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残阳,2

[db:作者] 2025-07-24 23:11 5hhhhh 9900 ℃

我忍不住将那双脚抱到自己的膝盖上,用纸巾擦拭上面的湿渍,同时近距离地端详脚上还有没有曾经留下的伤痕。记得有次球赛后阿恺一瘸一拐地走进更衣室,坐在我身边脱球袜时,每脱下一点都要因忍痛轻轻倒吸着凉气,露出的左脚因拉伤而呈现大片红肿,我连忙拿来冰袋,边为他冰敷边忍不住怪他不小心。在我的一再要求下,阿恺不好意思地抬起脚搭在我的腿上,有些羞赧地看着我用绷带包扎他的脚掌,脸红扑扑的,连耳垂都泛着红色,不知道是运动后的余热还是因为别的。他脚掌的触感厚实而柔软,我仔细地扶着他那只因太过紧张而紧绷着足弓的脚,又心疼又觉得好笑。绕着脚包裹三圈以后,我把绷带提起绕过脚背再回到脚踝,再绕到脚跟,反复几次为阿恺完成8字形包扎,然后顺着脚的曲线轻轻地抚摸着脚背光滑的皮肤。当时那只脚即便刚刚冰敷完,也能感受到有热量在皮肤下涌动,而现在已经冰冷得难以置信。其实我一直以来都觉得这两只脚是阿恺身上最好看的部位,脚底的肉因长年的足球训练而敦实,圆润的脚趾光洁又饱满,指甲被认真修剪得整整齐齐,排成一列宛如新剥的蚕豆。但整只脚在充满肉感之余也很颀长,脚背与脚踝处突起的骨骼都清晰美观,锐度、钝感间的平衡被调和得刚刚好,就像阿恺那张帅气而淳朴的脸。想到这里,我心又霎时沉了下去。抬头看向阿恺的脸,上面原本涨起的淤紫现在淡去了不少,一大片带着灰调的苍白在短短几分钟内充斥了他的面庞。他浓密的剑眉、挺立的鼻梁与紧闭双眼的弧度,此时看上去都像是画在皮肤上一般,完美又不真实。怀中阿恺的脚正散发着与外表不符的浓重汗味,我全然不在意,手指轻轻地撩拨他小巧脚趾间的缝隙,顺着皮肤上的纹路抚摸他光滑紧致的脚底,最后试着挠了挠他柔软的脚心,即便我很清楚,他的嘴角再也不可能因此而扬起笑意。

我将阿恺的球鞋装进塑料袋收好,球袜也先摆在夹克衫上,然后站起身去解他及膝运动短裤的松紧带。大片似是尿液的液体已将裤子完全染成了深色,阿恺这么穿着肯定很难受,得尽快给他脱掉。裤带被解开的短裤很宽松,拽住两条裤腿向下一拉就很容易地从腰部褪了下来,但再次下拉时却有种微妙的阻力和撩拨感,源于阿恺那正高鼓着的裆部,直挺挺地将短裤的布料顶得老高。贴近时没有预想中那么浓重的尿味,但一股精液的微腥伴着热浪正向我脸上蒸腾。我握起阿恺的脚将潮湿的短裤取下,现在看上去,他的全身上下就仅剩一条紧身的三角内裤,一小簇阴毛正露出在裤腰边缘。

