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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漫长夜侬伴君】(又名:鞭下娥眉是我妻),29

[db:作者] 2025-06-20 07:06 5hhhhh 2660 ℃

  舞会结束后,礼红回到家中已是深夜。丙夏那时并没有睡觉,他每回都会耐心地等待妻子。礼红一回来,未及脱下军衣,他就搂抱住爱妻,连吻带亲。有时便会发现,老婆后腰部位的军衣上有明显的汗渍手印,甚至屁股部位的裙子上也有汗手印。那手印大如熊掌,一看便知不属于中国人的。丙夏心中不由得会泛起酸来……

  后来,每当有关人员来组织女军人去陪苏联人跳舞,丙夏都会当众发几句牢骚:「这些骚老毛子,到底是专家顾问还是流氓?」只因说了这些话,丙夏便受到了严肃处理,级别都降了下来。他的话被上纲上线,罪名是「破坏了牢不可破的中苏友谊」。

  随着沈阳工业建设的迅猛发展,地方医院纷纷建起。于是,部队支援地方,丙夏在部队受了委屈,级别比妻子礼红都低了许多,便主动要求转业,去了一所地方医院,那已是一九五四年了。

  巧的是,小三也在那所地方医院,居然和丙夏同在中医门诊。

  不久,医院要送部分医生到大学进修。考虑到丙夏是部队转业的,又是老革命,便将其中一个名额给了他。丙夏不仅不领情,反而对院长大吼:「我去大学干什么?我的医术和能力,都可以给教授当师傅了!」院长不敢和老革命硬来,便把名额给了小三。

  两年后,小三学成回来,手中便多了一纸文凭,由此竟提升为中医门诊的负责人,成了丙夏的上司。昔日,曾要拜丙夏为师的人,如今倒领导起丙夏来了,丙夏也觉别扭。可他天性倔强,又不善搞人际关系,不喜媚上,所以,尽管大家都知道他为人正直,可却很难成为他的朋友。更因他老婆漂亮,惹无数人忌妒,所以,丙夏也就只有干活挨累的命了,好事往往不沾他的边。

  丙夏也曾想让念云或念竹继承他的医术,可人家兄妹对中医全然不敢冒。念云喜欢作画,丙夏虽不想让他搞美术,可孩子已大,不好强来,也就随他去了。

  念云每到休息日便背了画夹,去北陵或东陵写生。这孩子倒也聪明,画的风景栩栩如生。念云有一本自制的画册,都是他凭想象画的一些小人,秘不示人。丙夏和礼红也不去碰他的东西。

  一次,念云和几个同学去郊外写生。丙夏正在家中忙活什么,却见年幼的和平在翻弄着一本画册,丙夏一眼扫到画面,顿时震惊,他劈手夺下画册。这就是念云不肯示人的东西,丙夏翻着画册,气得手都颤抖了。

  厚厚一本画册上,每一页画的都是一丝不挂的美女,画中所有的女人都是一个模样,大奶子大屁股细腰,且都是鹅蛋脸,柳叶眉,杏核眼,樱桃口……乍一看像礼红,再看,分明就是礼红!因为那女人阴部无毛,胖肚皮上一边一个小黑点,一看就代表了两个刺字……

  丙夏看着那一幅幅画,心跳加剧,眼前阵阵发黑。他哪里晓得,其实礼红早就是儿子心中的意淫对象了。那时,念云已经十七岁,童年的经历并没有从记忆中消失,何况又是那样的往事—他从来就没有忘记,自己曾拍打过母亲的屁股,那屁股白得耀眼,大得出奇。他也不曾忘记,自己的小手曾抠在妈妈的屄里挖出糖块来吃,妈妈的屄水淋淋滑溜溜的。他同样没忘记,自己曾从母亲阴道里叼出芭蕉,母亲的肥屄颤抖缩动的样子,他会牢记一辈子……

  现在,他已到了怀春的岁月,满脑子也该想着异性了,可他想得最多的居然是亲生妈妈!每夜手淫时,想的就是妈妈挨操时的情景。

  丙夏合上画册,咬紧了牙齿。正巧礼红从外面回来,见丈夫脸色不好,便问他怎么了。丙夏把画册往她身上一摔:「看看我们的宝贝儿子吧,都画了什么东西?连老子的媳妇他都惦着!」礼红嗔道:「你在胡说什么呀!」

  及至她翻看画册后,脸色也变了,变得绯红。她轻声对丙夏说:「这孩子思想出了问题,我得帮助他。等他回来,我必须单独和他谈谈,你要假装什么都不知道,好吗?」说着,礼红轻轻摸着丙夏的手。

  丙夏最疼礼红,也最崇拜妻子,更无比信赖她,妻子的话,一句顶一万句,他岂能不听?

