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那通电话没有持续多久，因为帕斯卡听到陆久的话，沉默了片刻便挂断了。一会儿之后她给陆久发了一条短信。

第二天上午，当陆久到达机场的时候，雨不仅没有停，反而下得更大了。因为帕斯卡这次是自己驾车去往机场的，所以陆久只能打车去接机。虽然帕斯卡的车在机场，他根本没有必要去接，但是帕斯卡强烈要求他去，无奈他只好设法赶到。

“明天来机场接我。必须来。”那位女士在短信里这样说。

虽然路上不太顺利，但是好在陆久到达的还算及时，他刚走出接站大厅就看到帕斯卡走下飞机。于是他撑开雨伞快步迎了上去。

“竟然比预料的要早。”陆久说，“上次说三天，结果去了快一个星期；这次说两天，才一天多点就回来了。”

“那当然，归心似箭嘛。”帕斯卡笑了笑。她的面容上有一丝疲倦，显然是匆忙赶回的，但她的眼睛却在散发着光彩。

“莫非有什么急事？”

“有啊，急不可耐呢。”

“什么事？”

“见你啊。”

“……”

陆久没有说话，默然看着帕斯卡的眼睛。他看到那双眼睛里正散发着炽热的光辉。

“开什么玩笑。”帕斯卡灼热的目光，让陆久微微移开了视线。

“我像是在开玩笑吗。”

“不像。所以我想，你是在非常认真地开玩笑。”

“你这家伙……”帕斯卡恼怒地揪住了陆久的领子，“不也说了‘想我’了吗，昨天晚上的时候？”

陆久沉默了。

他说那样的话了吗？的确说了。但他所说的意思，是否和帕斯卡理解的一样呢。

他所说的“想”，是否也是帕斯卡所说的“想”呢。

或者说，他是不是要承认，自己的确是在……“想”她呢。

“……是啊，说了。所以呢。”

“……”

这次轮到帕斯卡沉默了。她注视着陆久的眼睛，一直到陆久再次移开目光。然后，帕斯卡伸手扭过陆久的脸，让他的眼睛无处躲藏。

“我也想你。一秒钟都不能再等了。”帕斯卡认真地说道。

然后，她拉过陆久的领子，把他的脸拽到跟前，吻住了他的嘴唇。

秋风吹来，夹着冰冷的雨滴洒落在陆久的后颈，但他却没有感到丝毫的凉意。因为他的心完全被那双火热的芳唇占据了。就算依然没有回应，但帕斯卡毫不退让，她热切地吮吸着陆久粗糙而坚毅的唇线，那样的热情让陆久感到不知所措。

陆久右手撑伞，左手茫然地垂在身侧。几秒钟之后，他终于扔掉了雨伞，一只手搂住帕斯卡的腰、另一只手托住了她微微向后仰过去的头，把她用力抱在了怀里。

帕斯卡也顺势双手捧住了陆久的脸，两个人在雨中忘情地拥吻着，毫不在意旁人讶异的目光。

自己正在做的事情，大概比他所经历过的最的战场还要危险，陆久心想。但他依然冲动地回吻着帕斯卡、紧紧地拥抱着她。

他这算是应允了帕斯卡了吗。但是应允了她什么、应允了她多少，陆久毫无概念。他感觉自己很可能已经掉进了一个貌似美丽、实则致命的陷阱之中。但是管它呢。

就算明知道冲动是魔鬼，但他已经无法抵抗怀里的这位魔鬼女士。

两个人相互拥吻了许久，之后分开了双唇。然后，在仿佛相互确认彼此的存在一般对视了几秒之后，又再次吻在了一起，一直到几乎要窒息才再次分开。

“感觉马上就想和你滚床单呢，”帕斯卡脸色通红，微微喘息着轻声说，“就现在、就在这里。”

“不太好吧，周围这么多人看着呢。”陆久也努力平复着呼吸，“不过你要坚持想要的话我可以奉陪。”

“你真敢答应啊，流氓。”帕斯卡笑着在陆久的肩膀轻轻锤了一拳。

“反正向前是流氓、退后也是流氓，不如以进为退。”陆久正色说道。

当然，两个人没有就地滚床单，也没有在车里或者办公室里滚。也没有在宾馆或者卧室里。说到底要做的正事还多得是。

走上汽车的时候两个人的肩膀都湿透了，但没人在乎那些。驾车时帕斯卡显然小有点激动，但她很好地控制住了自己，没有开特技飙车。

在实验室的停车场里走下汽车，帕斯卡下意识地想要挽住陆久的胳膊，但只挽了一下就放开了。

“你说得对，”她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说道，“这么多人看着，不太好。”

