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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传奇】54-90(代发!代发!代发!),13

[db:作者] 2025-07-26 12:47 5hhhhh 4260 ℃

  而很快,领导就打完饭,转过身来,就抬手扶眼镜的刹那,他似乎认出我来,明显愣了一下,随后他招招手,笑了笑。我不知道作一副什么表情更恰当。如果可以的话,我希望现在就能冲过去,用饭菜用浓汤用桌椅板凳锅碗瓢勺,把他的屎打出来。直到牛秀琴问发啥愣,我才回过神来,她给我夹菜,说:「快吃啊。」我掇了块豆腐,没说话,陈建军却黏在余光里,久久不肯离去。「你那脸都是白的。」好一阵,牛秀琴又说。我下意识地摸摸脸,又想想这白不白也摸不出来,便不再摸。我提醒自己要冷静,一连做了两个深呼吸——无比怪异,特别是在食堂,彻底沦为打喷嚏的前兆。

  然而陈建军像块磁铁,总揪着我的目光不放。他和胖子坐在东北角,边吃边说。每当有人打招呼,他就抬起那颗猪脑袋,用力点上一点。这货吃个饭都腰杆挺得笔直,装腔作势得令人作呕。我几乎能听到火锅的咕嘟咕嘟响。牛秀琴问到底咋了。我说啥咋了。「瞅你这心神不宁的,有啥事儿?」她眼皮一翻,似乎笑了笑。我猛扒几口饭,问她一会儿有空没。「急啥,」这次是真笑了,她在桌下踢我一脚,「我也想,但今儿个真不行。」别无选择,我摸上那条大腿,狠狠地来了一巴掌。我琢磨着说点什么,却什么都没说出来。在陈建军悄然而至的目光中,我嚯地站起身来,抹了抹嘴。

  一下午都耗在王伟超的牌桌上,满打满算输了五六十。烟雾缭绕中,呆逼打了一个漫长的哈欠,完了,挥一挥衣袖,提议大伙喝酒去。我又要扫兴了,阴沉着脸,说了声有事,就出了门。众逼大骂,天雷滚滚。晚上父母回来得都挺早,母亲又拾掇了几个菜,加上凉拼盘,也算丰盛吧。父亲兴奋得莫名其妙,非要拉着我喝两杯。当然,我谢绝了。倒是母亲,自告奋勇地抿了几口。她头发扎了起来,一缕斜刘海长长地挂在耳后,什么东西于说笑间在那张光洁的脸上跳跃。好半晌,母亲问咋了,我才吸吸鼻子,撇开了眼。我笑笑说不咋,许久又补充道:「头发长了。」饭毕,一家人坐沙发上看电视。母亲在一旁唠唠叨叨说了一些话,我都点头称是。反是父亲看不下去,撇撇嘴:「你也不嫌烦,真是老了。」

  第二天一大早我就给牛秀琴打了个电话,没人接。九点多她回了过来,也不说话。这倒让我始料末及, -时半会儿也不知说什么好。「哑巴了?」终于,她咦了一声。

  「咋办?」

  「啥咋办?」

  我吸吸鼻子,没吭声。

  「烦死人!」好半晌,牛秀琴大笑起来。冷不丁的,吓人一跳。

  滨海花园在行政东区,离文体局并不远,或许某些交通不便的日了,牛秀琴就住在这里。

  按她的指示,我在街角的一家肥牛叫了个位子。这老姨却姗姗来迟。当然,十二点出头而己,说到底是我太心急。客人不太多,难得落个清净,牛秀琴话也不多,除了问问我啥时候开学,便没了言语。为了使自己放松下来,我也说不好吃了多少金针菇。打饭店出来,太阳冒了个圆环,像额角被人开了个豁,痒得厉害。一路上牛秀琴都在打电话,说说笑笑,没完没了。

