臉上，好像沾到了一些東西。

有點黏黏的，濕濕的，還有一點餘溫。

啊，是獅子的血呢。

「心懷感激的，吃了我！」

和黑暗，融為一體。

「除了角以外，全部都吃掉吧！」

「該死！」我自床上坐起，用力的揉了揉眼睛。

「我最討厭這段了……」就像無助蜷縮於黑暗中的幼崽一樣，我嘗試以自言自語安慰自己。

棉被、床單，還有枕頭，都因為我的汗水濕透了。

我和往常一樣，傾聽著黑暗中的呢喃，看了一眼手機上的時間。

凌晨三點。

我嘆了口氣，下了床，打算去沖個澡，反正應該是沒辦法繼續睡了。

我開著冷水，讓水流順著我濕透了的毛髮滴了下來，在排水孔形成漩渦流走。

我一手扶著牆，閉著眼睛，維持將將頭靠在牆壁上的姿勢。

好久，沒有夢到這個部分了。

明明最近，都還滿順利的啊。這麼說可能不是很準確，但是全行政機構委員會訂定了對於公投一致的回應準則，大家不再無所適從，也算是圓滿落幕。守一這段時間也暫時沒有製造什麼新的麻煩，讓我們有時間去處理異種婚姻合法化之後需要注意的各個會受影響層面。許多議員對於讓護家盟的附帶法案直接牴觸憲法失效的手段有點保留，但整體上大方向沒什麼問題。雖然稱不上真的一帆風順那種，但也就是一般的評議會攻防日常，沒有什麼特別的。

那麼，是為什麼呢？我抬起頭，讓水柱沖在我的臉上，嘗試洗去那黏稠的觸感。

是獅子的血。

可惡，專心！我關掉蓮蓬頭水柱的時候，才注意到牆上磁磚被我的拳頭打出的蜘蛛網狀裂痕。小塊小塊的碎片，一點一點的，掉落。

我在苔蘚踏墊上站了一段時間，一邊擦著頭髮。

和春太郎還有春雄的關係，也開始有了起色，杏希也不再對我充滿敵意，好像一切都在好轉。中央市那難以捉摸的犯罪模式已經消失了好一陣子，連普通犯罪都好像打算收手不幹了。

那麼，這不安的感覺，到底是從何而來的？難道只是單純的太安靜了，讓我又神經過敏了？

是的，有點奇怪。這麼平靜的中央市，為什麼我耳邊的呢喃，並沒有任何減少的跡象？

不過仔細想想，好像不曾有任何狀況能讓這些低語聲變少就是了。我擦乾了手指，解鎖手機，看了看時間。

凌晨四點。

或許吃點東西之類的會有幫助。

我坐在廚房的高腳凳上，滿布白色紋路的黑色大理石流理台上，放著我剛剛熱好的牛奶。

為了怕嚇到早起的宅邸職員，我開了盞吊燈，溫暖的黃光照亮了整個房間。

我又咬了一口雞蛋沙拉三明治，緊盯著我的手機。

凌晨五點。

我好像害怕它隨時會爆炸一樣，死死的盯著我的手機。不過就算它有爆炸的打算，可能也不是現在。

我吃完我的三明治和牛奶，開始清洗餐具。

我坐在書房的辦公桌前，讓電子桌面和我的手機同步連線並更新軟體。

晨曦出現在東方的天空，七彩的光芒，像是水彩畫一樣，一層又一層的刷新的天空的顏色。

但是我無暇欣賞破曉的美景，我繼續盯著手機。

凌晨六點。

同步更新完成，中央行政網路直接連線，並啟動安全加密。

就在這個瞬間，我耳邊低聲的呢喃，突然變成了齊聲的尖叫。

這是，怎麼回事？我緊緊抓住桌面，才穩住身體，沒有立刻衝出去。

鎮定，剩下的不多了，一定要審慎使用。這些痛苦的呼喊，實在太悽慘了，我差一點就沒有注意到我的來電通知，是艾爾。可惡，虧我剛剛還這麼努力的盯著你，結果現在卻差點忽略掉訊息，這是設計好的吧？我用上所有修行的成果，忽略掉那些耳邊的聲音，接通電話。

