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螟蛉子，意即養子。

序章

偶爾在夜晚的黑暗中，會聽到細微的哭喊聲。

就算試著要去尋找聲音的來源，卻也無法鼓起勇氣真正的去尋找，只因聲音太過淒慘。

我的童年便是在那樣的情況下度過。

基本上在那個時候，我並沒有什麼不愉快，就算做錯了，母親也不會有太多的責怪，我也不曾挨打過。

順帶一提，我是單親家庭，父親在我有記憶以來就不存在過，而我的母親則是能力甚高，除了我之外，她還可以再認養一名孩子。

在我進入幼稚園讀書沒多久，我便在某天放學看見那個比我小兩歲的弟弟。

從此之後，我便和弟弟一起生活著。

弟弟沉默寡言，臉上不會有太多的表情，偶爾問他臉上怎麼會有瘀青，他也就是隨意的敷衍過去。

我曾想著，弟弟如果笑起來一定很可愛吧。可是我卻不曾看過他的笑容。

升上小學後，母親對我的態度開始有些厭煩，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那段時間的孩子總是一樣的德行，然而即使如此，我還是不曾被打。

可是弟弟卻在那個時候變得更加的沉默，有時候甚至連看我一眼都不願意，曾經攜手上學的日子在那段時間看來簡直像個笑話。

我開始覺得不對勁，於是便在那個淒慘的微弱哭喊中，輕手輕腳的摸著黑，逐漸往聲音來源走去。

然後我聽到母親的聲音，以及弟弟不甘心的喊叫，隨後是更多的藤條甩在人體身上的聲音。

自那之後我盡可能的不再惹母親生氣，只期盼這樣能夠對於當時看到的情況有任何的改善。

可是弟弟卻還是不再跟我親近，母親因為工作疲累導致過勞死的時候我已經大學了，而後我便當上了心理醫生，或許是因為想了解當時弟弟的內心思考著什麼吧。

那時候聽到的話依舊會在我入眠之前浮現在腦海，揮之不去，而我也沒有忘卻他的打算。

『為什麼！為什麼明明是那傢伙的錯，被打的卻總是我！不公平！』

『因為他是我親生的孩子，而你不是。』

我從這段話裡聽到母親不想傷害自己孩子，卻又想要發洩氣憤的方法，然而我卻不能了解，既然如此，為何母親不直接告訴我她的想法。

難道是因為跟這個年紀的孩子溝通起來很麻煩嗎？我不知道。

而弟弟在聽到這段話的心情又是什麼呢？他是個孤兒，被拋棄之後被母親認養，以為得到的是救贖與溫暖，沒想到卻是這樣的對待。

其實母親待他也不差的……只是那件事情而已。

