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這開始才是五条真正參與了的故事。

那是傳聞著狗卷家出現了一位強力的術師的事。

近幾年來高專間中會收到一些奇怪的傳聞。如果跟狗卷家有工作上、私事上的爭執，對手不是出了事故，就是主動放棄。那些主動放棄的對手也覺得那些事情有點來得詭異，明明是勝券在握的生意，也不明白自己為什麼當時會放棄。

而出了事故的人並沒有多少個活下來，但是高專在注意到這些事後，一一把他們找出來進行過調查，所有人之間唯一共通証言，就是「聽到了一把聲音，就覺得自己那時候必須要這樣做」。

因為狗卷家的咒力特性，高專方面幾乎是馬上就確認了當中有術師的手筆。

但是在那個家出生的術師多半都活不到雙位歲數，也由以往的經驗看出那孩子多半不會有甚麼好待遇，甚至可以說在那個家裏，還活著就已經萬幸了。

狗卷家的才能十分珍貴，但是他們的家規卻又是十分的麻煩，就算高專邀請過無數次他們回到咒術界，但是他們不是被當時的家主當是騙子，就是連回覆都沒有直接石沉大海，那樣子像極了是鐵了心要跟咒術界斷絕關係。

視乎現在的家主是甚麼性格的人，要是他還緊遵著古老的傳承，就算用不正當的方式，他們都必需要盡早接觸那個未知的術師，然後把人接到高專保護起來。

那時正好發生了各種事情，說閒著也是真的閒著，又沒有定好人生目標的五条也收到了這個消息。對他來說也正好當散心和分散注意力的一個小插曲，順道還可以救個人，實在是一石二鳥的完美消遣，所以他隨手就接下了夜蛾扔過來的這個任務。

五条按著地圖來到一棟相當古老的大宅的前方，他站在門前看著巨大的府邸前吹了個口哨，完全沒有想到會看到跟自家差不多的大宅。他忘了就算不在咒術界，狗卷家的歷史也仍然十分深厚，雖然比不上他家，但是好歹也是個古老的一族，其累積的財富、知識，獨佔的資源可不會少。

但是也因如此，也會有著腐敗的家規。

五条伸手敲響了門，很快就有人來應門了，打開門的是一位女性，是看上去沒有咒力的普通人，她驚訝著來人的外貌十分俊美，只是不知為何戴著了眼罩，女人就這樣失禮地盯著他看了一會，才記起來自己的職責。

「請問你是？」

「五条悟，我有事找你們家主。」

「五条……很抱歉，今天的預約中並沒有五条的姓氏呢，請問你有先行預約嗎？」

「啊?預約?沒有啊？」

「那請你先預約好了再來到訪，因為家主十分忙碌，沒有預約的話是無法安排你見面的。」

「喔……預約呢。」

五条挑了挑眉，沒想到明明是咒術界有名的大家，但是卻完全不知道咒術界的「五条」家。這種被小瞧的感覺多少年沒試過了?他五条悟要見的人居然還要他預約的?要是咒術界的人聽到他名字都恨不得跪著舔他鞋子。

不過這一家的地位處景很微妙，所以有這樣的反應也不奇怪吧。

「不好意思，讓你白走一趟了，下次請先做好預約再來拜訪吧。」

女人對著五条微微欠身，就退了一步關上了門。然而五条就看著女人真的關上了門，他真的就這樣被拒在門外了。五条還愣了一會，沒想過自己會吃閉門羹。

——他可是那個五条悟，這個世上最強的存在。

「正門不讓進，那我只好走另一條路啦。」

五条的臉上露出了十分放肆的笑容，他雙手插在褲袋，後退了幾步用力一蹬就跳到了半空，然後飄在半空中俯瞰著整個大宅。

主屋、副屋——五条點了點，居然真的數出了五間副屋，明明就不是人口旺盛的家族，這個宅邸卻是無用地大，還有倉庫、庭園，就算一輩子不踏出門也沒問題了吧。

雖然他的老家也是差不多啦。

「那麼，我們要找可憐小朋友在哪裡呢——」

五条拉下了眼罩，湛藍的眼睛睜開來，冷冷地掃過了整間屋子，由六眼中得到的情報，整間屋子傳來咒力的就只有一個倉庫和東邊的副屋，倉庫那邊的咒力很弱，看來是屬於咒具那一類。