已经能近距离看清阿恺那两条与小腿色差分明的结实大腿,我轻抚光滑的皮肤上几根不显眼的黑色腿毛,指尖几乎感觉不到触感,和心境一样落不到实处。蓝色的紧身内裤的裤口在他大腿根的苍白软肉上勒出左右两圈微微下凹的浅沟,因湿透而起皱的布料紧紧地包覆在皮肤上,凸显出他紧而翘的臀型。内裤中部的囊袋原本是被白色缘边勾成的U型,现在被下面高昂到几乎要破布而出的阴茎顶得完全变形,顶端也已经有大量白浊的粘液渗过混纺纤维,在内裤上粘连满片。我将弹性的裤腰拉起后向下一脱,一根完全勃起着的黝黑阴茎便迸射般弹出,在眼前一晃而过的瞬间能看出怒张的马眼口中高甩出一条长长的白练,飞溅在跑道鲜红的地面上后凝集成半透明的果冻状,依然冒着腾腾热气。他胯间细嫩的皮肤与内裤勒出的红色肉痕组成了明显的三角区,硕大阴囊的两侧都圆圆地鼓着,将细嫩而透着毛细血管的囊袋表皮撑成令我想试着去揉捏的体积。紧绷的龟头上沾满了粘稠的浊液,因充血而完全呈现深紫色,有一层油亮的光泛在表面。阴茎粗而硕大,终于摆脱了内裤的束缚,正以一个倾斜的角度向上挺立,在漫沃的黑色阴毛丛中招摇般晃动。那些茂密的阴毛与失禁般四溢的浊液一同在内裤里紧闷了太久,已经被大片濡湿、黏连成绺,浓厚的精骚味正从那些满裹在阴毛上、半是液态半是固态的白稠中散发出来。

我和其他人都被这幕景象惊呆了。一直以来,阳具在我心里似乎都在与生命、活力之类的寓意相联系,从未想过濒死也会导致这种程度的勃起。虽然我也曾有过足球射门时因血脉贲张而下体几乎硬起的尴尬经历,但眼前许承恺这根硬到近乎淤血的阴茎显然过于胀大,一柱擎天般在尸体冰冷苍白的裆部绷挺,甚至有种超现实的意味。再看刚才褪到膝盖处的那条内裤,内面已经黏滴不堪,蓝色的囊袋里满盛着腥气逼人的浓白液体,轻轻颤动宛如鲜挤的牛乳。由于一周来一直在备战球赛而无暇手淫,那些阿恺临终时挣扎着喷射出的粘稠男精并不均匀,中央最浓的那部分精液有种久闷而不得释放的浅黄色,最稀的那部分则掺杂了不少透明的前列腺液,再试着向下拽内裤,内裤就被上面溢出的大量精液黏糊成了一团,沾得我满手都是。他的马眼此时依然在巨大的刺激下色泽通红,夸张地向外大幅张开,无声诉说着这最后一次射精的激烈与痛苦。我久久都未回过神,只是不自觉地拿出纸去擦拭那仍在持续上涌、在肉棒表面淋漓乱淌的白浊。扶住阴茎表面时不禁被那粗厚的手感所惊到,青紫的血管清晰地在黝黑的阴茎皮上隆起,还有着仍未散去的热度。包皮已被完全剥开,层叠成一圈襞积在龟头下方的沟道中,里面不少黏稠的脏污一时无法全部弄干净,只能先大体清理一遍。

这不是我初次看到阿恺赤裸的身体,但与我的记忆相比,眼前的景象显得太陌生了。大学有集体式澡堂,我们俩第一次去那洗澡时我对脱裤子不免有些扭捏,有点刻意地按捺着动作,只先慢慢脱着外套。但阿恺早已大大咧咧地脱光外衣鞋袜,然后三下五除二拽掉那条有卡通图案的裤衩,阴部便轻轻摇晃着露了出来。他是半包茎,圆润的龟头被黑棕包皮覆盖住一半,露出的一小部分是嫩白的,色差很鲜明。有种无法言说的感动与羞愧,我虔诚地看着眼前这个将裸体无比坦诚地展现给我的男生,也抓紧将自己的衣服脱掉。他裆部那片黑而厚的阴毛,那根已经发育成熟但还显得青涩的阴茎,身体的各个部位与我都很相似,但在他身上就显得无比性感。他阴茎的尺寸比同龄人要粗一些,但当时看来并没有大得夸张,只乖巧地耷垂在胯间,看上去反而亲切。阿恺正摆弄着手腕上储物柜的钥匙,似乎没有注意到我在看他,我叠了叠自己的内裤,侧过身往柜子里放衣服,但在我的余光里,阿恺好像也忍不住把头抬了起来,开始从头到脚打量着我的身体。我兴奋之余又觉得好玩,先继续装作收拾衣服,然后猛地扭头去吓他。在我转过头的那一刻,他像被吓到的小狗一样全身一震,回神了几秒钟,然后看着我的眼睛咧着嘴笑了。他的牙齿整齐而洁白,两颗小小的虎牙明晃晃的,活泼又可爱。我们进去后肩并肩地淋浴,阿恺突然恶作剧地往我的脸和身上抹大捧白色的泡沫,退后半步看着我狼狈的样子,调皮地捧腹大笑,笑声是少年爽朗的嗓音。从他头上浇下的水流哗啦啦地冲洗着他精健的身体,在他的阴茎上流过,顺着白嫩的龟头前端滴淌到地上。

