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 20

　　學校廊下聚集了許多人。

　　ラギー雖然在サバナクロー是最矮小的，但和其他寮的寮生比起來卻算是平均身高，他輕輕墊腳就能看見自己的名字落在公佈欄不上不下的地方。

　　「老天保祐，謝謝レオナさん。」他撲簌簌地流下淚水，在人群幾乎散去之後，一股力量突然壓住他的肩膀，熟悉的味道傳來，還有幾縷髮絲搔癢著臉龐。

　　「考得如何？」

　　「レオナさん是聽到了我的感謝還明知故問嗎？」他斜眼看向搭著自己的人，說：「那我就再說一次好啦，不愧是レオナさん，一個晚上就把我從墊底的絕境拉上來，不用留級真是太好了。」

　　レオナ舔了舔他的淚痕，沒有多說什麼。

　　他拯救的不過是ラギー一次成績、一段無須煩惱金錢的時光，而這隻鬣狗卻是他的曙光，為他點亮他生命裡的希望和夢想。

　　「喂，ラギー，你的願望是不是賺很多錢？」

　　「是有一個穩定高薪的工作才對。」ラギー聳聳肩，說：「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餐，雖然沒有像樣的衣服，要面試什麼的也很麻煩，可是只能努力去做了。」

　　「在我看來你根本不用煩惱那些。」

　　「生於憂患死於安樂，レオナさん也該有個願望才對。比如不當大家的王的話要做什麼？明年就要畢業了，這個才是現在要考慮的吧？」

　　「多虧你我已經都想好了。」

　　「是什麼？想要多吃點肉嗎？シシシッ！」

　　「啊？你在說什麼。是更偉大的理想，之後再慢慢告訴你。」

　　レオナ用長長的尾巴勾住ラギー短小蓬鬆的尾巴。

　　我的話，生存之地就只有那片草原，我只要一個站在草原上也威風凜凜的王就好了，他不需要統治國家，只需要站在我的前面就好了……

　　他腦海裡刻著這段話，讓他對「王位」不再執著，那是由ラギー編織成的信仰，就像夕燒草原升起又落下的太陽，周而復始地提醒他該為這無法改變的命運找到轉機。

　　「居然吊胃口，レオナさん太狡猾了。」

　　「凡事都有先後順序，現在你只要先記得假期的事就好了。」

　　「鋪陳很長嗎？」

　　「總之畢業前會告訴你一些。」

　　「只有一些？」

　　レオナ鬆開了尾巴，邪笑道：「你要是不想聽也可以。」

　　「那個……レオナさん。」聞言，ラギー撒嬌似地蹭了蹭他，說：「剛剛是開玩笑的，我當然要聽啦，不過畢業前都沒說的話要付一萬マドル的違約金。」

　　「啊啊，你記著這件事吧，我睏了。」

　　「好的——」他跟在レオナ身後，說：「不過レオナさん要在合約上簽名才算數，我要有保障，還有等等要開寮長會議不要忘了。」

　　「知道啦，隨便你。」

　　「シシシッ！レオナさん最好了。」

　　這聲聽來悅耳的稱讚讓レオナ的耳朵不自覺地動了幾下。

　　▶▶▶

　　夏日的假期總給人一種黏膩、灼燒的感覺，ラギー背著比平時裝著更多冰塊的保溫箱回到貧民窟。

　　原本應該坐在被腐蝕得破爛的書桌前，苦惱著合約該如何寫，不過較為年長的他很快地便被迫埋首於照顧貧民窟的孩子們。一天、兩天、幾十日過去，在他喝下從小冰箱裡拿出的蘇打飲料，開心地尾巴都翹起來的某個夜晚，擺在床上的手機突然響起，ラギー這才感覺到時間帶來的壓迫感。