其實錯的都是我啊。

所以即使被你這樣對待，我也不會有怨言。

章之一

「琴里，剛剛那是最後一個病患嗎？」

看著方才接待的客人踏出診所的門口，坐在櫃檯窗口後的青年問道。

「我看看……對。」站在櫃檯的女子翻了翻手上的本子，確認完之後回答。

看見青年起身收拾東西的舉動，女子忍不住開口。

「穆子然，你最近好像常常沒病患就馬上跑的不見人影，怎麼回事？」

「不要直呼頂頭上司的名字啦。」名為穆子然的青年苦笑了下，卻也沒有回答對方問題的打算。

見狀，琴里聳了聳肩，沒有追根究底的意思，反正她家上司就是這副德性，另一個跟他合夥的人也是這麼說的。

「我走囉。」背起背包，穆子然一邊笑著推開門，伴隨著門上逐漸停止的鈴鐺聲，消失在夜色裡。

看著掛在門上還在輕微晃動的鈴鐺，琴里搖了搖頭，繼續下一個準備工作，畢竟這間心理診所可不只穆子然一位醫生。

秋夜的風帶著些微涼意，穿著單薄的穆子然抖了抖，忍不住打了個噴嚏。

早知道就叫計程車的，可是又不想那麼早回去……

想到一回家就必須面對的事情，穆子然寧可在外面吹一個晚上的風也不要回去，可是這樣的話下場好像會更慘，還是算了，畢竟這也是他自願的。

到達自家門前，穆子然從口袋翻出鑰匙，將門打開之後，深吸了一口氣，這才將門帶上，走了進去。

「我回來了。」

他朝黑暗的室內說道，聲音不大，卻足以在空蕩的環境中盪出小小的回音。

看來是不在。

穆子然小小的鬆了口氣。

將背包放在沙發上後，穆子然便走進浴室開始換洗。

當溫暖的水溫打在自己身上時，穆子然大大的呼了口氣。

剛才在外面吹的風對體質虛弱的穆子然來說太冷了，此刻環繞於浴室內的水蒸氣以及打在身上的熱水都讓他眷戀不已。

「好暖啊……」

舒服的微瞇起眼後，除了水聲充斥的室內突然響起了門被開啟又關上的聲音，見狀，穆子然眨了眨眼，為自己不能繼續被熱水溫暖的處境露出了苦笑，隨即將水龍頭關上，把身體擦乾之後披著浴袍走了出去。

「歡迎回來。」

他笑著對坐在沙發上一臉倦容的青年說道。聞言，青年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一邊鬆開被領帶束縛的領口，一邊以聽不出情緒的聲音開口。

「過來。」

穆子然微微一笑，朝青年走了過去。然而才剛走到對方跟前，青年立刻抬起腳往穆子然踢下去，一瞬間的重心不穩讓穆子然跌坐在地上，頭因此撞到了桌腳，潔白的浴袍上也多了灰黑的鞋印。