  念云回来后,吃过了饭,礼红便神情严肃地将他叫进了里屋。那时,礼红仍在部队医院工作,他们家的住房也是部队的,条件不错。

  她和儿子谈了很久,念竹及和平几次要进去凑热闹,都被丙夏喝止了。十六岁的念竹噘起小嘴直嘟囔:「干什么嘛,今天家里是怎么啦?」

  直到很晚,礼红才和儿子出来,那时念竹、和平已经熬不住睡着了。丙夏看到,念云眼睛红红的,礼红眼皮肿肿的,显然,母子俩都哭过。至于谈了什么,礼红没告诉丙夏,丙夏也没敢多问。

  两年后,念云考取了南方一所美术院校。同是在那一年,念竹也当兵走了。家里顿时清静起来。

  一九六一年,念云大学毕业,分到了武汉,在一个区群众艺术馆工作。那里就是他父母的故乡。

  礼红是一九六四年复员的,因是抗战干部,行政级别较高,便担任一家大医院的院长。丙夏曾想调到礼红身边工作,礼红说:「还是免了吧,夫妻同在一个单位工作不好,你犯了错误,我怎么批评你呀?」丙夏一听有道理,只好作罢。

  丙夏和礼红被批斗后,念云也受到牵连,好在群众组织并不知道他就是国民党军官范云轩的儿子,否则,他的日子将更难熬……

  「呜——」列车在长鸣声中抵达沈阳,礼红的回忆也被打断。那时的火车速度很慢,宛如牛车,不晚点倒不正常了。礼红回到家中时,已是次日黎明时分。

  丙夏并没有睡,他有预感,爱妻今夜一定会回来,他在等待礼红。礼红一进屋,他便立刻给礼红烧热水洗澡。并将一封信交给妻子:「念云来的,这孩子几懂事沙!」丙夏能说话,但耳朵听不见,他一急,又说起了家乡方言。

  礼红接过信,念云在信中让他们保重身体,不要绝望,相信人民,相信党,党和人民肯定会还给他们一个公平,前方肯定会有曙光……

  看着儿子的信,礼红泪眼模糊了。儿子说得对,前方肯定会有曙光的!天不会塌下来。她想起了二十多年前在武穴的日子,想起老辉被鬼子抓走后,是年少的丙夏撑起了一个家。礼红心头不禁一热,现在,她也要撑起一个家!尽管她的肩膀很柔弱。

  从此,礼红迷上了针灸。家中的书都已在造反派抄家时抄光了,连医书也未能幸免。礼红就只能拿着小小银针,在没有任何参考书的情况下,自己琢磨了。据她的看法,丙夏的耳朵应属于暴聋,是受到了外力打击,加上风火上扰所致。礼红为丙夏把过脉,知道他的心火很旺。

  丙夏发觉礼红近些时日举动有些反常,以往晚饭后,礼红都要陪伴他散步。可自打她从大连回来,两口子就不再一起溜达了。礼红饭后会劝丙夏独自出去走走,她则声称自己要留在家中干些活。丙夏说:「那我在家帮你干活吧。」

  礼红便在纸条上写道:「你留在家中会很碍事的。」丙夏已养成了饭后百步的习惯,只好独自出去散步。

  一次,丙夏散步回来,刚进家门,就见礼红慌慌张张地收起几根银针,且面红耳赤,额头还浸满汗水。丙夏心中不觉狐疑:她在干什么?可是,他相信礼红绝不会干对不起自己的事情,可她到底有什么事要隐瞒呢?

  于是,丙夏想探个明白。这天晚饭后,他一如往日,穿戴利索,声称要出去散步。丙夏看到,礼红脸上露出一丝喜悦,似乎就盼着他赶紧离开呢,真是难以琢磨。丙夏在出门之前,趁妻子没注意,将窗帘拉开一条小小的缝隙。

  屋外,天空有些阴沉,风也不小,一副春雨欲来的架势。丙夏并没有去散步而是悄然来到楼院后面,扒着自家屋窗,透过窗帘缝隙,向屋里窥望。他这一生中,不知窥望过礼红多少次了。小时候,在腰山和武穴窥望过她,窥到的是她美丽的肉体被别人践踏和蹂躏。今日,他又能窥到什么呢?

