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不舒服很正常，你们罗德岛的人不都这样？”

咦，原来我现在已然那么像真正的罗德岛干员了吗？我自己都没留意到。

但这种有所归属的感觉很好，我喜欢这个有你、有那么多好人的新家。你从前便说过，这片大地很糟糕，我们纵使拼尽全力，与之相较仍属微不足道，可哪怕只是一点一滴，做了总比没做更好。

能和你还有其他人一样，做点有用的事，让我感到很踏实。

对了，你叮嘱过我要低调行事，所以我一路都尽量避免了与乌萨斯军警正面冲突。只要他们仅仅是被诸如山体滑坡、微型地震之类的事情挡住追击，没察觉到背后有人的话，应该就还算低调吧。不算我也没辙，谁让我又不像你那么诡计多端嘛。

呼，把这么多事情理清之后胸口真畅快啊，而且身在这高山之巅，举目尽是皑皑白雪与绵延峻岭，交织成一幅广阔画卷，望之便觉心胸开阔，人世间的万千烦恼在这一刻都显得很渺小。

*（本页尚未写满，但字迹戛然而止，相邻一页画着一丛盛开的花，下页文字继续）*

本想从缓坡那面下山的，顺便看看那片屋宇到底怎么回事，可刚才突然来了场雪崩，哇，原来那一块积雪有这么厚，还好我身在更高处，倒成了一个绝佳的观众席。

但那些房子里原来真的有人……先前小瞧他们了。不知道是些什么人，离得这么远，只能看到有动向，具体很难观察真切。可就在这阵仿佛上古巨兽嘶吼的天崩地裂中，我竟听到了一丝铃声，音量明明很细很微弱，却始终不断，那韧劲有如汹涌怒涛上的一苇小舟，即使被抛得再高摔得再重，依然不翻不沉，厉害，太厉害了。

而且，这铃声不光能不屈于风雪淫威，看样子甚至还要驯服它。那堆瀑布般的雪块原本直冲而下，半路上却似是撞到了什么看不见的障壁，后来居然就渐渐偏转了方向。这也是源石技艺吗，我前所未见，或许下边有极其强大的术师甚至更神秘的力量。无论如何，直觉提醒我应当谨慎行事，因而我已趁着这阵动静尚未平息时从他们看不见的方向溜下山了。

现时我正在前往罗德岛办事处的途中，但下山后又忍不住要先找个地方再写几笔，除了方才所见，更重要的是得及时记下一项意外惊喜：在雪线附近，我看到了好几丛雪莲，若非亲见，很难相信以那般柔软纯净之身，竟能怒放于如此无情的粗砺乱石间。看来不管是人或是别的什么，生存的意志与潜能总会比常识所认为的还要强得多。

犹豫了一下要不要采一朵寄给你的，终究不忍心，就画下来吧，到时别嫌我画得差。

CR. 050

博士：

我在谢拉格。

真对不起，到了办事处后，我才知道自己之前是从圣山下来的，接着还收到你埋伏在这的信看到上边的提示……又给你惹事了，怎么办？

斯卡蒂

CR. 051

傻虎鲸：

怎么你对我说的比讲给联络员听的要简洁十倍不止，我心理不平衡了啊，还好他有另外向我汇报。

没事，这不是没被蔓珠院的人看见吗，上山本身不打紧，没被发现就行了呀，要不是我没你那本事，当初早偷摸着溜上去一饱眼福了。这件事情上我们在意的是结果，不是行为过程。

但现在我有点后悔当初给你申领的便携终端是不带摄影功能的简洁款了，你在峰顶时眼中所见景象，只闻寥寥数语已足以令人神往，等你哪天回来了还请细细地描述给我听。

Dr.

CR. 052

……这真的不是在安慰我吗？你对我是不是过于纵容了。

心虚的虎鲸

CR. 053

不是，真正的安慰之辞该是：没关系，要是惹了事咱们再想办法平息它就是了，世上哪有过不去的坎。

纵容吗，你若真闯了祸我肯定要抓你和我一起补锅的，该你负的责少不了你的，放心。既然现在啥事没有，你就该干嘛干嘛去吧。

好了，我本来刚收到报告时就想仰天长笑自鸣得意一番的：先前我只是突发奇想，没想到你还真去了雪境啊，这感觉简直比看到敌军毫无知觉地掉进我方严阵以待的包围圈然后被吃干抹净还爽。

哈哈哈哈哈哈哈。

Dr.

