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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印传奇】54-90(代发!代发!代发!),24

[db:作者] 2025-07-26 12:47 5hhhhh 1570 ℃

  「那可不见得,」青霞不以为然,「小戏迷又不是没有,专门跑来看咱们排练的也不少嘛,那些戏曲节目,梨园春什么了,收视率低吗?一点也不低!」

  我嚼着臭豆腐,没说话,这玩意儿太干了。

  「上个月艺校开学,收的学生少吗?一点也不少!」

  我没继续争论下去,而是掇去了最后一个包子。大概别无选择,她恶狠狠地在我手上敲了一下。

  前一阵《再说花为媒》在省内外周边几个主要城市巡演了一圈,反响非常好,《曲艺》杂志评价说虽是个小品剧,却轻巧、踏实,难得有灵气。这个评价相当高了。这轮巡演赵XX也跟着去了几天,结果到了林城,说啥都不走了。母亲说赵老师又在磨合新剧本了,我觉得他这生产力有些高了。

  赵XX是七月初走马上任的,剧团在城南给他租了套房子,挂职是艺术顾问,其实感兴趣的话,剧作编排的大小事他都能过问。当然,此人并非天天在,每个月至少有一半时间,他都要回林城继续搞他的根雕。我问过母亲他拿多少工资,她笑而不答,说是商业机密。老实说,能这么快搞定他,还真是出乎意料。对此母亲也很得意,她开玩笑说,你当是个人都请得出诸葛亮啊。我觉得把赵老师比作诸葛亮稍显夸张了,虽然他在戏曲领域的才能不容小觑,但归根结底只是些经验性的业务能力。如果说赵XX的到来解放了一个人,那就是郑向东了,很难再见到他手持小喇叭在钥匙链的伴奏下四下转悠了。作为副团长,小郑的职责基本都放到了剧务和演员培训这块,至于他老有没有啥想法,我当然不可能知道。好在剧团的成绩有目共睹,至今我记得周年庆宴席上郑向东用张岭话朗诵毛泽东《沁园春。雪》的动人情景,钥匙链叮当作响,而那张脸红得像酒糟上浮起的油渍。

  十月中旬,一年一度的研究生考试正式报名,想了想,我还是决定报个名算了。至于报哪个,还真没什么意向,其实吧,屈尊报考老贺的研究生,也没啥不好。但老贺不同意,她建议我报西政或法大,民商法方向,并自作主张地把我介绍给了她的几个老熟人。这件事的直接后果是,我不得不通过邮件跟他们交流了几次。后来,法大那位给我寄了几本书,西政那位也许诺寄点资料过来,但一直没收到,没准儿只是礼貌性地敷衍人吧。别无选择,我报了法大。跟陈瑶一起在网吧报的名。报完名还顺带着欣赏了一遍U2的某个新MV,随后就看到了国务院为稳定房价出台的八点意见,禁转期房、打击炒地什么的,顺口溜一样,再往下是份银监会通知,禁止建宇以海外资产抵押贷款,发布于十一长假的最后一天。几天后,几条小道消息开始在网上疯传,说建宇的部分业务被冻结,数名高管落马,平阳市财政局的某科处级干部和国土资源局的某副处级干部被检察机关带走协助调查云云。无论真假,有声有色的,挺逗。当然,这些,基本上跟梁致远无关了。

  整个十月下旬天都阴沉沉的,一天正搁人波那儿吃泡面,辅导员打电话来,让我过去取邮件。大概是西政的资料寄过来了吧,我纳闷什么东西会耗费两周时间,可惜晚了,不然我这个无比讨厌北京的人决计不会报法大。我随口答应去取,但并没有真的去。第三天中午,在寝室看比赛时,杨刚从系里给我捎来一个大牛皮纸袋,有点厚,虽不如法大的两本书,但好歹是十六开。不过我对它的注意力也仅限于此了,摸了摸,就随手丢到了了床铺上。吉诺比利投中一记压哨三分,大家都惊呼起来。

