物理，数学……她一旦静下心来，就越发得心应手，没一会儿全做完了。她又瞄了一眼学弟那边，他还在写，她也不想打扰，于是拿出英语书背起了单词。她应该趁天没黑去练一会儿琴，但是他在她身边坐着，她就舍不得离开。只要这样就好，在他身边就好，此前她从未有过这样的想法。不告白也没关系，就这样维持下去也没关系。之后他们一句交流也没有，直到强制离校的广播响起。

“已经这个时候了啊……”

肯定不能再去练琴了。这个时点天已经黑了，在家练习会给邻居添麻烦，只能在第二天加倍补回来。香穗子叹口气，说不后悔是假的，可这是她自己的选择，怨不得别人。志水写完一个长句，才恋恋不舍地收了笔。

“今天不知道能不能完成……”

“哎？不是还有好几天吗？”

“嗯……我想早点写完，虽然不是不喜欢，但太花时间了……挤占了很多看书和练琴的时间……啊！”

他突然像是想起了什么，转头看向香穗子。

“今天……都是我的错，耽误学姐练习……现在说什么也……我……明明不是想……”

“没关系的，我明天早点来学校。”

“嗯……可是我……”

“没关系，就当是学习会～”

看到他一脸无法释怀的样子，她给他一个明朗的笑容。志水专注起来什么也听不见，完全不受干扰，她偷看他好几次，他都没有注意到。就连她想去厕所，也只好忍着——

“啊，学姐一直没去厕所，要不要去一次？马上要走了，路上也没办法——”

“啊，嗯，那……我去一下……”

她有点不好意思。不说还好，一说起来就真的要憋不住了。这种小孩子一样的反应比承认想去这件事更令人害羞。可是志水笑了，与她并肩而行。

“我们一起去。”

好像幼儿园小朋友一样，就差手拉着手。完全没有一丝一毫告白的气氛，甚至连想到告白这件事都令她羞耻难当。他们在厕所前面分开，等香穗子出来的时候，志水已经背着书包和琴箱等她了。

“不用急，还有一些时间。”

“啊，哦，好……”

她急急忙忙拿了自己的东西出来，外面果然已经全黑了。还未离校的学生三三两两往校门口走，他们也混入人群，和大家一起离开。走到车站的时候，志水停下脚步。

“香穗学姐。”

这是要道别了。香穗子也站住了，等他说再见，可是志水似乎犹豫了一下，然后低下头，说了完全无关的内容：

“抱歉，今天给学姐添了麻烦……学姐或许也有别的安排……”

“啊，我没有，没关系……”

“可是……”

“没关系的。”

他纠结的样子也好可爱。她保持笑容，心想他还惦着她没能练琴的事，偶尔一次算不上什么，刚要再说些安慰的话，却听到了意料之外的请求：

“虽然有些……不过，今天，可以让我送你回家吗？天黑了，女孩子一个人走不安全……”

“好……不，不用了，就在这里——”

她下意识点头，又瞄到他沉重的书包和琴箱，赶忙摇头。他坐车回去正好，送她要额外走很多路，背着这么重的东西太辛苦了，而且早上已经来接，晚上犯不上再送一次。他沉默了一会儿，才缓缓开口：

“……好的，那么，学姐再见。”

“再见……”

她目送他走进车站才转身离开。她也不明白自己的想法，明明想和他在一起，却拒绝了他的好意。她在附近找了一家琴房，开始一天的练习——她给母亲打了电话说要晚回去，母亲清楚女儿的固执，也没有多说什么，只叮嘱她注意安全。她在琴房练习了两个小时，然后疾走回家，到家就饿扁了。

“香穗子也不要太累，饿肚子对身体不好。”

“嗯，抱歉，今天稍微有点……”

“赶紧吃饭吧，吃饱了上楼去写作业。”

“写完了，在学校……”

香穗子噎了一下，连忙喝水顺下去。母亲看她狼吞虎咽的模样，笑了。

“还像个小孩一样。”

“妈妈！”

她不够稳重，思想也不成熟，总让朋友们操心，不像天羽，甚至还不如冬海。加地说会习惯性担心她，难得有和喜欢的男生一起回家的机会，也被她自己拒绝掉了。她没了胃口，吃完饭把空碗放进水槽里，又去端盘子。母亲连忙接过，挥手让她上楼去。

