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穗子最近有点郁闷，是和志水有关的。倒不是两人之间的交往出了问题——恰恰相反，他们的关系一直非常稳定。自从香穗子高二那年确立恋爱关系以来，两人始终珍惜彼此，不仅在星奏的高中是人人称羡的模范情侣，到了大学也没有分开。更加可贵的是，随着时间推移，他们的感情非但没有发生变化，还比之前更稳固更亲密了。

“你们两个是以结婚为前提在交往的吧？真羡慕香穗子，早早就确定要共度一生的对象了～”

“是啊是啊，还是个大帅哥呢～”

“唉唉，我也想有甜甜的恋爱啊～”

每当朋友们酸她的时候，香穗子都陪着笑，一句多的话也不说。她不是对志水有任何不满，对他的心意也从未发生改变，只是有些事情，不是当事人是不明白的。

比如说最近时常发生的意外kiss，就不免让她有些尴尬。接吻本身没什么，交往多年，接吻对他们来说已经是寻常事了，可是在公众场合接吻，香穗子还是有些不习惯，所以严令禁止，要亲回家再亲——志水升入大学以后，从姑姑家搬出来，自己租了公寓独自居住，这让他也成了有“家”的人——这个“家”指的是房子，而不是人际关系。虽然他总说她是他的家人，但毕竟没结婚，她从未以妻子的身份自居。之前没有便于情侣亲近的场所，有些亲密的行为她也就默许了；有了私密空间还在外面亲亲抱抱就有刻意秀恩爱的嫌疑，对一向十分在意旁人眼光的香穗子来说也不是那么无所谓的事，于是以“在家做什么怎么做都没关系”为代价，得到他在大庭广众之下发乎情止乎礼的保证。一直以来都没什么问题，志水从来尊重香穗子的感受，她不愿意，他从不勉强——但是意外一再发生，倒像是她欲求不满了有意为之一样。

最初是在水族馆约会的时候，香穗子偶然间发现了某种罕见的螃蟹。螃蟹正在吃东西，颚足一刻不停，样子十分有趣。她不由得看入了迷，站着看了很久，直到听见志水向她搭话——

“学姐在看什么？”

“螃蟹。志水君你看，它在吃——”

她边说边转头，眼睛还一眨不眨地盯着螃蟹。突然，她的嘴唇碰到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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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对、对不起！我……那个……我，不是故意……”

对方慌忙道歉，第一时间弹开身体，脸也涨红了，深深低下头，向她鞠了一躬。香穗子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也羞红了脸。比起有意识的接吻，像这样意外发生的亲密接触更让她心跳不已。她也跟着弯下腰去。

“不……不是志水君的错，是我不好……我太不注意了，你，你别……”

“没有那回事，是我离太近——”

“不，不，是我没注意，要是我好好地转过来也不会……”

“不是学姐是我……”

“哪里哪里，我太毛躁了……”

两个人面对面不停鞠躬道歉的样子甚至有些滑稽。过于小题大做，与其说是交往多年的成年人情侣，更像是一对刚刚萌生爱芽的中学生。路过他们身边的游客频频回头，间或还有些指指点点和窃窃私语，香穗子的脸烧得更厉害了。

“那、那个啊……只是个意外……不、不要放在心上……”

“嗯……好……我知道了……”

话虽如此，志水似乎还是无法释怀的样子，之后的约会非常小心，总是和香穗子保持一定的距离，反而让她有些难过起来。约会结束的时候，她主动提出要去他那里。

“哎？今天学姐……？”

“……我想去。不行吗？”

“倒不是不行……我，非常欢迎。”

他笑了。他的笑脸就像天使一样好看。在电车上香穗子始终握着志水的手，他的手温暖暖地传递过来，让她很想亲近。一进房间，她就迫不及待地抱住了他。

“学姐……香穗学姐……”

那天香穗子没有回家。事后回忆起来，她多少有些懊恼。她爱他不假，也早视他为人生伴侣，可是这样主动送上门去，未免没了年轻女性的矜持。志水什么也不说，只是一直笑着，等她睡下之后又起来工作。他有作曲的工作，要靠工作养活自己并积累存款，而他存钱为的是什么，对她来说也早就不是什么秘密。她觉得她突然任性住下是在给他添麻烦——他肯定早有自己的工作安排了。

