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樱踏回间桐府的门之前，在卫宫宅，阿尔托莉雅则与自己的血脉对视着。

这种二人独处的情况在过去并非没有发生过，而且不止一次，但关键在于，绝大多数时候，阿尔托莉雅所面对的都是一身铠甲连头盔都不摘下的莫德雷德。

她只有一次向父亲主动露出过她的真容，而也是那一次，女儿向父亲坦白了一切。

她自己的诞生；母亲要改变不列颠的阴谋；自己对父亲的崇拜和赞同；母亲对计划的耽搁表现出的不耐烦；自己如何知晓的跟父亲的关系；她的期望……

但两人都记得那天傍晚的密会是如何收场的——光辉的王没有承认这个不洁之子，更没有打算在未来让她继承自己的位置。

就是从那一天起，热爱变为怨恨，崇拜化作嫉妒。

两人都记得再往后发生了什么事，尤其是那破灭的结局。

现在，女儿和父亲各自去掉了魔术的伪装或盔甲的掩护，以毫无遮盖的真容相见，阿尔托莉雅背对着书桌坐在转椅上，莫德雷德则双手抱臂地站在门口。

“所以你叫我来这里是想谈什么，父王？”

“从改变你对我的称呼开始。”阿尔托莉雅淡淡地说，“从今晚开始，在其他人面前……我是说除了我们两个之外的任何人，你都必须叫我‘姨母’，或者我现世的名字‘阿德丽娅’。”

“没问题。”莫德雷德面无表情也没什么语气起伏地说道，“反正你也从没认过我这个孩子……但我想问一下，你晚餐时为什么要把母后的事情带出来？”

“这不是很明显的么？——我不能对外人承认你是我的孩子，但没人会相信你跟我的脸的相似度是巧合，那么我姐……”

“我不是说这个！”莫德雷德不耐烦地打断自己的父亲，“我是在问你，为什么要为母后说好话？”

“……”

见阿尔托莉雅沉默，莫德雷德提高声音继续说：“明明只要把她说成是跟你抢遗产的浪荡恶女就够了吧？而且也不管孩子，生下来所有的孩子都是用来争夺遗产的工具，而且得不到就毁掉……把我说成是从孤儿院里逃出来的唯一幸存者不就行了么？！”

“……”

阿尔托莉雅带着略显惊讶的表情看着莫德雷德，呢喃般地反问：“莫德雷德，难道你……？”

“难道我什么？”

“……”

阿尔托莉雅没再继续说下去。

第四次圣杯战争末期，接触到诅咒之泥的她以一个奇特的角度看到了自己的内心，看到了潜意识中自己对这个孩子的愧疚。这也影响到了她对现在这个对待莫德雷德的态度。

但是这十年里她一直不确定莫德雷德的真实想法……至少不是全部的想法。

阿尔托莉雅已经明白莫德雷德为何背叛自己，而且她接受这个背叛的理由，但是从莫德雷德自己的角度，她对其他人，包括她对自己，又是怎么看的呢？

她恨她的母亲，也是阿尔托莉雅自己的亲姐姐摩根勒菲么？肯定是的，不光是听刚才的话，就算是回忆当初在会厅里的那番表示也明白了——这孩子是想从那魔女的阵营背叛到亚瑟王这边来，但这个机会被自己错失了。

