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眠：繁星墜落的夜晚》

　　－Movement.XII【藍薔薇】

　　「對有些人來說，夢想只是一種藉口，但我知道你不是口說無憑的稚兒，你是為了夢想付出一切的追夢者，我會成為你的幸運女神的。」

　　6月，夏日的風席捲東京，出門就得有著汗流浹背的心理準備，就算在室內，也得全天開著冷氣，不然一定會熱衰竭。夏季完全可以說是我最討厭的季節，我喜歡春冬的衣服、寒冷、蔬菜，雖然好色的朋友們總說夏天可以去海邊或游泳池消暑享福，但我本身不會游泳，也怕日光，而且我有妻子了，自然不能像那群青春的大學生一般自由。

　　深夜，我輾轉難眠，失眠的狀況就連薰衣草香精也沒辦法緩解，不安穩的夜化做夢靨滲透我的心靈，不得安寧。輕輕吐出一口氣，躡手躡腳地離開床舖後，我看著黯淡無色的夜空，在廚房獨自煮著維也納咖啡，並吃了塊黑巧克力，試圖讓自己冷靜些。

　　四月，我帶著妻子一起去德國考試，順便旅行一周，而今日就是柏林藝術大學發布錄取通知的日子，這半年的努力全看今天了，我會不會又重蹈大學的覆轍？會不會又辜負教授、朋友和妻子的期待？我好害怕，害怕這次再失敗的話我會一蹶不振。

　　茶匙碰撞玻璃杯的聲音迴盪在寂靜的廳房，孤獨地啜飲了口加了奶油和蜂蜜的咖啡，我在悶熱的餐桌邊用手機查看電子信箱，但沒有回信。嘆了口氣，我帶著咖啡香回到房內，靜靜坐到床上。

　　「一定會錄取，嗎？我們同樣不被眷顧呢，不被神明。」

　　在夜燈微弱的光線下，我輕輕撩開身邊熟睡的妻子的瀏海，看清楚她幸福、安穩的睡顏。修長、精緻的眼睫毛下藏著容納了大海的雙眸，有時寧靜，有時憤怒，有時映著日陽的絢爛，有時卻柔情似水的過分，總是在悲傷中護著激起的水花，讓我心疼萬分。

　　輕輕碰上她吹彈可破的臉頰，我的手指陷入雸霜般潔白的肌膚，但她仍在熟睡。

　　平穩起伏的胸口間，帶著優美曲線的鎖骨若隱若現，望著她那如薔薇紅潤的雙唇，我有些不知所措地笑了起來。這個人總是那麼美麗，那麼脆弱，簡直就像落下的晚櫻一樣，若沒有捧住，就會在冬風中燃燒殆盡，化為點點粉塵，灑落天際。

　　「或許我們不被神明眷顧，但我們都是互相的幸運物。」

　　突然，妻子握住我的手，露出淡淡的微笑，用白裡透紅的臉頰感受著我手背的滾燙，她的溫柔使我難以呼吸，總覺得我欠了她好多。

　　「抱歉，吵醒妳了嗎？」我有些愧疚地說著。

　　「沒這事，忽略了你的焦慮是我的疏忽，獨自等待，很痛苦吧？」

　　微啟眼簾，在妻子沙啞的嗓音下，那雙迴盪著海浪、卻平穩如星空的水藍瞳孔直直地瞅著我。披著一頭露草藍的散髮，睡眼惺忪的妻子緩緩起身，在迷糊間將我擁入懷中，聽著她的輕聲哼唱，我難堪地落下眼淚。

　　我真的好害怕，害怕沒辦法讓妻子笑著，半年來她放棄了不少東西，就為了讓我能夠安心準備德國的考試，我不想辜負她，一點都不，她是我的心臟、我的一切。

　　我想要她幸福地笑著，無論是生活，還是因為我。

　　「之前看醫學報導說過，與愛人擁抱能夠使人冷靜、慢下心跳。」輕輕梳理我亂糟糟的黑髮，妻子溫柔地說下去：「還記得以前我們總喜歡到大學的庭園休息嗎？」

　　「嗯。」在她懷中聽著她的心跳聲，我無力地回答著。

　　「那時我們總是沉溺在幸福間，完全不知道之後的困難與挑戰。」她呼呼地笑著。

　　結婚這件事本身很順利，我們的婚姻可以說如童話故事般夢幻，從小就融洽相處的青梅竹馬，在長跑後，沐浴於雙方父母、友人的祝詞下，在大學時掬起禮花，在深吻後作為伴侶陪在對方身邊。但結婚、搬出來住後，我們才知道獨自生活的困難，除了學業本身，我們還有工作、生活要過，偶而也會小摩擦而吵架，這是我們一直以來面對的挑戰和困難，但我們還是走到這一步了。