“我不是故意……”

她想要解释，可是他好像很开心地笑着，还摸了摸她的头发。

“我知道的。”

他早就长得比她高很多了。摸她头的时候，很有男人的感觉。她知道他是男人，在每天的相处中，他表现得越发明显——而且每当想到那些事，她就免不了脸红心跳。她安慰自己只是个意外，他肯定知道，她不是那种欲求不满的女人，只有一次的话，也就是个小小的插曲——

然而不止一次。类似的事情，接二连三不断发生。

第二次是在电影院。两个人约好一起去看电影——是取材，并不只是约会。至少志水是这样说的，说男人一个人去看爱情文艺片有些怪，问她可不可以陪他一起去。香穗子当然答应。对她来说，和他一起去哪里都像是约会，何况是她本来就好奇想看的影片，有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更是再好不过。

那天志水买了饮料和爆米花的套餐。爆米花是那种家庭装的一大桶，奶油焦糖香甜的味道自然而然让人产生愉悦感——虽然是垃圾食品卡路里很高，但是有人一起分担就压力不大。周围暗下来以后，即使在拿爆米花的过程中不小心碰到了手指，也只有甜蜜的感觉。志水总是规规矩矩的，哪怕是身处便于情侣亲密的黑暗之中，也认真遵守他们的约定，哪怕是不小心碰到她都会轻声道歉，完全不会做什么奇怪的事。香穗子非常欣赏他的这种纯洁。如果换一个人，或许早就趁着环境变暗求吻甚至耍无赖提出进一步的要求，可是他不会。她说了不希望那样，他就不越雷池一步。

影片讲的是一位穷画家和一位富家千金的爱情故事。两人意外邂逅萌生爱意，却因门第差距被迫分离。突如其来的战争颠覆了男女主角原本的生活，但无论遭遇了多少苦难，他们始终心系彼此，从未放弃希望。故事的最后，白发苍苍的老爷爷和老奶奶不约而同回到他们相遇的原点，虽然一开始没有认出对方，还是凭借默契找回了最初的心动。不论是这对恋人的设定还是故事剧情都与香穗子和志水没有任何关系，可是她忍不住展开联想，而且一想到要和他分开，她就难过起来——恋爱中的年轻姑娘是很容易多愁善感的。

“志水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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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穗子不由自主凑了过去。虽然行动本身带着某种强烈的感情，不过她只是想和他说句话，并没有想怎样——或许是电影放映中忽明忽暗的缘故，她的距离感发生了偏差，嘴唇碰到了他的耳朵。他的耳垂软软的，之前她只顾着害羞，从来没有主动碰过。

“……怎么了？”

志水就像无知无觉，关心询问的温柔语气一如往常，很大程度上缓解了她的尴尬。可是香穗子知道，那只是他的体谅，她无法当作没发生——他的耳朵都红了，当她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之后慌忙躲闪，指尖又滑过他的脖子。她从来没想过要伸手去摸，特别是喉结和脆弱的颈动脉附近，每次被他拥抱，做这样那样事情的时候，她都羞得不行，根本没有余力去撩拨——她也不需要那么做，只要配合他的想象力就足够了。

这一次她整个人都僵住了，连解释的话也说不出口。他主动握住她的手，手心贴在她的手背上。他的手很大，把她的手整个儿包在里面。

“不用担心。我哪也不去。”

她点点头，不知道他看到没有，她没有去确认。他一直握着她的手，电影散场也没放开。

“去我家吧。暂时……还不想和学姐分开，拜托了。”

“……好。”

他一定是同样的心情。虽然志水什么也不说，但是香穗子能感觉到他的想法。他们之间始终存在某种默契，就像故事里的两位主人公一样。在小小的公寓房间里，两人自然地结合在一起。她凝视着他的耳朵和脖子，细小柔软的汗毛在午后灿烂的阳光下闪着光，看起来比在电影院昏暗的荧光下更漂亮。这一次她主动把嘴唇贴了上去。