               第八十一章

  整个十月都艳阳高照,天空薄得像个肥皂泡,没了往年秋收时节所特有的那种灰蒙蒙的阴霾。早、晚无疑是凉的,但白天气温还是很高,午后有时能飙上三十来度,不说史无前例,至少也不多见。我厌恶燥热。大家都说今年气候异常,有专家分析说是受去年印度洋大海啸影响,温室效应被局部放大,他预言这种趋势只会愈演愈烈,再有五十年我国长江流域能种上芒果也说不定。陈瑶认为这位院士很有意思,可惜过于乐观了,虽然她并不排斥多吃些芒果。直到十月末的一场连阴雨,天才彻底凉了下来,从T恤到毛衣再到羽绒服也不过是短短几天时间。研究生考试报名后,我便全身心投入备考中,和所有心怀梦想的大傻逼一样,早六点起床,晚十点归寝,俨然一架构造粗犷的学习机器。至于娱乐,除了偶尔跑大波那儿坐坐,也就吃饭时能跟陈瑶对喷几句了,所以理所当然,对这些时刻我难免分外珍惜,乃至陈瑶说我考个研嘴皮子都尖酸刻薄了许多。这算不算夸奖我说不好,只是某个淅淅沥沥的夜晚于昏昏沉沉中翻个身时,那嬉笑的眼神裹挟着食堂聒噪、油腻的空气猛然翻腾出来,我心里莫名一慌,登时清醒如昼。

  继九月下旬安保公司一众人等被采取强制措施之后,一个月不到,平阳市检察院就对其中的十一人提起公诉,所涉罪名五花八门,从组织、领导、参加黑社会性质组织罪,到故意杀人罪、故意伤害罪,再到行贿罪、非法经营罪和组织、强迫卖淫罪等等,共计十一件犯罪事实及六件违法事实。庭审在平阳中院搞了三天,不少呆逼都跑去瞧了瞧热闹,据说黑老大被吓得当庭尿了裤子——当然,依旧没能免去吃枪子的命运。就在一审开庭前不久,城东某区司法局副局长、公安分局一把手相继落马,有媒体放消息说是跟涉黑案有关,至于有关到什么程度就非你我所能了解的了。这事还牵扯到中院的两个领导,都算X大校友,有一位还在我们系里当过老师,如你所见,多少已有了些狗血的味道。庭审结束当天,有个劲爆消息开始在连绵不绝的秋雨中疯传:该区区委书记被打黑小组约谈后跳楼自杀。呆逼们声称现场照片都被人放到了网上,就在区政府大院,脑浆和血在瓢泼大雨中淌得到处都是,这位脑满肠肥的伙计真是至死都不愿干件好事。遗憾的是,不等我看到,那些所谓的照片就被删了个精光,虽然它们八成不足为信。

  十一月的第一天,打黑专项小组联合省纪检委召开了一个「打击黑恶势力,我们在行动」的媒体见面会,在省卫视和新浪网上全程现场直播,据说是首开政府工作会议网上直播之先河,也不知道真假。总之,我没看,没兴趣,也没功夫。但现场录像还是看到了,经过剪辑之后在省内各电视台轮番播放,几乎承包了我们一周的午餐时间,想不看都有点难。作为打黑小组副组长,陈建国也出席了见面会,每当画面扫过那张面无表情的黑脸,我心里就一阵麻痒。好在此人没怎么发言,反倒是另一位副组长——公安厅副厅长郝某逼叨个没完没了。这是个文质彬彬的白胖子,架着副眼镜,无须,头发卷曲,讲起话来力道过猛,老给人一种一句一喘的感觉。他说此次见面会只是对前一段工作的总结,是反思,是和媒体朋友的交流,而不是什么邀功会、表彰会。他的总结是这样的:在中纪委和巡视组有关领导的支持下,经过广大同仁的不懈努力,我们基本肃清了一批黑社会势力,社会经济秩序得以恢复,人民群众欢欣鼓舞……在打黑除恶斗争中,我的所见所闻是触目惊心的……特别是像以XXX为首的城东黑社会犯罪团伙,利用娱乐业腐蚀广大同志,腐蚀我们的领导干部,更令人痛心的是,有一些害群之马充当他们的保扫伞,使得黑恶势力得以盘根错节,祸害乡邻十余载却屡打不掉……