「啊……撞到頭了……變成智障可怎麼辦呢？宇森會很困擾的吧。」他一邊揉著撞到的地方，一邊開玩笑的說道。

「放心吧，我被那個女人打了那麼久也沒事，你才幾個月而已，不用擔心。」青年冷笑了聲，用腳踢了踢坐在地上的穆子然，一臉的不屑。

「是呢。」穆子然也不發火，臉上依舊掛著讓人如沐春風的笑，「你今天火氣特別大啊，公司怎麼了嗎？」

「與你何干。」青年不悅的挑起一邊的眉。

「好歹我也算是你名義上的哥哥，弟弟有心煩的事，哥哥我也許可以幫忙分擔啊，畢竟這也是我的專業呢。」

聽到穆子然的話，青年彷彿覺得刺耳般的皺起了眉，抬腳又往穆子然踹下去。

這回穆子然是直接往後倒在地上了，後腦承受到的撞擊讓他倒吸了一口氣。而他正想坐起身，青年的腳立刻踩在他的腹部上，壓的他喘不過氣。

見狀，穆子然也不掙扎了，維持躺在地板上的姿勢，笑著看向對方微慍的黑眸。

「我可不記得母親有這樣對你喔，曦天。還有啊，我的肚子有點痛啊，今天頭也被撞了兩次，而且地板好冷呢，真的不打算讓我起來嗎？」

「都被人這樣對待了，你的話也太多了吧？」穆曦天冷冷地瞪著對方，腳上又施力了幾分，聽到穆子然痛苦的吸了口氣，便露出一抹冷笑。

「我只欠你被打的份，可不記得被打的時候不能講話啊。」穆子然笑著回答。

「你洗過澡了？」穆曦天忽然問道。

「是啊。」雖然不明白對方有什麼用意，穆子然還是照實回答了，至於想要告訴對方自己都換上浴袍了還沒洗完澡不然是換好玩的嗎，這樣的事情還是憋著吧。

「地板那麼冷，著涼了就不好了，雖然洗過了，但還是跟我一起洗吧。」穆曦天收回腳，將穆子然一把拉起，往浴室的方向走去。

被對方的舉動震驚到說不出話來的穆子然呆愣的跟著對方的步伐，進到浴室才想起來自己其實可以拒絕，但是應該還是會被硬拖，為了避免麻煩還是順著穆曦天的意吧。

「曦天啊，你可以告訴我你想幹嘛嗎？跟你待在同一個密閉空間總覺得有點恐怖呢。」穆子然縮在門口，看著對方緩緩解開西裝上衣。

他已經多久沒有和對方一起洗澡了呢？貌似是從那些哭泣聲開始出現的時候吧。母親一定把他打的全身是傷。

穆子然恍惚的將視線停在穆曦天已經將襯衫去除掉的上半身。

還有疤痕。

「對不起……」他不自覺的開口。

「什麼？」穆曦天不悅的看向他，穆子然的聲音太小，他聽不清楚。

見狀，穆子然才回過神，臉上又重新漾開笑容。

「沒什麼。怎麼會突然想跟哥哥洗澡呢？沒有個底我真的好害怕啊。難道是懷念一起洗澡的日子了嗎？」

聽見穆子然以玩笑似的口吻提到了以前，穆曦天臉色微變，剛解開的皮帶就往對方身上甩去。

「閉嘴。」

剛才那一下還真痛。

「曦天，我好冷啊，能夠讓我沖下熱水嗎？」看見對方狠戾的眼神，穆子然這才收起玩笑般的口吻，露出平常的淺笑問道。

他是真的很冷，體質虛弱的他剛才在地板上這樣一躺，即使還只是秋天，這裡的溫度也夠低的讓他發抖了。

穆曦天當然注意到了，頷首之後側身讓穆子然進到淋浴間，穆曦天則將馬桶蓋蓋上坐了上去。

他只是要讓對方體驗自己童年時受到的傷害，可沒打算讓對方生病死掉什麼的。

那樣子太麻煩了。

「曦天，你遲早該正視那些事情。」

水聲中，混雜著穆子然低聲的話語。

章之二

​​「你遲早該正視那些事情。我知道是我害得你遭受到不公平的待遇，我也知道有錯在我，可是啊，你自己就沒有錯過嗎？別再以受害人的角度做著加害人做的事了吧。即便這些事情是我自願的。」

我忘記我在聽完這些話的之後是如何把他打傷的了。

他說的沒錯，我是該正視那些事情，然而也秉持著不去正視，沉浸在怨恨之中就能夠讓自己順理成章的做著自己一直以來想做的事的想法。

我恨他，也恨著當初收養我的那個女人。

那個以自己扭曲的價值觀來對待我們的女人，不想傷害自己的小孩於是將壓力發洩在我身上。

明明當初聽到自己被收養時是很高興的啊，畢竟自己一出生就被拋棄了。

可是為什麼呢？明明錯的都是哥哥，為什麼被打的是我呢？

『因為你不是我的小孩。』

既然如此為什麼當初要生下他呢？

我還沒來得及問這個問題，那個女人就過勞死了，那年我高二，學費依靠那個女人龐大的遺產，生活亦同。

其實那個女人是有留遺書給我們的，只是在看見上面的內容後，沒有給哥哥就把他丟了。不過依照哥哥的性子，他多半早已經知道了吧。心理醫師給人的感覺就是他什麼都知道似的，令人可靠卻又畏懼自己的想法彷彿都被看穿。

