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也是。”

“我会早点回去。”

“我等着。”

电话里又传来摩擦的杂音。她也蹭回去。这样做很傻，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他们也会变得这样傻——但是志水很快恢复正常，说他期待她的练习成果，他最近没什么时间练习新曲子，一直在忙工作的事。她知道他不顺利的时候会焦躁不安，就柔声安慰，说她会录练习音频给他发过去，可能还不很熟练，请他不要指摘得太过分。他笑着答应，吻吻她然后挂断了电话。香穗子把手机放在一旁，赖在床上不想起来。身体的热度还没消退，大脑就已经在思考生日礼物的事了。整整一个暑假都没有机会粘在一起，过生日的时候她一定要给他一个惊喜——她又一次确认了自己的目标。

第二天香穗子一早起来，吃完早饭就去大学练琴。中午也在大学咖啡厅里吃午饭，省略了散步，直接回到练习室练她的曲子。练到基本满意了，才录音频发过去。但凡答应志水要做什么，她就会比平时更有干劲，更全力以赴。她当然知道这样不好，恋爱脑过于严重，可是一想到要满足那个可爱的人的愿望，她的小宇宙就燃烧起来了。

这一天的练习在那之后不久结束。发了音频以后，她忐忑不安等他的评价，可他大概在忙，一直没有回复。她不好去问，又没心思继续练琴，索性又去了商店街。大概是受到爱神的指引，这次她找到了好东西：在一家芳疗专门店的一角，摆放着一排盛在大玻璃杯一样透明容器里的水晶一样的石头，没有经过打磨，不那么晶莹剔透，却自带一种天然质朴的美感。旁边的说明写着，那是扩香石，原料是天然水晶原石，不同的种类对应不同的能量，搭配不同的香薰油，可以单买，也可以买套装。女性总是喜欢漂亮的东西，有香味的东西，两者结合在一起就把她给迷住了。她不确定志水会不会喜欢，想要给他惊喜，就没办法问本人的意见——至少他对香薰类的产品感兴趣，她想。她之前送过薰衣草干花和精油给他，买的枕头里也放了薰衣草的香包，他说确实有舒缓的效果，一直珍重地随身带着那个装着干花的小瓶子。

“薰衣草的香气，好好闻啊，不由得就想睡了……”

可是这一次她想给他一些不一样的东西。不能总买同样的东西给他，助眠当然好，但是他也需要黑咖啡那样能振奋精神的饮料。薄荷尤加利的香气提神醒脑，清凉的感觉也适合夏天，配上绿色的萤石还可以缓解视疲劳。薄荷的味道男女皆宜，基本上没人讨厌，就算不小心沾染上也不会有哪里不妥。志水喜欢柑橘的味道，柑橘香更温和，会唤起愉悦感，也同样有提神效果。柠檬，蜜柑，柚子，橙花和苦橙都是柑橘调，投其所好肯定没错。他喜欢蜜柑，也经常给她买橙汁，甜橙香薰对应的扩香石是黄水晶，正是他喜欢的颜色。要是保险起见，就还是选择薰衣草，有一个以雨夜为主题的紫水晶套装，她自己非常中意。海盐和薰衣草花香完美调和，让她想起横滨街边被雨水淋湿的花朵。

某个夏日的午后，天突然下雨，香穗子忘了带伞，和志水一起在儿童公园的游乐设施里躲雨。那时候他一边听着外面的雨声，一边对她说，雨声有种温暖的感觉，或许是和她一起听的缘故。或许志水早就忘了这回事，那时候他们还没有开始交往，就算他不记得了也不奇怪，可是她一直记得。看到那个盛满紫水晶原石的杯子的时候，她就被勾起了回忆。那也是和他在一起的时光剪影，如果能够放在他身边，会不会让他也在潜意识里产生同样的温柔怀恋之情呢？