「阿爾發，」艾爾在螢幕上對我敬禮。「出事了。」

狄龍教官替我別上新的級章，還有短刃兵器大師徽章。

他多花了一點時間，畢竟有一隻手打著石膏的狀態這麼做並不是很容易。

要說我心裡沒有半點驕傲肯定是在說謊，不過我沒有表現出來，只有嘴角微微的上揚。我想這種程度的自滿應該在可以被接受的範圍內。

我刷新了最早拿到大師資格的年紀，還在上個月的最後檢核考試中擊敗了狄龍教官，讓他第一次吃到了敗績。

三葉看起來有點因為花了太多時間不太耐煩，頻頻看錶，眼神四處游移。

真是的，不要把對我的不滿這麼明顯的表現出來啊，這跟她平常有點稍微暴躁但不失穩重的樣子差太多了。不過其他大灰狼的同袍們臉上都流露出驕傲的神情。看起來，是時候想名字了。

「這是你應得的。」狄龍教官笑著對我說道，拍了拍我的手臂。我從敬禮姿勢恢復成稍息，等待著其他同袍完成授章儀式。

「這是各位軍官訓練的最後一年，成功完成訓練並獲得軍團留用資格者，將以少尉任官，或是依照表現，推薦進入專科大學繼續接受訓練。」三葉今天看起來，真的有一點點分心。不過我現在心情太好了，不想要把心思浪費在這上頭。

「……已經成年的學員，我相信各位對於獲得進入市區的資格肯定是十分興奮，但一定要記住，在市區鬧事是其中一項絕對會被開除的違紀行為。各位一定要注意自身的言行，每年大概都有三、四個學員因此被開除，請引以為戒。」三葉迅速結束慣例的訓話離開了，有些比較大膽的大灰狼目光左右飄動著，甚至偷偷動了一下耳朵。

以往這種時候，三葉都會狠狠的瞪過所有學生一遍，提醒大家那個恐怖故事。對於今年這個轉變我很歡迎啦，希望那個故事能被慢慢的淡忘。或是快快的被淡忘也可以。

剩下的流程，我讓身體自己導航，畢竟都已經是我的第六年了，肌肉記憶完全足以應付只是形式的典禮。我的意識，則飄回了中央市。

這是第一次，路易沒有來參加我的授章儀式。往年都會以政要代表的名義觀禮的，更別提今年還有我獲得大師資格的認證。軍官學校畢業之前，每屆可是很少超過三匹學生能夠有這個殊榮的。

所以，中央市肯定是發生了什麼很麻煩的狀況。在這麼遠的地方，我的確有一點不是很關心中央國的情勢，這裡的安逸和幸福時光，讓我有一點點忘記了當初為什麼要離開。

我得承認，很大部分的理由是為了要逃避，那隨時讓我窒息的氛圍，不管是整個社會、學校，甚至是家裡。

但是，我並不應該忘記，我心中那分，願意為老爸和路易嘗試改變社會的壯舉，去出一分力的想法。

維持社會安穩運作，除了表面上率領著所有動物前進的建設者，還需要在暗處排除所有威脅的刺客。

老爸不懂，但是路易了解。路易告訴我，他才是Beastars之中的影子，而不是很多動物們誤會的那樣。因此，我和路易有許多能夠相互理解的地方，而老爸總是……顯得過於天真。