那麼很容易就可以決定到他要去的地方是哪一邊了。

——東邊的屋子。

五条重新戴回了眼罩，十分自由地降落了在東邊前屋子的空地上，可能是沒有想過有人可以入侵，整間屋子根本沒有人在看守，五条家的話可是連隻鳥飛過都可以幾個人衝來戒備。

他因為沒有必要開打覺得有點無趣，但是又覺得不用開打也很快可以完事也不錯，就這樣懷著複雜的心情，他抓了抓脖子直接拉開了屋門進去。

一進去他就看到在壁櫥旁邊有一個根本沒打算藏好的階梯向地下伸延，如果不是知道這個家是真的沒有在戒備，這種做法真的是小瞧人到一個點，讓他都有點要動真火了。

五条翻了個白眼就踏上了那條階梯，一路走下到了地牢。

這些古老的大家多少都有幾個這樣的東西，他家也有，不過很久沒用了。這裡不算大，有幾扇小窗同時兼用通氣口，所以光線也還算是有，如果一般人習慣了黑暗的話，還是可以看得到東西。

五条一路走過，數出了這裡分了六間牢房，他在最深的那一間才到了有人。

一個活像屍體一樣平躺在地上的小孩，安靜得就像不存在一樣，臉上有咒印，被堵住了嘴，應該是害怕他說話，而且身上有著咒力流動。

種種跡像都在顯示著這小孩應該就是他要找的人，然而也跟高專的想像一樣，待遇並不是太好，但是至少他在這個小孩還活著的時候找到了，已經算是不幸中的大幸了。

「喂、還活著嗎?」

小孩躺在地上完全沒有動，但是對於聲音還是有反應，死寂的眼睛轉向了他的方向，就維持著那個姿態靜靜地看著他。

五条內心「嗚嘩」了一聲，這樣被盯著有點滲人，他想如果這個小孩哭喊著放他出來，或是表示出對人類的憎恨也都還好處理，這種目空一切的死寂反而有點難搞。

「有聽說過高專嗎?」

五条有些無措地抓了抓腦袋，敲了敲地牢的門欄，這時小孩把視線轉回了天花板，要不是胸口有微弱的起伏，完全沒有給人一種他在活著的感覺。

「喂、小鬼、喂？」

任憑五条再叫嚷，小孩仍然一點反應都沒有給他。五条額角繃出了幾條青筋，伸手想直接打爛門鎖，把這個小鬼扛回去高專才算了的時候，樓梯口傳來了腳步聲。五条動作一頓，跟一般人開打也不過癮，而且也不是跟狗卷家鬧翻的時候，這裡他還是先安份地藏起來，然後再把小孩扛走吧。

五条後退了幾步躲進了對面的牢房，然後把氣息和身影都隱藏了起來。這裡挺昏暗，一般人又不像他那樣可以看得清一切，只要不注意地看，應該不會注意到有人在的。

很快來人就走到了牢房前，手上捧著一些食物和一盞燈，食物泡著水，看上去都冷透了，那人先是奇怪地環視了一周。

「剛剛的明明聽到了聲音——你說話了嗎?」

小孩由地上爬了起來，聽到那人的問話搖了頭。那人「嘖」了一聲，十分不耐煩地打開了地牢。

明明手腳沒有被綁著的小孩對大開的牢門一點興趣都沒有，坐在原地等待著那個人捧著東西走到他旁邊。那人臉上是無盡的鄙視，走到小孩旁後他很隨意的就踹了小孩胸口一腳，就像已經做過了無數次一樣的習慣。