  等进了家门,她拽住我胳膊就往楼上拖。紧身裙包裹着的肥臀在眼前颠来倒去,我却忍不住想踹它两脚。

  拧开卧室门,牛秀琴便一把扑倒在大床上,她「啊」了声,像个英勇就义的我军战士。

  我倚着衣柜,没动。驴打滚一样,她一连哼了好几声,半晌才侧过身来。「吃多了,吃多了。」

  她瞟我一眼,揉揉小肚子,又轻轻拍了拍胯。真的很轻,仿佛那不是肉,而是一件珍贵的瓷器。

  我冲电脑扬了扬下巴,没吭声。

  「咋?」她眼皮翻了下。

  「里面的东西我看了。」

  牛秀琴没说话,垂着眼摆弄了一会儿头发,尔后「噔」地起身,冲着梳妆镜弯下了腰。

  又是半晌,她才「哦」了一声。我希望她能说点什么,然而什么也没有,似乎除了身前的镜子和耳侧的那绺散发外,世上再没什么能引起她的兴趣了。这难免让人心急火燎,我只能一遍遍地提醒自己忍耐。难说过了多久,牛秀琴一把揪下发夹,扭身坐回了床上。像是总算抓住一个契机,我问她陈建军和母亲现在还有没有关系。

  「啥关系?」她翘起二郎腿,抖了抖卷毛。

  我真想扇她脸。

  「哦——这个?」她左手比划出一个圈,右手食指伸进去捅了捅,「性关系,日屄。」说这话时,她侧着身子,像是中风了一样。

  我闭上眼,感到身后的衣柜都在嘎嘎响。

  「我说没了,你信吗?」

  我不知道。许久都没人说话,一阵窸窸窣窣,等我睁开眼,牛秀琴已经点上一支烟。她依旧翘着二郎腿,上身前倾半伏在大腿上,每抽一口烟,她都要仰起脸,抖一抖头发。浅绿色窗帘透出一丝亮光,不知是来自雪还是太阳,总之它慷慨地为牛秀琴提供了一副剪影。那些几不成形的烟圈便萦绕着剪影,出现又消失。

  等她一根烟尽,我才开了口,问第一个视频里是不是母亲。

  「哪第一个?」

  「黑灯瞎火那个。」

  「黑灯瞎火的多了。」她切了声,又开始摆弄头发。

  我却不知该怎么形容。

  「你看不出来?」她瞟了我一眼。

  我直起身子,吸吸鼻子,又靠回了衣柜上。

  牛秀琴笑了起来:「我要说是呢?」

  「那是强奸!我要报警,告那孙子!」衣柜咚咚作响。

  牛秀琴笑得更灿烂了,她索性托起下巴,撇脸看着我。

  「还有你这个贱货!」

  「比你妈还贱?」她撇撇嘴,短暂停顿后,又开始笑。

  于是我一巴掌抡了过去。霎时,牛秀琴就飞了出去。没什么感觉,只记得她的脸很软,袭来一股丰沛的香味,玻璃烟灰缸在地板上蹦了几蹦,折到墙角,又缓缓地冲我滚来。很可惜,在离我几公分的地方,它绝望地停止不前。以上整个过程中,牛秀琴没能发出任何声音。

  是的,只有我的喘息,一声接一声。我也说不好使了多大劲,只知道麻木的右手尚在轻轻发抖。牛秀琴就那么趴着,一动不动。有那么一会儿,我琢磨着她是不是晕了过去,甚至——更糟糕的,心肌梗塞,嗝屁了。我觉得无论如何不该打女人。我心说得把她扶起来,却怎么也挪不动脚步。

  好一阵,牛秀琴总算哼了一声,微弱却实在,像什么游戏里的女鬼叫。她撑起胳膊,很快又趴了下去。然后她笑了笑,说:「打女的。」

  我听到自己喉咙里咕咚一声响。我确实有些害臊。但除了僵硬地看着她爬起,我还能做点什么呢?