如今眼前他的龟头却是令人惊心的僵紫色,看上去几乎要渗出血。从顶端淌下的,则是因猝死而失控喷泄的浓白淫液。

有个医生走来帮忙将那条还套在膝盖处的内裤扯掉,于是阿恺的尸体便被彻底脱得一丝不挂,宛如一个毫无羞耻的暴露狂赤裸着全身仰躺在地,向天空展示着自己威风凛凛的男根。与昂扬勃起、甚至还在轻颤的阴茎形成鲜明反差的,是那已经完全瘫软而苍白的肢体,他脸上有鼻血开始流出,紧闭双眼的眼周一圈泛着淡淡的青色,涎水还在断断续续从嘴角滴落,在塑胶跑道上积成了明显的一滩。

校领导和医生们此时已经围了上来,那个手拿相机的人以像是捕捉到了什么世界奇观般的架势,激动地来回走动,从头到脚地拍摄着阿恺全身的各个部位。两名医生一人一边手托阿恺的腋下搀起他,先让他呈跪姿跪坐在跑道上,一个人再双手搂住那处肌肉均匀的腰部向上拉拽,同时另一人按着阿恺的腿,让整具尸体几乎像站着一样直直地立了起来,阿恺那双苍白的脚虽然落在地面上,但瘫软无力得完全无法用“踩”这个字来描述,只是在外力的强行牵拉下勉强保持着站姿。另外那名医生先拿纸擦掉阿恺口鼻处发黑的血迹,然后前后左右兜着圈子,认真端详这个经历了临终射精与前列腺喷潮的青年,摸了摸他后仰着的头,开始握住他的胳膊检查尸表。他先仔细地按压肩肘上的肌肉,大致确认僵硬情况,将双手环扣在阿恺的胸肌两侧,顺着向下分别记录胸、腰、臀部的肌肉松弛度,再转到后背处检查尸斑的产生情况,最后拨开深藏在臀缝内的紧实肛门、翻动仍在勃起的阴部,手探进两腿之间按揉柔软的会阴部,确认没有其他的外部伤口。虽然只是例行的尸表检查,但阿恺的裸尸在眼前被如此大幅度地随意摆弄,我依然很不是滋味,心里难以自控地充满揪心的痛和近乎苦涩的酸。但当医生包覆着黄色橡胶手套的手搭在阿恺苍白的胸腹处时,那具任由摩挲的身体仿佛有种难以言喻的性感,光是一动不动的手都近乎色情。看向四周,其他人也都沉默地紧盯着眼前全身赤裸的青年,只不过神色各异、各怀心事。随着手中那条湿黏内裤上的液体慢慢浸到我的掌心,一股只有我知道的、强烈无形的背德感几乎就要开始弥漫。下半身唐突地一跳,夕阳从云影后透出一缕刺眼的光线,令我的双眼猛地眯住,我用力地摇了一下头将脑海中的胡思乱想驱走。为自己的想法而感到万分羞耻的同时,我惊觉自己的后背竟已满是冷汗。