「這裡只有你，你還否認？」

小孩像是一副人偶一樣的向後摔倒，連痛哼都沒有，過了一會就十分安靜的再由地上爬了起來，那個人看著就火大，拿著飯碗手腕一翻，混著水的飯菜都倒了在地上。

要是還有點羞恥心的人或許還會裝模作樣地說句「哎，不小心手抖了」。但是那個人就連這些都懶得去做，就像這是多麼的應該的事一樣。

「早點去死不就好了。」

那人伸手粗暴地解開了小孩的口枷——五条才發現這是沒有上鎖的款式，但是小孩卻沒有打算過自己解開。

小孩伸手就把地上的看起來不能吃的飯菜撈起來放進口，那個人卻一腳踢向小孩的手。小孩手上的飯一下子就摔到了另一邊的地上。

「你忘了身為怪物，你應該用的吃飯的方式了嗎？」

小孩摸了摸自己被踢痛的手，低著頭看著地上的午飯，沒有再伸出手，而是俯身下去直接吃起了在地上的東西。那人看著小孩一點反抗都沒有，他冷笑一聲，一腳就踩住了小孩幾乎貼在上的頭，把他踩了在了那些飯水上。

「……」

預想是預想過了，這些人到底是因為甚麼才可以對一個小孩下手的？他們的腦裡裝的都是糞嗎?五条看得十分火大，但是也感到情況不太對——即使受到這樣的對待，那個小孩身上仍然透露出一般不對勁的沉寂，小孩的待遇或許遠比想像中的更為嚴重。

他必須要查明一切，之後才能好好的應對，不然就算把人救了出來，也只是會墮落到憎恨一切，然後成為詛咒師，最後發展到他不得不親手殺死的地步。如果是那樣，他還不如直接讓小孩死在這裡。

「好吃嗎?」

小孩的頭被踩在地上，臉頰壓著沒吃完的飯菜，過了一會才緩緩地應道:「……好吃。」

五条馬上就知道了小孩異常地寧靜的原因，但是他只是冷冷地看著發生的一切。

「誰讓你說話了?」

那個人狠狠地踹上了小孩的腰側，小孩用手護著自己的頭，任由那個人再踹再打也沒有哼出一聲。

「沒有人讓你說話！」

「你這個怪物，別忘了是誰讓你活著！」

「嘔心！」

「可惡！可惡！我明明是最有才能的！」

「憑甚麼、憑甚麼我就是給你送飯，那傢伙就高高在上，可以命令你，憑甚麼！」

「明明我更有才能！」

「你說是不是！」

「你這個……這個怪物！」

「哈哈哈，我忘了、你就只是長得像人！」

「去死、去死！！」

「反正我也沒用，把你殺了讓那些人頭痛也好！」

「哈哈哈，怪物，活該！」

「早點去死吧！」

那個人打完了一通消了氣，抓著小孩的頭髮粗暴地掰開他的嘴巴，重新把口枷戴回去，再重重地踢了他的肚子一腳，關上了牢門就揚長而去。

地上仍然散落著不算食物的食物。

小孩抱著自己的肚子坐在地上，像是在發呆一樣，當臉上的水滑過臉頰掉落到地上，他才伸手抹了抹臉，把黏了在臉上的飯水都抹幹淨。

五条由陰影裡走了出來，小孩淡淡地掃了他一眼，但是又像是沒有看見他一樣似的。

「吶。你有沒有想過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

小孩看都沒有看他。

「很遺憾～～雖然你的故事絕對可以賺一波眼淚，但是很可惜的是，這個世界可憐人的不止你一個，你也不是最可憐的那一個喔。」

嘴欠了一波的五条才伸出手舉起了食指，指尖上形成了一個咒力的小黑球。

「你能看到這個吧?你不想知道這是甚麼嗎?咒力、負的力量、詛咒之力、咒怨之力，隨你怎麼叫。」

小孩聽到了五条說出口的名詞，才第一次正眼地看向了五条——明明不是老人卻有一頭白髮，態度輕佻，一個奇妙的人，而且指尖上凝聚著散發著不祥氣息的力量，

「這是與生俱來的特別才能，你的聲音跟這個的球的本質是一樣的。」

小孩的視線隨著五条手上的黑球移動，接著五条彈了彈手指，黑色小球一下子就飛到了牢房的門鎖上，門鎖「咔嚓」一聲就被炸開來碎成了幾塊，啪噠幾聲散落在地上，五条很自然的推門走到進了牢房，站了在小孩旁邊。