CR. 054

无敌的诡辩家兼最狡诈的猎手：

行吧，你这家伙，你比我更应该被称为猎人，而我早已落入你的陷阱。

你的 放弃挣扎的猎物

尾声

博士两手撑在洗手台边缘，盯着镜子里那张还在滴水的脸。也没那么糟吧，他想道。固然黑眼圈是重了点，脸色也灰暗了点，以及，下巴附近又冒出来一大片青色阴影（等它们再长长些才一并剃掉不迟，现在懒得理会）……自己不是向来就这副半死不活的模样么，能把事情干好把日子过下去就行了用不着整天对所谓的健康指标大惊小怪，再说，现在养护得容光焕发给谁看啊……

想到这里，博士不禁又对自己嗤笑了一声。

十分钟前，办公室内。

“今天就到此为止吧，阿黛尔，下班了。”

“可是前辈，我还有两份……”

“没有什么紧急要务，明天再做也一样。你若非要这么拼命工作不按时休息，以后别说是让你担任助理，连你手头上那些天灾研究资料我都给你全部没收哦。”

“诶——怎么这样！前辈又耍赖皮！”

“我哪儿赖皮了？”

“前辈总是叫我要注意身体不许做太多，可明明自己才是最拼命工作的那个，我近来经常听到医疗部的哥哥姐姐们在抱怨，说前辈的健康监测指标又下降了呢，而且还老是不听话，又吃泡面又熬夜……”

“没有吧，全岛只有凯尔希医生担得起这个最字，我哪比得上她，再说我现在健康得很……好啦好啦，再不回去我把你账号强制下线了。”

“呜——所以说前辈最赖皮了……”

把一脸不情愿的艾雅法拉送出大门，博士微笑着捋了一把小羊的棕发：“晚安啦，明天见。”

“晚安……”艾雅法拉嘟着嘴，视线投在自己绞作一团的双手上，似乎还在思索着什么。

“怎么了？有什么为难的事吗？”博士见状关切地俯身问道。

“前辈……”艾雅法拉深吸一口气，抬起那双纵使视力日渐模糊眼神却清澈依旧的淡红色大眼睛，认真地望向博士，“您最近气色真的很不好，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不能太乱来哦，不然，斯卡蒂姐姐回来看到也会难过的。好了，明天见，前辈！”

啊这，究竟是谁把我天真单纯的小羊给教成这样的？望着那个离去得有些蹒跚的背影，博士半是无奈半是好笑。她自然有那份足够想到这些的智商，问题是谁教的她这种思路方向啊怎么还学会借篷使风了……难不成是被自己给耳濡目染的？坏了……

哎，斯卡蒂，斯卡蒂……博士一边在心底叹着气，一边捧起水往脸上抹了最后一把。自从上次那封把人撩拨得心弦震颤的回信之后，这虎鲸就又断了音讯。当然，那里是雪境嘛，信号不畅很正常……不知她眼下又游到了哪里？这一刻会不会像自己惦记她一样，冒出几分飘向远方的思绪？

……罢了，不如赶紧把今天的杂务收尾，早点滚到床上去是正经，好歹还有只红色虎鲸大玩偶可以抱。想着，博士如同刚淋过雨的湿毛狗那般甩了甩脑袋，然后也懒得擦干，就这么拖着脚步走向一墙之隔的办公室。

“——叫别人做的事自己却做不到，像你这样的前辈，还怎么做人家的表率啊。”隐藏在光学迷彩后的舱门打开之际，一个带了几分慵懒的嗓音飘了过来。

博士揉了揉眼睛，瞪着坐在自己座位上的银发少女，一时间几乎怀疑是幻觉：

“斯……斯卡蒂？你怎么，怎么……”

“怎么知道的？来的路上正巧碰见了艾雅法拉，人家可没告状，不过是好心地表达了一下对你身体现况的担忧。”斯卡蒂仍是那副漫不经心的神气，略抬起的下颌搁在十指交叉的双手上，眼神里分明在说“看看这回谁来收拾你？”

“这都什么立竿见影的援军召唤术……不是，我是问，你怎么突然回来了？也不先打个招呼。”

“回来突击检查某人有没有照顾好自己啊。”斯卡蒂说着又换了个姿势，双臂抱在胸前，半眯起的眼中，两道利箭般的寒光直射向他，“你说你，困了就去睡，把自己弄得湿答答的干嘛。”

“没有……我还不累呢，只是贪图清凉，舒服……”博士底气不足地咽了口唾沫。

“是吗，那我来帮你凉快凉快。”

“……”

慑于深海猎人逼近的气势，博士条件反射地退了半步，哪怕面前明明是自己日夜魂牵梦绕之人。但猎人的动作之迅速岂是常人可以比拟，只一瞬间，两只冰凉的手掌就贴了上来。

“……瘦了。”捧起爱人脸颊的同时，斯卡蒂便收起了佯装严肃的模样，凝视着他的一双红瞳里只有心疼与深情，“我不在跟前，你就不知道爱惜自己，是不是？”