那個女人其實待我還算不錯的，至少在除了那件事之外，我想要的東西他都會給我，就像她對哥哥一樣。

所以對於他們的情感我是矛盾的，恨意與感謝交織在一起，而我也開始跟著混亂。

每當看見哥哥那張讓人放鬆的笑臉時，我的神經卻會緊繃起來。

他不知道，他什麼都不知道。

不知道我是如何被打，不知道我是如何承受那瞬間墜落到地獄般的感覺。

所以想著公平起見，我在那次突然把笑著對我說歡迎回來的他打傷。

可是他卻只是捂著那被我打腫的臉龐，依舊掛著讓人舒心的笑容，輕輕的對我說：『如果這是你的選擇，我不會拒絕。』

我想他其實很早就知道了。

因為我在後來就很少會被打了。

可是還是很不甘心，或許是因為他那雙彷彿看透一切的雙眼吧。

「你還要睡多久？」

我不悅的用腳踢了踢躺在床上的男人，對方皺了下眉，才緩緩睜開雙眼。

「再讓我睡一下吧。」

他這麼說著，微微笑了下，聲音有氣無力，還帶著微弱的哀求。

我忍不住看到他身上大大小小的瘀青，一想到是自己的傑作，罪惡感湧上的同時內心也產生了小小的快感。

終於不再只有我遍體鱗傷了啊。

「可以啊。」

我朝他勾起一抹笑容，並同時思索著下次要用什麼方法來讓他感受到絕望，一如我當時。

如果能夠讓他感受到絕望的話，我這樣的行為是不是也可以稍減一些呢。

只是我從來沒有想過，當他感受到絕望之時，我也無法再繼續做這樣的事了。

「你今天比較慢來呢？睡過頭？」

才剛推開玻璃門，伴隨著鈴鐺聲，一道溫和的男聲也隨之響起。

穆子然看著對方，苦笑了下。

「你可愛的弟弟又把你怎麼了啊？」看見那抹無奈的笑容，坐在沙發上喝著咖啡翻著報紙的葉宇森挑起一邊的眉，略帶諷刺的問道。

身為穆子然的好友兼合夥人，葉宇森不會不知道穆子然與自家弟弟的關係是如何。

「簡直不想讓我離開他似的，差點成了殘廢呢。」

穆子然走到咖啡機前，替自己沖了一杯以便提神。

「怎麼都不想看看是不是成了殘廢更好拋棄呢？」葉宇森涼涼的開口。

「我們身為心理醫生的應該要有正面的思考，你怎麼就忘記了呢？虧你還是第一名畢業的啊，宇森。」

「你想要的話隨時可以搶走的吧。」

「也是呢。」

看見穆子然輕輕的笑了出來，葉宇森衝著對方翻了翻白眼。

哪個人敢跟他葉宇森說穆子然看起來人畜無害，他絕對把他打成殘廢。

「我真好奇你弟弟如果知道你其實是這副德性，他會不會就不敢再對你出手了呢？」

「我是不會讓他知道的，畢竟我可是欠他很多啊。」

對於葉宇森充斥著滿滿嘲諷的話，穆子然面不改色的回答。

「不知道的人看到你們的關係，肯定覺得你是個抖M弟控吧。」喝了一口手上的咖啡，葉宇森道。

「這兩個形容詞不會是從你那個中二的病患那裡學到的吧？宇森，不愧是第一名畢業的，這些東西都能夠融會貫通。」穆子然作勢要鼓掌，看見葉宇森朝他甩來一個眼刀，只好摸摸鼻子作罷。

「子然，過來。」

「嗯？」

穆子然一邊疑惑的挑起眉，一邊乖乖走到對方面前，同時感嘆自己好像常常被人這樣叫來叫去。

誰知道下一秒葉宇森就放下手上的咖啡，一把撩起他的衣服，當下冰冷的空氣接觸到皮膚讓他忍不住打了個寒顫。

「宇森，你這麼認真的看著我的身體，我會害羞的。」穆子然笑笑的看著葉宇森因為自己身上的瘀青而蹙起的眉頭，打趣的說道。

「呵，你原來會害羞啊？」葉宇森冷笑了下，放下穆子然的衣服，順帶替對方將衣服拉好，以免有冷空氣跑進去。

要知道，穆子然要是生病往往都是十天一個月，到時候他可得自己扛下這間診所，傷財勞力的事他才不幹。

「雖然知道你是不想我感冒害你必需連續工作一個月，但我還是要說，你這舉動好貼心啊，宇森哥哥。」

「從剛剛就覺得你走路的方式不太對勁，這傷也太重了。不用我猜，腿上也是差不多的情況吧？你是說什麼話惹怒你弟了？身為心理醫生的你怎麼會犯下激怒對方的事？」葉宇森沒有理會穆子然調侃的話語，蹙著眉頭，不悅的瞪著他。

