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听说过农马尔特的故事吗？

地球是属于农马尔特的。宇宙人占领地球后，作为原住民的农马尔特迁徙到了水下生存。然而，宇宙人却逐渐遗失了自己先进的文明，他们把自己当成了地球的原住民，以“地球人”的身份活了下去，并最终创造了崭新而璀璨的文明。

换言之，地球人的文明，是建立在侵略的基础之上的。

毫无疑问，侵略是不义的。

……是这样的吗？

作为地球人，如果只有不义之举能够延续种族的生存，那么这就是唯一的正义。

这是个弱肉强食的世界。就像用餐前必须向死去并成为我们身体一部分的生物们表达感激之情一般，地球人所要做的并非忏悔，而是铭记。

拥抱黑暗，化为光明。

哪怕这光明是由黑暗所孕育出的产物。

……

“……所以，我能够理解母亲的做法。”

面对着气息紊乱的愛繋璃阿姨，我静静叙述道。

“母亲用不光彩的手段成为了最优秀的Vtuber，并最终创造了这样一个时代…湊-阿库娅的时代。如果她不选择这条路的话，或许她就会与Cover同流合污，无法从Cover宣传吸毒事件中得以幸免；如果她放弃守护湊-阿库娅的身份而选择报警的话，湊-阿库娅的形象就会因此受到玷污。”

愛繋璃阿姨皱起眉头，并不满意于我的答复。

“您说的没错，她用自己的生命，至死都在守护这一虚拟的形象。所以我也……”

“你想要原谅她吗？”

愛繋璃阿姨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她用布满血丝的眼睛盯着我，一时间令人感到毛骨悚然。

“为了一个虚拟的存在，连自己的生命、自己的家人、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生活都能够舍弃的这个野心家。你对她的选择表示认同吗？”

“我是不会原谅她的！一生都…不会原谅湊-阿库娅。”愛繋璃阿姨抓住了我的衣领，“相较于我，你应该更有资格去怨恨她！怨恨吧林檎，这个女人为了一个虚拟的形象，把现实中的一切都舍弃了。她……”

“并不只是‘虚拟’…吧？”

我缓缓开口，令愛繋璃阿姨的声音戛然而止。

“就像人类璀璨的文明是建立在不义的侵略战争之上一样，母亲通过不光彩手段所创造的‘湊-阿库娅’这一形象，如今已经成为了和平的象征。然后这一虚拟的形象，正在影响到越来越多人的现实。”

说到这里，我微微低头。轻轻拉开愛繋璃阿姨的手，然后整理好自己的衣领，露出一个自然的笑容。

“我也是，被‘湊-阿库娅’影响到的人之一。”

“当然，她抛弃了我，这是不争的事实。但是按照日本的刑法理论，胎儿的一部分露出母体时，才被认定为独立生命。在那之前，她无数次可以选择堕胎。即便如此，即便是通过那样肮脏的行为所诞生的我…她依然没有放弃。”

“对于母亲而言，‘湊-阿库娅’和我，都是她的孩子吧？”

面对着有些愕然的愛繋璃阿姨，我如此叙述道。

“即便出身再不光彩，也有着存在的意义。因为她相信，让它们存活下去，比将它们扼杀更有意义。”

“结果也如母亲所期望的那样，‘湊-阿库娅’成为了和平、纯洁、善良的象征。嘛，我还只是个普通的高中生就是了~”

我用手抚住愛繋璃阿姨的脸，手心瞬间传来炙热的触感。愛繋璃阿姨的脸颊通红，光滑的皮肤下方仿佛压抑着即将喷涌而出的血液。即便如此，从她那里，我却只能感受到温暖。

“呐，愛繋璃桑。你认为母亲的选择是没有意义的吗？我们能够生活在这样一个时代，这都是母亲的功劳。否定这建立在不义上的繁华，就等于否定了我的存在。所以…虽然我对自己的母亲并没有家人之间的爱慕，但是也无法讨厌这样的她。”

“那种事…那种事我当然知道了……”

愛繋璃阿姨的声音逐渐变得微弱，语气中夹杂了令人心疼的呜咽声。我忍不住紧紧抱住她的身体，轻拍她的后背。

“抱歉…我或许无法体会到愛繋璃桑和母亲间的友情…和失去友人的痛苦……说了很多自以为是的话，对不起……”

“……擅长谢罪这点和你的母亲如出一辙啊。”

愛繋璃阿姨揉了揉眼睛，狠狠吸了两下鼻子，勉强冲我挤出一个笑容。虽然明白现在的愛繋璃阿姨依旧沉浸在失去友人的痛苦当中，但我还是小心翼翼地提出了一个看似有些无理的要求。

“……能带我去见一下母亲吗？”我如此询问道。

“什么？”