  他窥到,礼红从小铁盒里取出银针,用酒精棉球小心地消了毒,接着便将银针扎向自己的穴道……

  丙夏惊出一身冷汗,险些叫出声来,难道礼红生了什么病?趁他不在屋时自行治疗?生了病也应该告诉他呀,除非病得很严重。丙夏一想到此,浑身不禁打个寒战。他宁愿自己生病,也绝不希望礼红身体有何不测。一滴冰冷的雨点,落在他的头上。

  一条黑影无声无息靠近了丙夏,即使有什么动静,丙夏也根本听不见。丙夏正要转身回家,便被那人按倒在地。

  丙夏以为遇到了坏人,拼命反抗着,那人却喝问:「你是干什么的?敢扒别人家窗户,是小偷吗?」

  那时,虽然处于无政府状态,但是人的道德品质还没有像当今这般差劲,小偷过街,也都人人喊打。丙夏哪里听得清那人在喊叫什么,他受到意外袭击,有些发蒙,便叫道:「放开我,你是什么人?」

  那人听到丙夏的声音,倒是愣了,忙拉着丙夏站起来:「丙夏哥,是我,我是小三沙。」丙夏听不清小三在说什么,只是责备他不该将自己摔得那么狠。小三本就是来丙夏家串门的,方才他想去后院看看丙夏家窗口是否有灯光,若是有灯光,那就意味着他家里有人。谁知到了后院,恰见一个人影扒在窗户上,于是便果断出手,当场擒住「扒眼犯」,谁知却是丙夏。人家扒眼看自己的老婆,无任何罪过。

  礼红在屋中两耳未闻窗外之事,一心用银针在自己身体各穴位探索着。她已经这般探索数日了,手脚都被针扎得麻木起来。今天,她又加针于外关、合谷等几个穴位。往日,一当扎错穴位,她身上就会感觉疼胀。可今天,试着扎了这几个穴位后,竟感觉有些异常,仿佛有一股清风升起于五脏六腑,直冲头顶,天门豁然开朗,浑身轻松无比,连眼睛都比往日亮堂了。礼红喜极而泣:「成了……成了……」

  便在这时,丙夏和小三进来了。礼红兴奋道:「丙夏,你回来得正好!」丙夏听不清她在喊些什么,只觉得礼红没道理这般高兴。他疑惑道「你没病吧?」

  礼红也没对小三客气,吩咐他道「小三,你力气大,把丙夏按到椅子上坐好。」小三便依礼红吩咐行事了。

  丙夏坐好后,礼红拿起了银针,仔细消着毒。丙夏便什么都明白了,原来这些时日,礼红一直在用自己的身体试针,为的是给他治伤啊!这是极危险的事,弄不好会出人命的!礼红这是在豁出命来救他呀……

  丙夏耳是聋的,心却是明的,尽管一起生活了已有二十多年,他仍被妻子感动得热泪盈眶。当然,他也有些怀疑,礼红能行吗?

  酒精棉球擦在丙夏的肌肤上,他感到丝丝凉意,礼红的动作那么温柔,针刺到了穴位上,他都没有感觉出来。不消一会,丙夏手足的少阳经穴便插满细细的银针。外关、合谷等穴已感到了一些酥麻……

  礼红紧张地盯紧了丙夏,她脸上早已细汗密布。小三也紧张得不敢喘气,衣服早已被热汗浸透。屋里空气显得很憋闷,小三便打开了窗户,外面的雨已经下大,风从窗外毫不客气地一拥而入。

  丙夏似乎被风吹着了,身体一抖,他只觉手足一阵发凉,接着头皮一麻。猛然间,有一股强风从耳膜间穿出去,接着,两耳灌满风声雨声,一个喧闹的世界撞入了两耳中……

  丙夏喜不自禁地叫了声:「礼红……」他真真切切听到了礼红的回应:「丙夏!」丙夏脸上,泪水已化做春雨…

                 …

  二礼红用银针医好了丙夏的耳朵,创造了奇迹,消息不胫而走。造反派声称这属于「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的伟大胜利」,于是,恢复了礼红和丙夏的工作,让他们为聋哑人治病。