　　「我明天就過去。」

　　レオナ在電話裡這麼說了，這就表示合約必須在明天之前完成。

　　倏地，ラギー披著毛巾坐到桌前，拿著筆喃喃自語道：「加上這條吧？不，再想想……」

　　他在微弱的燈光下撐著頭，身後彷彿傳來幾日前レオナ糾正他答案的聲音。沒多久，ラギー把上半身靠上椅背，因為沒有人壓著，所以有些搖搖晃晃。

　　該如何是好？他如此想著。

　　只是快一個月的時間就足以讓他開始回憶，等到レオナ真的不在學校的時候，這些一同經歷過的事情一定會像潮水一樣將他淹沒。

　　「レオナさん的願望是什麼？真是好奇。」

　　ラギー思索著各種問題，轉眼間便天翻魚肚白。

　　由於レオナ說了要好好迎接他，所以ラギー在外面徘徊了整整一天，不是陪小孩子們玩耍，便是準備食物，此時，已然到了夕陽燃燒草原的時刻，他蹲在象骸旁，朝王城的方向望去。高聳的王宮座落在城中心，就算擁有ルーク的視力也看不見更多東西。

　　據說那裡四處都有人看管，入城的門口也被嚴格把守。作為守衛的母獅子兇猛到レオナ也得讓她們幾分，更別說是連王城裡一顆蘋果都買不起的貧民窟居民了。

　　「住在那樣的地方還真是安全。」ラギー喃喃自語道：「不過都這個時間了，レオナさん怎麼還不來？特地準備的牛排都冷了。」

　　「冷了？」

　　對於有人突如其來的詢問，ラギー沒有感到什麼異樣，便順口回道：「就是說啊，花椰菜冷了倒是還可以入口，可是肉冷了怎麼會好吃？」

　　「嘁，又是蔬菜。」

　　「多吃蔬菜對レオナさん身體好啊。」

　　「所以你蹲在這原來是在想我。」

　　「想……レオナさん！」ラギー跌坐在地上，說：「真是，為什麼每次都突然出現，而且太陽都快下山了。」

　　「我又沒說幾點會到。」レオナ伸出手，將對方從地上拉起。

　　ラギー這才發現他這次穿的和上次來貧民窟時不一樣，雖然都是那件斗篷，但裡面顯然是王族的服飾。

　　「レオナさん怎麼穿這樣？」

　　「很稀奇嗎？不就是家裡的服飾？」

　　「也沒有……只是感覺很高級。」ラギー伸手摸了摸布料，果然是十分舒服的材質。

　　「喂，別摸了，快點上來。」

　　レオナ站上掃帚，用尾巴點了點身旁的位子。

　　「這麼說是要讓我坐特等席了？シシシッ！」

　　「啊啊。」

　　「啊，等等。」ラギー摸了摸口袋，拿出一張紙，上面潦草地寫著幾行字。

　　「哈啊？這是什麼鬼東西？」レオナ把紙轉了九十度，總算找到正確的閱讀方向。

　　看來得好好教ラギー寫字，他想。

　　「合約啊。」

　　「哦。」他把紙折成四分之一大小，放在自己口袋，說：「我等一下再仔細看看，畢竟那隻混蛋章魚找你打工的頻率變高了，我得防止他的思想污染你。」

　　「怎麼會？」

　　「你們對利益的想法太過一致，總之我會好好欣賞。」

　　「好吧，那我們現在要去哪？」ラギー坐上掃帚後問道。

　　「王城。」

　　「欸？」

　　不打算給他逃跑的機會，レオナ瞬間拉高與地面的距離，留下滿地飛揚的塵埃。

　　在空中的交通幾乎是順暢無阻，除了偶爾成群飛過的鳥之外，也沒什麼可以撞上的障礙物。ラギー用手遮擋住眼睛，從手指間的縫隙看著原本渺小的王城逐漸在眼前放大。他迫不及待地在落地時跳下掃帚，踉蹌幾步後，便盯著原本在他生命中只有童話故事才會出現的場景。