这时阿恺已经以背部朝上的姿态被重新放回了地上,他的双腿在小腿处交叠在一起又马上被人左右拉开,正撅着白嫩的屁股,向上翘起的圆润臀瓣随身体落地而抖了两抖。还没等多久,两个保安已一前一后握住他的手腕与脚踝将他从地上重新抬起,准备运上救护车。阿恺腹部朝下,四肢被高举着,反弓着的身体以胯部为重心向下沉,低着头露出修长的脖颈。他光滑的前额上黏了几根乌黑短发的发丝,面色苍白而安详,低垂的头几乎正和同样低垂的下体在同一水平线。假如阿恺此刻能够苏醒,睁开双眼时大概会看到自己的阴茎就在不远处垂晃。他手臂与肩部的肌肉因牵动而向外圆鼓,露出毛茸茸的两腋,光滑的裸体全然汗津津的,脊背中线和翘臀的臀沟在夕阳中泛着光。身后被抬起的脚仍是完美的流线型,被岔开高举的两腿之间,藏在臀瓣深处的肉红色肛门时隐时现。

阿恺尸体的身后,天边的落日如一粒流转无力、临近熄灭的火种,凝集成仓皇的血红色后迅速向地表坠去。仅有的小片余晖被漫天的暮霭所蚕食,夜色霎时袭来,从万里之外无限地延伸到眼前,黑云压城般几欲将整个世界覆盖。只过了几秒,眼前的景象就因逆光而化为昏暗的剪影,浸在末世般光怪陆离的色调之中。在保安们纷沓的脚步间,一团黑漆漆的影子正凸显在被抬起的青年的胯下,随被搬运的身体而啷当乱晃,大幅度地前后甩动,时不时落下几滴摇淌出的液体。勃起着的粗硕阴茎正与小腹垂直,硬挺挺地朝向地面,紧贴阴茎后方的阴囊也一览无余地下垂着睾丸饱满的囊袋,在黑色阴毛丛的映衬下,一嘟噜明晃晃地颇为瞩目。这时,救护车后门附近的医生已展开一大卷白被单迎上来,仓促地在阿恺的尸身上裹了两圈后,和保安一同抬进车内的医疗舱,将尸体脚朝外地安置在病床上。他脚心朝上的脚掌苍白得令人心悸,上面数条与掌纹同源的细腻纹路不知是否也有一条属于生命线,此时已解读不出任何含义,仅随那双满是汗的大脚一同纹丝不动,医生拿起一张写好身份信息的尸牌套在他的脚上。那个动作不过几秒,只是轻轻掰着男孩左脚的拇指,然后将尸牌的细绳套了上去,却一瞬间就让我的眼泪顺着面颊流下。我所熟悉的阿恺已经随着那个简单的动作而残酷地、彻底地宣告了离去。

“你也跟着上去,把他的那些衣服都带齐了。晚上他家人会去医院,好好跟他们说明一下情况。” 校领导颇为语重心长地拍了拍我的肩。

不敢去回应他那双正在直视着我的眼睛,我点了点头,将怀里有着阿恺味道的所有衣服抱紧。保安开始在阿恺刚刚躺着地方撒上石灰,扬起一片呛人的烟雾后,那片跑道就再也看不出刚才的痕迹。我匆忙揉着泪水迷蒙的双眼从后门登上救护车,医疗仓狭窄的空间内,他的尸体就静静地摆在灯光下,露出两只脚的身体被白布包裹,俯卧的身体下铺着黄色的遗体用垫单。阿恺向我这边侧着头,脸紧贴在垫单印着的黑色“奠”字上,那柔软而带着稚气的脸蛋被挤出两条浅而弯的肉褶,一如在宿舍时无拘无束的睡颜。这时怀中夹克衫的口袋震动着响了起来,是阿恺的手机,屏幕中央来电人信息显示的“爸”字,一瞬间就将我一直试图克制悲痛的努力彻底击溃,令我想要趴在眼前少年的身上失声恸哭。然而我的理智却只能让自己的目光从他的尸体上移开,转而看向外面黯淡的室外。是那样浩瀚而无垠的天空,已经有星星细碎的痕迹开始沉浮,一闪又一闪,像心脏的节拍。双手紧紧攥住手机,我颤抖着按下接听键。

突然,救护车的后门被重重地关上,那条即将与夜幕接轨的,仅剩一丝颓败赭红的天际线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野。