“嗯……”陆久发出了一声意味深长、若有所思的回应，然后肋下被帕斯卡用胳膊轻轻顶了一下。

“实验的事情差不多进入尾声了，后面的都是针对服务行业的行为规范，这一方面我们的人形已经很成熟了，只不过是捎带着测试一下。”一边朝着实验室走去，帕斯卡一边对陆久说道，“多亏了你，人形作战方面的行为模式塑化非常成功，这也是GK公司重点要求的。我会把实验效果汇报给克鲁格，他一定会满意的。”

“唔。”陆久点了点头。

“因为进度比预想中的要提前，所以这几天休息一下好了。这段时间的实验几乎是在没有停顿地进行，一定累坏了吧？辛苦了。”

“还好，昨天休息了一天，感觉好多了。”

“那样的话，也差不过该决定一下户外活动的日子了吧。”

“……户外活动？”陆久好像听到了一个值得关注的词。

“是啊。之前不是说好的吗。”

“什么说好了？我不是太……”

陆久感到有些困惑，什么时候说好过这种事情？他完全没有印象。

“忘记了吗？‘野战部队的伙食’什么的。”帕斯卡笑嘻嘻地说道。

“啊……呃，对。”陆久恍然大悟，“是，我想起来了。”

的确是有过这么一回事，那天也是帕斯卡出差刚刚回来，他说要展示一下炊事班的厨艺。不过，话说这事都过了差不多三个月了，陆久早就模糊了，想不到帕斯卡还记着。

“好吧，那你说哪天吧。”陆久说。

“既然没有其他安排，那么就今天好了。没问题吧？”

“今天？”这有点突然的决定陆久稍稍有些吃惊，“但是，这附近哪有适合户外运动的地方……”

“放心吧，我恰好知道有个不错的地方呢。”帕斯卡挤了挤眼说道。

“……好吧。”陆久悻悻说道。

看来帕斯卡不仅记得这件事，还十分期待呢。不过……还是要等一等。

现在还不是男女朋友之间，相约游山玩水的时候吧。

他们之间，显然还有些事情没有解决，只是陆久一直都没有找到合适的切入点。

帕斯卡刚才也说她会把实验成果汇报给克鲁格，言下之意就是说她还没有汇报。那么她昨天是去了哪里呢。难道说真的如NT77所言，帕斯卡将实验资料泄露给其他组织了吗。

这个想法让陆久的心沉了下去，如果是真的，他该怎么做呢。他似乎刚刚才和帕斯卡确立了某种亲密的关系，现在问起帕斯卡那些事情，恐怕只会让两个人之间产生隔阂。

陆久知道，那是他也无法左右的事情，想得再多也只是空怀顾虑。就算NT77所说的事情是真的，那么陆久能做的也不过是静观其变——在得到公司明确的指示之前，他不会干涉帕斯卡所做的事情，即使那些事看起来非常可疑。

但陆久的心中还是感到难以按捺的不安。就算不去深究，他心里想着，那么稍微试探一下……

“说来，战区……情况如何？”陆久开口问道。

帕斯卡扭头看了陆久一眼，然后微微笑了笑。

“我没有去战区。”她说。

“你不是说……？”

“是的，我的确是去了边境，但是没有去前线。只是在后方相对安全的地方，见了几个人。”

“……是吗。”

“还是在担心我的安全？”

“啊。”陆久说，“算是吧。”

“不用担心，我说了我不是去做危险的事情。”

帕斯卡的脸上依然带着笑容，那笑容里仿佛有一丝甜蜜。是感到被人在意了的原因吗。

不过，虽说陆久担心帕斯卡的安全的确不假，但此刻他想问的却并不是这些。但帕斯卡似乎少有地会错了意。

恋爱的女人智商果然会下降，果然不假吗，陆久心想。以前就连他的一个表情都能看透的人，这次居然误解了他的意思。但这样的话，陆久也不忍质问她了。

“怎么，想问我干什么去了吗。”帕斯卡忽然说道。看来陆久的表情，还是没能逃过她的眼睛。

“不，没什么。”陆久违心地说道，“如果是我没有必要知道的事情，就不必告诉我了。”

