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很小的时候便会期待假期的到来，准确的说应该是寒假与暑假开始后的第二天。我和紫苑往往会因此失眠，比学校组织的春游还要令人小鹿乱撞。即便如此，第二天依然元气满满——小孩子总是这样。

在这一天，愛繋璃阿姨会带我们出去玩——当然是征得我们监护人同意的。啊，这里或许应该用“父母”而不是“监护人”。在大多数时间，我会用监护人来代指久美子祖母，防止出现语义上的谬误。但愛繋璃阿姨和我的母亲生前是相当要好的朋友，“即便不用征求那家伙的意见我也能带你们出来玩啦”——她这样说了。紫苑的妈妈对此表示肯定，连久美子祖母也不会多说什么。

愛繋璃阿姨今年已经46岁了，我的妈妈如果活到今天的话比她大两岁。和我的母亲不一样，愛繋璃阿姨至今单身。她很有钱，对我们的要求总是欣然允诺。听说她在38岁那年收养了两个十岁的孩子，今年刚刚考上理想的大学。不过，我从来没有见过她们二人。愛繋璃阿姨是独来独往的，所以总是她来找我们，我们则从来没有去过她家里。

愛繋璃阿姨会带我们去各种各样的地方。短至东京附近，长至冲绳诸岛。她不会让我们写什么观后感或游记之类冗长无聊的东西，只是让我们尽情地游玩。和我们平时遇见的大人不同，愛繋璃阿姨就像一个比我们大不了几岁的孩子。在带我们出行的途中，她自己也十分享受。

同我们一起出行的还有彩芽，她跟我和紫苑很小就认识，但因为住址的原因上了别的学校。假期便是我们团聚的日子，加上愛繋璃阿姨共计四人，我们几乎游遍了日本的风景名胜。

彩芽是个很有趣的人，自尊心很高却又十分笨拙。在金阁寺附近的一座桥上，彩芽蹦蹦跳跳地走在最前面。这时候愛繋璃阿姨在后面喊道：“小心石头！”

彩芽不明白愛繋璃阿姨的意思，结果没过多久就被石头绊倒在地，膝盖上流了很多血。然而，剧痛过后的彩芽提及此事时总是忍不住笑出声——这是什么有趣的过往吗？

后来我们才明白彩芽只是单纯的笑点低，所以我和紫苑往往会在出游前准备许多笑话来逗乐她。彩芽眯着眼睛，皱起眉头的样子很冷漠，就像高高在上的大小姐——她家里受到的教育似乎的确如此。但笑起来的彩芽却摇头晃脑，就像追逐自己尾巴的狗狗。我真害怕她有一天会把自己笑岔气，所以逐渐降低了说笑话的频率。但这家伙似乎自说自话也能把自己逗乐，所以我和紫苑的罪恶感就降低了许多。

登上火车之后，彩芽和紫苑会拿出手机玩对战类的游戏，我则被排斥在外——因为她们总是输。我从小便对电子游戏有着很高的天赋，去游戏厅时往往会引来许多玩家的关注。时间一长，彩芽和紫苑除了FPS类游戏外都不愿意与我玩耍，因为游戏体验感极差。这时候我便和旁边的愛繋璃阿姨聊了起来，我有许多想问她的事情。比如她曾经的工作，她最近的生活，她喜欢的游戏等等。愛繋璃阿姨一开始还很耐心地进行回答，随着对话的进行，她的脸色终于变得有些奇怪。当我打算问出“愛繋璃阿姨的脚为什么一股纳豆味”时，她用反问打断了我的话。

“林檎为什么不问问关于你妈妈的事情？”

“欸？”我愣了一下，“因为没有兴趣啊。”

听完我不假思索的回答后，愛繋璃阿姨情不自禁地皱起了眉头。

“……什么意思？”

“就是字面意思啊。”我静静地叙述道，“我对那个抛弃了我的女人没有兴趣。比起生下我不久后服毒自杀的她，我更喜欢像这样一直很照顾我的愛繋璃阿姨…不，愛繋璃桑才是我真正的母亲。时代已经变了，现在早就不是滴血认亲的社会了。愛繋璃桑不也…领养了两个孩子，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却像对待亲人一样对待她们…所以……”

我一把抓住愛繋璃阿姨的手臂，用热切的目光注视着她。她被我的举动惊到了，身体一动不动，就像一尊雕塑。

“成为我的妈妈吧…愛繋璃桑，然后把我带离那个牢笼般的家里，我想和愛繋璃桑一起生活……”

“别说傻话了！”；“我是认真的！”

愛繋璃阿姨用力甩掉我的手，我却依然以炙热的目光注视着她。对面的紫苑和彩芽停止了游戏，她们尴尬地看着我和愛繋璃阿姨，不知道说些什么好。明明周围传来其他人的喧哗声，我们四人间的空气却是如此寂静。

打破寂静的，是我的话。

“我…我想要成为湊阿库娅！”