  牛秀琴捂着脸,缓缓在床上躺下。片刻,她又爬起来,冲到梳妆镜前瞅了好半晌。她轻哼着,不时还吸溜吸溜嘴,一会儿又坐回了床上。毫无疑问,丰腴的脸颊上浮着一抹红印,像漂在鱼汤上的油花。「打女人,」她说,「有本事儿回家打你妈去!」

  除了站着,我大概也无事可做。右手掌上擦着一道嫣红,不知是血还是口红。

  「你妈个屄的!」她扔了个抱枕过来。

  我顺势抱到了手里。

  牛秀琴突然笑了,她翘起二郎腿,半撩着头发,也不看我:「你妈啊,跟野男人搅和一块儿时,那个风骚劲儿啊我给你说……」

  说不好是不是错觉,那抹红晕随着表情在她脸上四下跳动,我头一次发现女人的面目竞能如此可憎。别无选择,我一脚踹了过去。再冲上去时,我犹豫着要不要打脸,最后抡到了屁股上。肉很敦实。牛秀琴似乎在叫,骂骂咧咧的,她挠我脸,针扎一样。我只好攥住她的手。她张嘴就咬。何止是嘴,这头疯狂的野猪浑身上下都在颠动。我只好把她紧紧抱住。她打我脸,挣脱,撕扯。劈头盖脸的是肉,爪子,头发和浓郁的香水味。直到眼前呈现出一抹雪白的屁股沟时,我才重新感受到自己的呼吸。牛秀琴又疯狂地挣扎几下,随后就不动了。

  她也喘。外面传来鞭炮响,随之是汽车的警报声,除此之外,只有喘息。就这一瞬间,我突然就勃起了,毫无征兆。那抹雪白勾出一股甜蜜,让我险些喘不上气来。愣了好几秒,我一把扒下了打底裤。

  牛秀琴在挣扎,我却只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凄厉而悠长,像童年暑假的白日里声嘶力竭的压井。屁股很白,奶子很软,股沟里的腥臊令我晕头转向。我记得自己掰开臀瓣使劲嗅了嗅,我记得内裤小而透明,我记得屁股蛋红得刺耳。我压了多少水啊。我光着脊梁,被太阳晒得黝黑,汗水不断垂落,又不断蒸发。母亲在屋里叫我,声音慵懒,她说:「再捣蛋,出去不把屁股给你打肿!」我用一只手脱裤子,皮带扣叮叮当当响。我凑近大盆,看自己在水里的倒影,看蓝天和巨大的梧桐。我一头扎进了水里,沁凉似一支麻药瞬间侵入肺部。牛秀琴在哭,偷偷摸摸,小心翼翼。她不知何时放弃了挣扎。棕色毛衣挽着衣袖,黑色打底裤一条腿还挂在膝上。我埋头看了眼红肉包裹着的老二,突然发现有些过了。

  就发愣的功夫,牛秀琴开腔了。她撅着屁股,头埋在臂弯里,说:「你妈个屄的!」

  条件反射般,我又挺了起来。于是牛秀琴叫了一声。我轻抚眼前的白屁股,那些橘皮组织,疤痕和红印,它们湿漉漉的,不知何时被汗水浸了个通透。这么闷声不响地搞了一会儿,牛秀琴慢慢哼了起来。我也是气喘吁吁,只好俯下身子,摸住了一只奶子。牛秀琴又开始骂,不停地说「妈屄的」。我只当没听见,揪住奶头,轻轻扯了扯。她哼了一声,说:「干妈,妈是个骚货。」

  我以为听错了,但接下来一串串热气流如咒语般从发丝间涌了出来:「妈是个骚货,快干妈……」

  她拱拱腰,尖着嗓予说:「快……」

  她说:「林林……」

  我让她闭嘴,她却害了失心疯般充耳不闻。我只好在白屁股上轻轻来了一巴掌。我觉得应该更粗暴一点,比如骂她,扇她屁股,掐她奶子,拽她头发,但这些影视作品里都少有的东西于我而言太过夸张了,何况时间上也不允许,没两分钟,我便在牛秀琴的喘息中一泄如注。