  郝某普通话不错,可惜吐字干瘪、刻板,跟他丰富的肢体动作形成极大反差。吃饭时听这段话,任谁都会消化不良吧。他所谓「保护伞」当然是指前段时间刚被双规的几位政法系统领导,以及「畏罪自杀」的某区委书记——胖子喘着气说这哥们是「为了掩饰更大的犯罪事实而自绝于人民」,一度导致侦查工作中断,可谓错上加错。尽管法学知识匮乏,我也嗅得出这是典型的未审先判,没死的还有的说,死了这位也只有跑阎王爷那儿开庭去了。对「打黑除恶」的愈演愈烈,院里某老师调侃说平阳喜欢搞运动,按理说该见怪不怪,但这次阵势太猛,算上城投之类的国企,正处级干部一个月下了六七个,小鱼小虾、贩夫走卒更不用说,这步子迈大了难免要扯着蛋哟。当然,这些和我们无甚关系,况且看热闹不嫌事大,哪怕真扯着蛋也无妨,起码能给枯燥乏味又忙碌压抑的生活平添那么一丝谈资,至少过去的两个月里,因为「打黑」,空气中多了些快活的气息。是的,活得跟电影里一样,真是刺激。

  更刺激的是,我又碰到了梁致远。事实上我一度认为在有生之年都不会见着这个人了,所以当看清阳光下遍布皱纹的那张脸时禁不住一哆嗦——青天白日的,我以为见了鬼。那是个雨过天晴的周四晌午,大波扬言要请客,哪有不去的道理?学习啥的在蹭饭面前自然不值一提。我和陈瑶走在熙熙攘攘的大学城里,秋日的阳光浓烈,溜着小风,白桦和法梧隔三岔五,飒飒作响,树叶几乎一夜之间便泛了黄,此刻如头皮屑般落到地上、人群中,以及呆坐在三角区东一号蛋糕店门外的梁致远头顶。于是他抖落树叶,翘起二郎腿,冲我笑了笑。此人穿了件黑羊毛呢子,大背头依旧,但头发花白、面容憔悴,往日里在眼角和脸颊东躲西藏的褶子一股脑都跑了出来。我说不好他是胖了还是瘦了,但显而易见的一点是没穿衬衣,脖颈间露出的是条纹状的Polo领,就梁总的品味来说,有些不伦不类。其实隔老远我就瞅见了此人,愈近愈惊讶,直到他晒出招牌式的笑容,耳畔才轰地一声响。陈瑶在一旁叽叽喳喳,也不知说些什么,梁致远左肘搭在石桌上,两手交叉紧握,只是笑,并不说话。愣了好半晌,还是我先开了口,我问他坐这儿干啥。「没事儿,」他说,「就随便坐坐,晒晒太阳。」

  「哦。」我看看莫名其妙的陈瑶。

  「等个人——」他抿了口一次性塑料杯里奶茶之类的玩意儿,随着叹出的一口气站起身来,完了又皱眉瞅了眼日头。接着,梁总双臂背后扭起腰来。他问我最近还好吧,学习生活都挺愉快的吧。