“没……我在家过得挺好的，除了难免太想你。”博士轻声叹道，略微低下头，与她前额相抵，“你在外面，才更辛苦，就算风霜在你脸上留不下痕迹，我还是……”

“没事，这趟出去我觉得还行啊，以前独自流浪那些年，不也一样这么过？至少现在我有家可回了。”

说到这里，轻合双眼的她不禁淡淡微笑：

“我回来了，Dr. 。”

“……嗯。”博士抱着她双肩的手臂紧了一紧，喉头竟有些哽噎，“欢迎回来，斯卡蒂。”

两人相拥良久，直到桌面终端那头传来的提示音打破静默：“咕噜～”

“哦，忘了说，刚才你还在里边的时候我就看你屏幕上又冒出来两个新气泡了。去吧，忙你该忙的，但是不许太晚。”斯卡蒂放开手，侧身给他让道。

“哎最近就是大事没有，琐事不断……等我一会儿啊，很快，两分——最多三分钟。”博士匆匆走向办公桌，甚至没有坐下，便俯身飞速操作起来。

“不着急，如果嫌你做得太多太久我会揪着衣领直接把你拎开，目前还在可接受范围内。”

“嘿，这份威胁真是久违了……说起来，小羊的助理工作后天结束，下一班本来轮到卡达，可她突然要出去拍视频临时把我鸽了，你有空来顶班么？反正近来没什么麻烦事，我想大概用不着文书助手了有个护卫陪着就行……”

说着，博士用一个格外响亮的敲击结束今天的工作，直起腰乐悠悠地走向饮水机。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个空灵如烟的声音：

“这样的我，在这里呆着会打扰到你吗？会让你回想起那些不堪的过去吗？”

“……！”

心头大震的博士猛然回身，只见与几分钟前判若两人的斯卡蒂脸带迷惘地站在那里，如同走失的孩子一般徬徨无措，似已忘了自己身在何地，眼神也游移涣散，虽是面向着他，焦点却不知放在何处，又听她幽幽续道：

“我……想你允许我陪伴在你身边。等时候到了，我们就一起离开这里，好吗？”

“你……”博士身子一晃，差点没站稳，“斯卡蒂，拜托你告诉我，这不是我的另一场噩梦。”

斯卡蒂沉默了一会，缓缓步向他，视线逐渐聚焦，脸上那副凄然无助的表情也在一点一点地瓦解——接着突然绷不住笑了出来：

“逗你的，别怕。我都已经好得差不多了，你有感觉到吧。”

“——我给你吓得都要心脏骤停了，知不知道你这玩笑什么威力啊。”博士呼地出了口长气，一手捂在胸前，“鲸啊，你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变化这么大。”

“谁让我的心时刻挂念着某个坏家伙呢。离得越远，反而越是染上了你的颜色，不好吗？”斯卡蒂张开双臂搂住他，感觉自己从未笑得如此轻松畅快，“其实就是心血来潮……也算是对你吊儿郎当把自己弄得一团糟的惩罚。”

“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了。话说我到底是教坏了多少好孩子……”博士一巴掌拍在自己额头上，仰天长叹。

“嗯？还有谁跟你学坏了……等下，那个迟些再答，我还有另一个疑问：为什么你刚才祈求的是，这‘不是’噩梦？”斯卡蒂歪头问道。

“因为噩梦不但充斥着事与愿违和身不由己，还往往令人感觉就像意识清醒却全身瘫痪一样绝望，连悲愤的呐喊都发不出半声。而现实里，尽管同样到处都是无可奈何，但至少，我仍可以拼命挣扎。”像先前斯卡蒂对自己做的那样，博士也用双手托起她的脸，直视着那双红瞳的深处。

“你知道我一向的信条便是，假如做成一件事靠的并不是运气，那么无论它多么繁复艰难，我能做到第一次，就能做第二次，无数次。斯卡蒂，不管面前有什么，不管长路有多远，我都会和你一直走下去，决不退缩。”

“嗯，我会记住的……”斯卡蒂抬手抚摸着那张因清癯而显得线条愈发刚毅的脸庞，不由得眼眶一热，“唔——博士，其实我在路上还写了一些话，不在信箱里，在你送我的那个笔记本上，想着回来再给你看的……”

“好，当然要看，而且老实说我也有写一点……不过还是明天再看。”说话间，博士突然又换了副表情，逼近她的两眼中闪动着某种危险的信号。

“刚才，你可是把我吓得都快魂飞魄散了，我亲爱的小虎鲸。所以——现在，补偿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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