凝视着愛繋璃阿姨乌黑的瞳仁，我用坚定的语气陈述道。

“我不知道久美子祖母为什么对湊阿库娅如此抵触，但是我的梦想就是成为最优秀的湊阿库娅！而且，如果再在那个家里呆下去的话，我肯定无法实现自己的梦想。所以……”

“执着这点倒是和那家伙很像啊…不，应该说是头铁吗？”

愛繋璃阿姨忽然把手放在我的头上用力地抚摸起来，我的话被迫中止，但依然努力抬起头去看她。在她的脸上，我看到了无奈而又温和的复杂表情。

“如果你的母亲听到你现在的话，会说些什么呢？”

“和她没关系吧？”我不满地皱起眉头，“她也没有资格来对我的选择指手画脚，我才不要成为她那样的人。”

“比起在生下孩子后便撒手人寰的、我的母亲，我更愿意成为湊阿库娅这样、为全世界带去和平与快乐的女性！”

愛繋璃阿姨抿着嘴巴，似乎在强忍笑容。我却并不认为自己的话有什么好笑的，正欲开口，愛繋璃阿姨的声音却先一步传入我的耳中。

“林檎酱，你知道虚拟主播和普通主播的区别在哪里吗？”

“……这种东西，法律上不是写得很明确了吗？”

我忍不住皱起眉头，感觉自己的智商受到了侮辱。

2031年七月，鉴于“Cover宣传吸毒事件”所带来的恶劣影响，联合国出台了《虚拟主播活动指导意见》，这部法律很快被各国的立法机关本土化。从此开始，“虚拟主播”的认定程序变得专业化。想要成为一名“虚拟主播”，首先要通过由国家统一举行的“虚拟主播”检测。那之后，有关部门会根据观众的点踩数量，不定期抽查一些“撕皮主播”。

根据法律规定，将现实生活与设定结合并作为营业内容的，不属于撕皮主播；而倘若现实生活作为主要营业内容，且不与二次元设定进行结合，则会被认定为套皮主播并撤销虚拟主播就业资格。

普通主播和虚拟主播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普通主播并不需要通过相关的考试即可展开活动，而虚拟主播的检测更为严格，不是人人都能当的。这是为了保障虚拟主播的虚拟性，使虚拟主播与普通主播的定义区分开来。

“嗯嗯，了解得很清楚呢。林檎酱了不起了不起~”

听完我的叙述后，愛繋璃阿姨微笑着点了点头。她依然用手摸着我的头，像是在逗弄宠物。我不喜欢这种被当成小孩子戏弄的感觉，所以推开了她的手。与此同时，耳边再度传来愛繋璃阿姨的声音。

“那么林檎酱，你知道在那部法律出台之前的V圈，是什么样的吗？”

“那之…前？”

我被愛繋璃阿姨的话问住了。

书上对这部分内容含糊其辞，即便上网查询，所能够得到的资料也是寥寥无几。法律出台前的V圈，简直像是混沌的世界。在这混沌之中唯一为我们所熟知的主播，便是湊阿库娅。

“法无禁止即自由。”愛繋璃阿姨继续说道，“在法律出台之前，所谓的‘撕皮主播’也是虚拟主播的一种。不…应该说这部分主播一度占据了虚拟主播的主要市场，即便是那家伙…湊阿库娅也无法与她们抗衡。”

“反正没有规定，那么只要有张皮就可以称之为虚拟主播——抱着这样的想法，越来越多的大物下场捞金。与原本的虚拟主播相比，她们的活动只不过是套了一层皮而已。不如说，套皮主播反而更受欢迎。因为，观众认为这是‘真实’的体现。”

“即便如此，那家伙…阿库娅还是选择遵从自己的本心。为了不让粉丝幻灭，她小心翼翼地，至死都在认真扮演这一角色。所以留下只有‘湊阿库娅’，而没有人知晓中之人的生活。”

“或许，湊阿库娅也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吧？”

看着那双闪烁不定的眼睛，我情不自禁地张开了嘴巴。

“愛繋璃桑，你哭了吗？”

“欸？”愛繋璃阿姨摸了摸自己的四白穴，连忙用纸巾在双目上摸了一把，重新露出灿烂的笑容。我不再注视她的眼睛，把目光转移到灰白色的桌子上。

“擅自调查虚拟主播中之人所未公布的个人信息是严重的违法行为。”我静静说道，“‘中之人的生活’什么的，愛繋璃桑还是把这种话留在心里吧。”

“……说的也是呢。”

愛繋璃阿姨抱歉地笑了笑，目光不再集中在我身上。她转头看向窗外的风景，遥遥地眺望起来。冥冥之中，我仿佛听到愛繋璃阿姨的嘴里说了什么话。但下一刻便被长长的鸣笛声盖过，一时间没能听清。当我重新看向愛繋璃阿姨的时候，她已经玩弄起了手机，神情也不似方才那般惆怅，所以我很快便把这件事抛之脑后了。

“如果法律早一年出台的话，坐在我旁边的人就是你了吧……Rinc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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