所有的纠结都在看到那款玫瑰味道的粉色套装时变得不值一提。香穗子原本没打算买玫瑰，太过甜美，太女性化，不适合送给男孩子，而且粉水晶据说有提升恋爱运的功效——志水还需要再提升恋爱运吗？她巴不得他身边少些花花草草，那些对他虎视眈眈的花痴学妹总给她很大的压力。虽然他也总是苦笑着说，他不受欢迎，让她不要多想，可是事实就是如此，只是那个沉迷音乐的笨蛋自己不明白。她移不开视线，是因为那个套装的英文名是Love Me Tender，对应一首英文老歌的名字。她曾经在他面前拉过这首曲子，满怀真挚的感情，温柔无比，像对恋人倾诉衷肠。别的事他很可能会忘记，与音乐相关的他绝不会忘。她希望他记着，那时候她是如何羞涩而大胆地告诉他，他对她有多重要，虽然没有付诸言语，但他一定会懂。她还记得那时候，最后一个音刚结束他就走过来，用一个轻吻代替了拍手。

“我的心和学姐的心是一样的，我们心意相通。”

他害羞的样子非常可爱，她温柔地想。不仅有纪念意义，也是表白，她的心意从未改变过。印着那句话的纸就贴在装扩香石的玻璃容器上，揭下来就没有了，即使如此她仍然想买下来。他收到礼物的时候肯定会看到，他看到会怎么想呢？不是他最爱的古典乐，而是爵士歌曲。虽然志水几乎什么都听，什么都感兴趣，音乐偏好不像月森那样单一，但她仍然有些心虚。交往的日子也不算短了，所有亲密的事也都做过了，再说这样类似表白的话反而让人难为情。她在那里犹豫很久，引起了店员的注意，在店员过来招呼之前，她急忙走开了。那就像一见钟情的感觉，面颊烧得滚烫，内心却雀跃不已。恰在此时收到了他的邮件，他感谢她的演奏，说她又给他补充了能量，果然香穗学姐从来不会令他失望——他听了一遍又一遍，不及现场，却也缓解了思念之苦。她用手指触摸着屏幕上的一行行文字，像是直接触摸到了那颗比任何人都温柔的心。他们彼此相爱，他一定会懂她的选择。

她回去买了下来。不算贵，也不算便宜。晶石和器皿有些重，礼盒也有些大，拿在手里，就像她的爱情那般一目了然。她小心翼翼地拎回家，避开母亲和姐姐好奇的视线，藏进她的衣服柜子里。他一定会按时赶回来，他一定明白她想要为他庆祝，前两年他生日的时候他们都待在一起。就算不能在一起度过一整天，至少也要让她把礼物送出去。志水没有告诉香穗子他什么时候回来，有邮件有明信片有电话，却绝口不提她最关心的事。八月初没有说，八月中也没有说，到了八月底，他还是没有说——或许真如他所说，他要等到九月开学才能回来。她一天天地等，没有催问，只像一株处在盛花期的开花植物那样等着他来。25日，她几乎要绝望了的时候，接到了他的深夜电话。

“这么晚了还打扰，真是抱歉。我坐车回来了，刚到……虽然我担心学姐可能已经另有安排了，但还是想问，明天可以见面吗？”

“当然可以！其实我……”

她哽住了。这就像一个梦，她日思夜想，就梦到了期待的事。她掐自己的腿，会疼。晚睡的好处是他的联系来的时候，她还保持清醒。电话里传来沙拉沙拉的声音。

“……那就好。明天早上我去接你，也不用起很早，我快到的时候给学姐打电话……那就不打扰你休息了，我挂电话……”

“等一下！”

她情不自禁嚷出来，声音大到自己都尴尬。这么晚了，家人听到会敲门，或者第二天早上又要加以取笑。她的脸一阵阵发烧，幸好他看不到。

“怎么了？”

“没……”

他表现得很正常，甚至更客套，更拘礼，让她想撒娇也找不到由头。沉默了一会儿，她失望了。

“我知道了。我要去大学练琴，不介意的话我们一起。志水君也是，早点休息。”

“好。学姐晚安，明天见。”

“晚安。”

她直接挂断了电话，看着通话记录发呆。志水按时回来了，她很高兴，可是找不到表达的出口。如果他还像之前那样对她撒娇，说他很想她，想见面才这么晚了还打电话过来，她一定会好好对他说出她的感受。他客客气气，她能比他还要客气；他无所谓，她能表现得更无所谓。她总算可以安心闭上眼睛睡觉，心里却像堵了一块什么，郁郁的不舒服。她安慰自己，或许睡一觉到第二天就好了。26日是志水的生日，她要调整好心态，绝对不能对他使性子。