“嗯……香穗学姐……”

他们每天都在演出爱情文艺片。他们本身就是爱情文艺片的男女主角。在这样甘醇甜美的爱情滋养下，志水顺利完成了作曲的委托，从结果上看非常圆满皆大欢喜——可是香穗子隐约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志水主动邀约，也没有说任何调侃她的话，可一切不过是他的善解人意温柔体谅，整个过程仍像是她本人先欲求不满的一样。他越是什么也不说，她越有这样的感觉。虽然两人独处的时候她不介意主动，但是她明明没有采取行动，至少最初没有那方面的打算，结局又变成了留宿。那天只看了场电影，到公寓之后也没耽误时间，她完全来得及回家，不住下也没关系，然而就像冥冥中有什么力量在暗中支配着，只要进了那个公寓房间的门，不待到第二天早上她就没办法离开。志水把简易防音室也搬到了公寓里，香穗子想要练琴可以不用在意时间，他工作的时候，她一直练到第二天早上也没关系——可她在他的公寓房间过夜，当然不是因为这个。

如果说这两次事件不过是意外，是香穗子神经过敏，那么之后的事情就是她有意而为，毫无辩解余地。那是去森林公园散步转换心情——甚至不是刻意安排的约会，只是香穗子临时起意，拉着久不出门在家长蘑菇的志水去散步。走累了坐在长椅上休息的时候，他睡着了，头斜倚在她的肩膀上，就像他高中时常做的那样。年轻的作曲家非常刻苦，睡眠时间严重不足，哪怕是安排好的约会，也有中途睡着的情况发生。并不是厌倦了，他每天都那么累，还愿意专门花时间陪她，她一点不好的想法也没有，只觉得心疼，担心她硬拉他出来是给他添麻烦。她低头看着他的睡脸，鬼使神差地凑过去，直到结结实实吻到了他的眉心，她才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他安详地睡着，一无所觉，只有她一个人感到不好意思。他的刘海儿软软的，眉毛和发梢毛茸茸的，像是可爱的小动物，毛皮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她忍不住又吻了那里一下。

“嗯……香穗……喜欢……”

他含含糊糊说着梦话，但是她听到了自己的名字。睡梦中被做了亲近的事，他第一反应叫了她的名字，这个发现让她心中柔软。她情不自禁一直吻他，直到他睁开眼睛。

“香穗……学姐，喜欢我吗？”

她下意识点头，于是他笑了，带着刚睡醒的人特有的恍惚，轻柔地吻了她的唇。

“我也最喜欢学姐了。”

只是蜻蜓点水一般的嘴唇相碰，但之后的气氛就变得微妙了。香穗子一想到自己趁他睡着竟然做了偷吻他的事，就觉得难为情。她想要找个借口告辞回去，可是志水紧紧握着她的手，不给她逃跑的机会。

“最喜欢你了。”

他一旦这样说了她就只有举手投降的份儿。回到房间里，他又说了一次，然后吻了她。她倒在他的床上，一边懊恼自己的没出息，一边诚实地伸出双手——他那么累了，累到在公园的长椅上坐着都会睡着，她明明知道，却连自己的身体都控制不了。他只是笑着拥抱她，一句轻视或嘲笑的话都没有说。

“今天也住下来吧。”

像是受到恶魔的蛊惑，只要在周末约会，结局都是留宿。如果没有特殊的安排，他们几乎每个周末都约会，所以香穗子差不多每周末都要去志水那里住。放在他公寓里的她的东西越来越多了，以至于有一次土浦翔麻等人来玩的时候，被半开玩笑地问了他们是不是在同居之类的话。他不承认也不否认，只安静地微笑，把回答问题的权利留给香穗子。不，他们没有同居，怎么可能同居呢。她每次都这样说，然后就被朋友们痛心疾首教育一通，总是这样怎么行，成年人了，还像两个小朋友似的。