五条在小孩臉上看出了震驚、然後瞪大了眼看著這一幕。他輕笑了起來，伸出手指輕輕一碰貼在小孩臉上的口枷帶子，連皮製的帶子一下子就斷裂開了來。

小孩自己拿下了口枷，用十分疑惑的目光看著他。

「你、也是怪物?」

「嗚嘩——好久沒聽過這個形容詞了。嗯……是呢，對於沒有咒力的人來說，可能我們都是怪物吧，但是在有咒力的人來說，我們都很平常喔。」

小孩應該是第一次聽到這樣的言論，死寂的雙眼深處燃起了光。

「但是詛咒力量、是不應有的。」

「嗯……這個雖然是詛咒的力量啦，至於應不應該擁有嘛……我只能說咒力不止你一個有，你也不是特別的，所有術師都有咒力、啊，術師就是指像你和我這樣的人喔。」

小孩瞪著眼看著五条，由五条口中說的事跟書上的不一樣，讓他的感到驚訝，但是他接著卻問出了一個五条沒有想過會被問到的問題：

「但是、我們還算是人類嗎?」

五条錯愕了一下，然後伸手揉了揉小孩的頭，知道小孩長年以來承受著的多麼惡毒的話。

就算沒有懷著惡意、沒有力量的話語有時也可以傷害他人，更別說長年都聽著這些話，知道言語的力量多大的小孩。

他需要的、想要的只是一個肯定。

「當然啦。不是人還能是甚麼。」

小孩突然就流出了眼淚來。

他內心早就已經到達了承受的極限，但是即使如止他都沒有憎恨那些施加暴行的人，沒有憎恨著這個世界。他覺得這都是自己的錯。

五条想這小孩應該跟自己說了無數次、每次被虐待時都想著因為自己是個怪物，因為是怪物所以不被接受，因為是怪物所以被這樣對待才是對的。

這一切都是因為小孩的溫柔，但是這份溫柔現在卻只會傷害到他自己，所以在小孩把自己推向完全的絕望之前，他必須變得強大，強大到足以守護自己，守護他人。

「你需要變得更強啊。」

五条伸手拍了拍小孩的頭頂，小孩停下了抽泣，不太明白地自著突然說出要他變強這樣的話的五条，五条站了起來，雙手插回了褲袋裡，用頭指了指大開的牢門的方向。

「雖然說是詛咒，但是這份力量視乎用法，會詛咒到人，但也可以拯救到人喔，所以在你決定好你想要做的事、想要完成的事之前，你要跟我走嗎?」

「……我？……去哪裡?」

「都立咒術高等專門學校，在那裡只有跟你我一樣的人，沒有人會覺得你奇怪，而且也會教你這份力量的運用方法，雖然不是天國般美好的地方啦，但是絕對比這裡好喔。」

小孩站了起來，伸手抓住了五条的褲腿子。

「……好。」

——

在帳內訴述的，是承載著世界的惡意的過去的故事。

「所以、棘就被我接到了高專來，雖然暴露了之後差點跟狗卷家鬧翻，但是那邊做的事也不想被揭出來，棘也很難回去，那邊也恨不得棘早點出事故死掉。」

「……」

乙骨低著頭沒有應話。五条也沒有打算給時間讓他懺悔，接著就一刀見血的切下去。

「不過就算離開了那樣的環境，棘有一段時間相當害怕『說話』這件事，當然以他自己自主的意志還是能說出話來，但是他卻不願意說，讓他跨過那些童年陰影費了我們多大的功夫，總不能把做成陰影的狗卷家給滅掉。」

