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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数据采集完成，今天你们可以提前去休息了。”博士对自己手下的员工说道，一阵欢呼声过后，众人便散开了。博士折回去打开录像，播放起了今天实验的录像带，细小的结构在电子显微镜下被放大。“比以往的任何一台仪器都更为清晰。”哈伦曾这样感慨道。

“在这里。”博士从箱子里拿出一本小小的实验日志，将它放在书架上的缝隙里，从距离空隙半米远处抽出了另一本书，她掀开被子，坐靠在立起的枕头上。顺着丝质书签翻开第一百九十八页，从上往下扫视一遍，找到上次看过的地方。

“我做了一个梦，梦见货架上尽是书。一群人走了进来，带走了它们，唯独我的书籍一本也没少。”

“这使你感到难过吗？”

“不，我感到好极了。”

她翻动书页，结束了这段对话后又倒回来确认了一遍。时钟嗒嗒的响着，她继续翻动着纸张。

“你看过一部电影吗，讲述一场实验的。科学家不断的痉挛性的反应促使他发现了他已死的事实。”

“他做了什么？”记忆中的她这样问道。

“他研究人的大脑机能。他记住了与工作相关的一切事物；甚至那些仪器切割的动静，发出的光亮都记得一清二楚；而在工作之外，她甚至不知道停车场边有没有绿色的灌木丛。”

“我们又排除了一种失败的可能性。”紫色眼睛的女人在他面前说。她伸出手去握住她的。

“无用的安慰剂。”她想。

“你还能坚持多久？”她没有问出口，感受着从手掌心传来的热量。

“那最后你去了哪里？”他问道。

旅人沉默了好一会，“没什么特别的，随便转转，到处看看。”

旅人停止了自己的叙述。

她翻过去，这是一页插画，无垠的白沙在月光下闪着白光，风吹起旅人的头发。她没有细看，跳到了文字的内容上去。她按动按钮，仪器转动。很快那些她想要的物质就会被甩到分散系的上层，在那之后呢？无数次的实验换来的是一次次的失败的可能性。那些数据会让多少委员会的人决定削减预算，又会让多少人希望砍掉这个项目。幸好，委员会已经被取缔了，幸好，一切都已经事先做足了准备。

“我会和你一起。”普瑞赛斯回答道。

“那你要做好面对无数次失败的准备了。”她说到，脸上却是轻松的神色。

“科研就是这样的，不是么？”普瑞赛斯看着她的眼睛。

“但愿你可以实现理想，而不是被它绊住了。”这句话是谁说的来着？

“我觉得这个课题几乎不可能成功。”

“如果是你提出的，我可以让你试试。”哦，是维纳，那个有些古怪的人，骨子里和她一样疯狂。

他们总能达成一种默契。

“直至死亡将你们分开。”她坐在第一排见证了那场婚礼，新娘是她的朋友，她却对她，对他们感到陌生，对工作之外的维纳感到陌生。

她跟在他们后面走着，沿街有孩子问他要糖，她掏空了口袋，最终意外的在外套里找到了几颗。是出门前普瑞赛斯放进去的，不论何时都是那样可靠的助理。

“你有喜欢的人了吗？”新娘问她。

“她的爱人是工作。”维纳插进了他们的对话。

她冲新娘笑笑，维纳很快被别的男性拉走了，新娘拉起她的手。“你是怎么想的？”

“你是怎么想到这些的？”杰弗拿着她的论文在电话里问她，她坐到凳子上，叫他来自己的研究室看看，接着她挂断电话，走进实验室里。助理帮她刷了背。她举着手，等待消毒液自然风干，她真巴不得能把自己放进无菌仓里运来运去，以避免这样的维持半个小时甚至更久的无聊。她不得不想点别的什么，譬如最新的仪器，譬如新的一份切片组织的放大图像。

“然后那个女人说，每磅荔枝的价格是30元，我说，好吧，那就给我一磅。接着，她就开始从篮子里把荔枝一颗颗地拿出来，放在太阳下一个看过去。”

“你当真要参加二期实验？”

“是的。”

你将至少十二个月都不能公开你的姓名，并且从始至终你都不会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可以接受。”

到那有多久了？十二个月之后又过了多久。

“我离开的四年零六个月，你都做了记录？”

“是的，但那毫无意义，如果你不回来的话，时间就毫无意义。”

普瑞赛斯推开家门，脱下自己的外套挂在门边，她径直走向卧室，开门后走到了博士的旁边。和她坐在一起。只需这样就好，她正需要一点温暖，她能给她的不多，只需这样就足够了。“这样就好，我们彼此都有所成长。”她阖上眼皮，不再注意书上的内容。“你在看什么？”她想问，却只是轻轻的张开了嘴唇又合上。之后再说吧，现在她只感到有什么正把她提上浅眠阶梯，感到自己身下柔软的垫子和恰到好处的肩膀，一阵小小的、不熄的温暖从手掌中升起，变得热乎，她感到自我正在溶解，周遭的一切都变得遥远，那不熄的温暖渐渐的包裹在她的周围。黑暗中有遥远的、恒常的跳动声传来，像是远方阶梯传来的叩击声。