「人都是會犯錯的嘛。況且我也只是希望他可以早一點釋懷啊，可是好像完全顛倒了，他最近打我越來越上手，力度控制的剛好位置也打得精準。而且有越來越上癮的感覺，你說這算不算抖S啊。」穆子然笑道。

「你還跟我開玩笑啊？」葉宇森用了的戳了下穆子然的肚子，對方立刻痛的倒吸了一口氣。

「對不起大人我錯了。」

「解釋。」

「無可奉告！」

伴隨著穆子然錯愕的視線，穆曦天的身影也出現在眼前，門上搖晃著發出清脆的聲響的鈴鐺證明這不是幻覺。

「曦天……」穆子然明顯的愣住了，畢竟穆曦天一向不會到他工作的場所來。

快速整理好情緒後，穆子然朝自己弟弟露出笑容。

「你怎麼會來啊？是太思念我嗎？」

「你不知道我們談論的話題，怎麼會接著我的話回答呢？腦袋撞到？」

「不管你說什麼，憑什麼要我哥哥的解釋？」

「原來你還會稱他叫哥哥啊？」

「……」直接無視我呢，這兩個人。

看著在眼前打算吵起來的兩個人，穆子然無奈的笑了笑，這才介入兩人之間。

「你們這樣為了我爭吵我很開心，但是現在是營業時間啊。」穆子然笑著往葉宇森的肩膀上拍了拍，看到對方不悅的瞪了他一眼之後安靜下來，穆子然這才看向面帶不悅的自家弟弟，「曦天，怎麼來了呢？」

