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不着……”

在黑暗中摸到手机，眯着眼睛看向白蒙蒙的屏幕，发现已经是5点左右。在经历了两个小时的半睡半醒，睡了又醒，醒醒睡睡的生理折磨后，我现在的精神状态清醒无比。

“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之前睡了那么长时间……”

睡不着的我从床上下来，换好不知是谁为我放在床头的衣服。此时彩芽和紫苑都睡得很死，恐怕是因为照顾我而消耗了大量的精力。我本想对她们来一番例行的恶作剧，但终究不忍心去打扰那两张安心的睡脸。稍稍伸了个懒腰，我朝房间配备的阳台走去——这个位置很适合俯瞰远处的风景，大概是专门为此而设计的结构。

微凉的气流打在脸上，原本有些酸痛的眼睛也似乎清明了不少。忽然耳边传来温柔的声音，我寻着声源望去，发现声音的主人就在我的正下方。虽然她说的是我听不懂的语言，但我对这道音线却再熟悉不过。我小心翼翼地打开房门，走到了宾馆的下一层，对着我们正下方的那扇房门礼貌地敲了两下。屋内的动静忽然停止了，随后房门打开，出现在我眼前果然是角卷绵芽。此时她正穿着与白天时不同的居家装扮，看到我的到来，她先是有些惊讶，随即便热情地招呼我进去。

“是林檎酱啊，没想到你起的这么早~啊，是听到我的声音了吗？”

见我不好意思地点了点头，她才笑着解释道：

“我从以前开始就习惯五点起来练习电台广播的内容了，如果打扰到你的话抱歉呢。”

“不…没有的事。”

我摇了摇头，看到绵芽桑放在桌子上的一叠文件，忽然意识到什么，转而看着绵芽桑的眼睛问道：

“绵芽桑…难道说是一边和我们旅行一边工作的吗？”

“怎么会~我有好好请假啦。”

绵芽桑连忙摇了摇头，她将桌上的文件递给我，我这才看到上面分别用汉语、日语、英语三种语言印着台词。与此同时，绵芽桑的声音也在耳边响起：

“这是下周的绵芽电台的台本，我只是抽空练习一下。”

“欸…”

我翻动着台本，看着那些不时出现的红色标注，忍不住开口道：

“这些…全部是绵芽桑自己做的吗？”

“不对不对，就算是我也无法一直做到想出好的企划的。”绵芽笑着摇了摇头，“这些是Staff的各位先筹划好，再交给我予以确认的。不过因为他们真的很厉害，几乎没有我改动的余地呢。”

这话明显谦虚了许多，虽然看不懂绵芽桑写的汉语，但她在很多地方都用红笔进行了改动。我放下台本，用敬佩的目光注视着眼前这位女性，忍不住开口道：

“绵芽桑…真的很优秀呢。如果我是来梦小姐的话，肯定会为您感到骄傲的。”

“没有你说得那么厉害啦…都是托了大家的福啦。”

绵芽桑听了我的话后，虽然露出很开心的表情，但依旧认真地摇了摇头。

“中之人、策划、后期，各种各样的人们共同塑造了‘角卷绵芽’这一形象。所以，并不只是我一个人的功劳。”

“即便如此…绵芽桑也是无可替代的。”

“不要这么努力地夸奖我啦，很令人害羞的。”

绵芽桑脸颊一红，有些无奈地揉起了我的脑袋。

“而且，比起我而言，你的母亲更加值得你赞美吧？”

“我的…母亲…吗？”

听到绵芽桑的话后，我不由自主地垂下了头。绵芽桑却没有注意到我的反应，她和颜悦色地说道：

“是啊~被誉为‘时代的象征’的那个湊-阿库娅前辈，她的存在比任何虚拟主播都要耀眼。作为女儿的你，当然应该为此感到骄傲了。”

“但是Rinco已经死了对吧？”

“欸？”

绵芽桑愣了一下，仿佛听到什么预料之外的话语。她怔怔地看着我的眼睛，似乎是在确认自己的耳朵。于是我静静地与她对视，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Rinco小姐已经死了。”

然而，湊-阿库娅还活着。

那些套着我母亲模型活动的虚拟主播们，还在活动。

这个名为湊-阿库娅的时代，还在运作着。

“很不公平吧？我家的妈妈，把自己的一切奉献给了湊-阿库娅，然而却没有给我留下哪怕一封书信。就那样，静悄悄地离开了这个世界。”

我微笑着注视着眼前的女性，她却笑不出来。绵芽桑用忧心的目光注视着我，她伸出手，却被我灵巧地躲过了。

“林檎……”

“当然，我并不是在指责湊-阿库娅。”

我重新站好身子，再次冲绵芽桑露出爽朗的笑容。

“作为粉丝，作为观众，作为想要Vtuber的新人，我没有责备她的资格。她直到最后为止都在扮演着‘湊-阿库娅’这个形象，这份热情直到现在依然感染着整个世界。倘若我说了关于湊-阿库娅的坏话，恐怕会被教授阿库娅课的老师批评教育一番吧。”