  我能说点什么呢,我说忙,忙得要死。

  「忙好啊。」他不厌其烦地扭着腰,目光在大好秋光里四下闪烁。

  我以为梁总会问及母亲,事实上并没有。临别他又对我们笑了笑,我埋头疾走,脸却没由来地有些涨红,再回过头去,梁致远己撇开目光,那张脸紧绷着,像副阳光下的黑铁面具。

  陈瑶问我这是谁,我告诉她这就是传说中的梁总。当天吃驴肉火锅,六个人干掉了十来斤下水,有些超乎想象。有呆逼建议少喝点,我倒也没拒绝。飘飘然中,牛逼吹了一轮又一轮,大波问起混音的事,我让他自己找沈艳茹去,毕竟那是他们院领导。「靠!」他甩甩悄然蓄长的狗毛,说他早他妈毕业了,还找个鸡巴。哄然大笑中,陈瑶出去接了个电话,一打就是二十来分钟。回来问是谁,她说是陈若男。是的,打七月份去了澳洲后,陈若男就再没回来。陈瑶说不回就不回吧,省得来回折腾。我觉得她说的有道理。打饭馆出来,几个人在镇上溜达了一阵,最后跑附近幼儿园门口的单双杠上吊了半天。天很蓝,鱼鳞一样的云庞大得没有尽头。后来有傻逼突然就哭了起来,眼泪嗒嗒地往下掉,任说破嘴也劝不住。直到摇摇晃晃地回到大波店里,我才发现收到一条短信——不,应该是三条,除了中移动的欠费通知和活动广告,还有一条来自135开头的陌生号码,收信时间是一个多钟头前,它问:看了吧?愣了好几秒,我才意识到可能是发错了。等呆逼们滚到沙发上,我把手机撂到一旁,即兴打起鼓来。

  大概就是某区委书记「畏罪自杀」后的四五天,平阳市国资委一副主任因涉嫌贪污受贿被查,据说是个海归博士,专门研究什么社会信息工程,当然,在吃瓜群众眼里,他唯一的身份就是公安厅郝副厅长的乘龙快婿。我以为这又是个小道消息,不想很快,省内数家媒体都有了相关报道,唯一被略去的就是该嫌疑人的内核身份。除此之外,网上开始大量出现关于郝某及其家人的黑材料,包括他在某邻市检察院期间如何徇私枉法、贪污受贿,老婆、女儿名下隐匿了多少财产,小舅子怎么垄断几个县市的驾照考试,他兜了几个圈的白手套帐户跟香港离岸公司的瓜葛等等。有个帖子还提到平阳市检察院某副检察长,说他跟郝某的关系不同寻常,是同进同退的拜把子兄弟,两人怎么跟黑社会称兄道弟,怎么官商勾结、鱼肉百姓,几年前某县的XX大爆炸案是哥俩自导自演云云。下三路也少不了,发帖人专门论述了郝某的幼女嗜好,讲他偶然尝了一次就欲罢不能,从被动受贿,到主动索贿,不献上幼女供他把玩,肯定办不成事。真的假的吧,反正写得绘声绘色,说是公安地摊文学都有些屈才。这些东西主要发在平阳当地论坛以及天涯上(前者基本己被删光),我也是听说后才利用不多的查资料时间随便看了看,结果嘛,也算不虚此行。

  我混天涯无非是在摇滚乐章晃悠,偶尔上上法律论坛,其他板块很少涉及。顺着这个声色犬马的曝光帖,点了几次后,推荐链接里出现了熟悉的名字:陈X国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平海陈家大起底!很奇怪,该帖发在平海论坛,而非流量更大的平阳论坛,且已有些时日。首当其冲当然是陈重德,讲他在平海县公安局及85年设市后的平海市公安局如何只手遮天,末了还隐晦地提及陈家在军内和上层都有后台,「嚣张得很」。接下来就是陈铁蛋,可以说该帖有一半内容都是关于陈铁蛋的,说他怎么空手套白狼、侵吞国有资产,怎么通过投资公司经营酒店和娱乐业,怎么涉足房地产在平海违法拿地违规贷款大兴土木,还说他儿子吸毒、开豪车撞死人什么的,人物、时间、地点都不缺,然而陈建业有没有儿子我估计都不好说。陈建国的罪状是淫人妻女,打击异己,以反腐为名,行疯狂敛财之能事,在平海、平阳两地三职期间数次通过专项整治中饱私囊,且其生于平阳长于平阳,有违国务院新出台的公务员任职回避规定。这帖子夹杂着各种回复,前前后后有五六页,我本也没功夫细看,不想往下拖拽几次就一眼扫到了「陈建军包养情妇」,说他跟一个剧团老板娘共筑爱巢,有个几岁的私生子云云,又说老板娘如何风骚放荡,两人一搞起来就声震屋宇,邻居无奈报警,民警到了,反被半光着身子的老板娘狂扇耳光。不等看完,我立马关了帖子。尽管知道都是些瞎逼胡扯,一种心惊肉跳的感觉还是乌云压顶般直逼而来,让我几乎喘不上气。

