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

只有雪的土地是养活不了大家的。我们在各个村落整合了大半的感染者战士，也到了向城市进发的时候了。那是乌萨斯真正的疆域，对待感染者的严酷法令和血腥镇压至时将会展现出它的完整形态，切记要谨慎再谨慎。可有些东西着实是预料不到、也无可避免的——

又是一场恶战，治疗完伤员后我在刚打下来的破旧移动小城市里搜寻着物资，能用的真没多少但总比没有要好。破通缉令害得我好久都没有进入过城市了，这里收拾干净也许我们还能暂住一会儿，改善改善生活条件?

“馆长你人呢？工作还没做完过来帮我一把!”展览师扯着嗓子呼唤我。

搜索行动中止，医生工作才是第一要务。“来了来了——”

这位伤得挺重啊骨头断了几根。展览师做好了固定包扎工作，把他放到担架抬回去先养养看吧，我或展览师过几天再去一趟看看骨头长的怎么样。

“医生。”走过来的感染者对我俩打招呼。寒风下的他有些瑟缩，一副支吾其词的模样，“多谢两位近来的照顾，把他先放下吧。”

“不客气，职责所在。”客套话说完我回头看了眼担架上哼哼唧唧的伤员，“修养阶段交给你们，先由我们把他抬回去吧。”

医生+干部的名头还是很有话语权的，至少在伤员这方面。但这次不管用了，以后也未必管用了，“不，我们就在这里分道扬镳吧，叶夫根尼医生，展览师医生。”

三两个和他同村庄的人接过了我和展览师的手里的担架，把抬回了移动城市里。我心里没来由地涌起股焦躁，“塔露拉知道么?”

“知道，我刚和塔露拉说完。”

展览师眯起双眼，她真正生气时会有些奇怪小动作这就是其中之一。这时候的她褪去了医生的保护色，展露着一位近卫干员、一位曼特斯捕食者的气场。

“认真的?”语气平静听不出不满，是她的第二个奇怪习惯。

几个前整合运动成员被吓到了，壮着胆子挺起胸膛，“是……是的。”

不欢而散。现在没什么能做的了，找塔露拉聊聊去。“你刚才生气了？犯不上对村民那样的。”展览师不肯说话还是得由我来缓和气氛。

“我看你也不大高兴。”展览师呼出的气体在半空中凝结成白霜，“我不会随意宣泄情绪……刚才那样算生气?”

“反正是阴沉着脸。”

“好吧，下次我会注意。”展览师坦然接受，“刚才我在想这是不是一个不好的开始，要不要先用点手段震慑一下，告诉他们整合运动不是那么好走的。”她随后解释道。

也不无可能。“你是说离开的人会越来越多?唔也确实难办。但是注意措辞咱又不是土匪窝点……”

————

“呸，晦气。我看他们被游击队打死后还有没有体温……”雪怪佩特洛娃骂骂咧咧地调试着某台设备，像是通信终端。

“咳咳咳!”塔露拉见我们过来示意她别说了，可惜提示的有点晚。“呃……你俩都清楚了?”塔露拉看样子想微笑，可嘴角上扬后又被本人压了回去。

“差不多吧。成既定事实了?”我蹲到机器旁边好奇地观察着构造。

“是。我们取走资源，城市留给他们。”塔露拉回答得干脆利落。

“啊？”我和展览师把视线同时甩向她，一点不留太过绝情，但给的东西未免太豪华了点。“你……”

“游击队很快就会收到消息，”佩特洛娃站起拍了拍我的肩膀，“边走边说?”

整顿部队同爱国者的部队汇合，我们和塔露拉走在队伍前列，“这不是一个好的预兆，塔露拉。他们的荒谬诉求不值得你这么做，整合运动为他们提供提供了庇护和粮食，而他们履行的义务远远抵不上你所给予的。”展览师在尽量温和的前提下把自己态度又重申了一遍。

“他们不是佣兵，这不是交易，展览师。”塔露拉反问她，“我亮出长剑，威胁道‘离开者死’?不，自从他们要求走的那一刻开始，我们就留不住他们。”

“我们能。”我接过话，“这让流血的战士怎么想?打完一仗收了不少好东西，攒点家底就能回去养老?不用付出任何代价?”

“错了，错了。这个假设从一开始就不存在。”我的举例触动了塔露拉的某根神经，她眉间的忧郁和愤怒在逐渐成型，“只要得了矿石病，社会晋升的道路就断了一大半。只要你是感染者，万贯家财也守不住，治疗也好被人连骗带抢也罢!”