每次這種時候，我都會覺得，我更像路易，而不是老爸。

而且，上次回家的時候，路易已經和我談好了之後的規劃，那些，裏世界之中的秘密。只要等我準備好，路易就會讓我接觸他一手建立的情報網路。

中央市的陰影，總是在翻騰著，行於黑暗中，才能知曉那些被隱藏在最深處的真相。

雖然要瞞著老爸，覺得有些過意不去，但是我知道，我更適合在暗處行動。

現在中央市的情勢如果有變，我是否要按照規劃，完成專科訓練才回中央市呢？路易並沒有主動跟我提起，大概是不想要我被干擾，繼續我在這邊生活的意思。

我偶爾會察覺到路易對我的過度保護，即使都不是很明顯，但是還是會讓我有一點點困惑。因為我知道路易不是這樣的鹿，看星風就知道了。

那為什麼，總是會偏袒我？還是這只是我的誤會？煩死了，我不擅長思考這麼複雜的事情啊，雖然說是決定要行於黑暗中，但我很早就認清了我是肌肉，而非大腦。這大概就是我依然有像老爸的地方的證明了。

現在計畫中出現的唯一不確定因素，大概就是……夜眼吧。我甚至，不敢對路易提起，關於夜眼的事情。我有可能，說服夜眼跟我回中央市嗎？

這幾年的言談間，我能分辨得出來，背負在夜眼身上，關於建立國家和民族大義那些壓力，雖然嘴巴上是赴湯蹈火那樣的充滿熱情，但其實更多的是來自母親和同儕、周圍動物們所加諸的氛圍。我能從我們獨處時，他偶爾露出困惑又疲憊的神情讀出來。

即使夜眼並不想要和這些已經與他距離太遠的事情扯上關係，環境並不允許，也沒有給他任何選擇。就像還在中央國的我一樣，只是我們被壓迫的方向剛好相反。而我只是運氣比較好，能夠逃往遠方。

這樣想，是我太自私嗎？我會為了夜眼，留在愛爾蘭嗎？那這個前提下，我有什麼資格，希望他跟我回中央市呢？我憑什麼覺得，比起流著相同血緣的同胞來說，我更重要呢？

看起來，該是說清楚的時候了。我能承受得住，他不願意跟我走的決定嗎？或是，他願意，就能走得了嗎？

可惡，我的好心情，居然馬上就這樣沒了。典禮結束，返回宿舍的時候，夜眼走到了我身旁。他好像察覺到了我的異狀，輕輕用肩膀撞了我一下。

「我還以為你會先拿到木棍大師的認證。」我以笑聲回應夜眼，掩飾著心中的不安。

「如果是你考核的話，我應該沒辦法啦。」夜眼聽完我的回應以後也是哈哈大笑，但是我能聽出其中有什麼不太一樣的情緒。我們對看了一眼，空洞的笑聲在尷尬的對視中沉默了。

「我們需要談談。」夜眼率先對我說道。

「我知道。」他黑色的眼睛裡，透露出了某種很少顯現的情緒。

我以最快的速度旋轉，一邊保持著四把小刀不要落地的情況下揮舞著，製造出弧形的攻擊範圍，一邊向四周的標靶投出飛刀。

實戰中，並不太會遇到需要這麼做的情況。偶爾在被包圍的時候，我的確會抽出超過兩把以上的短刃武器交替使用，但是往往武器都是插在其他動物身上，需要的時候再抽出來就好，沒有掉下來的問題。這更偏向是練習，或是復健。

平衡感、敏捷，和反射速度都已經回來了，看起來是差不多沒問題，可以……什麼？

我聽到刀刃切斷毛髮的聲音，猛然張開雙眼，讓四把小刀在我身邊掉落，刺入軟墊上。

我記得我有鎖住練習場的門，果然就只有他敢直接這樣進來。

那傢伙，若無其事地站在我眼前，用他那黑色的眼睛打量著我，歪了下頭，地上還有幾根白色的毛髮。他現在也能這麼安靜的移動了嗎，而且，這是想要表示，我剛剛往那個方向丟出去的飛刀他全部閃過了嗎？真是，讓我不爽。