  十一月的第一个周末,李俊奇在平阳市文化展览中心的前厅搞了个画展。其实对绘画什么的我真没兴趣,何况还忙着备考,每天焦头烂额的,但他专门打电话来,你又实在不好拒绝。于是周六下午,我便和陈瑶进了一趟城,大波随行,他说闲着也是闲着,就当瞧个新鲜了。如你所料,人不太多,奔着欣赏艺术来的显然就更少了,我甚至觉得一大半人都只是吃饱了出来消消食而已,从他们时而指指点点,时而又惊诧地呼朋引伴、小声窃笑可见一二。但画展本身真不错,有模有样的,场馆有个五六百平,黄褐色木质地板,白色墙体,黑色的人字形吊顶,柔和、清澈的白光下,画作色彩自然、饱满,也难怪老乡会放弃高校的观众基础,把展览选在这里了。主展作品是他之前说过的人像计划,密密麻麻地铺满了整个北面墙体,看介绍说一共二百二十四幅,用了两年半时间,后续还会完善,该计划永无止境。普普通通的人,寻常或迥异的表情,形态各异地在眼前铺延开来,很快,我就找到了自己。老实说,我被丑化了,光头看起来不像光头,反倒像个秃顶,鼻子过大,眼角太吊,下巴硬生生戳出一截,跟把镰刀似的。据作者说,这幅画花了他三天时间,至于我想说些什么,从陈瑶的表现便可推断出来,她老「噗」地一声喷了。我让她严肃点,她更是笑得花枝乱颤,这种事毫无办法。

  除了人像计划,还有二十来幅其他作品,包括之前看过的《自画像》、《山水》和《洗头的女人》等等。我惊诧于这厮怎么能画这么多,如此质量和数量对一个大四学生而言有些夸张了。当然,所谓「质量」只是泛泛而谈,以我的素养还谈不上欣赏,更别说评判质量了,面前琳琅满目的画作,我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它们和后印象派颇有渊源,其他的就一无所知了。最大的一幅挂在中柱上,长宽均超过一米,名字叫《游泳的人们》。覆盖多半张画面的是个浅绿色的游泳池,波纹是浅绿色的,氤氲的热气也是浅绿色的,顺着热气,整个右上侧画面也跟着氤氲起来,包括两个女人。穿蓝色泳衣的浸在水里,只露出上半身,黑色长发在挺起的脖颈后倾泻而下,墨水般蔓延至整个泳池。另一个远远站在池边,只留一个背影,大红色泳衣下曲线丰满夸张,一身肉似要流动起来,扎在脑后的头发盘旋着跟热气、灯光纠缠一起,再也难分彼此。背景是透过玻璃的雪景,除了女人身旁的半株绿色植物、几枚脚印和一个坟丘般的白色土包外,只剩周遭模糊的水汽。我在这幅画前站了好一会儿,直至大波慢悠悠地晃过来,在耳边悄声道:「衙内还可以啊。」他说这些画界于表现主义和新表现主义之间,又带着点后印象派古典画法的回溯,多少有些名堂。该说法是不是瞎扯我就不清楚了,至少目前来看,大波要比我和陈瑶懂一点。