“……我手下，也有一些战术人形。你知道吧。”帕斯卡迟疑了一下，开口说道。

陆久点了点头。帕斯卡指的应该是AR小队……陆久对这支队伍也有所耳闻。由16LAB研发的精英人形，对外宣称是测试用设备，实际上属于帕斯卡的私人武装。

“这段时间，她们一直在南部战区活动，执行一些……任务。进来任务有了进展，我去和她们会了一下面。至于任务情况……”帕斯卡顿了顿，“其中的细节比较复杂，一言难尽。”

“没关系，那些事情我无心探究，不说明也罢。”

陆久说着，表示了解地点了点头。虽然帕斯卡的话依然无从验证真假，但陆久的心里莫名地感到了一丝轻松，因为帕斯卡没有提到实验的事情。如果和实验无关，那就和他陆久也没有关系了。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帕斯卡忽然稍稍加重了语气说到，“我知道信任是相互的，而你对我这边的事情也许知之甚少。并非有意隐瞒，但是以后有时间的话，我一定会把详情说明。请相信我。”

陆久不由得扭头看向了帕斯卡，发现她也正在看着自己。她的表情一改平日的慵懒随意，神态显得非常认真。

被她敷衍过去了吗，陆久心想。他开始有点怀疑智商下降的人到底是谁，但他还是选择了不再追问。

“好的。”陆久笑了笑说道，“我也有很多关于战场的故事，有时间一起交流吧。”

“战斗故事我最喜欢了。”帕斯卡笑着说到，“请务必讲一讲那个‘身上有八个弹孔的男人’的故事。”

“那可就得让我好好编一编了。”陆久说。

这一天中午对于SV98来说，是一段令她难忘的时光，因为餐厅迎来了一位不常见的客人。

这一天，陆久照常来到餐厅吃饭……当然，对于SV98来说，经常在餐厅用餐的陆久出现没什么特别的，真正让她惊讶的是和陆久一起的人——不是通常和陆久相伴的NT77，而是这座大楼的总负责人帕斯卡。

“您……您好，总工程师女士。”SV98因为紧张而稍微有点磕绊地说着，“您能来餐厅用餐，真是蓬荜生辉，非常荣幸能为您服务……”

“怎么啦，孩子。”帕斯卡笑着捏了捏SV98的脸，“好像看见什么不得了的东西一样。我就不能偶尔来餐厅吃顿饭吗？”

正在用餐的技术员们听到帕斯卡的声音，朝着餐厅门口投来了目光。然后，他们开始也纷纷起身向帕斯卡致意。

陆久已经走到他经常坐的位置旁等候，他看着正向餐厅里的食客们微笑着点头回礼的帕斯卡，一时间感到有些恍然。虽然知道帕斯卡是16LAB的总负责人，但陆久从来都没有想过她在这里竟然有如此高的威望，眼前的场面简直像是明星的见面会——当帕斯卡走过过道的时候，两侧纷纷起立的技术员们，甚至有些想和她握手。

所有人都在注视着帕斯卡。直到陆久为她拉开座椅、直到她伸手抚平短裙坐在座位上，激动的人群才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所以我不喜欢在餐厅吃饭。”坐下之后，帕斯卡轻轻嘀咕着抱怨了一声。

“别这么说，会伤害粉丝们的感情的。”陆久低声说，“身为偶像，可不该这么说话。”

“闭嘴。”

帕斯卡的脸上有点发红，这是陆久首次看到她露出这种神色，她看起来不仅有点紧张，甚至还有点羞涩。

这让陆久大感意外，他一直都觉得帕斯卡是个颇为“坦荡”的人，就算赤裸着身体在居室走来走去也不会感到害羞。但此时却好像有点腼腆。

“……怎么了？”

“虽然这些技术人员都是些优秀的人才，但我不喜欢承担别人不切实际的幻想。所以我不喜欢在他们面前露面。”帕斯卡小声说道，“在他们眼里，我……可能就像你说的那样，就像是一个……一个，‘偶像’吧。”

那又怎么了，陆久更奇怪了。榜样的力量是无穷的，战斗英雄的存在总是能极大鼓舞士兵们的士气，这样的角色是陆久所欣赏、甚至有点向往的。但为什么帕斯卡好像就有点……

等等，她所说的“偶像”，难道不是作为技术精英这样的人，而是那种……以恋爱、结婚为目的的偶像吗。

陆久感到有些哭笑不得，帕斯卡不是说“这座实验室就是个大后宫，所有技术员都可以定制自己的伴侣吗”。那么成为偶像的为什么会是帕斯卡呢？

陆久忽然意识到，，事实上，在这座好几十层高的大楼里，真正意义上的女性只有一个。虽然技术员们可以根据自己的爱好去制造自己的伴侣，但那样的东西对他们来说只不过是满足兴趣爱好的玩具罢了。在这个社会上的人们看来，自律人形都不过是提供服务的工具，更不要说他们的制造者的看法。一个女人的地位，是那些没有繁育能力的人形永远无法取代的，这就是人类繁殖的本能。

