木地板硌得背脊生疼，赖光只觉得脑海中有什么轰然炸裂，奋力挣扎。但是他拜见尊长，长刀托付在自己的家臣那里，根本没有武器可以反抗。这个男人看上去明明是个年老体衰的文官才对，为什么有着这样可怕的力气，足够让少年在男人的面前活像只失去利爪的幼兽，只能在半空中乱抓乱挠做些徒劳的反抗，可是言辞上不会有任何动摇。

“那么！关白大人您既然这么做了，就是默认渡边纲按时参加了夜巡对吧？”

听见赖光这话的男人忽然撤走了所有力道，慢慢站起身来，看着眼神中依旧保留着骄傲的少年。

“呵，你这张嘴倒是厉害，而且一点都不知趣！上次我叫你和你那四个小子帮忙找东西，你却不管我给什么报酬都死活不肯接。这回我明白了，再多的报酬没有用，你有这样优越的出身，根本什么都不缺，只有让你失去点东西，你才会压下骄傲帮我做事。”

“失礼了，大人。您要我们找的八咫琼勾玉，是皇室神器，那是任何人都不能觊觎的东西。”

“我看你永远都不太清楚状况，今天找你来，当然不是为了跟你做这些风月之事的。除了要你好好检讨一下自己的无能以外，我还要告诉你一件事，我已经跟晴明家的代表商量好了，今天就是收网的日子。”

“大人，我听不明白。”

“听不明白就对了，如果我再告诉你，渡边纲的命现在确确实实掌握在我手上，而且他将会是带领我们完成今天行动的关键呢？”

关白眼中的那份强欲毫无消退，让赖光陷入了深深的绝望之中。这个家伙和阴阳师沆瀣一气，不知道到底有什么诡计，尤其是提到阿纲，更不能疏忽了。

“这么说也不对，渡边纲的小命其实根本就是在你手里。你要走出去，我不会拦你，但你永远也不会知道我们今天的计划了。走还是不走，我看，还是你自己选吧？”

指尖刺破了自己的掌心，却感觉不到这份痛感了。绀衣的少年已经麻木，如同一片枯叶，在凛冽的寒风中根本无法决定自己会被带向哪种命运。

虽然，心里早已经悄然做好了选择。

“那么，我倒要听听大人的指教了。”

一切惨痛过去之后，只剩下了悲哀和感慨。

当他为了保护阿纲而决定抛弃尊严的时候，身份和地位已经变得不值一文，断送了亡父的期许。想到这里，终于再也隐忍不住，黯淡的眸子缓缓阖上了。

“父亲，看来赖光又辜负您的期待了。这样的选择值得吗？我自己也不是没有怀疑过。”

他想到最后一次去看望出家为僧的父亲的时候，在延历寺的廊下陪伴父亲看樱花凋零。他的父亲源满仲，一时的枭雄，把身后事全部托付给了他。从此，赖光的身上背负了守护家族和守护京都双重的责任，

“但如果是为了阿纲的话，仅仅只是为了他一个人，我做什么都无所谓……”

踏出关白府邸的石阶，隐隐作痛的身体忽然沉重，眼前一片漆黑，膝弯一软，整个人就要摔倒在地。幸而身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有了一个炽热的怀抱，稳稳扶住了赖光。

“主人，咱在这里！”有着结实体魄的少年抱住了赖光，比同龄的孩子都要强壮不少的少年，苦笑里带着一丝悲愤，“那个混蛋没有把主人怎么样吧！”

“没事……”

“还说没有事！咱要去找那个老东西问问看！”名叫坂田金时的侍从轻易就发现了主人的伤痕，顿时怒不可遏。

“金太郎，省点力气，我们还要去把阿纲找回来。”赖光轻声呼唤着金时的小名，吃力地踮起脚抚摸着眼前这个大男孩的栗色头发。这是个在山中生活多年，最终跟随了赖光的强壮少年。当初赖光遇到他的时候，他竟然在徒手与野兽格斗，宛如嬉戏。明明比主人还要年幼得多，却比主人高了半个头。

金时显然有点抗拒这样的抚摸，缩了一下脖颈，不过最后还是任由主人秀气的手摩擦着自己的短发。

“季武他们呢？”

“咱们听您的吩咐，悄悄跟在纲大哥后面走，发现他去了一条的魂归桥，被可疑的人带走，坐上船往南边走了。小武和贞光试着继续跟下去，咱回来接少主。”

赖光拧紧了眉头，挣扎着勉强站起来，接过金时递过来的长弓和长刀，系在了自己的背后。

“要宵禁了，希望能来得及，我们赶紧去南边那家名大江山的酒肆。”

“大江山？”