“然而，我的母亲只是个未婚先孕后服毒自杀的女人而已。这样的她，有什么资格背负‘湊-阿库娅’的名字？”

“林檎…那是……”

我盯着绵芽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道：

“错的不是湊-阿库娅，而是我的母亲。如果母亲不把我生下来的话，她的事情就与我无关了。明明决定了要为了‘湊-阿库娅’这个形象献出自己的生命，却仍坚持要让我成为孤儿。多亏了她的任性，久美子祖母也好…愛繋璃阿姨也好…她们直到今天都沉浸在失去女儿、失去挚友的悲伤当中。然而对于这样的我…她们却能够毫无芥蒂地将我抚养长大，从来没有因为我的出身而对我心生厌恶……”

“在我看来，她们比Rinco那个女人伟大无数倍！让久美子祖母…让愛繋璃阿姨伤心的人…我绝对不会原谅！我所喜欢的湊-阿库娅…怎么可能是由那样的家伙饰演的！那样的人才不是我的母亲！”

“我的母亲是湊-阿库娅？别开玩笑了！我从一开始就对她没有任何感情！只是因为愛繋璃阿姨会开心…只是因为愛繋璃阿姨会因为我原谅母亲的选择而开心，我才在她的墓前说了那样的话……”

“呐，你知道吗绵芽桑？那个愛繋璃阿姨…那个厉害的神楽Mea在听到我说出的话时，脸上露出的那副释然的表情！简直像是在说‘阿库娅，你可以放心走了’一样！恐怕对她而言…照顾我只是对母亲的交代吧？为了让天国的母亲能够安心成佛，她很认真地照顾了我十几年的时间。”

“这个，很不公平对吧？”

“愛繋璃阿姨本来有自己的生活，本来可以更加自由地享受自己的人生，然而却因为母亲的原因…替她承担了这份原本不属于她的责任。什么‘守护湊-阿库娅的形象’啊？她只是单纯地逃避了吧！因为一看到我就会回忆起被强奸时的痛苦，所以干脆一死了之。那个女人…肯定是这么想的对吧！”

“冷静一点林檎，阿库娅前辈并不是……”

“我现在非常冷静！脑袋里只有对那个女人的恨意而已！”

“那…为什么林檎在哭呢？”

“欸？”

望着绵芽桑那张写满了心疼的脸，我下意识地把手向自己的脸颊摸去。湿润感顿时从指尖扩散到指腹，然后流淌到手心，最后沿着手腕滑进我的袖中。

“不…不对……我只是…那样的才不是湊-阿库娅…我的母亲怎么可能是湊-阿库娅，一定是有哪里搞错了。因为湊-阿库娅是…那个湊-阿库娅是……唔。”

我语无伦次地说着，忽然被绵芽桑抱入了怀中。她的身体是那样柔软，就像埋在一大团毛绒绒的棉花当中。她一边抚摸着我的头，一边用柔和的语气重复着“没事了，已经没事了”。在她的安抚下，我原本暴躁的情绪也逐渐平息下来，整个人筋疲力尽地摊在她的怀中。

绵芽桑抱着我坐在沙发上，就这么静静地抚摸着我的脑袋。房间里隐约传来窗外的鸟叫声，冷静下来的我调整着自己的呼吸，鼻中却飘入了绵芽桑身上的香气。这使我忍不住往她的怀中蹭了蹭，撒娇似的说道：

“绵芽桑的身上真香啊……”

“这是阿库娅前辈以前推荐给我的香水哦~”

绵芽桑微笑着予以回应，我一时间又感觉大脑一热，但却在绵芽桑的爱抚下再度冷静下来。半晌，我静静地说道：

“小时候一直在想‘如果湊-阿库娅是我的妈妈该多好’，那样的话肯定会很幸福吧——这样的。”

“林檎酱真的很喜欢湊-阿库娅呢~”绵芽桑微笑道。

“嗯！最喜欢了！”我重重点了点头，“虽然久美子祖母一直不让我买关于湊-阿库娅的周边，所以我的收藏一直存放在紫苑家。但是夜深人静的时候，还是会偷偷观看她的视频。然后决定了……”

“我要成为‘湊-阿库娅’。”

“是吗~”

“是的，因为湊-阿库娅和我的母亲不同，她是纯洁的、善良的、和平的象征。对所有的观众一视同仁，像是天使一样的存在。我，想成为她那样的人。”

“很不错的目标呢~”

随着绵芽桑的回应，我的目光却逐渐黯淡下来。我长长地叹了口气，用只有我们两人才能听清的声音说道：

“然而…我的湊-阿库娅…却因为母亲的存在，不再完美了。所以现在我会想……”

抬起头，身体伏在绵芽桑的怀里。我以如此近的距离注视着那双温柔的眼睛，自嘲似的感叹道：

“如果我的母亲，不是湊-阿库娅该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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