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九、

第二天我来到阿丽娜的小屋，一天多没开窗屋内毫无邋遢的霉味，只有实木混合肥皂的淡淡香气。

我来到她用来写字的那张桌前，右下角钢笔铅笔画笔竖着放在一排，用一瓶墨水拦住防止不慎滚落。文件整整齐齐堆成一摞又一摞，我随便拿起一张是她画给孩子们的画，我不懂绘画，但也能从她笔下翠绿的小草中读出旺盛的生命力。

把它放回原处留给孩子们当个纪念吧，这几张是我想带走的，是之前上课写满单词的草纸。我以为阿丽娜会直接丢弃，没想到她一直在整理，从未缺失一张。

“怎么了叶夫根尼，学习的新鲜感这么快就过了？学习效果可是比之前差了好多。”

“没有……这个单词巨长无比太难了，你想啊反正我很少写字，会读就行会读就行。”

“嗯……不行!我可以把学习内容减少，但不能不学!”

“欸？!你可真像我高中老师……”

“你总有一天会离开整合运动，馆长。你在这里学到的每一种知识，都会在你未来的某一时刻派上用场!”

“到那时可别提你高中老师，说是我教的哦。别忘了!”

“怎么可能会忘啊。”我抚摸感受着纸上的轻微凹凸，企图回到那时写字的我们。学习过后她会打开我稍来的信件，仔细阅读塔露拉写的每一个字，嘴边永远带着自己都察觉不到的笑容。偶尔兴起还会快速写上一大篇回信，吹干笔墨后认真折叠委托我带回去。我拉开抽屉里面塞满了信件，虽然数量不少尺寸也有差异，可阿丽娜神奇地让它们维持着整洁干净。把它们留给塔露拉吧。

门最好上点油，拉开时嘎吱嘎吱带我回到现实。是伊诺和萨沙，两个孩子明显萎靡不振，“医生你好……”

“啊，你们好。”我总不能用哭丧脸去面对孩子，“这画应该是阿丽娜老师画给你们的……你们想带回去么？”

萨沙双手接过，小手捏皱了画的一角，“……她画完了。”

“可老师还没教给……”伊诺突然不说了。

我用力咳嗽两声驱散开始酝酿的悲伤情绪，“再待一会？陪陪阿丽娜老师。如果还有想留作纪念的也可以带走，动作轻一点。”

两个孩子小心翼翼抽出一张歌谱，“伊诺……”萨沙把纸放平在阿丽娜的床上，“我唱给你听？”

“嗯……”

背过身眺望窗外，我听完孩子声音唱出的纯洁童谣。本该还有位优秀的老师与孩子们混在一起，陪他们再唱一遍，最后鼓励地给孩子们拍拍手。

“相逢就是为了别离。”这是阿丽娜说的话，我对孩子们又讲了一次。“我送你们回去。”

萨沙怀抱着阿丽娜留给他们的东西，表现的很乖巧，“好。”

“医生哥哥!”伊诺看样子不想走？连称呼都变了。

“我在。”我低头俯视着他，想再待会也没问题的。

“太高了!”伊诺不再仰头看我，而是拉着我的手让我坐在床上。虽然这样我还是比他高一点，“医生哥哥，阿丽娜姐姐最初对我说……”

“难受的时候哭出来，就一切都过去了。”

这句话在我脑海里自动加工成了阿丽娜的声音。哦，不要这样。膝盖失去了支撑身体的力量，我直接滑下床双膝磕得剧痛，不得不双手扶住小伊诺的肩膀。我想用笑来表示尴尬，却扭曲出了一个非哭非笑的怪异表情。鼻子的酸胀感冲的我头脑发昏，拼了命地不让眼睛闭合，泪水毫不给面子溢出我的眼眶。

哇哇地大声哭泣，我很不想用撕心裂肺来形容自己，那就说自己哭得像个孩子吧。因为——

“医生哥哥……”能感觉到伊诺抱紧我的小小力气，“阿丽娜老师也是这样，”

“ ‘不怕，不怕。我来唱歌给你听’。”

伊诺嗓子不太好，声音沙哑还哼走了调。可他就像一位连接生者与逝者的天使，泪眼朦胧中我仿佛看见由窗射入屋内的阳光照在伊诺的身上构成一座桥梁，阿丽娜站在桥的那边看着我笑，不忘挥出告别的手势。

领着两个孩子走出阿丽娜的小屋，塔露拉就在房檐处站着。“你来了。”事件发生后我第一次与她说话。

塔露拉鼻尖还红着，不知是天冷还是刚哭过。“嗯，我来了。”她指向村子的正东方，“你可以去看看她。”

把伊诺萨沙送回去，展览师早就站在阿丽娜的墓前了。黑色的墓碑削得方方正正垂直没入土地，周围的大片白雪给阿丽娜提供安眠的铺陈。

塔露拉给友人挑选了一处好地方，环境优美安安静静，不用担心纠察队、也不用担心刁民的骚扰。站在这里总会油然生出一份安心感，我环视周遭愈发愈觉得此处精妙——这是什么？

踏进过膝的积雪脚没拔出来，倒在雪里的我被迫吃了一口雪。“馆长!什么事这么着急？”展览师急忙扶我起来，替我拂去身上的雪花。

雪化成水咽进肚，我楞怔盯着眼前的红色小花。常年冰雪哪来的花，是哪位战士的源石技艺？

“这花……”展览师看出了我的心思，“我问过村子里的人，虽然不常见，但是也到了开放的时候……”

我想起那位老者说过的，送给心爱之人的小花。“哈，哈哈哈……”我趴在雪地上放声大笑，拳头砸进积雪内却怎样也碰不到坚实的冻土。

“展览师!”不用展览师扶我，我站起回到墓前，“乌萨斯语……你教我吧。”

“嗯。”展览师躬身吹去碑上的积雪，站直的她微笑中透出几份文雅，“叶夫根尼同学？”

如此深厚的积雪，您还是能开出属于自己的美，对吗？

阿丽娜，我们总有一天会再相见。我愿与所有人一起，笑着与你谈论整合运动的过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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