即使如此她仍彻夜难眠。躺在床上一动不动闭着眼睛，却睡意全无。之前也有过因为他要来而兴奋得难以入睡的情况，但那时候是开心激动，没有这种憋闷的感觉。她想念他，恨不得马上见面，所有的不安只要一个久别重逢的拥抱就会消失不见。可是她必须继续等待，不想等也不得不等，到天亮迷迷糊糊地睡着，就听到母亲敲门的声音。

“香穗子，香穗子，起来了～志水君在外面，说是和你约好了一起练习——昨天晚上你也不说一声，连便当都来不及准备……”

“哦……没关系，我们在外面吃……”

“真是的，平时晚起也就罢了，要出门还赖床……这一个假期你们都没见面吧？难得和志水君一起出去，早点起来做个便当多好。女孩子就该表现得温柔体贴些，才能让人家相信香穗子以后能做个好太太。也就是志水君不嫌弃你，不然……”

“他嫌弃我什么！”

她突然有点生气，跑进浴室粗鲁地关上了门。母亲似乎还在外面说了什么，大概是“惯坏了”“以后可怎么办”之类的话。为什么必须是她小心翼翼地维持这段关系，谁离了谁还不能活了似的——她发现自己又在耍脾气，明明比谁都看得重，却故意摆出无所谓的姿态。她的确应该早点起来做便当，反正也睡不着，手制便当不但如母亲所说显得贤惠，还能节省午饭的开支。买了香薰套装之后，香穗子的荷包瘪了不少，能少花一点是一点。

“我真是……”

她洗漱完毕，垂头丧气地下楼吃早饭。母亲看看她，从冰箱里端出一碗水果沙拉。

“天太热了吧，香穗子一直没什么精神的样子……最近你都瘦了一圈了。要是练琴太累，稍微少练一点也没什么。还是要好好吃好好睡，身体最重要。”

“我知道了……”

“你这孩子也是，倔劲一上来，就比谁都拼命。虽然没有什么不好，不过拼得太过也会起到反效果。还是自己安排好时间，不要累病了。”

香穗子点点头，用叉子叉着切成一口大小的水果块放进嘴里。冰过的水果沙拉凉凉的甜甜的，很容易入口。她最近确实不怎么能吃下东西，或许真的瘦了，自己没什么感觉，却让母亲为她担心。她想她果然是被惯坏了。母亲处处为她着想，她还像个不懂事的小孩子一样。

“昨天晚上热得没怎么睡着，早上有点……对不起。”

她低头道歉，母亲慈爱地笑了。

“妈妈也是从那时候过来的，都明白。今天如果不回来吃晚饭的话，香穗子提前打电话说。志水君也是，这么热的天，让他进来等还不肯，非要在外面站着……你们两个不听人劝的脾气，倒是一模一样。”

“我吃饱了出门了——”

“去吧去吧……哦，之前你放在衣柜里那个箱子，可以拿出来了。早早准备好的，别忘了带。”

母亲果然什么都明白。香穗子都要跑出玄关了，又跑上楼。她急急忙忙的，连小提琴都差点忘了拿。母亲一边笑着吐槽她毛毛躁躁没有女孩子的样子，一边在香穗子穿鞋的时候，给她擦嘴角粘着的沙拉酱。

“今天就别练一天了。下午找个凉快的地方放松放松，水族馆啊，天文馆啊……我和爸爸那时候啊，特别喜欢去看电影。又凉快，又能吃爆米花。”

母亲少女一般淘气地笑着，拍了拍香穗子的肩膀。

“加油吧。”

现役少女脸一红，检查一遍没有再忘东西，头也不回飞奔出门。

“我走了——”

“路上小心～”

香穗子跑出家门，一眼看见志水靠在院墙上，半闭着眼睛，一脸没睡醒的模样。她的心瞬间变得柔软，伸手摸他的脸。他睁开眼睛，把手覆在她的手上。

“……手这么凉，怎么回事？”

“刚才吃了从冰箱里拿出来的水果沙拉，所以……”

“哦哦，原来是这样。香穗学姐，早安。”