博士微微转过头，看了一眼睡着的室友，“她还好吗？”这个念头从她脑海里冒出。“不，应该只是累了。“她转过去继续看着书上的五号字体。“旅人慢慢的走向海边，蔚蓝的天空下汽船闪着刺眼的光，像是从海上眺望时远方无边的银色光芒。”他坚持了三十七个月，那些兔子，种植了蛋白质，比以往存活的更久，却将自己搞得遍体鳞伤，她亲自上手处理了它们。“我不愿再在面对那些兔子了，我想我之后可能会去找安娜谈谈。再次感谢你愿意告诉我那些事。”

像从前那样温柔的抚摸，然后是干净利落的一下。“这里的轴突与以往不同，可以连接更多的单元。”他们几乎每三个月就要面对一墙这样的兔子，她那天数了数，那个单元有十一列，十排。不同的标签上区分了数目，有一只兔子孤单的待在一个单间里，在她抚摸它时，抬起头蹭了蹭她的手，隔着手套她也能感受到毛茸茸的温暖。平稳的呼吸和心跳声通过骨头传来，她听见身旁人的呼吸声，安静而温暖。她合上了书，倾听着这富有生命气息的动静。

“数学的美极大地依赖于它的简洁，正如一句诗歌的美可能在很大程度上依赖于其中所包含的思想的深邃程度。”

“我想这只存在于你们的想象中，因为你们是一群浪漫的人。”

“在数学上取得了如此大的成就，为什么您会这样觉得呢？”

……

“不，那应该只是你们浪漫的想象，就像从前的人认为世界的尽头是瀑布，地球是世界的中心，无知造就了想象的基础。我所做的不过是统计，然后把前人未能完成的东西算下去。从这一点上看，我只是一个高级些的劳工。”

这样的回答太伤人了，她想。

“你今天也扔了很多的纸啊，有进展了吗？”她递给她一叠纸，“回家去吧，我想今天随便做点什么就睡觉。”事实上家中已经有很多张白纸了，事实上他回家从来就不是随便做点什么。

但她还是会帮博士把纸带回去，然后在下车时再递给她，看着她拿着那一沓纸走进书房。在下午五点半准时被闹钟从数字中吵醒后出来准备晚饭，她会帮她提前把食材拿出来，之后看着她在厨房忙活。

她还记得自己一个人居住时，每晚都会穿过的街道，邻家的狗总在电梯里巴望着他。哦，是和平，那种宁静的氛围，仿佛从来就是如此，在那之后怎样了？三成的人离开了，有男人，也有女人。

“再见，老师。”一个学生向他敬礼。

“到时候你还会想到物理吗？”

“一定会的。”她露出一个微笑，她感到这微笑发自真心，却又带着一种决绝。

“那么带上你的口琴吧。”她最终也只能说出这种话了。

“我想我无所谓，只要实验室还在，我就没有别的渴望了。”

“那么除了你的工作以外的事情，你怎么想？”

身旁的人发出一声闷哼，她抚摸着书脊，看着那上面的作者，绘画和文字都是同一个人完成的。和她倒是很像，一个人完成那些工作，让她都变得不像人了。

后来就变了，普瑞赛斯加了进来，她转过书看着标题，铅灰色的字体隐没在天空里，还有一颗银白的星星，提示着它的位置。

她闭上眼睛，双手拢在一起，几分热量从手背传来，是手指的温度，有什么细小的东西正抚摸着他的额头，从她的膝盖慢慢的压下去，一点一点的。提醒着她的躯体这一天所走过的路，所感受到的世界。她的手臂传来细小的电流，官能性，这个词兀自出现在她的脑海中，她听到她的呼吸声，也听到了自己的，然后是不同节奏的心跳，慢慢的，慢慢的，她听见呼吸与心跳交叠在一起，重合的鼓动着。细小的痉挛似的的电流从指尖传来，有些痒，压着他的小小物体融进了他的身体里，并不是病痛。她感到左肩的压迫感，热乎乎的。她伸出手，左手手背感觉稍微凉了一些，关上了台灯，黑暗全无声息，她微微动了动左手手指，轻轻的小幅度转了转自己的手臂，然后抬起自己的手臂，轻柔的让她躺倒在床上，她自己也躺下了，紧紧地挨着她。

听着一致的呼吸与心跳，她想见远洋时看见的蓝色鲸鱼，她通过仪器听见了它们的声音，是她们。

“晚安。”她听见自己的声音。“晚安。”句子逐渐变得零散，融化成毛茸茸的群星。

“普瑞赛斯，你喜欢她吗？”

“我想也许吧。”新娘握着她的手，和身旁的人一样温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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