「我覺得，我們應該要談一談。」他一開口，就像是碰觸到了什麼開關一樣，讓我無法控制的彈了出去，向他那惱人的表情以左腳踢去。甚至在我自己意識到之前，我已經彈出了鞋尖的刀刃，打算要一勞永逸的擺脫這張討厭的臉。

「我也同意，和你的交流，應該是用不上言語的。」他側過頭避開，臉上的幾根毛髮被我切斷，在空中飄散著掉落。但他看起來對此毫不在意，只是斜著眼睛，瞪了我一眼。

很偶爾的，他會露出，這麼危險的眼神。和以前只會閃躲的模式不同，他在我收回左腳重新站穩之前，就已經貼到了我的身側。他按住我的右手掌，阻止我抽出小刀，並靠著往下壓的力道讓自己踩上了我的大腿，以右腳朝我的頭踢來。

他的動作實在太快了，光是看清楚就已經不是很容易。這個攻擊會在我能抓住他之前到來，我只能猛力將頭倒向另一邊，感受著擦過臉頰的氣流。

但他並沒有就這樣停下來，原本還踩在我大腿上的左腳一蹬，又朝我的臉踢了過來。他習慣穿這種包鐵皮的登山鞋，而現在用右腳勾住了我的肩膀作為支點，保持姿勢不掉下來，我如果被這樣踢中，鼻樑應該就斷了。

所以剛剛是以我會躲過第一次攻擊為前提策畫後續動作的嗎？還是只是那快到異常的本能反射？我一邊看著愈來愈接近的黑色鞋底一邊思考著。真是不得不承認，不管有多麼討厭，這傢伙肯定是貨真價實拿到老爸一半的基因。

從來不用面對比自己快速的對手，讓我有一點不習慣呢。

我伸出右臂擋下攻擊，並打算抓住他另一隻腳以制止這靈活的行動。但是他早已經放開我的肩膀，落了下去，使我抓了個空。他以雙手撐住地面，彎曲雙臂緩衝，並收回雙腿，然後用力向我左腳踢去。

我本來應該會因為這樣失去平衡的，但是，夜眼示範過應對的方法。

以腰部為軸心，順著力矩向量轉動，讓離地的左腳能踩回地上，同時能夠回身踢出另一腳。

但他並沒有和當時的我一樣採取隔擋架式，而是側身避開然後抓住我踢出的腳踝，往他的方向用力一拉，借力再次踩上了我另一邊的大腿。

這種爆發力和速度即使我來看都覺得太誇張了一點。但是如此靈活是建立在他的體重很輕的前提之上的，所以當他用膝蓋撞擊我劍突的時候並沒有特別的痛。不得不說，他選擇的部位非常精確。

銀光一閃，我才注意到他剛剛還抽走了我腰間的一把小刀，用右手反持朝我胸口刺下。

他黑色的眼睛裡頭，只有冷靜的殺意。

一般這種情況，大多數的生命動物都會稍微露出一點瘋狂或不受控制的眼神，冷靜的理智狀態沒有經過足夠的訓練是很難辦到的。

很多動物容易誤會，生命動物之間的打鬥，其實極少是會造成嚴重的傷害，或是死亡。本能上，要讓生命動物在非獵食的情況去殺死別的動物，是會有所遲疑的，特別是相同物種的情況下。

所以，實際操作上，是否能夠抱著「我是要殺死你」的覺悟戰鬥，就會有截然不同的表現。

即使經過嚴格的規訓，本能不願意殺害其他動物的潛意識，還是會不斷干擾個體的行為。

對許對多兩軍相交戰場的彈道分析發現，雙方士兵交火時，大約只有三成的子彈，是往對方射去的。這個數據，會在重要領袖在附近時提升到六至七成。

因此，可能和直覺以為的不太相同，謀殺，是需要訓練的。

據說，生命動物和自然動物的混血兒，特別容易這樣，異常的殘忍，對殺戮不以為意。

所以我想，無論如何我們都是無法否認，自己與生俱來的血緣吧？我抓住他的右手腕，制止刀勢。當我一碰到他的時候，他便放開了手中的小刀。我的視線隨著小刀往下，又看見了他那漠然的黑色眼睛，然後，他用左手接住小刀，正持著以全身的力量朝我腹部刺了過來。