如果他一直拉着她的手，或许她就能够好好表达自己的情感，但他很快放开，从她手里接过琴箱和装着礼物的手拎袋。

“稍微有点重，我来拿。”

“嗯，谢谢……”

这样她连送出礼物的机会都失去了。的确有点重，让他拿一天甚至是负担，如果她选轻一点的礼物就好了——她禁不住这样想，然后突然想起他说要给她打电话，虽然早上恰好是最困的时候，但她不记得曾经接到过。她拿出手机看了看，确实没有记录。

“啊，我忘记了——抱歉，说过要叫学姐起床的。”

“没关系。”

她笑笑，不自觉退后了一步。她不是贪睡虫，母亲一叫马上就起了。虽然她确实希望接到恋人的叫醒电话，即使设置闹钟或者自然醒来，也愿意装作被他唤醒。每个年轻姑娘都有一个公主梦，像睡美人那样，等着自己的王子——她的唇角弯得更厉害了，就像真的一点也没有失望的那样。他迟疑了一下凑过来，她看着他，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

“……我们走吧。去星奏大学。”

“好。”

她自然地与他并肩而行，没有去牵他的手。她的手指还是冰凉冰凉的，大概是一早起来就吃凉东西的缘故。她已经决定这一天都不对他使性子，他特意赶回来，累得几乎要在她家门口睡着，要是她再使性子未免不近人情。拜他所赐，这一个月以来她一直练习如何克制自己，应该不会再让他为难。走到十字路口的时候，他拉住了她的手。

“过马路所以……”

“嗯。”

过了马路手也没放开。那只是个借口，她知道的。可是他要拉她的手，还需要找什么理由么？她又难过起来。她的生理期快到了，每到这时情绪起伏不定，他小心翼翼也不奇怪。但她不喜欢他这么小心。香穗子毕竟不是什么公主，睡在豌豆上也不会浑身酸痛，就算皮肤容易留下印记，也不到一触即碎的地步。不过他拉着她的手，那个想要撒娇的香穗子又复活了。她向他的手臂贴过去一点儿，他看向她，如释重负地笑了。

“香穗学姐……”

他抱住她，毫无预警地吻她的嘴。那是一个以他天使的外表很难想象的热烈的吻，让所有相爱的温柔记忆苏生过来，把这具少女模样的冰雕解冻变成有血有肉的女人。她的双臂被他的胳膊箍得紧紧的，只能抬起一半，悄然环绕在恋人腰上。

“别不要我……”

“怎么会——”

她没能说完又被吸住了舌头。在人来人往的街道上，这样拥抱接吻未免过于扎眼，她闭着眼睛想，但还是不想让他停下。或许就这样直接去情人旅馆也不错，虽然一大早就去未免不谨慎，至少两个人都能好好休息——她搜肠刮肚寻找理由，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他又抱了她一会儿，然后有些不好意思地放开了手。

“大概是我神经过敏了，对不起。”

她笑着摇摇头，踮起脚尖吻了一下他的唇。志水对香穗子的事总是异常敏锐，原本以为是迟钝的人，交往时间久了才发现正好相反。她什么也瞒不过去，索性自暴自弃用撒娇掩饰。男人总是喜欢被女人撒娇的。

“我很想你，最近每天都在想。虽然很可能是最后一次自己一个人回去，想过要好好陪伴家人，但果然还是不行。我没有香穗学姐不行。”

“说什么呢……”

她也害羞起来。他的热烈表白带来的巨大欢喜，使她忘记追问他说的最后一次自己一个人回去的话。

“在气温升高之前赶快去练琴吧。好久没和学姐合奏了，想听你的声音。我练得很少，在家里太吵了，总是被打断，而且不能练到晚上。”

他的眼睛闪着光，已经没有犯困的样子。香穗子十分了解这人的脾性，只报以苦笑。

“我倒是还好，除了练琴也没别的事可做。”

“哎？学姐不是……”

他没有说下去。她等着他说，他却不再开口。志水之前说话不会吞吞吐吐只说一半，讲话慢，但也还是会说完，不会把想说的话咽回去。她又有些焦躁起来。

“我怎样？”

“没，没什么。”