“放着吧，一会统一洗碗机——既然没有作业，香穗子去休息会，待会该洗澡了。”

“好……”

她确实有些累了，答应一声就回房间，随手拿了一张CD放进播放器。那是柴可夫斯基的钢琴小品集，为了准备转科考试以及后续的音大入学考买的。虽然主修是小提琴，但要去考音大的话，钢琴也必不可少。音乐科每个人都会弹钢琴，日野家没有钢琴，想弹也只有在学校练习室才有机会，而且还要找老师。土浦已经帮她联系了试听课程，但没有正式开始——她还没有找到中间的平衡，拟定了几个计划，计划都赶不上变化。

“钢琴真好听啊……”

很多耳熟能详的名曲原本都是钢琴曲，后来才被改编成其他乐器的曲目。就比如六首钢琴小品的第四首，夜想曲，后来被作曲家本人，一说是他的大提琴家朋友，改编成了大提琴的曲子。香穗子听志水拉过这首曲子，据说也是比较难的曲子——她不很确定，除志水之外她不认识任何一个大提琴手，而他从来不说自己所练曲子的难度。或许是因为他，这首曲子让她莫名生出了一种亲近感。她没有大提琴版本的CD，但是能够想象大提琴的音色。

“题献给莫妮卡·特尔敏斯卡，升c小调，四四拍，三部曲式。A段优美宁静，略带感伤；B段转为A大调，速度加快，节奏紧凑，逐渐激动进入高潮；C段采取B段的模进音型，重复A段的旋律，渐渐终结消失。总体而言，这首曲子深情而浪漫，美丽而忧伤，给人带来心灵的触动……”

香穗子读着曲子的介绍，又想起志水来。他不会想那么多，只是当成一首普通的曲子加以练习。之前被学姐们围住要他拉浪漫的爱情曲，他当即拒绝也无法脱身，还是她看不过去上前做了恶人。志水是爱情绝缘体，他的心早就献给了音乐，就算对异性产生兴趣，目标也不会是她。百夜访问，一个提出来，另一个实行。她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不是练琴就是学习，除此之外再无其他。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太累了，她听着听着就掉下泪来。

哪怕不行，哪怕被拒绝，她也想告诉他她的感觉，可是好好的机会被她自己放过去了，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下次。她躺在床上，回想起那个梦，心里只觉得羞耻。梦醒之时她本能地想找他，还在电话里哭，让他安慰——志水后来什么也没说，但那不过是他对熟识的学姐的体谅，不是她没羞没臊继续贴过去的理由。母亲叫香穗子去洗澡，她连忙抹了把脸答应着出去。很多恋情没有结果，何况还没有开始，到此为止不会给任何人添麻烦。她又想起加地纸条上的那些话。

“在日野小姐面前，我有时候会变得不像自己。”

她何尝不是。她不清楚志水的想法，但和加地总能互相理解。天羽看得很透，加地才是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的人。她闭上眼睛沉入水中，温暖的水包裹她的身体。迟迟不下决心只会伤害真正在意她的人，道理她都懂，可是夜想曲的旋律那么悲伤，她忍不住就会想志水说的，想到她这里，想给她擦眼泪，想比谁都更早见面，想要拉着手。她犹豫不决，甚至想要他的拥抱和亲吻，又为这种非分之想感到痛苦。脑海中的旋律变得越发清晰可闻，就算闭上眼睛也没有消失掉。

“志水君……”

她想要他。想要听到他的声音，感受到他的温度，想要他在身边的那种安心感。她泡得软绵绵的，心里也软绵绵的，于是懒洋洋地起身，用浴巾擦干身体，穿上干净的睡衣，和母亲打了招呼就回房间去，一边护肤一边拿起手机。手机上有一条新的邮件提醒，她随手点开，原来是一封道歉信：

“对不起，突然说要送学姐回家，给你添了麻烦。学姐一定已经有自己的安排了。我总是自说自话，忽略了你的感受，也占用了你太多的时间……学姐明天要早去学校练习的话，我就不打扰了。请早点休息，今夜做个好梦。”