我及時抓住他的手掌，讓軌跡偏掉，刀尖刺在我皮帶上的另一把小刀刀身上頭。

畢竟我們力氣大小差太多了，即使是那麼誇張的爆發力，只要被抓住他也動彈不得。

我在他有更進一步行動之前，先踩住了他的右腳掌，將他壓了回去。

啊，果然，追根究柢，這傢伙還是生命動物啊。

那皺起的鼻頭，和露出的巨大獠牙，都表明了他的打算。而且，他跟老爸真的長得挺像的啊。

不知怎麼的，那示威的動作也讓我失去了冷靜，好像喚起了我好久以前深埋了的情緒。我幾乎忘記我為什麼這麼討厭你了，我討厭你的眼睛、你的鼻子、你的毛皮，還有你的一切！既然這麼想死，那我也不客氣了！

我感覺到鼻頭開始皺縮，全身的毛都豎了起來，向他露出了全部的牙齒。

在怒吼聲中，我們都向對方咬去。

意識到自己失控的時候已經太慢了，我早就往春太郎的喉嚨咬了過去。

這種衝突場面，我很少能清晰記得中間發生的事情，因為絕大多數的動作，都是在我有意識到之前身體就率先做出決定。

我有幾次沒有意識的去接住了落下的刀子，或是滾盪的水壺。

我知道脊髓應該是沒有思考能力，但是對此還是無言以對。

這種身體素質的確給了我很多方便，像是打羽球時能夠讓我接住那些超過動態視覺上限的球，提早作出預判。

但相對的，我也曾經這樣弄傷過一些動物，讓我有一點罪惡感。或許我有那麼糟糕的名聲都是我咎由自取吧。

至少春太郎對我的毒液免疫，可以少掉一些麻煩。

當我意識到牙齒刺入某個和預期中不太一樣的東西時我連忙鬆口。我的控制力回來以後發現，我被壓倒在地上，黃昏的手臂還在我嘴裡，而他的異色眼帶著警戒的神情盯著我。

糟糕，不是撕裂傷，但是牙齒末端已經在他的手臂上留下幾個流著血的小洞。

我想要起身，警告黃昏，但是他依然壓著我。

我將兩耳垂下，表現歉意，黃昏遲疑了一下，但還是放鬆對我的壓制讓我爬起來。

春太郎坐在地上，黎明在一旁扶住他的肩膀，看起來多少是冷靜下來了。他正和黎明迅速的用我看不懂的肢體語言交談著，但還是找到空檔狠狠瞪了我一眼。

結果嘗試溝通好像沒有達到我預期的結果，還以為這種有點熱血的交流真的能產生某種神奇的成效，而實際上產生的結果只有節外生枝、失控咬傷了黃昏。

事情不會總是那麼順遂的。我想先前和某獸的進展只是僥倖，好運碰上的意外罷了。我就只是個，會毀掉所有被我碰觸到事物的異常存在。

「你的手……」我拉了拉黃昏的手臂想要引起他的注意，他正一臉擔憂的看著春太郎。從那個神情讓我確認了，他們之間的關係不單純是追蹤手小隊的從屬成員。即使是春太郎，一次吃雙胞胎胃口也太大了吧？

「沒關係的，一點小傷口而已。」黃昏擺擺手表示不在意。「以前黎明還不會控制力道的時候也咬傷過我幾次。」他笑著說道，黎明則是對他投出了個不滿的眼神。「兄弟之間的小打小鬧很常見的。」他拍了拍我的手臂，好像是要安撫我一樣。和我的猜測一樣，不但沒有同族的碰觸效果，還差點又豎毛了。