　　旅途漫漫，一路上的悲傷和後悔都是我和她的共同回憶。

　　「即便是悲傷的故事也請告訴我吧，或許我能稍稍成為助力也說不定。」

　　「我就是害怕傷害了妳......」

　　「甚麼傷害，我可是比你堅強呢。」彗星無奈地笑了起來。

　　從以往開始，無論是朋友還是妻子都笑我太過多愁善感，比女性還要纖細、多愁善感，甚至有人笑稱彗星才是丈夫，我是妻子。但我也不知道怎麼回事，順著小時候「成為一個溫柔的人」的夢想活到今天，就習慣了如此軟弱的自己，常常因為細瑣的事物、作品，甚至簡單的話語而掉淚，更因身邊每個人的陪伴和歡笑感到不安。

　　因為我知道他們遲早都會離我而去，人生是學習放手的一個旅程，我們都是各自生活中的過客，無論多麼不捨，到了自己該下車的車站時，我還是得忍住淚水揮手道別，但我好害怕這些事物會溶解在時間內，再也尋不回。

　　「四季來回輪替，大雨也會和晴朗換班，但我們都將一起面對。」

　　星宿與夜色移轉，沐浴於蒸發的幽光中，我的淚水在她的低語下逐漸乾凅。失聲抱住眼前纖細的愛人，感受著懷中有些生硬的溫熱，我的心跳逐漸緩下，直到和她胸口的鼓動並肩前行。

　　「對我來說，妳還是太瘦了呀......」

　　「多嘴。」聽著我的逞強，她輕輕笑了起來：「所以，向我傾訴吧，酸甜苦辣也好，懊悔憂愁也好，只屬於我的笑容也好，你覺得難堪的淚珠也好，即便這世上所有一切盡是謊言，我也會獻上我的一切守在你身邊。」

　　說完，她看著微微笑了起來，如霽藍的藍天帶走人們心中的灰暗，她總是這樣悄悄地走進我心中。

　　「所以，請待在我身邊，畢竟你拯救了我呀。」

　　就在此時，我放在櫃子上的手機亮了起來。看了看我，又看了看手機，妻子維持著臉上的笑容，向我投以疑惑的表情。

　　「薰，那個......」

　　「彗，妳是我的報喪女妖嗎？」聽著她的不安，我堅定地問了她。

　　「我說了，我是你的幸運女神。」而她也掛上堅毅的神情，雙眼漫出深邃的群青色。

　　看著妻子不惶多讓、彷彿頭上有貓耳在煽動的期待樣貌，我露出苦笑，向她比出「請」的手勢。得到我的許可後，妻子伸長身子，拿起我身後的手機，然後用手指捲著雜亂的垂髮，安靜地看了起來。

　　準備考試期間，妻子跟我一起去上了德文課，但跟我不同，我高中就有在學德文，所以這次是衝刺柏林藝術大學要求的B2等級，而妻子則是艱辛地從基礎開始學習，完成A2的課程。

　　但即便如此，我也相信她能夠讀懂那封決定了我生命的信函，畢竟是我的幸運女神嘛。

　　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緊張，總覺得等待妻子讀完通知書的過程意外久，這讓我如坐針氈，甚至很想搶過來自己看，但我想要相信她，想要聽到她親口宣判我的結局。

　　隨後，放下手機，她吐出悠長的氣息，對著我露出放鬆的神情。

　　「恭喜你，薰。」

　　聽著她的祝福，我緊緊抱住她，而因我突如其來舉動嚇到的妻子也只是乖乖讓我抱著。

　　太好了，我沒有重蹈覆轍，我能夠向過往悲傷的自己道別，我再次挑戰夢想成功了。

　　「吶，薰，我想要一點報酬。」輕輕拍著我的背，彗星的聲音變得黯淡。

　　「報酬？」我的聲音被布料吸收。

　　「未來，面對我時，請不要忘記溫柔的話語，不論情話，還是形容可愛的詞句，都請跟我說吧。」

　　微微將我推開，看清楚我的面容後，我摯愛的妻子在繁星墜落的夜裡拿起床頭櫃上的藍玫瑰，用星藍的花瓣抹去她的存在。

　　身披星光，躲藏於遮掩過往傷口和羞赧的花葉後，她在昏暗的流星雨中璀璨笑著。

　　「藍玫瑰的花語，是將不可能的夢想化為奇蹟喔，我的愛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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