　　他向前走了幾步，而後在王城門口停下來，低頭看了看自己樸素的便服，說：「我穿這樣也可以進去嗎？」

　　「可以，我有特權，你也有。」說完，レオナ毫不猶豫地拉著ラギー的手入城，被拋在兩人身後的是守衛們異口同聲的「歡迎回來，レオナ様」。

　　▶▶▶

　　一進王城，レオナ便把干擾耳朵伸展的連帽拉了下來，正如他以往的作風，鮮少出席大型活動的他並不常出現在眾人面前，但明眼人看到這套衣服，都會瞬間明白地位的差距。

　　值得一提的是，ラギー還不知道近一年來在城裡看到這張臉的機率可以說是上升不少，所有人都在討論關於二王子的話題。他們大多數認為レオナ想認真幫忙ファレナ，因此從進門開始大家都畢恭畢敬，導致ラギー有種自己也是王族的錯覺，何況現在還被牽著，根本是八卦媒體的好素材。

　　他有些不安地想掙脫，反而被牽得更緊。

　　「レオナさん，這裡賣的都是些珍貴的東西，平常就有這麼多攤位嗎？」

　　平時在寮裡大家同樣都是NRC的學生，看不出太大的差別，可是王城裡都是經濟條件良好的家庭，這讓ラギー的手有些癢。

　　「今天比較多，可別給我偷東西，ラギー。」

　　「啊，レオナさん的忠告來得太晚了。」他甩了甩手上的首飾道。

　　「你這傢伙手腳倒是動得快。」レオナ說著，視線不自覺地飄向ラギー的頸間，問：「給你的項鍊呢？」

　　「放在家裡了。」把順手牽羊得到的東西塞進口袋，他繼續說：「如果被誰偷走那我豈不是得不償失？」

　　「嘁。」レオナ轉進一條小巷，把身上戴著的手環套在ラギー手腕上，說：「除了去學校以外，我要看到我給你的東西。」

　　被壓在牆邊的鬣狗動了動耳朵，這距離對獸人來說過於靠近了，レオナ髮梢的氣味、呼出的每一口氣、甚至是兩人怦怦作響的心跳，全都無所遁形。

　　現在自己的心臟肯定每分鐘跳一百次以上了。

　　「レオナさん平白無故送我東西是有什麼要求嗎？做錯什麼事了嗎？」ラギー故作鎮定地說。

　　「誰做錯事了？我的東西想給誰是我的自由。」レオナ推了推他的肩膀，說：「繼續往上走，今天有好東西可以看，晚了就沒了。」

　　「既然レオナさん都這麼說了，那我就期待一下吧，シシシッ！」他靈巧地跳上階梯，朝視線最遼闊的高處去。

　　「儘管期待吧。」

　　レオナ慢悠悠地跟在ラギー身後。

　　今天的王城就是不夜城。

　　▶▶▶

　　「二王子的生日煙火？」

　　「啊啊，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有的。」

　　レオナ一邊解讀著ラギー寫的合約，一邊回道。

　　「レオナさん的家人真有心，我只要有一塊沒過期的蛋糕，再配根蠟燭就可以了，沒有的話甜甜圈也可以，シシシッ！」

　　「你要是真的想要，蛋糕還是甜甜圈都買給你。話說這點是什麼鬼，根本看不出來你在寫什麼。」

　　「什麼，嫌我字醜嗎？」

　　「以後再教你。」

　　「可惡，我念給レオナさん聽啦！」ラギー從他手上搶走紙，說：「第一點，畢業前レオナさん如果沒有告訴我願望的話，要付一萬元的違約金和我畢業前的所有花費；第二點，如果レオナさん沒有告訴我願望的話，要幫我找一個平穩高薪的工作；第三點，如果レオナさん沒有告訴我願望的話，就一輩子不能睡得安穩。」