C、猫

猫从紫叶小檗的灌木丛中跳到医院外墙的管道上,顺路经过排气扇的外箱,再向前一跃,就踏上了解剖室窗外的一方小平台。不像那些临着马路的窗户,一到晚上就满映着水珠银烂的霓虹灯与汽车疾驰而过的光弧,这里是整栋医院最静最暗的背光处,猫每天晚上都喜欢在这里趴着休息。

深夜的解剖室挂了锁,空无一人。傍晚时分送来了一具男子大学生的尸体,据称是和同学在逃课期间去操场练球而意外猝死,因为疑似有心脏病史而被校方委托尸检,所有程序都在半小时前结束了。现在那个名叫许承恺的青年已被静静地安放在解剖台上,赤裸的身体躺在金属床板与月光之间,没有一丝血色。紧贴在他后背的铁制床板坚硬而冰冷,从窗外淌入解剖室的月光在他身上从头到脚均匀地洒下,也都是冰冷的。青年的灵魂早已随体温一同散尽,残留的这具苍白裸尸像是密封在画框里的标本蝴蝶,脆弱得似乎已从这个世界上剥离。他胯间那根几小时前还在因充血而勃起的阴茎现在重新萎缩成软趴趴的一条,苍白的龟头已经被清洗干净,从黑乎乎的阴毛丛中微微翘起。完全袒露的胴体年轻而健壮,被室内的阴影衬得雪白,厚实匀称的腹肌原本已形成了清晰的肌肉中缝,如今那道流畅的肌肉线条却被解剖缝合线所填满,一条长长的棕黑色疤口从他的喉结下方一路延伸到小腹,触目惊心。在看到这道只能在死者身上出现的痕迹前,根本难以置信会有人忍心用手术刀剜入他光洁的胸口,割破他柔软的皮肤,切断无数血管将那块完美性感的胸腹从中剖开,取出那颗据说深埋了病灶、也曾炽热跳动过的年轻心脏。

从喷头里流出的水很凉,还有一股这座城市特有的、经过层层杀菌后沾染上的消毒液味。几小时前,医师一边用水冲洗许承恺的全身,一边用戴着橡胶手套的手拿着海绵在他苍白的皮肤上来回轻刷,可能是觉得私处污秽,他在擦洗青年的阴囊时用海绵反复揉搓了几下,许承恺那根萎缩但因粗度而有着不小分量的阴茎随之富有弹性地晃动,发出肉棒蘸水后拍在小腹上的噼啪声,溅起看不清的水珠。医师最后将他的腹股沟清洗完毕,便将那条健壮而瘫软的长腿放下,然后用毛巾将残存在他体表的液体擦去。和电视剧里类似的剧情不同,医师在完成缝合后只是简单洗去了他身上的血迹,并未在阴茎处盖上任何遮羞的白色盖单。许承恺就这样全身赤裸地被留在解剖台上,双眼紧闭的面庞与黝黑的阴部一同仰朝着天花板,独自度过本人已经无法察知但依然漫长的一夜。

除了澄澈的月光透过窗框投下的这一小块雪白,这座城市的其他角落都仿佛阒寂一片,化作了被夜色吞没的虚空。室内被设置了低温状态,排气扇正转动着发出嗡嗡的声响,听起来反而催眠。猫扫了扫长长的尾巴趴成一团,喉头发出一两声低沉的咕噜声准备入睡。在这张解剖台上横陈的,每天都是各不相同的人类的尸体,类似的光景在它眼中已经司空见惯而庸常。但今夜安静平躺在铁制床板上的、这名介于男孩与男人之间的青年,它还是有些在意。辨识人类的五官对它而言早已不算难事,它在睡着前的半梦半醒中看向窗玻璃内这个年轻男子苍白的胸脯和面庞上浓密的眉峰,想不起是否曾在哪处街角见过他生前的面孔,又或许他只是长得和刚才医院门外见到的那个蹲在地上痛哭的中年男子有些相似。