  牛秀琴在地上趴了好一会儿,就那么撅着个屁股,一动不动。我觉得她在哭,尽管细若蚊鸣。等我穿上裤子,点上一支烟,她才慢慢爬了起来。说不好为什么,我竞没敢抬头。牛秀琴做的第一件事是照镜子,吸溜着嘴,哼声连连,好一阵她说:「你个兔崽子下手真够狠的啊!」声音略显沙哑,这么说着,她扭过身来。或许是嗅到一丝笑意,我偷瞥了一眼。她立马抿住了嘴,可惜嘴角的那抹残留并没能从梨花带雨里剔去。毫无疑问的是,她左脸肿了起来。

  「还你妈打脸!」又照了会儿镜了,她扯下打底裤,补充了一句。精液味扑鼻而来。

  我埋头抽烟,没说话。

  「连你老姨都敢打,非得给你妈说。」她扭身进了卫生间。

  水声响起之前,牛秀琴又嚷嚷了几声,至于说了些什么,我当然无从知晓。满地都是衣物,瞅见那条开了缝的长裙时,我再次觉得自己有些过了。

  洗完澡出来,牛秀琴二话没说,径直下了楼。一连抽了两支烟,她都没能回来。我怀疑她是不是走了,或者——报警去了?这么一想,整个人反倒松弛下来,这苦涩的解脱甚至带来一种愉悦,使我飘忽忽地离地板越来越远。

  牛秀琴当然还是回来了。从天而降般,她猛然出现在眼前,我的脊柱都禁不住一阵痉挛。

  我听见自己说:「举报他狗日的!」

  「谁啊?」她从身旁走过。

  我没说话。

  她也没说,而是在梳妆台前坐了下来。

  但终归,我希望她能说点什么,所以我摁掉烟头,指了指电脑:「那些材料够了,录音、录像,word文档。」搞不懂为什么,说这些话时,我感到脑袋木木的,不太真实,仿佛什么电影里的狗血桥段硬生生地切进脑子里来。我看看窗帘缝隙里的亮光,摸摸身上的抓痕,还好,它们都是真实的。

  「随便你,」好一会儿,牛秀琴扭扭屁股,「我没啥意见,不过你要当心,这陈家势力可大着呢。」

  「那你搞这些东西有啥用?」我有些气急败坏。

  牛秀琴笑而不语,像是吞了个闷屁。半晌她转过身来:「还有啊,这陈建军要被查,你妈可就真成了情妇。」

  「我妈是被强奸的。」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也是被强奸的,你信吗?」她扬了扬手里的毛巾。于是那红肿的脸颊就露了出来。

  真的肿了起来,泛着光,让我恍惚想起五六十年代红色年画中的人。

  「还有啊,甭管啥名目,你妈可从陈建军手里拿了不少钱,这要算起来可都是糊涂账,你……」

  牛秀琴的嘴翁动个不停。我看着屋子里的一片狼藉,突然就一阵头晕目眩。急切地,我点上一支烟,猛抽了两口。瞬间,一袭清晨的大雾在胸腔里弥漫开来。

             第六十七章(免捐)

  陈宝国的脸很方,戴上帽子时像个机器人,很让人出戏。他纠集一帮人搞殿试,其中就有董仲舒,不想,后者的脸更方。别无选择,在威严的大殿里,董甩了甩方脸,开始自我推销,讲为啥挖掘机他家的最强。一时袖筒翻滚,唾液四射。不难想象,这位演员在片场,面对百十来号目光时,会如何故作从容地调整姿势,以便使那张方脸看起来更为慷慨大义。而父亲很吃这一套,他抿着小酒,频频点头称赞。他说:「咱们国家强就强在这里!」

  奶奶的注意力则放在猪崽上。她反复暗示如果让小舅睡到养猪场,那鱼和猪两厢兼顾,岂不妙哉?她一是怕贼惦记,二是怕猪崽给煤炉子呛着。敢情小舅的命不如几条猪。父亲的充耳不闻让奶奶很生气,她甚至一度警告前者不要再喝了。但当陶虹和田蚡又勾搭到一块儿时,她老就忘了猪崽,开始大肆批判「这个不要脸的女的」。奶奶很有节奏感,寥寥数语,借古讽今,张弛有度。完了,她表示电视剧太假了,过去哪有这种女的?