　　レオナ認真地聽完後，說：「你不覺得你的合約內容很糟糕嗎？」

　　「哪裡糟糕了？」

　　「開出這些條件不就是叫我違約就娶你嗎？」

　　「レ、レオナさん又在說什麼夢話？」ラギー慌忙之下用魔法燒掉除了違約金的部分，把紙片塞回レオナ手中，接著說：「就這樣就好，跟一開始說的一樣。」

　　「嗯。」

　　レオナ的手裡握著那張殘留餘溫的紙，本來想說些什麼，天空便綻放了第一朵花。接二連三的煙火如煉金爐迸裂的火光般，剎那間點亮整個夜空。

　　自從左眼留下這道疤痕之後，レオナ再也沒有站在這裡觀賞煙火。二王子轉頭看向ラギー，大概是很少見到這種昂貴的消耗品，所以看得正入迷。

　　火藥炸開的聲音此起彼落，鬣狗稚氣的臉龐映照著斑斕的色彩，瞳孔裡更是另一場煙火秀。

　　原本安排這個行程就是另有目的，現在時間也差不多了。

　　「ラギー。」

　　「怎麼了レオナさん？為什麼我有種不好的預感？」

　　「還記得上次的マジフト大賽嗎？」

　　「怎麼可能忘記，我痛得要命啊。」

　　「嗯，抱歉啊。」

　　「レオナさん如果覺得痛苦就不要提啦，真是的。」

　　「為什麼不逃走？」

　　「王子殿下這是在瞧不起我嗎？為什麼要逃走？我可是要成為第一個說『國王陛下萬歲！』的人。」

　　「我沒打算當什麼夕燒草原的王了，那都是做夢。」

　　「レオナさん是笨蛋吧？做夢有什麼關係？就算夢醒了，我也會在。」

　　「啊啊，所以我當你的王就夠了。如果沒有你，ラギー，這世界上就不存在幸福，跟我生活你已經很習慣了吧？」

　　ラギー怔怔地看著煙火，不敢將視線放在レオナ身上。他在想，剛剛那段話到底要聚焦在「如果沒有你世界上就不存在幸福」還是「跟我生活你已經很習慣了吧」上面。

　　「嗯……レオナさん是什麼意思？」

　　最終，他決定選擇裝傻。

　　「反正你是故意留下破綻的吧？」レオナ把手肘靠在他的肩膀上，說：「繞了一圈說畢業再提結婚，但沒說這之前不能交往。」

　　「果然什麼都逃不過レオナさん的眼睛。」

　　「哼，別磨磨蹭蹭地，差不多也該開始適應『主從以上』的關係了吧？大哥他們都同意了，你還需要猶豫嗎？」

　　「跟鬣狗在一起不會後悔嗎？」

　　「啊？現在不這麼做才會後悔吧？你這傢伙，這點都不懂嗎？」

　　ラギー望向レオナ毫無瑕疵的臉龐，那人滿臉得意地佇立在原地，雖然表面上故作鎮定，但一晃一晃的尾巴洩漏出他不平靜的心思。

　　「果然是在撒嬌吧，真是拿レオナさん沒辦法……王子的吻我就拿走啦。」

　　ラギー雙手捧著レオナ的臉龐，上前親吻了他。原本只是單方面地舔舐，從嘴角、唇瓣、舌尖，到後來成了兩人之間的糾纏。尖銳的犬齒相互摩擦著，逐漸吻出血味，此刻煙火成了最美的背景，襯托著一個童話故事該有的美好結局。

　　既然レオナ都追到這裡了，ラギー又有什麼拒絕的理由？

　　這就是「愛」啊。

　　不管在心裡許了無數次的願望是什麼，不管伸向遠方的手想抓取的是什麼，不肯放開的只有眼前的人而已。

　　▶▶▶

　　「對煙火許願就跟對流星許願一樣會被實現，怎麼？不知道吧？ラギー。現在煙火可是快要結束了。」レオナ雙手插在胸前，抬頭說道。

　　「真的？那……」ラギー聞言，雙手合十，說：「我希望以後可以有很多錢、吃得飽飽的、レオナさん每天都很開心。」

　　「我隨便說的。」

　　「啊、レオナさん！」

　　「但萬一呢？」在煙火秀最後的火光落下時，レオナ這麼說。

　　「唔……雖然我不喜歡這種概率很低的事，但レオナさん都這麼說了，假的也會變真的吧。」

　　「哼。」他驕傲地甩了甩尾巴，說：「怎麼樣？今天的煙火。」

　　「シシシッ！這麼盛大的煙火秀我還是第一次看到，所以拍了好幾張傳給奶奶。」

　　「啊啊，你說得沒錯，找個日子我再去拜訪她。」二王子瞇起眼睛，反射出光的綠色眼眸就像人魚塞壬的歌聲一般讓人著迷，他勾起迷人的笑容，說：「我得和她聊一聊你未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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