他又拉住她的手。

“我们走吧。学姐假期的时候能坚持去大学练习，非常了不起。”

香穗子决定不在这个问题上纠结下去。或许只是他们的标准不同，志水所谓的练习不足和她的练习不足肯定是不一样的。她并不像他那般好学，看起来勤奋也只是因为无事可做容易感到寂寞，需要通过刻苦学习和练琴转移注意力。以她平时的表现，他感到疑惑也不奇怪。她并没有他想得那么好，之所以能被他注意到，全靠魔法的帮助，就像是午夜的灰姑娘——她欺骗了他，她的小提琴能够提升到现有的水准，并不全是她自己的努力。高中毕业以后不会再有任何助力，她必须要加倍用功才能不让他失望。

“大学的练习室有冷气，不用预约，而且去图书馆也很方便。中午可以在咖啡厅吃饭，虽然现在是假期，菜式种类有限，和开学的时候没法比，不过比在外面吃便宜。我不知道晚上是不是照常开，至少中午是开的。”

“真好。现在去星奏高中，练习室肯定没有位置了。”

他笑得眉眼弯弯，有些神往的样子。停顿了一下，再次开口：

“大学真好。我也想变成大学生。如果不是和香穗学姐一起，我肯定想不到大学是这么好的地方。要是能和你一起上大学就好了。”

“明年就可以一起了嘛。”

他凑过来，用刘海儿蹭蹭她的。

“是呢。明年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为了能和香穗在一起，我会努力的。”

他是优等生，想考就能考上，就算不这么努力也一定没有问题。香穗子想，认真是优点，但志水是个完美主义者，自己给自己的压力未免过大。她从不怀疑他的能力，虽然也会摆出学姐的架势督促他好好学习好好备考，可是并没有额外操很多心。两个人说着话就到了星奏大学，果然如香穗子所说，虽然也有不少假期来练习的学生，但还空着很多房间。

“我也可以跟着一起吗？”

“没问题，本校生可以带一个人～其实带更多似乎也可以，不过规定是带一个。”

“那就好。”

志水又看了看香穗子的学生卡。

“感觉好方便……香穗学姐之前也带人来过？”

她摇摇头。

“我一般是自己来，需要伴奏的时候才问真奈美能否一起。小笙在高中跟乐团练习，时间上很难……她来或者我去都不方便。整个暑假我才见过她一次，就是我说过的，去游乐园然后开女子会的那次。之前她跟家人一起去轻井泽避暑了，之后也……”

她喋喋不休地说着，过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此行的目的，连忙闭上嘴巴。志水一直看着她笑，见香穗子尴尬，伸手摸了她的头。

“是我不好，看到学姐就忍不住问这问那的。不说了，练习吧。”

她不好意思地点点头，从琴箱里拿出小提琴。她准备的礼物还好好地放在袋子里，他连问也没问一句。香穗子不由得开始怀疑志水又忘了自己的生日。她没提及，他很可能就不记得了——这样的话就能变成惊喜了吧，她想着心情好了不少。只要和他在一起就会自然而然变得开心起来，想要撒娇，想得到温柔的回应。他们一起练习，像假期前的那样，直到中午才出来在大学的咖啡厅吃午饭。虽然18岁生日当天的约会似乎不该如此平凡，但或许这样才是他们最自然的姿态。夏季限定加了冰块的五目凉面非常清爽，即使是苦夏的香穗子也能很有胃口地吃下去。

“这个凉面好吃吗？看学姐吃得很香，要是我也点同样的就好了。”

“还不错……要不要尝尝看？我也是第一次看到它出现在菜单上，就没敢推荐给你——”

“嗯，拜托了。”

她小心地用筷子挑了一点大概没有动过的，又用左手接着小心地送了过去。对面的少年笑着张嘴，一口吃掉。

“怎么样？”

“蛮好吃的……”

他盯着她的筷子，她又夹了一筷子送过去。

“嗯……”

“想吃的话，换着吃也没关系。”

“那倒不用……”

他盯着她拿筷子的手，把它拉过来，嘴唇在掌关节处碰了碰。

“多谢款待。”

她后知后觉红了脸，连忙喝饮料掩饰。他看着她笑，又伸手摸她颊边的碎发。

“真可爱。”