「所以⋯⋯我做了最不應該做的事。」乙骨低下頭輕輕地說道，現在他總算明白了五条剛剛說的話的意思了。

「對，你好巧不巧把那孩子的新舊記憶都一併給勾起來，然後精準地造成了二次陰影。」

五条說到尾補充了一句不知是故意還是他本身嘴欠而說出的話，但是聽到這句的乙骨雙手捏成了拳，感覺自己被狠狠地打了一棍子。

乙骨想說他不是故意的，他沒有那個打算，他不想的。但是這一切都是他做的，他親手、親口讓里香做的。

「好啦，就算是你的錯，現在你認了也沒有幫助。反而是我有一個方法可以試試，不過里香應該是最大的難關。」五条擺了擺手，看著乙骨露出來陰深的表情也不是他想做的事。

「……方法?」

「減敏療法，每天接近狗卷讓他不砸怕你，你要試試嗎？」五条說出口的時候，就看到乙骨眼中燃起了一點光。

「里香……我會想辦法的。」

「嗯，那就交給你了喔。」

五条一揮手解開了帳，四周也回覆為正常的景色。五条甚麼也沒再多說，拍了拍他的肩膀就走了。五条走了以後里香馬上就冒了出來跟在乙骨身後，看著有點消沉的乙骨擔心地問道:

「憂太不開心嗎?」

「沒有喔。」

「但是憂太也沒有開心……憂太、憂太不要哭。」

「我沒有哭，里香，我沒有。」

「憂太……」

『憂太要幸福喔。』

「?」

乙骨疑惑地看著里香，剛剛有一把聲音跟里香的話重疊在一起，像是里香說的又好像不是，仔細回想起來，又好像是一把小女孩的聲音，在哪裡聽過的久違的聲線……

『憂太要抓住自己的幸福喔。』

乙骨馬上扭頭看向背後，那把聲音傳來的方向，在眼角的餘光中好像看見了那個無比熟悉的身影，那個令人懷念的樣子——

「里香！？」

「憂太?我在這裡喔？你沒有事嗎?不舒服嗎?」

他背後的「里香」發出了疑惑的問句。

乙骨聞聲再度轉身看向了里香，只見里香疑惑地看著他。他想那剛剛那一切都只是他的幻覺嗎……？乙骨吐了口濁氣，雙手不安地交疊起來，然後又放開。

「里香……就這麼一段的時間，之後我們一起離開這裡，所以就這麼一點的時間，在離開之前我想為他做點事，可以嗎?」

「他?誰?」

「狗卷……那個咒言師，你還記得嗎？」

「為什麼？里香只要憂太就可以了，所以憂太也只要里香也夠了。」

乙骨伸手捧住了里香的臉，把自己的額頭貼上了里香的額頭，像是對里香發誓，又像是對自己說著似的。

「里香，他是……他是我重要的朋友。」

「朋友?憂太的?」

「啊啊，朋友，我的朋友，之後我們走了就不會再見了，所以想幫他一把。」

「憂太的朋友……朋友……里香明白了，里香不會讓人阻撓憂太的。」

「謝謝。」

乙骨閉上了眼，放開了里香。

——如果能夠成為朋友，那該有多好。

然而他只會是一個過客，曾經帶給了那個人痛苦和恐懼的過客，也是將會成為他的救贖的過客，然後剩下的，就甚麼也都不是了。

解決了所有事的乙骨看著被里香拆得七七八八一片狼藉的房間，判斷出來這裡實在一晚也睡不了，所以就算天色已晚了也只好去申報了房間有損毀，舍監來看情況時也是十分震驚地問這裡是不是發生過一場風暴，然後十分乾脆地放棄了替乙骨替換備品，直接讓他換了一間房間還比較省事。

乙骨把為數不多以及倖存的行李都收拾好了搬到了新房間後也已經夜深了，他打點好了之後，覺得半夜去找人也不太好，於是翌日一早就爬了起來，就靠著驚人的感知力找到了狗卷的所在地，敲響了狗卷的房門。

狗卷有些奇怪這個時間點是誰來找他，不過想到可能是真希他們來玩，狗卷伸手就打開了門。

「——」

「啊。」

狗卷馬上繃緊了神經，看著那張臉他馬上就要關上門，但是乙骨一手就拉住了房門沒讓他成功關上。

「我們來說會兒話?」

乙骨自個兒的握著門板強行打開了狗卷的房門，他也不在意狗卷有沒有讓他進去的意思，自把自為的就直接的走了進去。

狗卷眼睜睜地看著乙骨走進了他最後一片安詳的樂土，他十分頭痛地鬆開了門板，門就「啪噠」一聲的關上了，這下他才被嚇回神來，想他現在奪門而出可不可行。

「你站在門口做甚麼呢?」

乙骨自便地坐了在狗卷房內唯二的一張椅子上朝著他喊了一聲，狗卷僵硬地轉頭看向了他，看到乙骨就坐在他房間內，他腦海一瞬間甚麼逃跑的想法都沒有了。狗卷提起了發虛的腿移動到了房內，站了在離他不太遠又不近的地方。