但是當黃昏說出「兄弟」這個詞的時候，我才突然想到，我和春太郎，的確是兄弟關係，是各自繼承了父母一半基因的兩個個體。

我一直沒有仔細想過，這代表什麼。我們已經過了需要相互競爭來自親代所投注資源的年紀了，恐怕我們也都不會有血系後代。那麼，我們之間關係的意義究竟是什麼？

「只是……為什麼這麼小的傷口血沒有止住啊？」黃昏的疑問讓我猛然從自己的思緒中抽離，看向黃昏沾染了許多血液的手臂。

「不要抬高手臂！」我大喊出聲。可惡，應該已經太慢了。

我跟黃昏要了他的皮帶，綁住了他腋下的止血點，他則是一臉困惑的看著我，而春太郎則是好像從那血流不止的傷口中看出了什麼來。

「你還要毀掉多少東西才會滿意？我之後再跟你算帳。」他冰冷的語氣好像觸動了什麼，我以為我已經克服了的感覺。所有的罪惡感，還有對於被疏離和孤獨的恐懼，突然間全部都回來了，從我深埋的記憶之中。

接著春太郎好像對黎明下了什麼指令，然後就跑出了練習場。

「你和夜眼的關係不好嗎？」黃昏看起來是嘗試打破尷尬的氣氛向我問道，而黎明朝我們走了過來。

「不好啊。」我整理了一下衣服，還有剛剛被春太郎切斷毛髮的位置。「一直很不好。」黎明和黃昏對看了一眼，好像做出了什麼決定。

「發生過什麼事情嗎？」我思考著該怎麼回答黃昏的問題，並示意他們一起坐下，這樣應該可以稍微降低血壓。

黃昏的血流了一些到了黑色的軟墊上，等等再麻煩宅邸的職員處理吧。目前不應該對傷口加壓，雖然基本上沒有幫助，但減少哪怕只是一點點在血液中的毒素濃度也好。我知道他們會隨身攜帶中和劑，我之前有聞到味道，大概是因為春太郎的關係吧。