  李俊奇坐在出口处的长桌旁,身前还搁了个印着姓名的塑料牌子,不时有人上前跟他侃几句,这厮总是笑脸相迎。我说:「你个逼不像个坐台的?」他立马哈哈大笑起来,脖子仰得老长,以至于大喉结一上一下,跟个鸡嗉子似的。暑假一别,我便再未见李俊奇,他说他一直在哪哪哪写生,好不容易前段时间回来了,又是准备展览,忙得不可开交。「有空打球啊。」他说。这玩笑开得有点大。离开前厅,我们仨在展览中心晃了一圈,最后跑西门吃了几块烤豆腐就打道回府,不想刚打正门台阶上下来,就看见了陈晨。他一身黑条纹休闲西服,梳了个偏分大背头,不得不说,打扮得人模狗样的。碰到我们,他似乎有些惊讶,但还是扬扬嘴角,冲我点了点头,我也只好扬扬嘴角,冲他点了点头。其实前一阵在西操场上见过一次陈晨,彼此打了个招呼,跟现在的情形也差不了多少。我邀请他打会儿球,他笑笑,摆摆手就过去了,当然我也只是说说,怎么可能真的喊他过来打球呢?对陈晨,大波评价道:「又一个衙内,你老乡怎么净是这些玩意儿!」陈瑶则评价道:「他穿了身古驰。」我问她咋知道,她让我回头看,果然这货背上印着几个硕大的字母——Gucci,摸着良心说,要多丑有多丑。

  周末一结束,上个月便盛传落马的国土资源局、财政局、规划局的几个处级和科级干部被检察院正式批捕,没两天,市规划局一把手被双规。可笑的是,国务院发布八项意见时,这位仁兄还往口口声声要抑制房价,刑诉老师说这事没办法,自打他三年前上台就开始抑制房价,直到如今倒掉,规划局这口饭也不好吃,五年换了仨一把手,要不是上面有人,这位也干不了这三年。至于上面是什么人,老师没说,相反,他回归课堂主题,让我们有空把划好的重点复习一下,争取十二月之前搞定期末考试,免得一拖再拖耽搁大家前程。最后,像是突然想起来,他笑笑说建宇二老板被带走才是真正的重磅消息,规划局就是一次性换掉三个一把手也比不了这个。他指的是规划局一把手被双规后,几个小时之内,建宇集团行政总裁、建宇金融投资有限公司总裁张某在被拘传后予以监视居住的事。果然,第四天一早,即十一月十一号,省市各大媒体头条均是:鉴于案情重大,由中纪委负责全面协调,最高检、公安部、司法部组成联合专案组,即日起入驻平阳。

  当晚大雨倾盆,我偷偷懒,就没去上自习,而是卧在宿舍打了半宿牌。等洗漱完毕,满怀愧疚地爬上床铺,偶一抬手便把搁在小书架上的牛皮纸袋碰了下来。这个黄褐色物事光滑、清脆,扑鼻竟有一股草料味,我颠来倒去地摸了一通后,神使鬼差地,就给它开了道门。话说得轻松,其实撕了两次都没弄开,第三次搭上指甲剪才勉强搞定。结果破腹而出的不是什么考研资料,而是一摞旧报纸,没错,就是省日报,六月七号的,头条是什么省政府工作会议纪要,得有十来份。这怕是有些恶作剧了,我不甘心擞了擞,几秒钟后,一张光盘从报纸缝里悄然滑落。刚把它拿到手里,有呆逼上来要烟,他夸张地斥责我竟敢私藏黄碟,我扫了眼,纯白色的碟面在灯光下有些耀眼,上面用马克笔写了个阿拉伯数字「3」,字迹清秀凛冽,仿佛镌刻在深夜的空气中。

             第八十二章(免捐)