这样的邮件不回复也没关系，可是香穗子马上停下了拍化妆水的手，写回信过去——

“怎么会，没有添麻烦，倒不如说志水君要送我，我很高兴。我是觉得你今天背了好多书，还有那么重的大提琴，要绕路的话太辛苦了……并不是因为讨厌，不是那样的。我今天已经练过琴了，明天不用早去，所以没关系。我喜欢和志水君在一起，和你在一起，我就很开心。”

最后一句过于直白，但意识到的时候已经点了发送键，没办法撤回了。她还没来得及后悔，就收到了回复：

“那么，我现在可以给学姐打电话吗？”

她刚回了一个“好”就收到了来电。志水这么急着找她，一定是有什么事，所以她想都没想就接了。他反倒像是吃了一惊，说话结结巴巴的：

“喂，嗯，是我……抱歉，这么晚了，那个……”

她笑了，一边涂乳液一边不出声地笑。她还是第一次在这个时间接到男孩子的电话。时间很晚了，为了避免被家人听到刻意压低声音，就像两个人在说悄悄话。进入青春期以后，她好像就没再和男生说过悄悄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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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关系的，说吧。”

“那，那个啊……其实，我也没有什么事……”

“嗯……”

“真的没有什么事……那个，看到学姐说你也……我就……啊，我说不太好……”

“没关系的。”

她举着手机安静地等，听着那边传来的呼吸声，那声音就像在耳边一般。他靠在她肩上睡，她就听着他的呼吸。那是听着就觉得安心的声音。只涂乳液已经不太够了，所以她又涂了一层润肤霜。润肤霜甜甜的有奶油的香味，就好像把奶油涂在脸上一样。

“我……我和学姐在一起也很开心，要是能一直在一起就好了……啊，要是我每天都去找学姐，连续不间断一百天，会怎样呢……？”

“哎……？”

“没，没什么……什么也……我是怎么了，又开始……嗯，明天，明天早上可以一起上学吗？像今天一样，早上我去学姐家接你……那个……”

“不要不要，志水君要早起，还要绕远路……反正到学校也会见到的，不用那么麻烦。”

一起上学和一起放学一样，他都要背着沉重的琴箱绕远路。志水个子很小，肩背看起来也比其他男生纤细很多，所以她摇摇头，干脆地拒绝了。

“……这样啊，对不起。”

他又沉默了。香穗子觉得自己做了坏事——明明是为他着想，却像做了坏事。她等待着，或许就到此为止，可又舍不得，他不说再见她就舍不得挂断。过了很久，电话那边传来了熟悉的旋律。那是柴可夫斯基六首钢琴小品的第四首，升c小调，夜想曲。大概是在防音室，他为她拉起这首曲子——优美而又忧伤，平静中蕴含某种激烈的感情。她闭上眼睛听，一言不发安静地听。她喜欢听志水拉琴，他拉琴的时候她总会驻足倾听，在曲子结束的时候拍手，这次也是同样。如果不是时间太晚，她也想拉小提琴——不知该如何表达的情感，总有某种方式可以传达。他似乎在向她诉说什么，可是她不知道如何用语言回应。

“我……这样想着学姐，就会感到痛苦……可是也不仅仅是痛苦……我说不太好……我总是给学姐添麻烦，可是……”

“没有……那回事……”

她说不下去，一个劲蹭手机话筒，自己都能听到沙拉沙拉的声音。她想要抱他，想要触摸他的脸，想要告诉他她的喜欢——即使如此她也还是说不出口。

“香穗学姐，我……”

电话那边传来少年有些沙哑的声音。她两只手一起握着手机，就像捧着一颗心。她听着他的呼吸，屏息静气，却没有听到最想听的那句话。他停顿了好一阵，最后像是终于下定决心一般，缓缓开口——

“时间不早了，学姐早点休息——”

“等一下！”

她只说了这一句就哭起来。不知道因为什么，毫无理由——大概是总算放松了绷紧的神经，大概是因为希望悬了太久，又重重跌落下去。她的眼泪扑簌簌落下，电话那边的呼吸声陡然变得急促了。

“香穗学姐！香穗学姐！如果是我说错了什么，我马上道歉，请你，无论如何——啊，对不起，对不起，不要哭，我——”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

“对不起，我，我只是……香穗学姐……啊，我换个衣服，现在去你那边——”

“不……我喜欢你。”

“啊！”

“所以，就是这样。我喜欢志水君，恋爱的那种……喜欢。”