  一九六八年,和平响应伟大号召,下乡到广阔天地接受再教育去了,他下乡地点是辽南盘锦垦区的一个农场。爱军曾去看过他,十五岁的爱军,已发育成一个娇美少女。盘锦的苇海一望无际,丹顶鹤在蓝天白云间飞翔。和平将爱军领到苇海深处,在那里与爱军长吻。相伴他们的是海潮般的苇涛声,还有长天鹤舞。

  当然,和平没有他父亲那两下子,他没敢对爱军发起真正的进攻。要知道,他爸爸十四岁时,就已经将他妈妈搞定了。文革时期的青年,还是相当单纯的。

  一九七〇年,陈副书记被结合进了他所在学院的革委会中,又通过老上级樊政委的关系,将爱军、和平双双送进了部队。樊政委那时已是某军分区政委了。

  和平入伍那天,念云和念竹两家人也来了。他们兄妹都已各自成家,并有了自己的孩子。丙夏夫妇已当了爷爷奶奶和外公外婆。

  七十年代中期,国家再次特赦一批战犯,其中就包括了范云轩。范云轩在战犯监狱中属于顽固分子,始终不愿认罪,声称身为军人,服从上司乃是天职,自己并没杀过老百姓,所以不是战犯。他甚至认为自己是对民族有功之人,因为他杀过日本鬼子……

  正因为如此,此前政府特赦几批战犯,也都没他的份。直至云轩年近花甲,才被特赦。

  恢复了自由的云轩,举目无亲,身无分文,又没有一技之长。也亏了陈副书记,将他安排到了学院图书馆,做一个图书管理员,权当让他有个养老之处了。

  那是一九七四的秋天,陈副书记突然把长途电话打到礼红的医院,约她一起去还江山,同去还有范云轩。礼红那时已五十七岁,但因是抗战时期老干部,又是针刺专家,所以仍留任在工作岗位上。

  听到「范云轩」三个字,礼红心头一颤,将近四十年了,她要和云轩故地重游,回到那曾经战斗过的土地,去那白云生处的山间,去那他们曾度过新婚蜜月的地方……礼红胸中涌动着阵阵激流。

  出发之日,礼红按约定,来到了沈阳南站苏军纪念塔下等待故人。只等了片刻,便听到有人召唤她。循声望去,陈副书记正伴着一个男人走来……

  那就是他!自己曾深爱无比的人,那是她心中的一座巍峨的高山啊。他的头发已经花白,像经了霜一般,在秋风中拂动着。面庞清瘦,双目依旧炯炯,腰身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有力。那种气势和派头,只有在民国时期的旧军人身上才可看到。

  从渡江战役至今,已时隔二十五年,礼红与云轩重逢了。本应有千言万语,然而,云轩只是礼节性地向前妻点了点头,礼红的回应也只能是点头而已了,她心中却泛起阵阵酸楚。

  三人是在武汉下的火车。一路上,云轩很少说话,当年那个热血青年,已变成沉默寡言的老人。

  到了武汉后,陈副书记曾悄悄问礼红:「要不要去看看念云?也好让他们亲父子相认。」礼红毫不犹豫摇头道:「不可以,念云正要入党,我那小孙子也要入团,现在去认亲,孩子们的政治前途就完了。」陈副书记点点头:「也对。」

  从汉口乘船,他们向目的地进发。当年,一个年轻姑娘便是在这里独自登随抗战部队奔赴疆场的。如今,龟蛇依旧,但岁月已逝,昔日的小姑娘汤礼红,今天已成了奶奶。

  云轩站在甲板上,迎着长风,怅望茫茫楚天,一言不发,神情冷峻,有如一尊雕像……

  在一个秋日里,他们终于登上了还江山顶峰。阔别已久的故地啊,满山野菊依旧芬芳,但礼红身上,当年的通体馥郁早已不再。岁月悠悠,她青春已逝,体内雌性荷尔蒙也被流逝的岁月吸去了,因此便没了年轻时的醉人体香。

  三个老游击队员,三个当年的反法西斯战士,站在高山之巅,回想着战斗岁月。他们身上已没了刀枪,山下也不再有炮声隆隆。朗朗乾坤中,一只苍鹰正在翱翔,云轩高高昂起头来,久久地注视着那只山鹰,眼中有泪光在闪动。