  来接我们的是辆满身泥点的银灰色帕萨特,挂平阳牌照,司机三四十岁,精瘦,顶着个小平头,笑容可掬,李俊奇介绍说是他爸的朋友,那就姑且算是吧。他问我俩吃早饭没,不等回答便调转车头朝学院路而去,分秒都不耽搁。我坐在后排座位上,感觉他那对招风耳实在是突兀。李俊奇问那什么越野呢,咋开这车出来了。「你爸特地吩咐的呀。」小平头笑笑,露出略显奔放的两颗门牙,与此同时在后视镜里瞥了我一眼。我也只好笑笑,看往别处。该司机话少,起码不会主动开口,这就使费力倒腾话头的李俊奇显得越发搞笑。但他普通话不错,几乎听不出什么口音,我一度以为他是平阳人,不想他说咱们是平海老乡,我说了两句平海话,他也回了两句,转眼又说他是山上的。所谓「山上」,指的当然是四二二了。

  周日赶早我回了趟平海,搭李俊奇的顺风车。倒不是要省那个路费,而是既然他诚心邀请,你强行拒绝也不好意思。十一月十一号,也就是周五,花了一上午才搞完现场确认,刚打综合楼出来,就在东湖的湖心小桥碰到了李俊奇。自然而然,我们聊了聊考研的事,他说咱俩可真是一对难兄难弟。这话有些言过其实,因为他是保研,本校本专业,不光省去了公共课的折磨,作为艺术主,专业课除了美术理论,主要还是考实践。何为实践?画展上的那些大作就是实践。所以我说他这是手到擒来。他谦虚了一把,说跟我们比确实是要轻松一些,完了又问我考哪个学校。我说法大。他「靠」一声,问我咋不考李阙如他妈的研究生。我说老贺不愿意收呀。他就笑了,捣我一下,说还有俩月,有的忙了。我说不急,回家歇两天再忙也不迟。他便问我啥时候走,说他也要回家取几幅画,暑假的一些写生落在那儿了。

  平海晴空万里,几乎看不出下过雨的痕迹,李俊奇要给我送回家,我说放到平海广场就行了。路过凤舞艺校时,这老乡表示想进去看看,于是就进去看看。我邀请小平头同去,他嘴上说好,结果并没有跟上来。到底是周末,校园里空荡荡的,就俩小孩在篮球场上瞎蹦,皮球的拍击声此起彼伏,响亮却又空洞。三楼形体教室有人上课,应该都是些兴趣班,叽叽喳喳、咿咿呀呀的,倒是走廊上的几个家长显得更有艺术天赋一些。而且很明显,舞蹈班要比隔壁的戏曲班人数多上一倍。今秋开学,评剧班招了仨班,每班二十来个学生,人数还可以,就是年龄偏大,基本都十三四靠上,母亲说严格上讲已错过了最佳学习时间,不过聊胜于无,毕竟学徒时代一去不复返。相较之下,舞蹈、器乐、表演之类的要受欢迎得多,不少怀揣明星梦的初中生挤扁脑袋往这儿跑,哪怕背着父母也在所不惜,这劲头比起当年扬言要上少林寺的我们也不惶多让。兴趣班更是炙手可热,经常有家长扎堆地前来咨询,搞得学校主副业都分不清了。专业课之外还有文化课,好歹是个中专,语数英肯定要意思一下。

  晃一圈儿下来,李俊奇说这里变化可真大,我惊讶于他竟然来过,「来过一次,」这老乡努力挺了挺胸,「对面不是二职高嘛,以前住高庄时,有帮学生老在外面跑步,到平海广场再折返,你瞅那黑不溜秋的就是二职高学武的,白里透红的就是评剧学校唱戏的。」这么说着,他大笑起来,下巴上的几根长毛多少有些不伦不类。他说禁止学生到校外运动的规定老早就有,他妈就多次接到举报,不过也没辙。话到这里,我才明白他在说啥了,前两天山西沁源二十一名师生在公路上晨练时被重卡碾死,理所当然掀起了一场全国大讨论,但专门提及这个,说实话,我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好了。好在李俊奇又开了口,他问我妈不也是老师吗,我点点头,他说他妈是教育局的,好些年了。

  「知道,」我说,「来过我们学校,穿了身天蓝色西服。」

  「这都记得啊?」

  我笑笑。

  他说他妈退了,不干了。说这话时,他揪了片冬青叶子。

  「不会吧,咋退了?」张淑娴撑死五十出头,不过,与我何干呢?