许承恺的父亲在深夜得知死讯赶到医院时被直接拦在了大堂,校方负责人一只手挡着前路,另一只手揣在西装口袋中,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通知他解剖正在进行,次日清晨才能前来领取尸体和尸检报告。儿子的外套、球袜和内裤等已经被打包好,都是足球队的队友帮忙脱下并暂时保管的,父亲只能强忍悲痛,从那个和儿子年龄相仿但神态木然的青年手中接过这些儿子贴身的遗物,按照尺码到附近还未歇业的商铺去购置更换的内衣,再去寿衣铺买青年穿的皮鞋和西装。夹克和短裤衬里的缝边起着明显的毛糙,都已经穿得旧了,但儿子从未跟他说过需要换新的。这漫长的一夜,父亲只能一夜无眠地坐在医院门口抱着、闻着那些带有儿子气味的衣服,痛悼已经离世但无法得见的爱子。

当猫在嘈杂声中醒来时已是次日清晨,它在窗外起身时,看到那名父亲正在门口挣开围堵试图冲进解剖室。门被打开的瞬间,映入眼眶正是躺在房间解剖台上、已经是一具裸尸的儿子,父亲发疯般扑上去将儿子一丝不挂的身体紧紧揽入怀中,吻了吻他安睡般的冰冷面颊,仰起头毫无顾忌地嚎啕大哭。许承恺无力地垂着胳膊,手指蜷缩,空洞的胸腔已被人造棉重新填满,胸廓看上去大致还是原本的高度。他像睡着的婴儿一样上半身安躺在父亲的怀抱里,双腿绵软,两只白皙的脚交碰在一起,无论父亲怎样地用力伸手揉搓都暖不了。父亲只能将他抱了又抱,最终还是颤抖着去触碰儿子胸腹部上那条骇人的缝合线,他凄凉地将自己苍老起茧的手掌覆盖在上面,但只可能盖住一小部分,最终满面泪水都噼啪落到了许承恺赤裸苍白的胸口。

这出人间惨剧随父亲颤巍巍地抱着儿子尸体离开的背影而收场,猫看着那张已经变得空荡荡的解剖台,一些曾经发生过的事反而蓦然倒映在那块冰冷的床板上。那个叫许承恺的少年,还有一个叫顾磊的少年,当时正在临海街道由红砖砌成的围墙下。他们的单车靠在墙根,只需一动上面车铃的金属拨片就会发出清脆的叮铃声。

“来,吃吧。” 许承恺蹲在地上,在小碟里沙沙地倒入猫粮,语气温和地将一只半白的橘猫招过来,然后用熟练的手势轻轻挠着另一只猫的下巴。他修长的脖颈沐浴在日光下,后脑勺与后颈接壤的部位覆着薄而柔软的碎发,像小孩子的胎毛一样。

顾磊担心他被从墙上垂落的带刺的蔷薇花藤扎到,于是站在他身后伸手将那些藤蔓撇到一旁。夏天的暖风吹进许承恺T恤衫的袖口和裤管里,像是飞入了扑扑振翅的白鸽,将他本就宽松的衣服吹得空荡荡。许承恺那被风撩出空隙的领口下,能清楚地看到一副沁着汗的光裸胸脯,两颗乌黑的乳粒凸起着,在白皙平整的胸肌上格外明显。望向那里的顾磊不觉怔住,尽管每天都在宿舍与许承恺赤膊相对,对眼前这个青年的身体已经非常熟悉,但他此时却仿佛看到了一个不该看到、又想独自守住的秘密。

这时许承恺向后回头,正迎上顾磊朝向自己的目光,他也有些恍然,但并没有完全看懂那个眼神的含义。他轻轻勾住顾磊的手让他蹲下,将他的手放在猫毛绒绒的头顶,手把手告诉他抚摸哪些部位会更容易被亲近。风还在徐徐地吹,拂下几片粉色的蔷薇花瓣,飘摇着落进他们的衣领里。