  从还江山下来,云轩突然提议要去一趟腰山。礼红顿时变了脸色,甚至动了怒:「去那里干什么?我不去!」腰山是她的耻辱之地,伤心之处,她的肚皮上现在还留着在腰山刺下的屈辱字迹。一想到腰山,礼红心就会滴血。她认为云轩是在故意给她难堪,分明是用刀子剜她的心。

  谁知云轩却面无表情地说:「你们不愿去就不去吧,我一定要去,我在战犯监狱中几十年了,没有一刻不想着腰山,我要去那里了却一桩心事。」

  陈副书记望了望礼红,又看了看云轩,左右为难。礼红心想:这个范云轩一定是疯了,我就不要和疯子一般见识了,反正他要了却的心事无非就是让我难堪那就满足他这个心愿吧,谁让自己对不起人家了。

  于是,她便同意大家一起去腰山了。

  走近腰山,礼红的心狂跳起来。这就是腰山吗?为何如此陌生?山上树木寥寥,早已不似当年那般长满密林。山下的杨大洼呢?丙夏的故乡何在?为什么不见了,那里已变成了一片泽国,碧波轻轻荡漾着,湖水清且涟漪。

  一个看林老人,扛着铁锹走过来,见他们准备上山,便说:「想上山吗?这里已经好多年冒有人来过了沙。」然后,便跟着他们一起往山上走,还口口声声说山顶闹鬼,说得人头皮发麻。

  礼红问他:「山上的树木怎么这么少?我记得过去这里有许多树啊。」老人说:「以前山上可不有许多树么,钻进去个把人,眨眼便连影子也看不到了沙。后来解放了,山林分给各家各户,大家就各自砍树。可是你晓得,长了几千年的树,不是那么容易砍光的。又后来,合作化了,说是山上的树木要归公了,各户人家担心以后树木不归自家了,便又疯砍。最后,大跃进,大炼钢铁也是要伐薪烧炭的,上边动员大家一人带两把斧子上山,不砍光树木不许下山。

  从那以后,腰山就秃头了。剩下几棵毛树也不敢再砍了,还让我来看护。可是晚了沙,一九六〇年一场大水,把山石冲下来,堵住了山口,山水泻不出去,把个杨大洼全淹掉了,死了许多人沙,杨大洼也变成了湖泊。人那,莫跟天老子过不去沙!」

  他们便这样与老乡攀谈着前行,少言寡语的云轩照例走在最前面,且走得很急,越是接近山顶,他的脚步便越急切,似乎那里有什么人在等待着他。礼红和陈副书记都比他年轻,却难以跟上他匆匆的步伐。只走了一半的路,礼红就已经心慌气短,腿脚沉重了。她觉得这趟出行,云轩表现得很反常她心里暗自抱怨:「急着去见鬼吗?」

  方才老乡说过,山顶闹鬼,礼红早已发毛,尽管她不信鬼神,但在这荒无人烟,山风瑟瑟的去处,什么稀奇古怪的事都有可能发生,不由得人不心慌。

  当迎面吹来一股强劲的山风时,他们已经登上了山顶。这就是腰山吗?这就是腰山!礼红曾在这里流下过多少耻辱的泪水?不堪回首的往事又历历在目。可眼前的腰山为何如此陌生?仅仅是因为山下的杨大洼变成了一片水泊?不,山顶的池塘也不再像当年那么丰满了,难道一塘池水也会衰老萎缩?塘底的一些青石都裸了出来,数不清的小甲鱼爬在青石上,抻长了脖子晒着太阳。到底是七十年代,全国只有八亿人民,还不像当今人口这般稠密拥挤。那时人的胃口也不像如今的人什么都敢往里填,也就是因为如此,池塘中小甲鱼才家族兴旺。

  昔日木板房早已不在,三十六年前那个秋夜,便已被老辉父子放火烧掉了。那棵捆绑过礼红的樟树呢?为何不见了?她曾在树下洒过多少泪水和骚水啊。一想到这些,礼红的脸不由得红了。

  看山老人已经不敢再往前走了,叨叨咕咕劝道:「莫往前去了,有鬼沙…」说得礼红和陈副书记都心怯起来,放慢了脚步。唯有云轩,依旧坚定不移大步走着。

  他一直走到池塘边,走到昔日樟树生长的地方,曾经枝叶繁茂的大樟树,原来已经变成了一根朽木,横卧在地上。

  云轩在那里停了下了,他好像一下子愣住了,又好似当头挨了一棒,身体突然就摇晃一下。接着便瘫坐在了地上,发出一声长长的悲叫:「我的天啊——」

  礼红听到那样的叫声,心都颤了,同时也碎了。一个男人能发出这样凄厉的叫声,该是遇到了何等伤心之事?他可是范云轩啊,曾是她心中的山。礼红更有理由相信,这个人疯了,或是真的撞到了鬼。