但她对她自己呢？

<莫德雷德，难道你觉得自己根本不该出生么？>

阿尔托莉雅怀疑着莫德雷德恨摩根的最大理由不是她对孩子的利用，而是她造成了莫德雷德的出生——也许在莫德雷德眼里，自己根本就是个多余的东西吧。

而阿尔托莉雅绝不能把这个怀疑讲出来。

进到过圣杯“内侧”的她，清晰地记得自己也短暂产生过类似的想法——如果自己没有出生，如果石中剑是被别人拔出，也许不列颠就能幸免于难。

但是这终究不会有正确答案的问题，就像阿尔托莉雅现在也无法回答莫德雷德刚刚的问题。

莫德雷德想知道为什么阿尔托莉雅在晚餐中仅仅是把摩根说成一个冷淡的不顾家的工作狂，把那魔女过去的所作所为一笔带过。

阿尔托莉雅自己也不知道这个想法从何而来……也许是某种直觉，又或许是她通过第四次圣杯战争对莫德雷德进一步的理解，让她怀疑姐姐做出种种恶行的动机并不那么单纯。

阿尔托莉雅还记得别人对摩根的评价——“明明是个好女人，怎么后来就变成了那副样子？”

这就像莫德雷德从一个忠心耿耿的骑士转变为疯狂的叛徒……看上去全无理由，但背后确有一定有个合乎逻辑的理由。

所以阿尔托莉雅不想在外人面前把这件事说死，哪怕，此生姐妹俩再无可能相见……

“莫德雷德……”

阿尔托莉雅闭上眼睛叹息着——

“……就算她对你，对我，做出那些事……她也依然是我的姐姐，和你的母亲。”

听到这话，莫德雷德握紧拳头说：“你总是这样……”

“嗯？”

“这又是那个白毛色老狐狸教你的话对不？！什么‘血浓于水’啊……‘得饶人处且饶人’啊……总是说着这些大义凛然的话压得别人根本抬不起头来！结果自己却连亲生儿子都不敢认！所以你的王国才会毁灭啊！父王——！”

在莫德雷德怒骂般的指责下，阿尔托莉雅的眼眉低垂下去，苦笑着说：“现在说那些又有什么用……”

莫德雷德本来还想继续，但突然注意到了一种违和感——她过去从没看过自己的父亲在别人面前如此低头，像是承认自己做法不周的样子。

即便是昨晚偷听到父亲跟御主的谈话，那也是无法与现在自己实际看到的阿尔托莉雅的样子相提并论的。

“父王……？”

“我是个失败的国王，更是个失败的父母……”

女人的手指纠在了一起，眼前浮现起白天在那个城堡里，银发少女对自己破口大骂的情景——

“……我知道自己罪有应得，所以才甘愿留下，在这十年里担当预警山火的巡林哨兵……”

莫德雷德还不知道父亲在下午经历了什么，但她感觉到了阿尔托莉雅身边环绕的灰暗气息。

不过没过一会，阿尔托莉雅又带着一丝微笑抬起头来，对莫德雷德说：“不过，相比我，你做得实在是太好了，莫德雷德。”

“诶——？”

少女不敢相信地张大嘴巴——就像是父亲刚才的失落表情一样，亚瑟王在过去也从未用如此真诚的语气赞扬过她的表现。

而且，莫德雷德自己也不知道，她干了什么让父亲看上去如此骄傲的事情。

“你今天一天都保持了沉默对吧？”阿尔托莉雅解释道，“你没有告诉别人你叫什么名字，你也没说过你的年龄其实还不到10岁……真是帮大忙了，要不是你守口如瓶，我还真不知道怎么向大河解释你的来由……我本来以为你会逢人便说你是我的孩子的~~~”

听到阿尔托莉雅居然反而为这种她没做的事庆幸，莫德雷德咬起牙齿，把拳头握得嘎嘣响。

“父王啊父王——”

“啊，怎么了？”

虽说很想就这么把拳头砸到那张跟自己和母亲几乎一样的脸上，可莫德雷德还是在最后关头抑制住了怒气。

毕竟，她实在不忍毁掉那张脸——那张脸上正洋溢着二人生前都不曾见过的满足和解脱。

“哼！”莫德雷德转而又抱起胳膊，以尖刻的语气说道，“所以才说你是没用的大人啊！如果是我的话，我肯定昨晚就把要说的事情跟那个笨蛋讲好了！”

“那个笨蛋？哦你说是士郎……”