看着少主急切地往前艰难挪步，金时默念着熟悉的酒楼名字，似乎想起了什么，脸色也变得担忧起来。

本来热闹的街市渐渐安静下来，明明没到夜巡的时间，却陆续有士兵在道路上出现，开始驱赶还在街上逗留的民众。金时认得那是禁卫的装束，看来今天晚上又有宵禁，百姓不得外出，这是自从十年以前奈落鸦作乱导致伤亡以后立下的规矩，加上距离上次的失踪案又是七天，即使他这样的粗神经也感觉到空气开始沉重了。

“这是阴阳寮安倍大人的指示，亥时以后禁止外出，违者自负！”

果然如此，但金时管不了那么多，只是紧紧跟上脚步悄然加快的少主，因为他看见少主的步履摇摇晃晃，只是勉强向前挣扎着，生怕下一刻这个隐忍的少年就会一头栽倒在地，又不敢真的扶着他，只有金时懂得少主是个多么倔强的人。少主不是万不得已的情况下，绝不会让自尊心受到一点伤害。

即使是和同样硬脾气的阿纲有了争吵，直到让阿纲赌气出走，赖光都没有丝毫让步。这仅仅是几个时辰前才发生的事情，金时亲眼目睹，便更加确定了。

但是心思不够细密的少年却不明白，少主因为自己的高傲把阿纲气走，为什么现在却这么着急的找寻着阿纲。是少主矜持的内心终于动摇了吗？

而且，目的地竟然是那个大江山，让自己也不得不在意了。

“这不是赖光吗？”

铜铃鸣响，一辆装饰豪华的牛车在家仆的牵引下缓缓停住，座上之人忙着掀开帷幕喊住艰难前行的主仆两人。

“勘解由使大人？”

少主有些吃惊，没有顾及金时伸过来的手，就上前去打算下拜，牛车上的贵人却主动下来了，白皙的手掌稳稳扶着赖光，这是一位衣着光鲜，比赖光要年长一些的年轻官员，应是从宫中出来正在回家路上，便服的袖口各有一对阴阳鱼的图案，手执折扇，姿态风雅。他乘坐的牛车由栎木做成，两侧垂下紫色带着藤纹的帐幕，相当华贵气派。

“这么晚了，赖光要去哪里呢？”

“刚去拜访关白大人……讨论了一些防务上的事，接着要去城南办点事情，大人您呢？”

“我要回五条的宅邸，毕竟今晚宵禁，再晚了就不方便了。不要客气，去城南的话我们顺路，不介意我带你一程吧？”

“不麻烦您。”

同样是资历浅就做官而结识的朋友，赖光也并没有打算在这个时候让对方有机会看穿自己的真实处境。

牛车上的官员名叫藤原久世，别号“雪凌”，官职不过是从四位下的勘解由长官，比已经身为左近卫中将的赖光品级还要低，而且所谓“勘解由使”都是在地方上才有权力的令外官，只要待在京城基本上就是个无事可做的闲职。

但他根本不需要因为一个无实权的官衔而懊恼，因为他和关白一样姓藤原，才二十来岁就当上了藤原氏分家的领袖，在京都南面有着大量的财产，乐得利用官职稳稳当当做个收钱的财主，怪不得他使用的这些衣着车马都是相当华丽的。

但赖光和他同朝为官，却并不觉得这位贵公子和其他的藤原一样身上有铜臭味，朝议之上他的建言井井有条，深得当今陛下赏识，退了朝的他又是一副洒脱风雅的模样。而且赖光能够顺利继承父亲的一切，一半是因为这位年轻的勘解由使大人在陛下面前美言过了几句。

“赖光烦恼的事，也许我要更了解一些，而且谁都看得出来，你现在不方便走路吧？”

藤原说这话的时候并不是对着赖光，他向赖光身后的金时微笑，憨厚健壮的侍从嘴唇一撇，明白得很快，犹豫了片刻还是走到了牛车跟前，抓紧了牵绳。

“两位大人，咱来牵着，你们都上车吧。”

“金太郎……”

“去吧，少主也不能耽误勘解由使大人的时间啊，五条咱还是知道怎么走的，交给咱吧。”

看见苦笑的金时，赖光也很难婉拒下去了，他知道赶去的时间有限，不能在礼节上拖拉了，也就在同事的搀扶下上车。藤原久世将一块软垫铺在赖光的座位上让赖光慢慢坐下，招呼了外面的金时一声。金时拉着牛车的力量稳稳当当，就这样带着他们向南前行。

“是因为阿纲的事情吧？”赖光坐定不久，勘解由使突然开口问道。

“勘解由使大人……？”

“赖光，前年开始就一直跟你说了，我在朝廷也不管事，不喜欢被别人这么叫，平时直接叫我雪凌就行，你怎么就是记不住。”

优雅的男子朝赖光做了噤声的手势，提醒他把称呼改了。

两人的相遇还是前年，受命组织七月祗园祭的雪凌拜访赖光，请求赖光去担任这年的主祭人，当时因为父亲出家而准备陪同去比叡山的赖光没有同意。可一来二去，两人就熟识了，赖光知道雪凌是朝廷里难得的年轻力量，又同样怀有对社稷的使命感，就一直保持着来往。