  她看到,云轩痛苦地低下头,用双手捂住脸,浑身颤抖着抽泣起来。当他抬起头来时,已用双手捧起一堆白花花的东西了,那是什么?是……几根枯骨!人类的枯骨。

  礼红也仿佛挨了重重一击,她急急向云轩奔去,陈副书记叫道:「等等我」紧随了过去。看山老人犹豫一番,也战战兢兢走了过去。

  云轩所在的地方,正是当年埋葬牺牲在腰山战斗中的游击队员和国军女俘的土坟。三十六年前那个火光冲天的夜晚,腰山顶上,经历了何等惨烈的战斗,浴血奋战的游击队员,将礼红和她的姐妹们从魔窟中救出,但却有两个游击队员永远留在了腰山顶上,同时牺牲还有刘瑶大姐和另一个女俘。她们死得那么惨烈,连女人最珍贵的性器官都被敌人捅穿捅烂了……

  可是,战斗结束后,他们明明被掩埋在了樟树下,如今却为何扬骨于荒山,弃尸在天日下?那个看山老人说话了:「你们胆子几大哟,连死人骨头都敢碰?这些尸骨都是鬼沙!八年前,这里来了几多红卫兵,他们说这坟里埋的是国民党匪帮和日本窑子婆,就把坟掘了,连尸骨也扔了出来。他们原想烧掉这些死人骨头,可你们晓得发生了么事?

  突然晴空里就打了响雷,好好的大樟树一下子就倒了,当场砸死一个红卫兵还有两个小鬼的腿也被砸断了沙……他们几害怕,吓得就往山下跑。你们说,这不是闹鬼又是么事?从那以后,就没的人再敢上腰山,这尸骨就更没人敢看一眼了,在这里一丢就是八年……」

  范云轩的面部肌肉在抽动着,他默默地脱下外衣,铺平在地上,将那白骨一根根拣起来,好像害怕惊吓到那些枯骨一样,将它们轻轻放在衣服上。山上的风又硬又凉,他上身仅剩了一件衬衣,凉风早已将他吹透。礼红外衣里面还穿了毛衣,尚且冻得发抖,她赶紧脱下外衣想披到云轩身上,但他那宽肩膀又怎能披上女人的衣服?

  礼红心惊肉跳地看着尸骨,四颗颅骨两大两小,显然分属于两男两女。头骨眼窝又大又空洞,显得阴森可怖。但云轩一点也不惧怕,他将枯骨小心地堆放在衣服上,包裹起来,牢牢系上。

  地上还有风干的破碎皮带,陈副书记拾起一块,轻轻一掰便粉碎了。

  礼红无言地看着云轩的一举一动,云轩精心整理好了遗骨,便跪了下来。他已不再哭泣,就像对活着的人说话一样,面对一包尸骨低声说道:「你们记得吗我曾经说过,等赶走了日本鬼子,我要好好安葬你们,还要给你们竖起一座纪念碑,让后人永世记住你们!我姓范的对不起你们啊,我食言了……我的勇士们,你们不朽的英灵本该安息在这青山之上,长眠在你们流尽热血的地方,可为什么那些人不让?我今日来本想给你们扫墓祭坟,可是我看到了什么呀?你们的忠骨竟然被抛在了光天化日下!为什么不许我的兄弟姐妹有个长眠的好地方?为什么啊!他们还要胡说你们不灭的忠魂是鬼!你们本应该受到后人祭拜的啊,你们本应该受到万世的景仰啊!可是……我没想到,你们连个安身的地方都没有了……我范云轩无能,只好在这里给你们磕头了……」

  云轩说过这一番话后,便「咚咚咚」向那一包遗骸拼命磕头,连脑门都磕得青紫起来。他声泪俱下道:「云轩来晚了,你们不要怪我……」

  陈副书记向礼红递了个眼色,礼红便去搀扶云轩,云轩一扭肩膀,甩开了礼红。陈副书记向看林老人借锹,准备将遗骨掩埋。老乡眼神中透出惊恐:「莫、莫跟我借锹挖坟坑,我几怕鬼沙。」