「今天晚上準時回家。」穆曦天淡然的說道。

「為了這個你特地跑來？」穆子然一臉不可置信。

「還有拿藥。」

語畢，穆曦天從大衣口袋拿出一盒藥膏放在穆子然手上，然後頭也不回的走了。

「……」

穆子然現在有點混亂。

穆曦天拿藥給他？那個穆曦天？真的假的？該不會是要我趕快把傷養好他才可以繼續打啊？

「給你藥的意思是要你快點養好傷讓他繼續打嗎？」葉宇森深深的望著穆子然手上的藥說道。

「我也很好奇。」穆子然神色複雜盯著手上的藥，「總之，背後我擦不到的地方就麻煩你囉，小森森。」

聞言，葉宇森立刻狠狠的對方一眼，並且在擦藥的時候刻意加重手上的力道，讓穆子然知道這麼稱呼他的後果是如何。

章之三

傍晚，穆子然收拾好東西，向葉宇森道別之後邁出了回家的步伐。

天曉得穆曦天在他回家之後到底要對他做什麼，但他仍是有一種非常不妙的預感。

從包包裡拿出鑰匙，轉開門把，穆子然走了進去。

「我回來──唔！」

將門關上，才剛轉過身，穆子然的腹部立刻被人揍了一拳，當下湧上的噁心感讓他頭暈目眩了好一會，扶著門板讓自己不要跌倒。

「咳、咳咳……曦天……？」

待視線終於變得清晰，穆子然神色痛苦的看向眼前站著的人，虛弱的開口。

糟糕，他最近因為季節變化的關係身體更弱了……這樣下去不行啊……

「遲到三分鐘。」

穆曦天的聲音冷冷的從頭上傳來，令穆子然怔了怔，眼睫垂下了幾分。

「這樣啊……抱歉，等紅綠燈呢。」穆子然回過神後，朝對方苦笑了下，一邊往室內走去。

好像真的有點不行了……腦袋昏昏的……發燒了？

「藉口。」

穆曦天冰涼的聲音從身後傳來，然而此刻的他卻有些聽不清楚，在不明白對方說了什麼的情況下，身上傳來的痛楚他感受的異常清晰，疼痛的程度甚至超過了平常。

他能夠感受到自己被人用力推去撞上牆壁，沿著牆面滑下來跌坐在地板上後，接著而來的是一陣又一陣的拳打腳踢，衝著他的胸口、腹部以及雙腿。

疼痛刺激著神經，他全身上下都教唆著他要反擊，然而他只能無力的看著視線被鮮血染紅，模糊了視覺。

那是他的弟弟。

他虧欠了許多，沒有絲毫血緣關係的弟弟。

「曦……天……」

喉嚨湧上了血腥味，他咳了幾聲，嘴角旁也滲出血絲，將他的衣服染紅。

意識逐漸在消失，他恍恍惚惚的盯著應該是穆曦天的位置，輕輕的勾起嘴角，然後意識隨著頭撞擊到牆面的當下斷了線。

醒來的時候他是躺在自己床上的，身上的衣服被換過了，傷口被清潔過，也被仔細的包紮了起來，看來是有人幫他洗了澡吧。

他看著天花板從模糊到清晰，然後試著想要坐起身，然而才一動，身體各處立刻傳來強烈的痛覺，而腦袋也痛得彷彿要爆炸。

於是他只能躺著，以移動眼球的方式在室內尋找穆曦天的身影。

沒有人。房間外也沒有聲音。應該是去上班了。

那個藥有增強痛覺的效果他不是不知道，在把藥遞給葉宇森請他幫忙擦的時候他就把包裝盒拆了以免友人發現，幸好裡面的藥膏包裝沒有標示成分，也不知道穆曦天從哪弄來這藥的。

原本他以為穆曦天只是要讓他更加強烈的感受到痛覺而已，沒想到居然是在他的傷根本還沒復原時就繼續對他施暴。

他果然還是太天真，永遠無法了解他的弟弟的想法。

就算為了對方當上心理醫生，他也還是一樣無法理解。穆曦天在他面前永遠只表現出厭惡他的一面，其他平常的表現他根本無法了解，也因此無從推斷。

他只知道對方恨他入骨。

嘶……好痛啊……居然直接昏過去了我。頭暈暈的，不會是腦震盪吧？昨天那一下真夠大力的，意識直接斷了。

啊，要和宇森說一下今天不能去上班了，希望他能體諒我不要生氣呢。

一想到葉宇森會在發現自己沒有去之後氣急敗壞的在診所裡叫罵著自己，穆子然就忍不住的笑了出來，卻也因此牽動到嘴角的傷口，痛得倒吸了一口氣。

他等自己能夠起身之後不知道已經過了多久，撐著身子在室內尋找起手機來。

然而在他發現自己房間裡沒有手機，打算到客廳去尋找時，房間的門卻打不開。

被人從外面反鎖了。

不會吧……

穆子然錯愕的又試著轉了幾次把手，結果還是一樣無法開門。

他倒回床上，一種不安的預感自脊髓蔓延而上，遊走於他的四肢百骸，充斥於內心的恐懼在他深吸了好幾口氣之後終於不再如此強烈。

曦天，你就這麼恨我嗎？

嘴角勾起無奈的笑容，穆子然翻了個身，讓自己成大字型仰躺在床上，雙眼無神的盯著潔白的天花板。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他不知道自己這樣維持多久了，只是他開始感到飢餓和口渴。