他是在调戏她——她恨恨地想，却想不到对付的办法。他的手指触摸到她的脸，就让它烧得更厉害了。她转开视线不看他，他就摸她的耳朵，然后顺着颈项滑下去。

“好久没有像这样在一起吃东西了。”

他抚摸着她脖子的感觉就像他也在考虑同样的事。不过他不提出来，她总不能主动开口。或许只是她的错觉。他说了想练习，甚至想练到晚上，所以她不能一直胡思乱想。她闭上眼睛，他很快收回了手。

“凉面，很好吃。”

志水若无其事地笑着，低头吃自己的蛋包饭。香穗子这个夏天吃过好几次咖啡厅的蛋包饭，可是看到他吃就想尝尝。她有的是机会，下次来吃饭的时候点一份就是——正当她这样想着的时候，一勺蛋包饭适时送了过来。

“啊～”

“不用，我没关系——”

“来，张嘴～”

假期的午饭时间，咖啡厅没有多少人，僵持下去反而引人注目。她张开嘴，勺子伸进去——比之前更像间接接吻。调味中规中矩，但是热乎乎的，咀嚼的时候有种莫名的幸福感。他自己吃了一口，又给她喂了一口。

“要是能每天都这样吃东西就好了。”

她握住他拿勺子的手。开学以后就不能如此，甚至有一天都见不到面的情况。大学校园比高中大得多，香穗子是大一新生，对学校环境和设施的了解非常有限，而志水又是准备入学考的高三生，总往大学跑也不现实。两个人已经尽可能多见面了，还是有种异地恋的感觉。隔了一个暑假，就算想要更亲近也不奇怪——

“距离产生美，真的天天腻在一起会烦的。”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说，看到他的长睫毛垂下去，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明明比谁都想和他在一起，却口不对心。他一个暑假都不在，虽然理应回去陪家人，可是她也想让他陪着——她不该这么任性，就像母亲说的，时间长了谁受得了她。她放开手，专注解决她的午饭。冰块有点溶化了，面条变得湿答答的，味道淡了许多。

“说的也是。现在这样有现在这样的好处，这样我已经很满足了。”

他笑了笑，也继续吃他的东西。如果他言辞激烈地质问她，或者更明显地表现出悲伤寂寞的样子，或许她就忍不住向他表白她的真情，可是他什么也不说，她的情绪就找不到出口。有时候他的温柔就像一把软刀子，让她心痛却说不出抱怨的话。

“据说啊，距离是恋情的保鲜剂～分离带来新鲜感，可以不断累积思念，又有足够的个人空间，然后像这样偶尔见一面，对志水君的创作也有好处——”

“香穗学姐觉得，目前这样的关系就是最好的吗？”

她愣了一下，抬起头来。志水在看她，表情不辨喜怒。她和他对视一会儿，犹豫着开了口：

“对我来说，能维持现状就满足了……”

“……是吗？”

“……是的。”

他没有再说什么，静默地吃完午饭，才说他想去图书馆查些资料，问她能不能陪他一起去。

“啊，图书馆只有本校学生才能进——”

“那就算了，改天我去市立图书馆看看。”

她拿出自己的学生卡。

“拿着就可以进去。借书的话，用那个自助的机器——只能借五本。”

他没有接。

“用学姐的卡不好。”

“没关系，我暂时不用。”

“你要用的时候会不方便……”

“……志水君最近不打算见我了吗？”

香穗子又说了讨厌的话。她没想和他闹别扭，真的如她所说，只要维持现状她就满足了，可还是说出了口。志水看着她，忽然笑了，从她手里拿过卡。

“说得也是。很方便的，我们。如果有的话我会尽快看完，学姐要用就找我。”

“嗯。”

她闷闷地应了，站起身和他一起去图书馆。他拉着她的手。

“要是能一起进去就好了。”

“……嗯。”

“学姐在入口处等我。天有点热，抱歉——我很快就出来，你不要走。”

交握的手收紧了。她抬头看他，他的表情没有任何变化。她放下心来，接过他手里提着的袋子。

“我来拿——放在这里也可以，方便一点。志水君拿着我的学生卡呢，我不会走的。”

“……好。”