无论何时志水都会给人一种不食人间烟火般的清洁感。他干净得过分，甚至已经到了超凡脱俗神圣不可侵犯的地步，就像是天使，或者是神明本身。即使他抱过她不知道多少次，这种特质也没有发生改变。香穗子原本很喜欢这种感觉，但随着关系加深，她又因此产生了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郁闷感，近似于焦躁，又不足以用这一个词来形容。音乐之外的事情，无论她说什么他都只会说好，那无欲无求温和柔软的态度，与他在专业领域恶鬼一般的严格不通融判若两人。她不知道自己到底为什么郁闷，或许真的是她过于饥渴外加独占欲太强——有时候她真恨不得在他身上刻个记号，向全世界宣告此人归她所有。

她试图调整，避而不见，或者不单独相处，出去玩也拉朋友一起，结果除了引发他的不安之外没有任何效果。看到他受伤的表情，拼命忍耐又很难掩饰的样子，她心疼不已，又忍不住向他解释，然后他们又像童话故事里的恋人或夫妇那样重归于好。本来也没有什么，不过是缺乏恋爱经验的女人的胡思乱想，都是无妄之灾——但是在那之后，就像打开了什么奇怪的阀门，意外事件发生得更加频繁了。

吃饭的时候拿错勺和筷子，不小心喝了对方的饮料；在图书馆借书，哪怕一开始往完全不同的方向走，最后也一定会在某个书架前面撞到一起。不是嘴唇碰到她的额头，就是嘴唇碰到他的脸颊，三次里面总有两次会这样或那样地亲上一下。因为突发情况发生亲密接触更是常有的事。去游乐园玩排进鬼屋自不必说，就连去动物园约会，都会巧遇手持冰淇淋全速向她冲来的小朋友——香穗子清楚地记得，志水突然敏捷地把她拉过去，还不忘扶住那个差点摔倒的小男生。

“谢谢大哥哥！”

香穗子的衣服和小男生的冰淇淋都没有受到损失。她被他抱了一下，但事出突然，也是没办法的事。他诚恳地道歉，说他违反了禁令请她原谅——只不过是个意外，她怎么可能不原谅呢？

可是之后志水都讷讷的，好像比她更在意发生了这种事。他原本就比一般人更沉默，这样一来更是无法交流，让香穗子不由得自责起来，觉得自己对他太苛刻了。他没有做错任何事，都是她整天神经过敏没事找事比谁都麻烦——她挽住他的胳膊，整个人都贴过去，他羞得脸都红了，却没有挣开她的手。

“……学姐？”

“没关系，我知道，没关系——我知道志水君是为了保护我。谢谢你，我很高兴。”

她必须明确地说出口，不然他也很会乱想——香穗子早就发现了这一点。这个人比他表现出来的更敏感纤细，也更容易受伤害。他微微低头，终于扬起了嘴角。

“……没有什么，我应该做的。”

他的肘关节陷入她柔软的深谷之中，随着走动一下一下蹭着她的胸。他不是故意的，是她自己主动抱上去——大庭广众之下，香穗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她纠结要不要松手，突然松手拉开距离怕引起新的误会，想要自然地放开手，又找不到合适的机会。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反而是志水帮她脱离了困境。

“啊，学姐在这里等一下，我去买果汁。”

他把她安顿在路边的长椅上就干脆地跑开了。他毫不犹豫，反而让她产生了淡淡的失落。自始至终只有她一个人在意得要命。他完全无所谓，哪怕分开也没有任何留恋——她知道实际情况并非如此，可就是忍不住低落，觉得她的主动亲近是可有可无的。他很快回来，拿着冰凉的果汁，在她面前蹲下，把果汁罐放在她手边上。

“怎么了？果然是天太热了吗？不舒服的话，就早点回去。”

“没有……”

他笑着双手捧起她的脸。他的指尖冰凉冰凉的，带着一点点水气，在初夏微热的天气正好受欢迎。他仰望着她的样子，就像她是什么珍贵无比的宝贝。四目相对，她的心都要化了。

“我真的没事。”

“……那就好。”