沒有吃的沒有喝的，是要我怎麼活啊……曦天是想置我於死地嗎？真的這麼恨我嗎？還是我又做錯了什麼？

既然如此，只能睡覺了呢。

於是穆子然開始數綿羊試圖讓自己睡著，只是一隻羊、兩隻羊、三隻羊……一百隻羊過去了，照道理來說他應該已經要感到困了才對，可惜的是他的精神依舊好得很。

這讓他不禁思考起來自己睡了多久，精神才可以好成這樣。

因為房間內沒有電視，更不用說電腦和網路，此刻的他可說是與外界完全隔絕。

古代足不出戶的女子也不如我那麼可憐，至少她們還可以知道今年幾月幾號。

穆子然無力的扶著額頭，手上傳來布料的觸感讓他知道自己頭上也有傷口。

曦天好狠啊，把我揍成這樣又把我鎖起來，是打算開始監禁PLAY了嗎？

他試著以平常的思考來緩和自己的情緒，讓自己不要因為恐懼而微微顫抖，奇怪的是其實他並不會說太過害怕，或者說他只有一開始感到害怕而已，所以他為什麼會在顫抖？

糟糕，

穆子然突然發現自己精神如此好的原因了，那種感覺是……

──我超興奮的。

章之四

對於這樣的事態發展，穆子然的嘴角居然是上揚的，這讓他本人也同樣不解，然而內心深處那無法忽略的興奮感正一點一滴的擴大。

「什麼啊……」他摸了摸自己的唇，向上揚起的弧度即使不大卻也夠讓他自己驚心的了。

他在笑。

被自己的弟弟毫無理由的痛毆一頓，醒來還發現自己被人監禁之時，他居然是感到開心甚至是興奮……

有病嗎他？

就在他這麼想的同時，房間的門無預警的被人打開，伴隨著熟悉的嗓音，屬於食物的香味也一同侵略他的感知。

穆子然的肚子不爭氣的叫了幾聲。

「曦天。」他轉頭，衝著對方面無表情的臉展露笑容。

「不反抗嗎？」穆曦天揚了揚眉，語氣冷淡的問。

「為什麼要？我這樣正好不用去上班呢。」

穆子然笑了笑，下了床，朝對方走過去。

「虧你朋友還心急如焚的打著你的手機呢，真是枉費了他的擔心啊。」穆曦天勾起嘲諷的笑容，將手上的食物放在一旁的桌子。

縱使注意力全集中在那盒應該是便當的東西上，穆子然還是以篤定的語氣笑著開口。

「果然我的手機被你拿走了吧。怎麼了？突然把哥哥我監禁起來，難道是怕我跑掉嗎？」

穆子然微瞇起雙眼，看了自己弟弟一眼後便立刻轉身、坐下、開飯，三個動作一氣呵成。

「放心啦，答應過你的事情我不會反悔的。不過你還是不相信的話要這樣繼續我也沒關係，按時提供三餐和讓我可以去洗澡就好了喔。」語畢，穆子然自顧自的吃起了便當。雖然菜色不怎麼美味，但對於餓了不知道多久的他來說，能吃的東西管他有沒有味道啊。

「為什麼在這樣的情況下，你還是笑得出來？你有病嗎？」穆曦天不解的輕蹙起眉，拳頭握緊了又放鬆，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

事實上他的確是。

他明明是想要讓對方感受到絕望的，可是為什麼、為什麼他還是可以笑著面對他，做著那些他當初被這般對待而表現不出的舉動？為什麼理應覺得絕望的人卻還是笑著呢？

他不能理解，也無法釋懷。

他不清楚穆子然是否在逞強，但只要對方依然能夠笑著面對他，這份油然而生的複雜情緒就不會消失。

「可能吧。也許我真的病了，而且不輕呢。」穆子然停下手上秋風掃落葉般的吃飯速度，手指輕輕撫上自己的嘴唇。

捕捉到這個舉動，穆曦天先是一愣，隨後露出了抹陰冷的笑容。

「被自己弟弟監禁起來，你倒是挺開心的啊？原來是個變態呢。」他試圖以這樣的方式擊潰對方的內心，然而成效卻不大，只因穆子然在聽到這句話後，轉過頭衝著他咧開笑容。

「監禁著我的你是不是也算是變態呢？」他問。

聞言，穆曦天愣了愣，隨後狠狠瞪向對方，一副隨時可以衝上來揍他兩拳的樣子。

「別激動。」穆子然立刻雙手平舉，隨後又像是覺得這樣的舉動無意義似的，放下手轉回去又繼續吃起便當。

吃飽才有力氣說話嘛！

這樣的日子一連過了好幾天，令穆子然訝異的是，自己被關著的這幾天，穆曦天一次都沒打過他，這讓穆子然在開心的同時又害怕著穆曦天是否又有其他方法來折磨他。

總不至於出人命吧……他一邊思索著，一邊用手指摸了摸唇，這是他在思考事情時常有的小動作。

還記得母親在他小時候會告訴他「不要把手指頭放在嘴唇上，很髒」這樣的話，小時候的他感受不到母親的關心，只是單純的覺得自己的母親真是囉唆，而在後來，就不會有人這麼告訴他了。