「嚴格來說的確是發生過了一些事情……」但那明明就不是我的錯啊！不，這只是狡辯，的確是我的錯。從最開始，我的存在就是個錯誤。

「我想不管發生過什麼事情，最終都能解開心結的。因為這就是兄弟啊。」黃昏對我笑著說道，但我注意到他有半邊臉頰沒有跟著表情有動作。

該死，這次也太快了吧，怎麼回事？好像有聽說過，情緒比較激動的時候分泌出來的毒液濃度會比較高。所以我也適用這個規則嗎？可惡，對於混血動物的研究實在是太少了啊。

「……嗯？怎麼，好像，有點……」他開始口齒不清的時候，我早有準備，在黃昏癱軟的時候接住了他的頭和頸部。

「他是怎麼了？」黎明有些擔憂的問道，看起來春太郎剛剛沒有跟他解釋清楚。

「中毒。」我簡單答覆道。黃昏的眼神有點失焦，但還是喃喃的說著什麼關於家人和兄弟之間的話。

「什麼時候……」黎明好像了解了什麼。「他會沒事嗎？」我可以聽到春太郎的聲音了，如果他帶了中和劑，或是抗體回來就能解除中毒症狀。

「不會有事的，他意識還算是清醒，這樣應該不用擔心。」雖然也稱不上太清醒就是了，黃昏現在正看著空無一物的地方說著我聽不懂的話。我猜是愛爾蘭語。

「謝謝你。」黎明輕輕碰了碰我的手臂說道，我只能機械式的點點頭回應，並且壓制住豎毛的衝動。

是在謝什麼呢，謝謝我毀了所有我能碰到的東西嗎？黃昏現在變成這個樣子全都是我的錯啊！

為什麼，要長出毒腺？都是我的錯啊！為什麼，要換成白色的毛髮？都是我的錯啊！為什麼，不繼續待在那寧靜的黑暗之中就好？都是我的錯，全部，都是我的錯。

我感覺到，四周向我湧過來的黑暗。就像是老朋友一樣。

請將我，吞沒吧。斷開所有連結，隻身在黑暗中，我才無法繼續對外界造成傷害。

好像為了實現我的願望一般，洶湧的黑暗，將我淹沒、將我充盈。

我終於融入了，這是我唯一的容身之處，像是家鄉的地方。

在全然的黑暗中，我找到了無聲的寧靜。

寧靜的黑暗之中，我察覺到了自己的存在。

什麼，是存在呢？

漂浮著的暖意。

所以，我本來是不存在的嗎？

綻放著的意識。

我，是什麼？

像是自全然的渾沌之中，出現秩序，心智的光彩閃耀著，向未知的外界發出探詢。

除了「我」的存在之外，意識最先察覺到的，是振動。至少，我本來以為那是振動。

震動有其規律。我能記住某些特殊的波形，偶爾，同樣的震動會重複出現，伴隨著其他的震動。

我發現，我能夠重現感受過的震動，和新出現的相互比較。

這是我的「記憶」，我發現的另一個空間。

難以想像的廣袤，就像……就像？

就像是什麼？什麼是就像？

我在記憶的無垠之中思索著。

直到，震動突然間變得完全不同。

不，震動還是震動，是我，多了其他感知震動的能力。

我動了動耳朵，理解了聲音的存在。

耳朵？我是有耳朵的。

我又動了動耳朵。擁有了全新感受周遭的能力之後，我能夠加精準的辨識聲音，並且將他們分門別類放好。

他們，各自代表什麼意義呢？

意義？意義又是什麼呢？

在黑暗之中，我張開雙眼，第一次，見到了黑暗。

是多麼的……美麗。沒有一絲瑕疵，包容一切，全然的……完美。

我將這場景加入我記憶的收藏之中。

當我意識到，這是我的第一個視覺記憶以後，我開始檢視我其他儲存著的震動記憶。我不確定哪個是最早的了，但或許，我可以找到更合適的，未必一定要是最初的，才會是最合適的收藏。

「小春。」這個規律的波動，出現的次數最多，我已經能確定，這是一個擁有獨立意義的「詞」。

這是我的第一個詞，我把它放進記憶之中，品味著、檢視著。我想，我喜歡這個詞。

「孩子」、「弟弟」、「血壓」、「休息」，還有「危險」。不斷的重複出現，我都將這些詞收藏起來，比較著這些詞使用不同波形時的差異。

我發現，許多個詞，將可以組成句子。一開始，我從那些熟悉的詞開始擴增。

「小春，妳有想清楚嗎？」、「孩子要取什麼名字呢？」、「春太郎你要有個弟弟了喔。」、「不行啊，血壓降不下來。」，還有「妳多多休息吧。」出現的次數最多。

這麼多的未知，這麼多的意義，我將這些全部收進記憶之中，繼續期待著，更多未知的意義。就在我的收藏不斷增加的同時，我發現我處理資訊的能力也不斷的發展著，許多原先模糊不清聲音，現在都能清晰的聽見。

「現在還沒有流產的確是奇蹟，但是再拖下去對母親來說太危險了。」、「小春……如果這是妳的決定的話，我會支持你的。這將會是我們一起的決定。」、「春太郎是不是也很期待趕快見到弟弟啊？」、「我把女兒交給你是信任你能照顧她，不是讓你們一起耍脾氣的！」

並且，我感覺到了。是水。

我動了動我的……手指，是水。

原來，我一直處在和記憶一樣的空間裡面。還是說，我其實也是記憶？

之後的所有的時間，我不斷的思索個這問題，直到我察覺到這個空間發生了異狀。

我本能上的知道，是時候離開這裡了。

我向周圍的黑暗道別，我將永遠記住我的第一個視覺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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