他在她身边坐下来，膝盖碰着她的膝盖，两人一起喝冰果汁。她偷瞄着他的侧脸，又没出息地靠过去一点儿。他看看她，似乎迟疑了一下，然后靠近过来，用额前的碎发友好地蹭了蹭她的。

“不用那么客气。在我面前，学姐不需要勉强自己什么。”

她低下头，心知他一定已经发现了——在这个人面前，她实在无法很好地掩饰。她把果汁罐子放在一边，扑到他怀里。他一动不动地抱着她，要不是他心跳的声音那么大，让她听得一清二楚，她又要胡思乱想了。

怎会如此。明明是她主动约法三章，让他不要太亲近，结果他一对她温柔，她就忍不住粘上去。香穗子偶尔会想她是不是应该取消这一条限制，否则像是单方面不平等条约，违背了她的公平原则。可是她之所以还犹豫不决，是因为志水这个人实在不按常理出牌，一旦允许他为所欲为，不知道他会做出多少让她脸红心跳的事。

约会的最后她还是从心地跟他回去了。她舍不得放开他的手，哪怕他送她回家，走到她家门口了她也没松手，结果两个人绕了一圈又去车站坐电车。她想她只是送他到车站，然后再回自己家，可到了车站两只手像粘在一起分不开了一样，谁也不肯首先松手。手拉手在车站前面站了一小会儿，就在沉默中达成了一致。一定要说的话，还是志水毅然拉着香穗子进了站，可是整个过程十分自然，她的心里没有一丝纠结。周末的电车挤得像沙丁鱼罐头一样，她担心遇到痴汉，下意识抱住他的胳膊。他蹭蹭她，什么也没说。

“香穗子周末不是都不回来么？本来也没做你的晚饭，要是你突然回来还给我添麻烦。”

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被母亲说了这样的话。母亲的声音不小，志水的耳朵又好得出奇，但他只是从背后抱住香穗子，亲昵地蹭她的脖子。

“谢谢你。”

他向她表示感谢，她欲言又止，只将一只手搭在他的手臂上。志水从来都表现出欢迎的态度，只有香穗子自己疑神疑鬼。男女两人共居一室同床而眠，他肯定要考虑她的感受，不能像平时那样轻松自在——或许他的欢迎只是客套，虽然志水大概是不懂客套的。

晚上睡觉的时候，香穗子努力贴着墙，把自己缩成窄窄一条——如果她有壁虎的功夫，大概就直接上墙了。志水皱了眉头，一把把她拉过去。

“学姐讨厌我了？”

“怎么可能——”

“那就不要贴墙睡，那样不舒服。如果学姐觉得热，我把空调温度降一点。”

香穗子并不热。她是看到志水只穿一件背心，担心他嫌热才躲开的。天气一天天热起来，两个人挤一张床本就容易出汗，要是再做会流汗的事，澡就像白洗了一样。被他这样抱在怀里，她的体温果然升高了。

“嗯……”

她不觉发出了撒娇一样的鼻音。她的胸脯挤压着他的，他的呼吸扑面而来，让她的心里痒痒的想要做什么。他睁开眼睛，鼻尖蹭着她的鼻尖，瞳仁又大又亮。

“可以吗？”

“嗯，可以……”

每个周末都是如此，她的身体早就适应了，没有才会不舒服。她没有再穿睡衣，抱着他一直睡到天光大亮。大概是因为被她抱了一夜，他没有起来工作。

“对不起，我又……”

“没事的。”

话虽如此，志水一起床就坐到书桌前，过了午饭的时间也一动不动。香穗子有他房间的钥匙，见他没有出去吃饭的打算，就自己买了饭团和果汁回来。他拿着饭团边吃边写，吃完也不说，还是她看到了，往他手里续了一个又一个。她不介意贴身照顾他，一边看着他吃饭一边吃自己的也不影响什么，只是耽误他工作的罪恶感蔓延开来，让她多少有些不好受。

“那么，我先……”