  我呢,也喝了点,晕乎乎地卧在沙发上,眼前的喧嚣在颠来倒去间越发疏离,让我恍惚飘了起来。我能看到外面的雪。平海所有屋顶上的雪。还有平河,蜿蜒得像条蚯蚓。车水马龙,灯红酒绿,广厦万间,亦或一片荒芜。我能听到自己的呼吸,平缓而均匀。突然,两道法令纹急速闪过,一个身着白衬衣的男人两腿大张,螃蟹般趴在床上,枯瘦的白屁股在便秘似的哼声中急吼吼地挺动,挂在脚踝的条纹状花裤衩也跟着节奏抖个不停。一起抖动的还有一条白皙的大腿,扭动,绷紧,终究又摊开了,女人说:「弄我,弄死我个贱货!」像是被一根绳子勒紧,左胸腔里一阵绞痛,我禁不住弹了弹身子。

  下午牛秀琴没去上班,她往局里打了个电话,说家里有事,完了,扭过脸来让我下楼给她买点药。我坐地板上置若罔闻。她起身把烟灰缸踢过来,说:「别惹人厌!」我还是不说话。她便开导我,说:「是你妈,又不是你老婆,瞅瞅你那个样?你爸要知道了,都不带这样的。」我总算抬头瞥了她一眼。烟雾缭绕中,那张脸一半捂在白毛巾里,另一半似乎是一个微笑的表情,相形之下,分外怪异。大概有个两三秒,牛秀琴撇撇嘴,直起腰来,她说:「看个屁看!」我告诉她,要是父亲知道了,肯定会剁了那个狗杂碎。其实也就这么一说,对此我并没有什么把握。事实上,几乎一瞬间,我对一切确定性都丧失了把握。或许也正是如此,说这话时我慢条斯理,好确保每一个字都准确无误地砸到烟灰缸里。牛秀琴的反应是大笑,有点歇斯底里,半露着的奶子四下颠动。妤半晌,她说:「你们男的呀,也就刚开始面儿上过不去,啥时候尝到了甜头,就屁股一撅扮起鸵鸟来了,别说老婆,啥事儿舍不下啊。」这么说着,她吸溜吸溜嘴,又照了照镜子。再转过身来时,她甩甩刚吹下的头发,从嗓子眼里挤出一种极其尖细的笑声:「没准儿——和平早就知道了呢?」

  关于那个黑灯瞎火的视频,牛秀琴表示里面的女人不是母亲,另有其人。她淡淡地说这是陈建军的老把戏,被他祸害过的可多了去了,她自己就是这么个情况。对这样的回答,我不知该高兴还是失望,甚至拿不准话里几分真几分假。于是我让她说实话。她切了声,便不再理我。我只好问那女的是不是照片里的某一个。她不答,反问我啥照片,随后翻个身嘀咕了句什么。是的,说这话时,牛秀琴躺在床上,还煞有介事地盖上了被子,像个真正的病人那样。这具腐败肉体在身后持续制造出一种受害者的气息,如芒在背。半晌,我侧过脸,问:「就算不是我妈,陈建军是不是也……」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啥是不是,还不敢说了?」

  我从鼻孔里喷出一股气。

  「问你妈去呀,她的事儿我哪知道那么清楚。」

  我扭头看了她一眼。

  牛秀琴哼了声,扭扭身了。「我看啊,你妈跟老陈那是各取所需,咋说来着,郎才女貌……」这么说着,她兀地笑出声来,瞬间的爆发力让床都颠动起来,「郎才女貌个屁,王八对绿豆,瞧对眼了呗!」