猫想起刚流浪到这座城市时,看到这里每一栋楼都从下到上亮着无数扇窗,其中还有许多彻夜不熄。它那时总觉得每一扇窗内都像另一个世界,因此经常在不同的窗口间逡巡。现在它才发现,自己还是更愿意去山与海的附近看风景,或者独处在无人发现的秘密角落。只可惜,那个用温柔的力道轻抚自己下巴的人再也不会回来了。

猫慵懒地伏下身,随意地打了一个滚,又睡着了。

D、尾声

顾磊一直都觉得这座被称作国际都市的城市算不得很大,地图上虽然划定了东西南北八个区划,但走到哪里都像是同样的街景,悬挂着巨大荧屏的钢筋水泥大厦和一年四季都始终灰绿的行道树像无数根平行线将天空切割成破碎的几何图案,寂寞的风穿过那些缺口所组成的甬道,往哪个方向吹仿佛都只是在原地打转。尽管如此,当他收到从许承恺父亲那条写着地址的短信时,还是颇为费劲地导航了半天,才抵达了这处从没来过的殡仪馆。

在悼念厅的正中央,许承恺躺在黑色的棺木中,已被整齐地穿上了全新的衬衫马甲和西服外套,胸口原本是解剖缝合线的位置现在轻轻落着一条黑色的领带。他在周围点缀的纯白百合花中安静地闭目,面庞经化妆师处理后显得有了气色,双手被交叠着放在腹部,修长手指的指节处依然有几分掩不掉的青白。他的下半身正穿着一条白色的平角内裤,内裤中央的囊袋饱满地鼓出一块,套进小腿的黑色的西装裤刚提到膝盖的位置,露出两节藕段般的苍白大腿。他的父亲正半蹲在棺材旁,有些费力地隔着内裤布料调整着许承恺阴茎与阴囊的位置,以免让儿子穿上外裤后显得不雅。顾磊远远地在门口看着,准备等他父亲处理完一切后再进去做最后的告别。

这几天无论是在报刊还是在网络上,都搜索不到T大有一名男生在校猝死的消息。许多曾经发生的事都像青年胸腹部那条缝合线般被自然而然地掩盖。许承恺死去的那片操场上,撒下的石灰早已被风吹散无踪,足球队的新老球员们继续踏在那条跑道上训练着,一如平常地偷懒说笑。

许承恺的尸体被司炉工从棺材中移出,顾磊目送着他被安放到履带上,然后缓缓运入黑洞洞的火化炉深处。看着远处炉膛内瞬间窜起的火舌,顾磊想起了以前读过的希腊神话里伊卡洛斯的故事。神话中那个俊美的青年戴上用蜡和羽毛造的翅膀逃离克里特岛,双翼上的蜡却因飞得太高而被太阳融化,他也因此坠海身亡。那天黄昏,全身赤裸仰躺在操场上的许承恺在他眼中,也像是从天空坠入了人界一般。

从脚骨到头骨,青年的遗骸被一点点地拣入盒中,那些骨片跌入盒底的簌簌声像是从沙漏中滑落的碎沙,一瞬便换了岁月。顾磊在读完大学后继续读研、工作,辗转在许多个一模一样的大城市之间,与身边千千万万个普通人一起忙碌着。而许承恺的骨灰则早被父亲带回到了家乡,那个死在这座城市,尸体被这座城市的水所清洗的男孩终于还是埋葬在了自己熟悉的那座小镇。他仿佛只是在这世间流浪了一遭,最终唯一眷恋的,只剩下家人与朋友将自己冰冷的身体搂住时滴落在他脸上的那些泪水。

那座建在山道旁的、简洁而不起眼的墓在最初的几年里只有父亲常去祭扫,往后,连父亲也因故再未出现,偶尔有在黄昏时路过的行人看到墓碑上刻着的生卒年,随口感叹一句英年早逝也就转身离开。

当顾磊终于寻到这里时已是十多年后了。他的步子如被千斤铁拴住般凝重,缓缓走到那座墓碑前,大理石碑面上面名字的颜色已经半褪,唯有身后如血的残阳始终未改,像一枚浑圆、但又永远残缺着的休止符。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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