“你，我，战士们总有一天会真正明白这个道理的。”塔露拉闭上双眼轻捏眉心，“明白我们为了什么在战斗。这个道理很快就会——”

“你往哪去?”大地尽头的黑色甲胄拦住了队伍的行进。

塔露拉双眼重新睁开，抖了抖眉毛让自己振作精神，“爱国者先生?我正准备与您汇合。”

“你把城市，拱手让人？”爱国者没有一句多余的废话。

“看来您已经收到了我的消息。”

爱国者秉承铁血纪律，“——他们的行为可以称作是背叛。你的准许令他们得到正当理由。你毁坏了纪律的执行。”

杀死他们，夺回城市，这是爱国者提供的方案。塔露拉自然不愿，两人间就“纪律、“荣誉”问题辩来辩去。我和展览师还能说什么，立正站好认真听呗。

爱国者没那么多耐心和时间，“你不热爱谋杀，也不执着权力，这当然好。那你也许需要有人去做这件事。”

塔露拉寸步不让，“先生，我并非不敢这么去做，也不自封比他人更道德。”

“那么我与游击队去。如果你不愿与他们交恶，那游击队去。”

爱国者转头的动作在我眼里仿佛慢了十倍，他看完我再看向展览师，“刚才的对话我听到了，你们可以与游击队一起。”

爱国者这不是邀请，他想筛除一切不稳定因素，态度模棱两可的我们到了该站队的时刻。“怎么?你那是什么表情?”爱国者走进塔露拉两步，不是刻意压制但山岳般的气息让人喘不上气，“真认为我像他们所说的那样……是一个所谓纯粹而崇高的人?”如爱国者所言，“这种人在这场战争开始前就死了。”

整合运动不是军队可以讲点人情，但这次太严重了处理不好后患无穷。今天走一个明天跑一帮，哪个组织经得起这么折腾?此类问题或扼杀在萌芽或用雷霆手段镇压，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萌芽肯定不管用了，那就——

“塔露拉，”发涩的嗓子迫使我先咳嗽两声，“只要你肯下令。”

“利落地处理，最后我保证会亲手埋葬他们。”展览师把镰刀扛到肩上，和我一起注视着塔露拉的脸。每次我耍她镰刀时这个动作是绝对禁止的，扛一次她发火一次。理由是“粗鲁的挑衅动作，只有不讲礼仪、罔顾他人性命只求利益的屠夫才这么做。”

塔露拉的最后一点愤怒也消散殆尽了，“你们……不，不。”脸上忧郁仍存，她的拒绝却比任何时候都坚定，“我知道，他们的最终命运依然是在冰原上停步，他们依然要自己找到出路。即使只有这三年时间，他们依然为自己点燃了一个希望。我不会掐灭这个希望。”

爱国者跳开过程只求结果，“你任由他人分化我们的队伍?”

爱国者严格地遵循纪律，违反纪律却不处理会导致队伍的分化。塔露拉坚持以包容的心态放过离队的感染者，强扭的瓜不甜。“我们借用他们的力量，而不是征用。征用只会让他们与自己原本的目标相悖……”

“猜忌和离心将更加不可避免。”

“……”塔露拉赢了，短暂的沉默后爱国者后退半步，“队伍的纯洁。”

塔露拉把头抬得不那么高，好让视线离开爱国者的头盔。她放松争论时提起的双肩，“如果您愿意用这个词儿的话。显然我不喜欢。二位医生?”

展览师甩掉扛在肩头的镰刀，整片刀刃噗地没入雪中。“好。近两天可以睡个安稳觉。”

“杀掉弱者这活我能干，但我的良心会被谴责好久好久。”我将展览师的镰刀扶正避免砸到我脚面，“干部总要听你指挥的。”

“干部一职对你们没有束缚。”塔露拉显然还记着最初的契约，“我不会逼迫你们做不愿做的事。”

“塔露拉，你的确是算得上一个正直的人。”爱国者少见的发出赞赏之声，随后握紧手中的长戟，“『医生』，不用为此感到愧疚。我们的宽容与他们无关。附近驻扎着一支更加训练有素的商道守军。不幸必然会发生。”

“什么意思？”我不愿用最坏的恶意去揣测他人，可惜爱国者的头盔只露出眼睛给不了我任何信息。

“即使我不愿承认，但是没错，他们有可能会这么做，所以我们应当做好准备。”塔露拉话里也没有干货，但已经不言而喻了。

这帮倒霉催的，我们暴露了，他们在利用我们去引开乌萨斯军。

“接下来的这场战斗，谁也不想让他发生。”塔露拉脸色彻底转阴，右手在腰间的停顿了刹那终是抽出了燃烧的长剑。

“他们的愚昧会让他们一步步滑向毁灭。”爱国者眼眶内的猩红在那一秒钟扩散了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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