  「放你妈屁!」我嚯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放你妈——屁!」她拖长调子,眼瞪得像牛蛋。紧跟着,随着嘴里吐出的一口气,那对凤眼又眯起来,璀璨的笑意迅速攀上红肿的脸:「打女人上瘾是吧,来来来。」

  我就那么站着,僵硬地喘气,她就那么仰着脸,乳晕像落霜的柿饼。

  许久,奶子抖动起来,那张紧绷的脸也倏地荡起一抹弧度。牛秀琴重又躺了下去。她吸溜了一下嘴。

  我又站了一会儿,犹豫着要不要坐下。

  这时,枕间响起一串轻笑,断断续续,却无比漫长,每当你觉得即将结束时,它总能从无声的谷底跃起来。房间里弥漫着一种复杂的味道,雪花一样簌簌地沾人一身。「瞧……你那……傻样儿……」牛秀琴上气不接下气。笑声几经停顿,又忽地开阔,几秒后再次局促下来。渐渐地,我听到一种尖细的呜咽,像一缕闷屁,像幼时冬日里盘旋在封门里的残风。牛秀琴几乎一动不动,我只能看到地披散着的卷发,棕色,或者酒红色,我也说不好,我甚至拿不准她是不是最近又染了头发。摸了摸脖子上的抓痕,我在床尾坐了下来。窗帘的缝隙在呜咽声中朦胧地膨胀着,越来越亮,我敢打赌是太阳出来了。

  后来我下楼接了杯热水,又应牛秀琴的要求给她拿了卫生纸、卫生巾,接着是垃圾桶、内衣裤。这期间几乎没人说话。等她再次钻进被窝里,我似乎才想起此番的目的。拉上窗帘,我问她母亲的那几张照片是咋回事儿。