  云轩站起身来,向老乡伸出手,厉声道:「把锹给我!」老乡握紧锹把,向后退缩着,怯生生道:「不……莫要……我怕着哩……挖坟坑埋葬阶级敌人……要是让别个人晓得了,我就成现行反革命了……」

  云轩将那通红的眼睛瞪得溜圆,发出雄狮猛虎般的吼叫:「他们是英烈,而不是鬼怪!一百个人也抵不上他们一个有价值,他们是中华之精华,是为民族尊严而战的勇士!」说罢,不由分说,劈手便去抢夺铁锹。老乡吓得浑身筛糠一般,铁锹轻易就被夺了过去……

  坟坑挖好了,云轩早已累得浑身大汗,并不停地咳嗽起来,可能是被山风吹灌的,也可能是因为过于激动和劳累。

  他小心翼翼地将包在外衣中的遗骸放入坑中,又调整了一下方向轻声说道:「你们好好睡吧,这里虽然冷清,但无论春夏秋,都有鲜花与你们相伴……」几滴热泪洒在了遗骸上。

  礼红的鼻子一下子就酸了,她再也无法克制自己,从云轩身后搂住他的腰,将脸贴在他瘦骨嶙嶙的脊背上抽泣起来。陈副书记挖起一锹泥土,撒在遗骸上,那是红色的泥土,有如被碧血浸染过……

  一座小小的新坟,再度出现在腰山顶上。三个人几乎将山上的野菊采遍,撕下花瓣,撒满坟头。

  山风中弥漫着芬芳,陪伴寂寞英灵的,是那分外香浓的野菊……

  下山的路上,礼红含泪凝望云轩的背影,她猛然发现,只这一日间,云轩的腰背竟然弯了!再不似上山前那般挺拔。他的头发也像新下过的雪一般,完全白了,而不是先前那样的花白。他一下子就衰老了!礼红心在打颤,揪扯般疼痛。与激荡着血性的云轩相比,自己该是多么庸俗世故。在云轩提议上腰山时,自己竟然以为云轩的目的是要让她难堪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啊。

  几十年的风雨过后,礼红觉得自己已不能像当年那样与云轩心心相印了。云轩尚未丢掉那一身侠骨豪情,一如当年那个跃马横枪,气血方刚的游击队长。可她呢?还是从前的礼红吗?」不。」礼红摇首再三,她承认,自己在这二十多年间的历次运动中,早已被磨砺得失去了棱角,变成麻木不仁的市井小人了。

  云轩的背影是那么清瘦,可礼红再一次发现,他仍是一座山,一座永远屹立的雄浑大山!这时,云轩突然回过头来,声调依然冰冷:「汤院长,我老了,怕是没几天活头了。我请求你,让我的儿子有时间能来这里,在他的前辈坟头添一捧新土。」

  这是来到腰山后,云轩对她说的唯一一句话。他居然称礼红为「汤院长」,如此客气的称呼,一下子就拉远了二人的距离,在云轩眼中,礼红显然已成了陌路人。

  礼红的心早已被云轩冰冷的神情和话语揉得粉碎。

  他们一行三人于下午在武穴登上的客轮,他们的卧舱是六人间。按礼红和陈副书记的级别,他们本可以买高级卧舱的票,但是为了陪伴云轩,便都乘坐了普通卧舱。

  一声笛响,船起锚了,破浪而行,当红日西沉后,江上渔舟亮起点点渔火,江枫渔火遥遥相对,三个人便无语地睡在了卧舱床上。陈副书记自认身体倍棒,睡了上铺。云轩和礼红则是下铺,隔了一条过道正好相对。

  礼红怎好意思与云轩相对而眠?她怕极了云轩那双刀子般锐利的眼睛。前夫的目光中似乎含着怨恨、轻蔑甚至其它什么内容。于是,礼红背转过身去,面壁而睡。连日来旅途疲劳,加上行船的颠簸,隆隆的马达声也起到了催眠的作用,不消多久,礼红便进入了梦乡。

  一声声呼唤来自远方:「礼红……礼红……」好像是丙夏在呼唤她,更好像是云轩的声音,礼红便在这呼声中醒转过来。回想着梦中听到的呼唤声,礼红惭愧地笑了,心想:自己到如今还不知更喜欢丙夏还是云轩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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