思及此，他默默地放下手，仰頭看著天花板。

如果母親還在的話，現在的我們又會是什麼樣子呢？是不是曦天和母親之間的關係可以改變呢？不過這是不可能實現的事情吧。

這是他這麼多年來，第一次如此思念自己的母親。

母親在遺書裡寫下了自己對曦天的愧疚，不知道曦天在看完之後又是作何反應的？是感到憤怒，亦或是稍感欣慰呢？他不知道，對於自己冷峻的弟弟，他向來都只有在他對自己的恨意表露出來時才能夠感覺自己離弟弟近了一些。

其實這樣被關著的日子令他感到無趣，一開始的興奮感早就被時間磨蝕的一乾二淨，書櫃的書都快被他翻完了，能在房間做的事他基本上也做了，也只有穆曦天回到家中後的時間他才能踏出自己的房間稍作活動。

說是活動，其實也不過就是洗澡，洗完澡他就會被穆曦天趕回自己房間。

宇森現在應該快瘋了吧。

他默默的在心裡替友人燒一柱香，在燒完的同時才發覺自己好像才是比較需要被燒香的那個。

他到底能不能活著離開自家大門啊？

「曦天，你最近看起來心情特別好呢。」

隔壁桌的同事關心的說了一句，他抬頭，摸了摸自己的臉後微微一笑。

「是嗎？應該是最近順心的事情多了很多吧。」

如果穆子然看到他能夠如此溫和的笑著與他人溝通，應該會驚訝的說不出話來吧。可惜的是穆曦天永遠不會這樣對他。

「喔？譬如說？」同事的好奇心明顯被勾了上來，忍不住問道。

「嗯……不如我們下班後去喝一杯，我再慢慢告訴你吧？」他的笑容變了樣，同事也心領神會，點了點頭。

「東區那家？」

「行。」

他們倆再度深深的看了彼此一眼，隨後才又各自坐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

他其實有很多他哥哥不知道的一面，譬如說他其實喜歡去酒吧留連忘返，與裡頭的女人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又或者說其實他從事的工作並不只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樣，也因此他才有通路拿到增加痛覺的藥。

這些穆子然都不會知道，而他也不打算讓穆子然知道。

他那親愛的哥哥只要知道自己恨他就好了，其他多餘的，譬如說自己近年來在看見他時總會萌生想侵犯對方的想法，又或者自己其實與那些女人翻雲覆雨只是想要發洩自己對於穆子然不能發洩的慾望的這些事，穆子然都不需要知道。

然而在酒精催化的情況下，人總是會做出有別於以往的事。

在氣氛的影響下，他忍不住多喝了幾杯，進而造成了之後對於自己，對於穆子然的隔閡。

他總有自信的以為，這些事情，穆子然永遠不會發現。

章之五

是夜。穆子然看了一眼窗外。

穆曦天還沒回來，已經入夜很久了，他想洗澡。

並不是不擔心穆曦天的安危，而是他一個大男人怎麼會笨到讓自己身處險境。

好想洗澡。

難道這是穆曦天另一種折磨他的方式？知道他有點潔癖而不讓他洗澡？

老實說他不得不承認穆曦天近些日子來的舉動早已超過了當時母親對穆曦天所做的事了，然而他還是緘默不語。

因為自己的弟弟如果能夠透過這樣的方式而不再憎恨他，那麼他只要不死就不會感到不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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