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那件事

接下來，來說一說被顧忌著的「那件事」吧。

知道嗎？

在非前排的觀眾席上，是難以看清楚芭蕾舞者的容貌。

在毒辣的舞台燈光下，身高體型相似的舞者跳著一致的舞步，統一的妝容模糊掉她們的五官，像同時間上了發條的量產人偶那樣，舉手投足都是精心計算過的完美，使得除了主役以外，並沒有任何一名突出的孩子會搶走本應屬於主役的視線，這便是舞台獨有的和諧美。

所以唯有主役，才可以成為在舞台上待得最久最長特別存在，被觀眾記清楚容貌，記清楚身影。

藤丸立香曾經也成為過主役，是著名的芭蕾舞喜劇葛蓓莉亞，性格熱情奔放、正處於熱戀期的斯凡尼爾達。

跟普遍給予人們悲戀印象的芭蕾舞劇不同，葛蓓莉亞充滿了歡快的音樂節調，故事基調雖然也是圍繞著男女戀情展開，但是沒有任何角色需要死亡的合家歡故事。

劇情講述在一個郊外小鎮上，女主角斯凡尼爾達在外出時發現未婚夫弗朗茲站在玩偶師家門前，對他足不出戶的女兒葛蓓莉亞輕浮地拋出飛吻，然而坐在陽台上的美麗少女完全不為所動，依然保持著一動不動的看書姿勢。

未婚夫不忠誠的輕浮舉動壞了斯凡尼爾達的心情，感到妒嫉和氣憤的她以暗示性的話語問著弗朗茲，提醒他的花心。但弗朗茲否認了她的暗示，使得斯凡尼爾達氣得不再理會他，二人不歡而散。

劇情進而轉至另一個角色，在走出家門後受到一群青年包圍的玩偶師，青年一番戲謔和捉弄令玩偶師丟了自己家門的鎖匙。斯凡尼爾達和她的朋友撿到了這把丟失的鎖匙，在妒忌的影響下她帶著朋友擅闖了玩偶師的家進行探尋。

被葛蓓莉亞迷得神暈顛倒的弗朗茲跟斯凡尼爾達一樣，因為過份的感性佔了上風，忍不住搬來了梯子抵在玩偶師的陽台上，往窗口爬去。

斯凡尼爾達和她的朋友闖入了玩偶師的地下室，發現葛蓓莉亞居然是一具需要上發條才能動、栩栩如生的人偶，一位說不上是活物的情敵根本不是真正的情敵，斯凡尼爾達高興極了，情不自禁下與她的朋友們一起玩耍跳舞。此時身為屋主的玩偶師回來了，他趕走了斯凡尼爾達的朋友，但斯凡尼爾達卻悄悄躲起來，把葛蓓莉亞身上的衣飾脫下換到自己身上，決定要把玩偶師耍得團團轉。

同樣闖進屋內的弗朗茲被玩偶師發現了，在驚訝下查問原因，弗朗茲向玩偶師坦白自己對葛蓓莉亞心生愛慕。玩偶師這時心裡一動，原來他一直苦惱於如何讓人偶變成真人，他投放在葛蓓莉亞身上的感情太多了，多得玩偶師把希望寄放於魔法身上，企圖假裝與弗朗茲交好聊天，實質是想用酒灌醉他，再使用魔法把他的生命轉移到葛蓓莉亞身上。

發現了玩偶師的陰謀，斯凡尼爾達假裝成葛蓓莉亞，像人偶漸漸變活了一樣跳起舞來。玩偶師年紀老邁，視力不太好，所以在光線不足的地下室裡以為自己珍愛著的人偶真的化身成人，正是欣喜若狂。弗朗茲這時候慢慢醒來，斯凡尼爾達拉開窗簾，讓光線照入屋內，頓時一切真相大白，玩偶師隨即發現他視如己出的葛蓓莉亞居然被堆放在房間的角落，終於得知自己受騙，大受打擊。