  「啥咋回事儿?我哪知道咋回事儿?」她抿着热水,嗓音干涩。并不看我。

  我靠回窗台,无声地把玩着窗帘,抓起,又松开。

  「你不会以为是我拍的吧?」好半晌,牛秀琴猛然撇过脸来,蒸气把那片红肿熏染得发亮,「啊?」

  我有些意外——虽说也不是太意外,但一种黏糊糊的东西还是早有准备般把我裹得严严实实。我感到自己嘴唇动了动,却没能发出声音。

  「我哪来的胆呀?真当我是陈建军老婆啊,」她眉头紧锁,脸上迈开一抹夸张的笑,「服了你了。」

  这老姨话音未落,那个细眉细眼、温婉如江南女子的葛家庄女人就打我脑海里蹦了出来。我攥紧窗帘,下意识地扯了扯,好半会儿才吐出仨字:「周丽云。」

  「唉哟——功课做得挺足啊。」牛秀琴仰仰脸,显得很惊讶。

  「那你是咋搞到手的?」我又垂下了头。窗沿铬在屁股上,棱角分明。

  「啧啧,没完没了了是吧,你说说你妈这事儿算事儿吗,唧唧歪歪,不像个大老爷们!」

  我感到自己笑了下。

  牛秀琴也笑:「至于咋弄到手的,就不劳您操心了。」这句是普通话。

  「你觉得不算事儿?」我抬起头。

  她看我一眼,又迅速撇开,仰脸抿了口水。片刻,伴着轻晃着的水杯,她嘀咕了一句:「还真是,啊,跟你妈黏糊……」

  「黏糊你妈屄!」说不好为什么,一股无名怒火毫无征兆地窜了起来。我挺直脊梁,一拳夯在身后的墙上。

  牛秀琴愣了愣,一把给热水泼了过来,像骤然撒出的一泡尿,堪堪落在我跟前。「控制下你的情绪。」她脸色阴沉,很快又喘口气,笑了一下,「你别气我了。」

  我抹抹鼻子,靠回窗台,却悄悄把呼吸隐藏起来。

  「啥脾气……」她又嘀咕了一句。

  之后就是沉默。我盯着脚下的水渍发呆,等它在暖气中蒸发殆尽时,才发觉自己也是口干舌燥。

  难说过了多久,牛秀琴重又开口了。她强调母亲跟陈建军老早就没关系了,说真要有,她一定能拍到,所以「别再自寻烦恼了」。她说,有时候难得糊涂。

  我不知道这话是否可信,我甚至说不好牛秀琴在整个过程中扮演着什么角色,无数疑问在脑袋里盘旋,却又羞于化作口水被语言系统表达出来。我发觉自己奋力攀岩的山峰是一座沙雕,再多使把劲,它就会轰然倒塌。但最后,我还是问了问她搞这些东西有啥用——为啥要搞这些狗屁玩意儿?

  牛秀琴垂着头,一遍遍地捋着文胸吊带,跟没听见一样。

  于是我大步走过去开了机。面向牛秀琴,我指指电脑说:「删了。」

  牛秀琴当然不愿意,她警告我别太过分了。我并不觉得自己过分,然而翻箱倒柜,把俩抽屉都磕到地上也没能找到密匙。我问密匙呢。

  她说:「严林,你别撒野!」

  我只好一把给机箱拽了下来。没有螺丝刀,只能上脚。凹陷的铁皮让我想到重锤下瘪去的盔甲。连番火力冲击中,油漆都褪去一层,机箱却依旧严丝合缝。我只好跪到地上,用手掰,用拳捶。汗水包裹在燥热里,小心翼翼地渗出来。数次我抬头,希望能在周遭摸索到什么东西,然而什么也没有。我起身,在室内辗转,冲到走廊上,又返回,还是一无所获。猛跺两脚后,我重又跪下,大力掰扯,堪堪伸进一根手指,再无进展。别无选择,我冲着机箱一连抡了数拳。很软,仿佛打在棉花上。甚至有水分涌出。没有声音。愉悦像一道白光,扎得我眯起了眼。四散的尘埃中,忽然响起了牛秀琴的哭声,她说:「删吧,删吧,全都删了吧。」我抬起头。那张红肿的脸侧靠在床沿,泥泞得如一条雨后的乡间小路。

  终究没给牛秀琴买药。打诊所回来,小心翼翼地戴上手套后,我又回望了滨海花园一眼。A栋八楼躲藏在巨大的落叶松下,只有阳台玻璃于浓密的针叶间透出一丝亮光,那是雪光,也是阳光。或许,我再没勇气踏进这个「老地方」了。公交车上,侧目纷纷,不想脸侧的抓痕能如此有幸地令人瞩目。我压压帽檐,闭上了眼。百般周折,那块西数硬盘最后被我揣进了羽绒服兜里——当然,得到了牛秀琴应允。数次开机失败后,她一边递卫生纸,一边告诉我楼下电视柜抽屉里有螺丝刀。「拆了吧,拿走,拿走!」她嗓音沙哑,梨花带雨在披头散发间匆匆闪过。我没敢看她。其实也没出多少血,但还是奇怪地在机箱和地板上留下朵朵殷红,我哆嗦着手,用了近二十分钟才拆下从没见过的大支架,把硬盘取了下来。我犹豫着要不要再给支架装回去,牛秀琴说:「算了,算了。」她翻个身便隐匿于棉被下,只露出一抹头发。

  抓痕主要集中在腰背、大腿、右小臂和脖子上,脸上只有一两道,但侧面那条很长。对这些玩意儿,奶奶自然免不了一通盘问。我阴沉着脸,嘟囔几声竟糊弄了过去,轻松得连自己都觉得惊讶。马不停蹄地直奔书房,一连格了十几遍硬盘,我才松了口气,是的,仿佛总算杀死了什么东西。随着整个人瘫在椅子上,五花八门的痛感便蚂蚁一样涌了出来。后来,我给自己找了副线手套,颇费了一番功夫才把右手塞进去。跑厨房喝水时,奶奶又唠叨了几句,我只能假装没听见。然而,还有移动硬盘,我也拿不准是否就这么删掉了事。倒不是怀疑牛秀琴的话会在多大程度上奏效,而是——我总是奢望会出现奇迹。有那么一会儿,我甚至想,兴许能会会周丽云。这个念头是如此突兀,乃至没由来地让人一阵害臊,就在这笨拙的害臊中,神不知鬼不觉地,我又点开了一个音频——也许是最大的一个,3G多,文件名是「200208ss」。