他松了手，点点头走进去。香穗子望着那个背影，不觉握紧了琴箱的把手。

她见到他很高兴，这一点千真万确，没有任何勉强，可是见了面就别扭起来。或许是生理期要到了，受激素影响——男生就没有这个问题。她心里郁积着那么多奇奇怪怪的不安，就算她明确说出来，大概也像是无理取闹，所以还是不说的好。这种无法诉诸语言的纠结，只要上一次床就能消除掉，但是他不说，她也不想厚着脸皮主动提。他没有需求，她当然也可以没有。香穗子不知道自己在气什么，志水对她还是一如既往温柔，倒是她一而再再而三说刻意保持距离的话——他什么也不说，连些许不满的话也没有一句。

期待已久的生日约会不该如此。母亲已经给出建议了，香穗子也觉得几个地方都不错。她喜欢，志水应该也喜欢。只要她开口，他一定会跟她去，可是她连提都没向他提过，生日礼物也还没有送出去。他在十字路口抱她吻她，说了温柔的好话，喂她吃东西，作为男朋友已经称得上十分体贴，这天又是他的18岁生日，她不该这样。她知道，她都知道，他对她怎样，他是不是真心——她从来没有怀疑过，可这种难过纠结又是什么呢？她没有和其他人谈过恋爱，或许经验多一点就不会这么能折腾。她一旦难为情就口不对心，不仅破坏气氛，还让自己心中酸涩不已。这种恶癖最近也是表现得越发明显了。

“小日野～好巧，你也来大学练习吗？”

“啊，火原学长……”

不用回头她也知道对方是谁。男生只有火原会亲昵地称呼她“小日野”，这个称呼从相识以来就没有变过。她一面答应着，一面转身，给他一个艳阳般灿烂的笑容。香穗子升入大学以来，火原给她诸多关照，她对这位学长也一直心存感激，不想把自己的坏情绪传染给他。火原个高腿长，几步就跑到香穗子身边，咧开嘴露出一口洁白的牙齿。或许是冲得太快，刹不住脚，他站得离她很近，呼吸的热气直吹到她的脸上，而她只觉得他像一条友善的大狗，没有攻击性，没有那种异性的感觉，所以也不在意。他伸手给她挡住阳光，她笑得更甜了。

“怎么站在图书馆门口啊？迷路了，还是第一次来不知道要怎么借书？这里太晒了，到凉快的地方再想比较好哦～就这么站在太阳底下，时间长了会中暑的！对了对了，要是没有别的事的话，小日野要不要和我一起练习？练习结束之后，我们一起去哪玩吧！你想去哪儿，KTV？”

习惯了志水的语速，香穗子一时间有些难以招架这连珠炮一般的提问。她无意识点了头，直到对方伸手要接她手里的袋子才反应过来。虽然对学长有些失礼，她还是婉拒了他的提议。

“抱歉，我今天有约了。约了……朋友，所以……”

她犹豫了一下没有说出志水的名字。倒不是故意想隐瞒两人的关系，而是担心热心肠的学长听说志水也来了，会不由分说拉他一起去玩。庆生本身就是朋友聚会的好理由，万一寿星本人点头同意，她再想拒绝就难了。依火原的性格，绝对能把甜蜜的二人约会变成热闹的生日party。

“朋友吗？小天羽？小冬海？还是给你伴奏的……没关系，反正小日野的朋友一定也是可爱的女孩子，打声招呼一起来吧？人多热闹的，我发个消息问问，看看还有谁在附近——”

“不，不用了，怎么好意思给学长添麻烦——”

“一点也不麻烦！包在我身上！今年暑假还没组织过高中校友聚会，不动，柚木，还有加地君他们，平时不在一个学校，如果能来的话……”

“等一下，火原学长——”

香穗子想要阻止，不觉脚下绊了一下，直直向前倒去。她一只手提着琴箱，另一只手提着装香薰套装的手提袋，哪一边也不能丢下。火原慌忙去扶，却没有扶住，反而像拥抱她一样揽住了香穗子的腰。男人的气息扑面而来，香穗子的脑中瞬间响起警钟，她趔趄着站直身体，刚要开口就僵在原地——从馆内疾步走来此时她最不想看见的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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