最後，小鎮上的人們都聚集起來，慶祝弗朗茲和斯凡尼爾達的大婚之喜，跳著各式各樣的舞蹈露出幸福快樂的笑容 ，祝願對對新人往後的生活可以幸福美滿。

從小便在孤兒院裡透過捐贈的繪本知道這個故事，藤丸立香經過自詡的面試後被選為女主角。

性格活潑開朗、容貌表情豐富、善於將肢體語言融入舞蹈、加上橘紅的髮色給予人熱情明快的印象…導師們透過各種不同的理由同時選擇了她作為主役，而事實也證明了他們並沒有看錯，少女完美地掌握了這個角色，在舞蹈排練上也通過了導師的肯定，等待的便是發表日當天的表演。

這所芭蕾舞名校每半年一度的發表將會在同樣著名的大劇院上展開連續七天公演，首次成為主役的一份子，加上這是的劇目與自己有著無法名言的緣分，藤丸立香自然會把前排的觀眾席門票交託於孔切塔，希望她和一直在經濟上支持著自己的唐泰斯先生可以到場觀賞演出。

“如果唐泰斯先生身體抱恙無法觀賞首演的話，這裡還有其他場次以及終演的門票，什麼時候來都可以。”彷彿害怕自己會聽到拒絕的回話般，藤丸立香匆匆把門票都交到孔切塔手中，聽也不聽她的回覆便逃跑似的跑開。

的確，她這個做法很一廂情願，但意外地在當天晚上，她收到了愛德蒙的來電，這是她第一次聽到贊助人的聲音。

“你的演出，我會去的。”

那時接聽這個匿名來電的少女剛好沐浴完，用毛巾擦拭著自己的頭髮，飄散起來肥皂芬芳融入空氣中。這使得突然聆聽到男人低聲的藤丸立香覺得...他的聲音不止是好聽，似乎也帶著費洛蒙一樣，通過電話微弱的電波，將他同樣沐浴過後安穩又迷人的香氣帶到她跟前。

在沒有心理準備的情況下，藤丸立香的心率自然少了半拍，雖然這是她第一次聽到愛德蒙的聲音，但或許是直覺的影響吧，不需要男人表明他是誰，她便知道對方的身份。

既然愛德蒙答應了藤丸立香的邀請，甚至致電給她親口答應會出席她的演出，那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壞了這件好事？

這一點便要提到男人的物種，身為夜的眷屬，要以人類鮮血維生的他，從不再是人類的一刻開始注定要過上四處躲避匿藏的生活。

無盡漫長的時間帶給他無休止的學習時間，把知識進一步磨練成鋒利的武器，也為他帶來了無休止的孤獨。

為避開教廷的追殺而長年累月的隱居，或許是這段和平的日子鬆開了男人長期緊繃著的警惕，也或許是孤獨感戰勝了一切的理性，他拋開了矜持準備跟關注已久的少女見面。

在首演當夜，衣裝筆挺的他在距離劇院不到十米的小巷內，遇到了正在兜售花束的童販。

“求求你，請你買下一把花束吧…我必須把花賣完才可以回家。”面對捧著盛放花束的童販，愛德蒙沒有半點猶豫，取出皮包付款。

花束的鮮度很高，嬌艷的花瓣上沾著水珠，水靈靈的讓人覺得這是剛被摘下的新品…新得剛剛被剪斷莖身，中斷成長一樣。在花束交到手中的一刻，愛德蒙正想低頭一聞花香，結果聞到的首先不是撲鼻花香，而是某種近似消毒藥水般純淨、濃縮得刺鼻的氣味。

居然是用聖水澆灌的鮮花！

在反應過來的一刻馬上把花束甩開，吸入的聖水氣味使得冰冷的大腦開始滾燙發熱，鈍痛一刺一刺的攻擊著神智，要不是愛德蒙戴著手套的話，恐怕在握著花束的時候他的手會被腐蝕掉。

在短得眨眼即逝的一剎那可以發生很多事。

被甩開的花束仍在半空中滯留，賣花的童販消失無蹤，小巷的出入口被教廷的人重重封鎖，閃著銀光的槍口對準了男人，射出的彈頭穿過花束，在擊中愛德蒙胸口的同時，於夜幕降下的小巷內散開致命的花雨。