  开头是一段噪音,一种类似于风鼓起帐篷的声音,隐约有脚步声,什么咚咚响,女声长叹了口气,更近的女声轰然响起,吓人一跳:「是滴,是滴,闷这儿有啥事儿啊,反正开不了会。」

  「走呗,看人家牛主任,马上收拾妥当。」洪亮的嗓门一成不变,接着它连嗯了两声,却又没了音。

  「哎呀,天太热,也没啥好玩儿的,你们去吧,啊。」母亲客气地笑了笑,声音很低。

  「别扫兴!」拉链声。牛秀琴的脚步「噔噔噔」的。

  「是滴,别扫兴啊张老师,你以为东湖还是几十年前的东湖?好玩着呢!姚经理这恰好有空,当免费导游,这等好事儿上哪儿找去?」我搞不懂为什么陈建军总是这么兴奋,一副夹腿搓手的猴急样。

  牛秀琴笑了笑,另一个女声也笑了笑,她说:「走吧,一起转转呗!」普通话。我不知道这个姚经理是不是老姚,但声音听起来似乎不太一样。

  「有点私事儿其实,」母亲轻声笑笑,像是站起身来,也操着普通话,「你们去吧,别耽搁了,玩好玩好哈。」

  「你看看你……」陈建军妄图力挽狂澜。

  但牛秀琴说:「走吧,走吧。」

  「玩好啊,大家。」母亲也穿着高跟鞋。

  「你……哎,我说……不够意思……」陈建军像只老鼠,被纷乱的脚步声淹没,随着关门声,这货完全沉了底。

  母亲踱了一步,就打音频里消失了。好半晌,伴着轻叹的一口气,脚步声才重又响起。不紧不慢。尔后,母亲似是在床上坐了下来,不,也许是躺到了床上,她长长地「唉」了一声。窸窣响。沉默。手机按键音。脚涉声。又是沉默。多半个钟头里都是这种零零碎碎的声音,似一块拼凑而成的七彩石,每个截面都映着一段模糊的身影,在我头脑里辗转腾挪。我不否认从中可以捕捉到一些鲜艳而生动的东西,但在即将到来的未知面前,一切都让人心不在焉。上了趟卫生间后,母亲出了门,在将近第四十六分钟的时候。而整个音频时长六百二十五分。

  一番快进和拖拽后,依旧是沙沙声,单调,但并不乏味,我甚至祈祷可以一直这么「沙沙」下去。可惜说归说,真这么听上几个钟头,是个人都会疯掉——也用不着几个钟头,半个小时不到,我就失去了耐心,而音频进度堪堪过去三分之一。我说不好期间有没有什么异常响动,唯一可以确定的是,母亲没有回来,不知是否真的去处理「私事儿」了。老实说,母亲,上平阳开会屈指可数,但对02年暑假的我而言,所有这些都不过是涨潮前的沙滩画,大学这个巨浪可以轻松地拍碎一切。

  调成五倍速后,又捱上了十来分钟,然后奶奶在门外叫开了,她拿了瓶红药水,让我抹抹。即便伤口在诊所已处理过,我还是勉为其难地抹了抹。就这当口,耳机里传来了敲门声,「笃笃笃」,克制,有序,一共三下,最后一下似乎还伴着模糊的人声,我也说不好,反正是听不清。没过两分钟又是一声「笃笃笃」,之后沙沙声再次席卷而来。就这么戴着耳机,我看了会儿网页,聊了会儿QQ,又扫了会儿雷。陈瑶在,问我啥时候回学校,我说就这两天,她抱怨我也不回短信,我说没看到。真的没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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