彷彿才是這間房的主人的乙骨指了指他對面的空椅子，很是疑惑地問道:「你不坐嗎?」

「……」

兩人對視了好一會，雖然狗卷很想搖頭，但是當著乙骨面前他也沒敢拒絕，只好咬緊了牙關，內心拼命地克制著自己要退縮的心情，惴惴不安地坐了在椅子上。

「我只是想跟你說點話。」

狗卷艱辛地吞嚥了一口，不知道乙骨接下來要說甚麼，也不知道應該給個甚麼反應才不會惹到對面這個人，在他做好心理準備會聽到可怕的話語之後，入耳的卻是不可思議的一句。

「抱歉。」

這個時間點和這個過程上突然聽到乙骨向他道歉，狗卷十分驚疑地看著乙骨，渾身寫滿了「為什麼要道歉」「我有做了甚麼嗎」「接下來你到底要做甚麼」的緊張。

乙骨傾身向前，雙手交疊握緊著擱在大腿上，他看到狗卷的反應，垂下了眼睛看著眼前的茶几上的擱著的雜誌，隱隱覺得胸口揪痛了起來。

「狗卷君，你有沒有詛咒過這個世界?」

狗卷見乙骨沒有抬頭所以應該不是在等他回答，所以他就維持著沉默等待著乙骨接著說下去，內心也祈求著乙骨早點說完早點離開，然後不要跟他再扯上其他關係。

「我呢，詛咒著這個世界喔。這個扭曲的世界早點消失就好了。不論是里香，還是我，所有發生的事都是錯的，錯誤的開始，錯誤的選擇。」

狗卷心不在焉地聽著乙骨的話。

「……如果——」我們不是由這樣的開始，我們會有機會……乙骨突然抬頭看向狗卷，狗卷被這個突然的動作嚇了一跳，整個人由椅子上跳了起來，像是被嚇到了。

乙骨馬上就止住了想要說出口的話。

現在說也沒有意思了，他知道的。

已經太遲了。

「……嗯，我知道了。」乙骨笑了起來，只是笑容看上去很是無奈，接著他嘆了口氣站了起來，狗卷則是冒著冷汗坐回了椅子上，緊張地看著他的行動。

乙骨想，要解除恐懼，就只能去理解恐懼的本體。

因為陌生，因為未知所以才會可怕。

「明天開始，每天大概半小時吧，我都會來找你談一會，要是你不在這裡我也會找到你喔。一個月後，即是平安夜前天，當所有的事情都完了，我就不再出現在你們的面前。」

沒有讓狗卷拒絕的餘地， 乙骨來匆匆去匆匆，只留下了一臉完全不知道發生了甚麼事的狗卷。

但是正如乙骨所言，那之後他每天都會找狗卷說話，說上半小時的閒話。

就算狗卷不回應也沒有關係，靜靜地聽著也好，發呆地沒有聽著也好，乙骨並沒有太在意，他也沒有說話以外的行動，就只是自顧自的說著話。

剛開始的幾天，狗卷還緊張得快要缺氧而死，一句都沒聽進去，乙骨走了以後他渾身都僵硬得發痛。但是幾天下來，他發現乙骨真的除了說一些閒話之外，完全沒有別的打算，而且每天也只是說好的半小時，一分也會不多。

只是半小時，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狗卷想不明白乙骨想做甚麼，但是他想，接下來也只有一個月不到的時間，如果每天都只是這樣的半小時，只需要他坐在這裡聽著就可以的話，他或許還可以撐過，直到一切都完結的那一天，就再也不見……