銀彈狠狠地扎入肉中，往心臟的位置持續鑽動，阻礙著肌肉與血管的再生。

愛德蒙咬牙動身，在中彈的瞬間已經採取最敏捷的動作，閃避接下來的槍林彈雨。

砰砰啪咚！

在迅速躲避之際，一旦皮膚觸及用聖水培養的鮮花花瓣，滋滋的灼燒聲發出，皮膚的表皮開始呈現出冒泡融化的姿態，腐蝕的痛楚惹人心煩。

但面對這份蝕骨的痛楚，愛德蒙只是默不作聲地偏頭吐了一口黑血，純銀子彈對於這具身體來說實在毒性過強，他知道自己不適合進行持久戰，必須盡快把體內的子彈摘出，愈快愈好。

他抬腕看了一眼手錶…為的是要確定開演時間。

恐怕他這次要遺憾地失約了。

結果回過神來的時候，愛德蒙發現自己正泡在浴缸內，破破爛爛的身體貪婪地吸收著浴缸內的鮮血，以助修補肉體上各處的「破洞」。

總算能夠恢復意識，愛德蒙發現他還穿著遇襲時的裝束，所以體感上還以為自己只是耽誤了一晚的時間，他欲意撐起身來確實日子和時間，剛好遇上了打開屋門進來的孔切塔。

“孔切塔？”

“你終於醒了！太好了…銀彈的毒素深入得太多，挖掉了很多腐肉才阻止到漫延。”孔切塔一邊說著一邊取這個托盤，上面擺放著一枚血鏽斑斑的銀子彈，就是這枚子彈，差點兒直擊愛德蒙的心臟，把他擊斃。

知道自己脫離了危險期，愛德蒙首當其衝關心的是事情會否曝光給外人，“事後處理…”

“小巷現場已經在第一時間委託了清除屋來處理，帳單在一星期後會寄過來。教廷方面似乎變乖起來，可能是能夠驅使的棋子不多，不想再作無謂的犧牲，所以打算當作驅魔成功了事。”

愛德蒙低頭看向自己泡著的鮮血，“這些血…”

“物盡其用，你懂的。”

孔切塔的辦事能力自然無可挑剔，不需要再作跟進，教廷能夠識趣停手是一件好事，解決了麻煩事的愛德蒙這才舒了一口氣，“現在是什麼時間？”

孔切塔猶豫了一下，然後說出今天的日期。知道自己不止連初演，就連終演也失約得乾乾淨淨，愛德蒙沉回浴缸裡，沉默了數秒後再次開口問道，“祝賀…”

“祝賀的花束趁著她回到化妝間前順利買好了，當然預告會網絡通販的完整版剪輯DVD也下單完成。”

“她…有說什麼嗎？”明明孔切塔沒有提過少女的反應，可是愛德蒙的腦內已經浮現起她失落卻故作輕鬆的表情。

從應著愛德蒙的自虐問題，孔切塔如實回答，“她希望我可以替她慰問你的病情。”

隨即她取出了藤丸立香寫給他的信，“這是她寫給你的慰問信，說了不回也沒有問題。”

跟想像中的一樣，信紙上的慰問內容沒有提及男人失約的事情，透露半點她對此的感受。

不用費心…不回覆也沒有問題…請好好休養…

言下之意，對於愛德蒙的回覆，藤丸立香是不敢抱有期待的，因為期待也只會大失所望一場，就如同她這次擔當主役的舞蹈劇，從初演到終演，預定留下的一個前排坐位總會空無一人，顯眼得很，讓她即使想專心地投入表演也會不時把目光睬向那裡。

好不容易才稍微拉近的距離一下子又變得遙遠起來。

僵硬死寂的心臟頓感變得沉重，愛德蒙整整齊齊地把信紙摺疊好放回信封後，似乎在對著不存在的假想敵發悶氣，他直接整個人沉進浴缸底，讓血水蓋過頭部，隔絕了自己與外界的聯繫。

咕嚕咕嚕咕嚕…

空氣從嘴邊溢出，在紅艷艷的視野裡化作了夢幻的泡沫，無意義地消逝著。

在沒完沒了的發呆間，唯有舞鞋在地板上舞動跳躍的聲音在耳邊一直回蕩著，引導愛德蒙在沉入假睡前能夠想像到少女在台上的舞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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