……难怪刚才的场面有种众星捧月的感觉，她就像是蚁群里的蚁后。这种表达虽然太露骨了，但这个想法简直让陆久感到惊骇。这怎么可能呢，他心想。难道他们就没有自己的交际圈、没有自己的家庭吗。

但看帕斯卡的表情，事情好像就是这样的。

这让陆久感到不寒而栗——不过只有一小部分是为了帕斯卡的处境，更多则是为了他自己。

怪不得自己一走进餐厅就会有人嘀嘀咕咕的……陆久猛然意识到自己和帕斯卡之间的风闻是非常危险的（而且事实比风闻更甚），他甚至有点庆幸自己竟然至今还没有遭人暗算了。NT77的所有者、帕斯卡的身边人……这种头衔肯定不会只有一个人妒忌。陆久忽然感到前所未有的危机感。

看来以后还是不要冒然出现在餐厅了，陆久心想。虽然在暴力方面自己还算有些优势，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啊。

“噗嗤……”陆久听到一个轻微的笑声，“怎么了，司令官同志，因为自己身为偶像的伴侣而倍感压力吗？”

陆久抬头，看到对面的帕斯卡正掩口笑得微微发颤。

“伴侣就算了。”陆久揉了揉脑门说道，“不过，以往在这里吃饭的时候总有种大战将临的肃杀之意，今天终于知道为什么了。”

就算是如芒在背，但不吃饭转身就走未免会更加引人注目，所以陆久还是硬着头皮吃下了SV98端上来的饭菜。帕斯卡也是同样，只不过对她来说更加让她在意的是为什么连菜单都没看，饭菜就送来了——但聪明如她，马上就意识到在SV98和陆久之间，一定是达成了某种不言而喻的默契。

“就这样吧，我要去办公室了。”匆忙用餐后离开了餐厅，帕斯卡对陆久说道，“整理一下最近的实验资料，交给克鲁格那边……然后，我也能稍微休息一下了。”

说着她伸了个懒腰。

“下午我给你打电话。”

“……啊，好。”

她是为了宽慰自己才故意这么说的吗，和帕斯卡分别后，陆久一边朝自己的客房走去一边心想。不，自己太多心了。明明什么都没有说，帕斯卡没有理由知道自己的疑虑。

她刚才的表情平静而自然，但是目光是认真的，看起来不像是在掩藏什么。按照正常流程，实验情况也要定期报告给GK公司，这不该被当做是刻意为之的事情。

另外，一天没有看到NT77了，她那边怎样了呢。不知道实验停摆的时候她在做些什么，但毫无疑问是依照帕斯卡的命令在屋里待机了吧。中午的时候她似乎也没有用餐，不过这也好，如果和帕斯卡相遇难免会更尴尬。

一边这样想着，陆久倒在客厅的沙发上睡着了，今天起床很早，让他感到稍微有些疲倦。当他被一阵电话铃声唤醒的时候太阳已经有些西斜，陆久朝着窗外看了一眼，看到天空终于放晴了，乌云虽然还是一片一片地相连，但在缝隙之间透出了阳光。

陆久拿起手机看了一眼，来电人是帕斯卡。

“喂。”

“还没睡醒吗？”电话里的声音说道。

“……你怎么知道我在睡觉。”

“那当然，你还能干什么呢。今天起了个大早，一定还有点困吧？”

帕斯卡猜得完全正确，但他现在也清醒不少了。

“啊，的确。不过现在已经睡醒了。怎么，你那边忙完了吗？”

“是啊。如果没其他事情的话，那么，准备出发？”

“好吧。现在就走？”

“我整理一下，十五分钟后车库见吧。”

约定了时间，挂掉电话，陆久洗了把脸。然后，他走向自己那资源贫乏的衣橱。

“户外活动”吗，陆久心想。他穿上了自己的作训服、还有作战靴。然后他想了想，把裤腿塞进了靴子的鞋帮里，然后又将武装带勒在腰间。

一般的训练，穿这身衣服也足够了吧。一边这么想着，陆久出门朝着通往车库的电梯走去。

大约两个小时后，两个人驱车来到了城市的北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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