吃过午饭，她简单收拾了一下，和他打了招呼就离开了。他似乎答应了一声，但她觉得他很可能没听清她到底说了什么。她犹豫过要不要凑过去说明，可一想到会打断他的思路就停下了。和来时不同，她一个人走到车站，一个人坐上电车回家，回到自己的房间里做她的project。母亲已经习惯了她周日下午回来，什么也没说。

“啊啊……”

写完报告，香穗子毫无形象地伸了个懒腰。待在自己的小天地里可以得到完全的休息与放松，不用顾虑他人的眼光。虽然她在志水那里也待得很舒服，但总担心会影响他工作，而且她多少要注意自己的形象——再熟悉再亲密，男朋友也是自己以外的存在，不自我约束是不行的。只是即便如此，在功课完成后的放空时间，她还是会想到他，想他的工作完成没有，有没有好好喝水，有没有好好上厕所——她知道他有时候一个乐段没写完，或者写了自己不满意，就会忍到完成为止。他从没和她交流过这些，但她就是知道。她在他身边实在太久，什么都看得出来。

“都说了对身体不好……”

忍不住就又担心起来。他一起来就工作，连刷牙洗脸都很勉强，牙刷毛巾都是她拿给他的。她不在的时候会怎样，没有她的干扰，他是更有效率早早完成了休息，还是变本加厉不眠不休直到支撑不住累倒呢？那边没有传来任何消息。她想问，又怕会打扰。

“要是……”

她有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又很快强自压制下去。每逢周末就一夜不归，对家教良好的淑女来说已经不是什么好行为，要是再不顾廉耻住到男人家里，传出去更会让父母蒙羞。虽然母亲从未说她什么，但是父亲确实隐约向她提过，感情再好也要注意影响，毕竟她是没结婚的姑娘，不要让人背后说闲话。社会开放是开放了，但传统的观念依然在。哪怕为了他们的未来，她也不想让父亲对恋人有什么不好的感觉。

“应该好好说一声……这样……”

总觉得差了点什么，连一般意义上的道别都没有。香穗子越发觉得当时志水只是随口应了一声，并没有意识到她是要回家了。如果不是专注工作的缘故，他会送她回家，至少也会送她到车站，不太赶时间的话，两人还要再绕个路，什么都没有让她不适应。她捏着手机，指尖停在他的名字上迟迟点不下去。

“算了，还是……”

她拿出小提琴，开始一天的练习。她把手机音量开到最大，还有些心不在焉。怎会如此，志水就能专注工作，她还像个撒娇要糖的小孩子一样。她恼恨自己的没出息，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在面前的乐谱上。她不能过度依赖他，不然会变成麻烦——她不想给任何人添麻烦，所以始终注意保持距离。独立的女性才让人喜欢，她不能离了他就什么也做不下去。咬牙切齿拉了几首练习曲之后，她总算把注意力转移到小提琴上了。

到了晚饭时间，香穗子吃晚饭的时候，又想到了那个伏案创作的背影。他吃晚饭了吗？他能想起来吃晚饭吗？厨房有杯面，出门有小饭馆便利店，只要想找吃的不至于饿肚子，可她就是忍不住想，忍不住担心。只为了晚饭的事情特意发邮件询问可太奇怪了。她知道关心过度不是好事，不利于亲密关系的健康发展。平时他也都是自己吃饭，她从没多问一句。

晚饭后，香穗子刻意忽略可能会有的联系，留在厨房帮母亲收拾。对她突如其来的殷勤母亲非常警觉，提前声明不会给她加零用钱——她的目的又不是这个，所以根本没放在心上。夏天的天长了，晚饭后天也没彻底黑下来。香穗子一边洗碗一边想着志水的事。

他肯定没问题。不需要担心。只是没说“明天见”的程度，没事的。明知如此，她还是控制不了自己的思想。他就不会想，至少不会像她这样没完没了地想，没完没了可怎么行。话虽如此，她又想给他打电话了。

“还是……”

就当是晚饭后的散步，稍微走远一点也没关系。香穗子背上书包，提起琴箱，和母亲打了招呼——这么晚还要出门，母亲有些惊讶，不过也仅仅是惊讶而已，并未横加干涉。香穗子想她只是去看一眼，反正也离得不太远，大不了看一眼就走。她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打算看什么，确认什么，这种七上八下忐忑不安的感觉又是什么——或许只是想见面，见到面就什么都好了。她努力不去想不吉利的可能性。