——乙骨說的都是他以前的事。

「我沒發現咒力的用處以前，我都是被那些高大的小飛孩欺壓的，沒想到……」

「有了咒力就比誰都要強，追殺來的術師都不堪一擊……」

——小時候的事，當詛咒師的時侯的事。

「里香以前是個很漂亮的女生，留著長髮……」

「我和里香是在醫院相遇的，那時候我是因為肺炎入院啊……」

「我有一個妹妹……」

——或是家人的事，里香還是里香的時候事。

「那些術師總是要來阻礙我，所以我都把他們都殺了……」

「那次那個術師看起來很弱，又沒對我們做甚麼，里香對他們沒興趣，所以我放他們走了。」

——又或是殘忍地殺害他人的事，無所謂地放過他人的事。

「那次差點就被五条的術式給打中了，要是被打中了也不知道會怎樣……」

「剛剛解決了追來的術帥，正好夏油先生是在那時遇上的……」

——和夏油相遇的事，和其他人相遇的事。

「我現在存款只有五百元了……」

「我其實不喜歡吃牛扒的脂肪……」

那些甚麼都可以的事，乙骨都一一地說著。

在語言的交匯中，形成了乙骨這個人的全部。

就算狗卷沒有用神地地傾聽，聲音依然會傳到他的耳中，就算他不想理解，也由乙骨的片言隻語中了解著乙骨這個人。

強大、殘忍、視乎著心情去行動的人。

明明小時侯還算是個正常的人，但是在里香變成了「里香」之後就性情大變了的人。

如果沒有咒力，一個隨處可見的普通人。

一個有點笨拙、也是個溫柔的人。

夢中再可怕的存在，現實上也不過過是一個人，也會有失誤。極奇偶意下，也會有著同情他人的行為，會差點被五条殺死，也會因為做錯事而懊惱，後悔。

當了解到恐懼的本質，那無邊的恐懼，就再也不是那麼可怕的東西了。

漸漸地，狗卷不再害怕乙骨到來的時間，在聽到乙骨說出他以前的糗事，也會忍不住笑出來。

那些骸人的惡夢似乎也漸漸地離他而去。

最明顯的是他吃的藥量，即使減少了也可以睡過去。

但是同時狗卷開始疑惑，為什麼乙骨要跟他說這些話？但是他把這個問題藏了在心裡。

他明白有些事情，有時候不要去深究，就這樣保持原狀會比較好。

在細細的說話聲中，時間飛躍了三周的時間，離平安夜也只有不到一周的時間了。

這天乙骨似乎已經說光了所有可以說的事，來到了狗卷的房間之後就一直的沉默著，像是找不到話題。

在大概乾坐了五分鐘後，他才開口道：「我已經沒有想說的東西了，所以明天開始我就不會來找你了。」

狗卷有些訝異地抬眼看向了他，說不出自己是鬆了一口氣，還是覺得這樣下去也不錯。畢竟要是這之後乙骨又忽發奇想要他陪著不知做點甚麼，還不如坐著聽他說半小時的話。

「你在我面前還是說不出話來嗎?」

狗卷眨了眨眼，現在的話他應該可以說出來，但是他不知道要說甚麼，也不知道他的話會不會有甚麼神奇的連動效果，會不會招惹到人，現在也不是節外生枝的好時間，所以他搖了搖頭。

「……你還很怕我嗎?」

狗卷看著他再次搖了搖頭，他不知道自己表現如何，但是他自覺面對乙骨的時候已經改善了很多了，他也說不上不怕乙骨——如果他突然發難要跟他來玩一下「遊戲」，他保証自己會怕得要生要死，一個說不好可能會先自行了斷。

但是如果是現在這個人，並沒有散發出滲人的氣息的乙骨，他不害怕。

只是乙骨本來以為自己會看到點頭的，所以他愣了一下，然後用手捂住了自己的臉低聲地笑了起來。不知道乙骨發甚麼瘋的狗卷奇怪地看著乙骨笑完，然後站了起來。

「等一切都完了，應該是聖誕了，那一天你可以再聽我說一會話嗎?」

狗卷偏了偏頭表示疑惑。

「不需要很久的，那之後我就會跟里香一起離開，所以你可以抽點時間出來嗎?最後一次的說話時間。」

狗卷沒有遲疑太久就點了下頭。

「……嗯。」

乙骨就這麼離開了狗卷的房間，也沒有食言，在所有事完結之前再也沒有找上狗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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