  「不好干呗,你以为官儿都是好当的,退下来省点心。」

  我没说话,只是点了点头。

  路过篮球场时,李俊奇又咧咧嘴,说现在有硬性规定,公务员任职回避啥的,反正活也不好干,退了好啊,趁腿脚还利索,想上哪儿转转就上哪儿转转。浓烈的阳光下,他撸了撸手腕上的珠串,又笑着揉了揉眼。

  本想留他们吃个饭,司机摆摆手说赶着上山。临别,李俊奇问我啥时候回学校,说要不急着走,过两天在平海文化宫还有个活动,他院里好几个同学都要参加,陈晨估计也会来。尽管对该活动一无所知,我还是说:「你算是搞出名堂了。」

  先去了趟文化综合大楼,结果一个人都没。剧场里观众稀稀落落,俩青衣大褂在说相声。地下室嘛,刚开饭,正好被我赶上。除了盒饭,还熬了锅肉丝汤,挺滋润。母亲老早就盘算着在剧场院子里搞个伙房啥的,可惜违章不说,实在是没地方,眼下跟小饭店长年订做其实也不错。

  自然,对我风一样赶回来,母亲很惊讶,她嫌我不好好复习,又瞎跑。我说放松两天咋了。她白我一眼,说那就好好放松,回去好好复习。周遭免不了一阵大笑,大家说还是当学生好,玩起来就是爽。母亲也笑,问我听见没。听见是听见了,然而除了埋头扒饭,我还能干点什么呢?她啧一声,让我慢点吃,与此同时皱了皱眉。母亲眉形很好,浓密英挺,自然而然的一字眉,现在给瘦个身又修了条长眉尾出来,轻挑低落的,我总觉得妩媚了许多。青霞问新眉形咋样,说她给推荐的。母亲轻笑一下,拿勺子抿口汤,没说话。我咀嚼着食物,说挺好挺好,可惜口齿不清的,也不知她们听见没。

  饭毕回了家,奶奶很高兴,起身要给我弄饭,我说在剧团吃过了,她就又拉下脸来。小睡了个午觉,起来上了会儿网,陈瑶说大波今天请客吃肥羊,有的人真是命不好。她说的对,气得我想撒尿。完了搁客厅削了俩苹果,奶奶怪我一走就不知道回家,我说十一不刚回来过嘛。像母亲说的,她老现在有些老年痴呆了。再返回书房,QQ文件夹突然就打脑袋里蹦了出来,带着丝侥幸坐到电脑前时,我觉得手都有点发软。这台机子母亲应该很少用,但文件夹也并非空空如也,群文件都是些灌水图,视频文件夹里有几个去年的舞蹈短视频,也不知算不算教学片,反正都是些欧美白人在跳,踢踏舞,爵士舞,拉丁舞,国标交谊舞,什么伦巴、探戈的,咱也分不清。打开「C2C」时,顷刻我心里一沉,除了几张卡通表情、一张城市夜景图,一字排开的赫然是六七张雄性生殖器官。分辨率很高,1600×1200,头几张都是仰拍,可能是角度问题,青筋暴突的,显得很雄伟,就是曝光过度,右半边仿佛蒙了层圣光,反倒是睾丸上的黑毛无比清晰。最后一张是俯拍,老二很长,龟头顶在桌楞上,憋得紫红,脚上的黑白球鞋在虚化背景里隐约可辨,此人有腹肌,从皮肤色泽上看年轻人的可能性比较大。这套图生成于去年十二月三号下午五点十三至五点十九分之间,至于是自拍还是什么网络图片,我就说不好了。同上次一样,我想不出什么样的好友会给母亲发这种照片。苹果有点酸,牙龈隐隐发痒,我纳闷奶奶是怎么吃下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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