去年冬天四天王在爱宕山的行动，也是得到这位大人支持的。

比起关白，这个藤原家的后辈可真是优秀得太多了，怪不得有人说他就是下一任的关白人选，因此也经常被一族之长的现任关白忌惮打击，很多提案都被暗中驳回。最大的问题还是作为当今陛下宠臣的雪凌极力主张陛下亲政，着实犯了关白的忌讳，从此成了一门之中的政敌。

“族长那老头子找你肯定不是为了什么防务，我太了解他了。”

“关白大人他确实只是和我谈了这些。”

“抱歉，帮你整理一下吧？可千万别让阿纲看出来。”

雪凌把折扇搁到一边，伸手帮赖光理了一下歪斜的衣襟，那下面确实已经露出了很多痕迹。本来应该抗拒的赖光听到朋友提起阿纲，也就忍着没再吱声，因为一切早都被看穿了。

“老头子今天想做什么还不大好说，情况凶险，你要衡量清楚轻重，可以的话一定要保住自己的性命。如果朝廷失去你这么优秀的武士，未免太可惜了。”

“谢谢，雪凌。”赖光推开了对方稍微有些过分亲近的手，“如何选择，我自会有分寸的。”

“我明白了，那你多保重。”

车驾沿着堀川的左岸一路向南去五条，而神将载着阿纲的小船靠着酒楼一侧的右岸走，两边就这样微妙地错开了。

跟着船的行踪一路前行的孩子们身在左岸，卜部季武拉紧了身旁伙伴的袖口，紧紧盯住河道里缓慢行进的小船，眼神里有微妙的嫉妒感。

名字虽然是季武，看上去却是幼小柔弱的阴阳师，但是却也有着感知与定位魔物的本领，是四天王里唯一的策士般的存在。

遵循天生对魔物的感知力，和同伴碓井贞光一起来到魂归桥边，赫然发现了阿纲被一个穿红衣的可疑少年抱着跳到河中的小船上。奇怪的嫉妒感充塞了季武的内心，被他视为兄长，一直依赖和崇拜的渡边纲，居然被来路不明的家伙缠上了。小孩子脾气一下就涨了上来。

“纲大哥平时总是不理我，原来是有新朋友了啊。”

“你一天到晚缠着那个混蛋，他有正眼看过你一眼吗？”

“贞光，闭嘴！”脸变得通红一片的男孩摆弄着自己手上的铜镜。

“别瞎想了，你和那家伙之间相性不对，又不会喝酒又不会打架，还整天对他耍小孩子脾气。”肤色黝黑的少年叼着草根，斜眼瞟向季武，毫不客气地说出了现实。

“哼，都是因为你跟纲大哥关系差，他才对我们三个人都爱理不理的。然后呢，接下来要怎么办？”

“追上去啊，蠢货！再不走的话你的纲大哥就被别人抢走了，那时候你抱着我哭，我可是一点都不介意的。”

“你！给我闪一边去啦！”

季武狠狠甩开贞光搭过来的肩膀，长袖一摆，起身一路疾走，跟着小船前进的方向顺堀川而下。后面黝黑的少年漫不经心地跟了上去，边走边摇着头，把嘴边的草梗咬断了。

“为什么你老是要那么在乎那家伙啊。”

怎么好像听到贞光和小武的声音了。

阿纲的内心闪过一丝不安，让他忽然听不见身边的赤鬼和神将悠闲的聊天。

赌气跑出来，心中那份不愉快在遇到朋友以后就消散了，反而开始内疚起来。本来做家臣的就是不能忤逆家主，还这么任性，如果不是少主一贯不予追究，自己已经可以被治罪好几次了。

阿纲开始担心少主了，少主会不会在到处找自己呢？毕竟今天阿纲又擅离职守了。

但是这么一想阿纲反而不想见到少主，毕竟少年气盛。要是现在见面了，道歉的话语还真是说不出口。

而且，恐怕身为臣属的自己，再也回不去了。

“养母大人的事情确实是不情之请，少主有难处的话，跟我说明白不就好了，为什么要说出那样的话啊……”

养母大人绝对不会来的，这种话就算明知是少主赌气，也觉得像是可怕的诅咒一般，阿纲的内心就被这样狠狠刺了一刀，以致于他连臣属的身份都顾不得。气愤倒是其次，难过才是充满内心的情绪。母亲和少主，都是他心中最重要的人们，现在还要加上个赤鬼。这些人无论哪一个他都十分珍视，所以不希望因为其中的一个人而舍弃其他人，那样的选择，他做不到。

“少主，你可是我下决心要守护的人，所以不要让我这么为难啊……”

因为那一年春天，就是养母把阿纲送到少主身边，开启了所有的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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