在心里翻腾了不知多少遍的那个句子，就这样被轻易地说出了口。她悄然挂断电话，很快响起了来电的铃声。她直接挂断，又响铃，再挂断。然后响起新邮件的提示音。

“我这就出门，请等着我。”

她马上拨通他的电话。

“不要来，来了我也不见——”

“那我就在学姐家门口等。今天不行，就明天。明天还是不行，那我后天再来。如果我能坚持一百个晚上，等到那时……学姐可以出来见我吗？”

“都说了不要来……哎？”

“那种事我想还是当面说比较好，可是真到了面对面的时候，我又很不好意思……刚才不知道我说错了什么，把学姐弄哭了，我心里不好受，所以想去见你。昨天晚上就很想要见你，可是那时候太晚了，没有电车，而且要叫醒姑姑也不太好。今天时间还早，我去没关系。哪怕不能见面，至少离你近一点……”

“对不起，我不是想……”

“不，是我不好，我不知道该怎样……现在也……一定要现在说的话，我……”

“倒也……不是……”

又是一阵沉默。不过这一次，沉默不那么让人难以忍受。

“……喜欢。”

“嗯……”

“我喜欢你，香穗学姐。”

“嗯……知道了……”

“再对我说一遍吧，刚才的那句话。”

“已经……说过了……”

“再说一遍吧。我想听学姐说，那个词……学姐说出来，就……我想听，很好听。”

“我喜欢……喜欢志水君，所以……”

“……嗯。”

果然不该在电话里说。说了以后，两个人都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要挂断电话又舍不得。大概过了几个世纪，高烧一般的热度退去，香穗子才终于找到了话题。

“我……刚才听了钢琴版的《夜想曲》。说起《夜想曲》，我首先想到的其实是肖邦。肖邦的《降E大调夜想曲Op.9，No.2》。我喜欢小提琴独奏的部分。”

“嗯，我知道。确实非常恬静优美，我也喜欢。夜想曲和小夜曲只是曲子的类型，不是特定的名称，很多作曲家都写过。不过作为大提琴曲，还是柴可夫斯基的《夜想曲》更广为人知。”

“啊哈哈……我不知道，一开始买错了CD。后来还是在网上找大提琴的资料的时候，才发现实际是柴可夫斯基的作品。不过我只买到钢琴的版本，没买到大提琴的……”

“学姐可以问我。CD我这里有，你想听我借你。怎么不直接问我呢，虽然听学姐说想了解大提琴的事，我还有点……”

他突然顿住了，然后轻笑不语。答案显而易见，不用说也能互相理解。她用指尖轻轻摩挲话筒表面，呼呼呼的气声更明显了。

“真的好听。钢琴的版本也好，大提琴的版本也好。都很温柔。”

“我也这么觉得。学姐喜欢的话，我明天把CD带去给你。”

“嗯。刚才的也很好听。”

“……谢谢。”

志水不说话的时候，她就忍不住想象他的表情。他说得对，这种事还是面对面说比较好。她又想起百夜访问的故事，他那时候为什么要那样说呢？

“下午换教室的途中遇到冬海小姐，她说了你们中午讨论的事。我知道那个故事。昨天晚上，学姐说梦到我，是那个吗？”

“嗯……”

“……是那个啊。如果是我的话，会忍不住去找学姐。冬海小姐说你不怕，你不怕真好。那样的……如果是那样的，学姐也能接受的话……”

“……嗯。”

“……是吗，真好。我想去找学姐，不论变成什么模样，不论以怎样的形式，都想和你见面。我被你吸引，除非你明确拒绝，否则我一定会去。刚才我说，每天都去，如果可以由我的意志决定，我每天都会去。虽然可能会给你添麻烦，但是我想去。对不起，做不到加地学长那样。”

“没关系，也没……我不觉得麻烦。倒不如说，我很高兴。不过有一点……”

“……什么？”

“那个，百夜访问的……我明明说了，喜欢……我会明确说出来，不喜欢就直接拒绝了，不会给什么考验，可是为什么，志水君要说……”

“啊，那个啊……”

他笑了。她听见他在笑，也不自觉弯起嘴角。她记得志水笑的样子，他笑起来非常好看。

“某种意义上，那也是每夜都能前往心爱的人身边的理由啊。如果分成一次一次的，每一次都需要一个理由。我不擅长那种事，也会感到害羞，作为试炼来完成就没问题了。如果学姐向我提出要求，我就可以每天晚上都去找你，那样的话，就不会寂寞了。”