愛繋璃阿姨先是一愣，随即恍然大悟地点了点头。

“说起来…你从来没去过那里啊……”

“啊，如果会激起愛繋璃阿姨痛苦的回忆的话……”

“笨蛋，事到如今还说什么啊！”

愛繋璃阿姨重重地敲了一下我的脑门，然后抱着我从病床上站起。她把身上的海军大衣在空中转了一圈，重新披在自己的身上。然后回首说道：

“把衣服穿好，别感冒了。”

“……好。”

那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一位向部下发号施令的女王形象。

……

冬天的夜晚是如此寒冷，即便穿上厚厚的棉衣也无法阻挡袭向面部的冷风。我跟着愛繋璃阿姨下车，没走几步就停了下来。

“到了。”她说。

“欸？”

我愣了一下，目光顺着她伸出的手指看向一方矮矮的墓碑。上面赫然写着母亲的名字，一时间令我不知道说什么好。

毕竟…嘛…怎么说呢……

“好近……”

从小到大，久美子祖母从来没有带我来扫过墓。所以这还是我第一次站在母亲的墓前，话说回来……

“墓园离家门口这么近什么的还是第一次知道，这不是每天上学时都会路过吗？”

“呀~因为阿库娅那家伙说什么‘要注视着女儿长大’，所以就选择这里啦~”

“好可怕啊！虽然是自己的母亲但果然还是好可怕啊，与其那样的话多给我留下些书信和语音视频不是更好吗？”

“嘴上说着没兴趣，但果然还是希望母亲给自己留下些东西吗？”

愛繋璃阿姨莞尔一笑，我顿时红着脸说不出话来。愛繋璃阿姨于是把手搭在我的头上，狠狠地揉了几下。

“她不是已经给你留下这样一个时代和无数的直播录像了吗？”愛繋璃阿姨微笑道。

“湊-阿库娅和母亲的感觉还是不一样的啊……”

我嘟着嘴，蹲在母亲的墓前。

这是一方矮矮的坟墓，相较于其他的墓碑而言没有任何特殊之处。然而，它对于我而言却比最名贵的珠宝还要珍贵。这是因为不同人之间的价值观有所不同。对于母亲而言，“湊-阿库娅”正是一个值得她用生命去守护的存在。

注视着这样一座墓碑，眼前仿佛浮现出母亲安详的脸庞。愛繋璃阿姨说过我和母亲长得很像，而母亲过去的照片中也证明了这一点。所以此时站在我面前的，大概是一个较为年长的我？

面对着她，我的嘴巴不由自主地张合，发出不经大脑，仅仅是由于声带的本能振动而产生的声音：

“已经…没事了……”

松开抚摸墓碑的手，我从半蹲的姿态站起。转过身，背后仿佛站着母亲的虚影。于是我张开双臂，做出拥抱这个世界的姿态。一边伸手，一边朝着背后的、地下的、天上的、心中的、如今不知身在何方的母亲，大声呼唤道：

“请看吧，Rinco小姐！现在正是湊-阿库娅的时代！”

被我的称呼所惊到，愛繋璃阿姨用不解的眼神注视着我。即便如此，我依然满怀激情地说出了接下来的话。

“您所赋予的光芒，如今已如此庞大！”

……

我的母亲，到底是因为什么而死的呢？

如果母亲不纠结于虚拟的形象，那么母亲不会去世。

如果那个男人不利用母亲的个人信息威胁母亲，那么母亲不会去世。

如果观众们不会因为母亲的行为降低对湊-阿库娅的评价，那么母亲不会去世。

正如愛繋璃阿姨所说的，如果《虚拟主播中之人信息保护法》早一点出台的话，母亲也不会去世。

可如果母亲不去世，或许这部法律也不会诞生。如果母亲不与Youtube签订那样的合同的话，湊-阿库娅的影响力也不会如此庞大，湊-阿库娅的时代就无法到来。如果那个男人不利用母亲的个人信息威胁母亲的话，我也不会诞生。

最应该被责备的是谁呢？

果然，是政府和立法者吧？

所以与其责怪观众，“为什么要对虚拟主播这么苛刻”；责怪主播，“为什么私生活如此混乱”；不如质问一下法律，“为什么你不用法律来限制那些侵犯中之人隐私的行为？”，“为什么你不用法律限制那些造谣诽谤的行为？”，为什么不用法律来取代网络暴力导致网络暴力变得理所应当？为什么年轻人权利受损的第一做法是挂人网暴，而不是诉诸法律？执法者和立法者应该好好反思一下。