说到这里，阿尔托莉雅板起脸来——

“……不许叫他‘笨蛋’，莫德雷德。”

“啊？这不是事实么？”

“事实是他现在是你的表哥，或者说实际上在这家里就是你的哥哥！”

“我从一开始就想问你了！你干嘛对他那么好啊父王！”

“因为他就是个值得我对他好的好孩子。”

“……”

莫德雷德对此无言以对——即便是拼尽全力地回忆这两天二人共度的时光，她也确实找不出那个少年有什么特别显眼的毛病。

“所以……所以！……”

莫德雷德自暴自弃般地跺着脚，对着阿尔托莉雅发出怒吼般的质问——

“……你到底想要我怎样啊，父王——？！”

“咳咳！”阿尔托莉雅清了清嗓子，开始说要跟莫德雷德宣布的正题，“我已经跟大河说好了——从明天起，你要转入穗群原高中，跟士郎同班。”

“哈——？！”

莫德雷德听到如此跳跃的话题，意识到父亲刚刚是误解了自己提问的用意。

而阿尔托莉雅继续说道：“靠我前御主留下的资源和藤村组的帮忙，你在日本的身份这周以内天应该就能准备好了。我相信凭你生前表现出的能力，你在日本的高中里……”

“给我等等等等！”

莫德雷德大踏步走过来，附下脑袋几乎跟阿尔托莉雅鼻子贴鼻子地大叫道：“什么叫转学和跟那个笨蛋同班啊？！为什么突然决定要我做这种事啊——？！”

“诶？”阿尔托莉雅露出疑惑的表情，“这不都是因为你自己么？”

“这怎么成了我的责任了啊？！”

“因为你没办法灵体化啊。”

“……”

莫德雷德当场僵住。

确实，这个问题早就被看出来而且昨晚也被阿尔托莉雅点过一遍了——从召唤到现世开始，莫德雷德就一次都没有灵体化过，而且即便已经察觉到士郎作为御主的资质很差，她也没有采取这种最为简便的减少魔力消耗的做法。

今天一整个白天也是，莫德雷德明知道自己这个样子很显眼很可能会惹来麻烦，但还是硬着头皮跟着士郎走完了从家到学校再回家的全程。说到底，还是因为她既不能灵体化也不敢放任御主一个人毫无掩护地出去。

至于不能灵体化的原因，阿尔托莉雅没有问过，莫德雷德也不打算主动说。可两人各自都保有心照不宣的类似怀疑。

“总之，”阿尔托莉雅继续道，“如果不出意外，你从明早开始就正式成为我卫宫家的一员以及穗群原高中二年纪的学生了。不许给我丢脸，莫德雷德。”

“喂，我要是白天都在学校里的话我怎么打……！”

莫德雷德说到这里突然停住了，仿佛这时候她才想到：<哦对哦，白天基本是不能打圣杯战争的，而且御主是一副白天只要没死就得去学校的样子，所以……>

阿尔托莉雅也板着脸警告道：“莫德雷德，你要是白天敢穿盔甲招摇过市的话我就……”

“好啦好啦我知道啦！”莫德雷德不耐烦地一挥手：“我跟着御主去学校，我跟着去还不行么？”

“啊，太好了……”

本以为要花一整夜才有可能说服这孩子的阿尔托莉雅松了一口气，然后突然一脸温柔笑容地盯住莫德雷德——

“……那么我们现在就来试穿衣服吧——！”

“诶？衣服？什么衣服？”

“士郎学校的制服……不，在那之前是你的内衣和衬衫！……把这夹克和裤子脱了！都给我脱了！以后你绝不能穿这种有损家风的暴走族衣服！”

“喂，给我等一下！……这些娘娘腔的衣服是怎么回事？！还有这一看就很勒腿的袜子！……”

“多说无用，给我乖乖站好莫德雷德！”

“不要啊！父王不要啊——！”

小说相关章节：Fate Vary Night（命运幻变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