又是一个人坐电车，一个人从车站走到公寓，公寓走廊上的灯忽明忽暗，让她不觉加快了脚步。只是去看看，然后就回家——她这样想，可是手机突兀地响起来，在昏暗的走廊上尤其具有惊吓效果。好在是志水的来电，她毫不犹豫地接了。

“喂，是我……”

“嗯……”

她把手机贴近耳朵，慢慢地，一步一步，轻轻悄悄走向他的房间。她离他很近，所以一点儿也不怕了。他的声音很奇妙的有一种安抚心灵的效果。

“对不起，我都没顾上……那个，香穗学姐……你平安回家了吗，吃晚饭了吗……我，什么都……本来，不该是这样的……对不起，请你……”

“嗯……没关系，不要放在心上。我没关系的。”

“我……虽然有点过分，可是……可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说，就是，那个……如果说，只是如果，如果我现在想过去见你，会不会……学姐不用出来，我去看看你就走……那个，不添麻烦的话……”

原来他吞吞吐吐的是为了这个。香穗子温柔地笑了，再次把手机压向耳朵。

“志水君现在在哪里？”

“啊，我在家，在公寓……怎么了？”

“你把门打开。”

就像在演出一幕爱情喜剧。门开了，两个人保持通话状态面对面站在门的两侧。香穗子十分不淑女地笑着扑过去。她喜欢这个人，她非常确定她喜欢——志水还是只穿着背心短裤，赤着脚，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房间里没开空调，不过他一向不怎么怕热，没有出汗。她恶作剧地把汗蹭到他身上，他大概是被她的突然查岗吓傻了，连躲都不躲一下。

“学姐怎么……”

“吃晚饭了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香穗子扫了一眼房间里面，也还是她离开时的样子，于是断定他没吃。她叹了口气。

“走，出去吃晚饭。我不在的时候，志水君好好照顾自己。”

“……抱歉。”

他松了手，从柜子里拿出干净衣服换上。整个过程都没避开香穗子，只在脱短裤的时候微微转身。她看着他换衣服，想的却是完全不同的事。他应该马上去吃晚饭，她也的确这样想，可是他直接松手去换衣服，她又隐约感到不快——女人果然很麻烦，她在心里吐槽自己。

“好了，走吧。我送学姐回去。”

她愣住了，下意识点头，却不知不觉握紧了琴箱把手。她没有和母亲说不回去，她也不应该不回去，可是她出门的时候带上了第二天上学要用的东西，潜意识是想要留宿的——他连提这件事的机会都没给她。她笑了一下，不让他看出她一瞬间的心痛和寂寞。天已经开始黑了，她又低着头，所以他没有发现。他们手拉手穿过走廊，走出大门，走到车站，坐电车回去。在车站附近的咖啡店，志水点了一份蛋包饭。香穗子一边喝冰果汁一边看他吃完。她很想说如果他不要她回去她就不回去，但他什么也没说，吃完饭就送她回家，虽然一直手拉着手，她还是难过得几乎要哭出来了。

“怎么了？”

“没什么……”

她努力做出微笑的表情。或许他晚上还要继续工作，所以她不可以任性，不可以再添麻烦。她拉着他的手，天热手心出了汗，她也不想放开。走到日野家门口，她终于松了手。

“谢谢志水君送我回来。那么，明天见了。”

“嗯，明天见。”

他犹豫了一下，靠近过来——她闭上眼睛，可是什么也没发生，人的气息又远去了。她睁开眼睛，他只是有点害羞似地笑了笑，向她挥挥手。

“那么，我走了。学姐再见。”

“再见。”

她微笑着转过身去——他在看着，所以她始终保持笑容。她本就打算只见一面就回来，现在愿望达成，再贪心会遭天谴的。他到家后发了邮件给她，再次道歉——她也再次说了没关系，她根本不在意，她真的不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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