一个潜在杀人犯，因为法律的存在，至死畏手畏脚。如果没有法律，他就会大开杀戒，他之所以成为一个恶人，难道不是因为法律没有尽到劝人向善的义务吗？

明明可以让他做一个好人，却给了他不做好人的机会，在法律上，这称之为“无过错责任”，国家与人民，就像监护人与孩子一样。因为父母不严加管教而造成的，孩子所犯下的过错，父母同样要承担责任。

明明可以用法律来限制的行为，却把以道德作为限制的义务强加在人民的身上，这样的做法才是不合理的。

不过…正是这种不合理的行为，促使了阿库娅时代的来临。

以及……我的诞生。

而母亲的不义之举，却促成了法律的进步。

“孰对孰错呢~”

躺在愛繋璃阿姨的车里，我忍不住发出感叹。愛繋璃阿姨忍不住笑了出来，通过后视镜注视着我的眼睛。

“林檎的梦想，还是成为湊-阿库娅吗？”

愛繋璃阿姨如此问道。

“虽说是这样…但是，在成为湊-阿库娅之前……”

我将在病床上酝酿已久的决定告诉了愛繋璃阿姨。

“首先还是以‘成为一名优秀的虚拟主播’为目标吧。”

“能助我一臂之力吗？愛繋璃桑。”

不出预料的，愛繋璃阿姨微笑着点了点头。

“早就为你准备好了哦。”

“欸？”

……

一星期之后，我穿着厚厚的大衣，拖着行李箱来到了一栋雄伟的建筑物前。望着大楼墙壁上用不同颜色书写的几个彩色假名，我忍不住发出感叹。

“终于到了……”

这里是建立在千叶的，继Cover陨落后日本最强的虚拟主播事务所——NoriPro。在愛繋璃阿姨的推荐下，我将作为实习生在这里就职。虽然她说学校方面的手续会帮我处理，但重点并非学校，而是久美子祖母那里吧？恐怕现在的愛繋璃阿姨已经被久美子祖母骂惨了也说不定……正因为如此，我才不能辜负愛繋璃阿姨的期望，必须成为最优秀的Vtuber才行！

像母亲一样，从不知名的小主播开始，独自努力下去！

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想要向前迈步。抬起脚的瞬间，背后却接连响起了熟悉的人声。

“欸~这里就是NoriPro啊，说起来还是第一次来呢~”

穿着淡紫色棉衣的娇小女生狠狠地伸了个懒腰。

“紫苑？”

“地表最强的虚拟主播事务所吗…很好，它的话配得上余。”

红白相间的大小姐若有其事地点了点头。

“彩芽？”

于是，背着乌波状背包的少女发出了疑问。

“为什么你们会在这里？”

“喂喂喂，可不是只有你一人想成为最优秀的Vtuber的，我们是竞争对手对吧？”

紫苑用手肘怼了怼我的胸口，然后抓住了我的右手。

“嘛嘛~有贴贴对象的话也会发展得更加顺利吧~”

彩芽微笑着环住了我的左臂，把嘴巴伏在我的耳边轻语。

“你们该不会只是想逃学……”；

“好了好了要上咯！”

在两人的簇拥下，我踉踉跄跄地冲进了NoriPro的本社大门，正好与一个人撞在一起。明明倒下的是我们三人，旁边的工作人员却手忙脚乱地扶住想后跌了两步的来者，嘘寒问暖地将其簇拥起来。

“您没事吧？水静小姐！”

“下午的3D配信要不要延后？水静小姐！”

“等会去医院检查一下吧，水静小姐。”

然而，身材高挑的单马尾女性却将周围的工作人员一把推开，目光集中在了对面的我们三人身上。由于我站在三人中间，所感受到的目光也就最为强烈。她仔细打量了一番我们三人，然后静静开口道：

“新人吗？”

“啊…是的，我是将在这里实习的……”；

“我对你的名字没有兴趣，想让我提起兴趣的话，先去拿到个金盾再说吧。”

名为水静的女人打断了我的话，然后径自从我们三人的身边走过去了。见她终于走远，紫苑和彩芽才开始小声嘟囔起来。

“那家伙搞什么啊，明明不比我们大几岁却一副很拽的样子……”

“余…余真是被看扁了啊……”

“林檎也超级不爽的吧，居然用那种态度对待陌生人。”

“……是我们先撞上人家的吧？”

“嘛…虽说是这样……”

紫苑撇着嘴不再说话，我则眺望着水静离去的背影若有所思。

金盾……吗？说的也是呢，连金盾都拿不到的话又怎么能超越母亲呢？

虽然我一直认为自己和母亲是截然不同的两人，但在对于虚拟主播这份职业的态度上，我们却出奇的相似。出于这份刻录在基因深处的、超强的好胜心，我暗暗发誓。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是我……

「绝对要超越你！」

小说相关章节：夸时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