“寂寞……？”

“嗯，见不到面的时候，学姐和其他人好不理我的时候，我就很寂寞。”

“啊……！”

香穗子有点心虚。她确实想过，是不是躲他远一点比较好，是不是要和加地更亲近，被他明确指出来就不免心虚。不过志水并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他很快转换了话题：

“话虽如此，听到学姐说喜欢，比什么都让我开心。明天早上一起上学吧。不止明天，以后每天早上都一起上学吧。”

“可是，志水君要早起，还要绕远路——”

“没关系的。我想要多一点和你单独相处的时间。啊，不止早上，晚上也……晚上，我们也在一起好了。”

“……哎？晚上？”

“嗯，晚上。只有早上果然还是不够。可能的话，我每时每刻都想和学姐在一起，就连睡觉也想抱着你一起睡。学姐不在身边我就不安心。要是能在同一间教室里上课就好了，要是能回同一个家、睡在一个房间里就好了……”

“那，那未免也……”

“学姐不是这样想的吗？难道只是我一个人这样想，学姐不想我的吗？”

“怎么会——我，我有点不好意思，突然就……”

“香穗学姐。”

电话那边传来奇怪的、像是鱼吐泡泡一样的声音。香穗子愣了一下，突然意识到什么，脸一下子烧起来了。

“香穗学姐……”

就像贴着耳朵。如果真的见了面，又会怎样呢？她想到了那个梦，在她的梦里——

“我喜欢香穗学姐。之前没有说，说了以后就忍不住了。喜欢也好，爱也好，思念也好……今夜如果能梦到你就好了，我也想做那样的梦。”

她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那样的……有点……”

“有点？”

“……没什么。”

他大概不知道她梦到了什么，她也不想告诉他。志水不会追问，这是他的优点——他又转换了话题。没有刻意加工，甚至没有具体的原因，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就连去洗手间也会毫不在意地问她要不要一起去。这个人的思维具有跳跃性，她从一开始就知道。

“早上一起上学，晚上也一起放学……我们现在已经交往了——我可以这样认为吗？啊，顺序，我又弄错了。对不起，这方面我不是很清楚……学姐有经验吗？恋爱，大概应该是怎样——”

“我，我也不知道啊——”

“原来是这样。”

他又笑了，似乎很高兴。

“我们都不知道，那么就按照我们自己的方式好了。如果我有什么地方做得不好，学姐一定要指出来。以后，还请多多关照。”

“啊，我这边也……请多关照，志水君。”

“嗯……”

两个人一起笑了。这样刻意压低声音聊着音乐之外的话题，有一种共享秘密的愉悦感。不过很快电话那头就传来了大提琴的乐声——这个夜晚的第二遍夜想曲，似乎有哪里变得不同。她听着那乐声，在一曲终了的时候轻轻地说了bravo。

“谢谢。感觉……变得不一样了呢。好奇怪啊，只是听到学姐说喜欢我，感觉就……果然我喜欢学姐。香穗学姐对我来说，嗯……”

“喜欢，是相互的呢……”

“……嗯。我突然想要作曲，其实刚才就在想……要是我也能写得像柴可夫斯基那样好就好了。献给香穗学姐的，很多作曲家写过的，夜想曲……本来打算今晚把小论文写完，但是现在……”

“……早点睡。不要太晚。”

“嗯……那，我这就开始。香穗学姐，晚安。”

挂断电话，香穗子摇摇头。她已经能够想象出次日早上家门口会出现怎样的情景。志水一旦开始就什么也顾不上了，哪怕处于瓶颈期，也免不了通宵。天羽说要把他塞进茶壶里，或者改变他的发型，可是那样太浪费了。她始终认为，志水最好的样子，就是他原本的样子——孩子气，却踏实稳重，有着与年龄不符的冷静，浪漫起来又比谁都浪漫。她想着他的种种好处，把发烧的脸埋进枕头里。

如果早上见面的时候他实在困得不行，就给他一个吻好了。她也有好奇心，想知道在现实中是怎样的，活人的体温和触感会不会有所不同。他犯规在先，趁他头脑不清醒的时候报复回来再好不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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