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明日方舟】所謂磐石,和構成之物 Ch6 (1),1

[db:作者] 2025-07-24 23:10 5hhhhh 1530 ℃

我是該整理好心情的。奧利維亞.赫默如此暗想。

這會是個轉捩點。如果搞砸,她們三個人往後都不可能好過。眼下沒有更好的解法,而逃避的思緒雖然退去,但未知的猜疑正伴隨一次邁步,在她的心中逐漸萌發。

直到現在,這位遊走於研究室與病房的黎博利才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她處理自身感情的能力,或許比她在離開哥倫比亞那天早上,第一次做的蛋捲還要糟上百倍。

當然,這不全然是她的錯。

赫默至今有五分之一的時間是在實驗室裡度過的,習慣了接收、分析外在的知識。再加上不時造訪的同事,為情感糾葛而吐出的喜怒,總讓她自以為了解思緒,尤其是作為傾聽者的自己。聽取他人的經歷和閱讀文獻,其實沒有太大的區別。

他們都不屬於自己,看起來繁瑣,卻沒有一個是毫無可取的。如何從這樣的雜訊之中尋找有效資料,正好是她擅長的事情。

她也認為這種邏輯適用於自身。因為意外重逢而動身,試圖憑藉己力,將問題處理妥當的自己,肯定有值得分析的事項才對。

然而闊步於通道上的她卻產生了意外的質疑。

她該怎麼接受,其實這種思維只是種從未戳破的感覺良好?不光是亞葉,現任同事們認可她的善於傾聽,這已經很不錯了。以謹慎而略帶樂觀的說法甚至能解釋為,她對外的俐落與自我缺陷,本質上是兼容的兩種矛盾。

但是她並沒有為此憂慮。赫默唯一擔心的,是將這種偶然發現的脆弱暴露在熟人的眼裡。不懂得審理情緒,如垃圾般的記憶本該被焚化爐燃盡,然而它越積越多。

這份毀滅性的情感本該在她的心頭發酵,最後對什麼人造成傷害,但預期卻趕不上轉變。

她不曾奢望過解脫,但一雙雙手及時伸出,在每逢無望之際拔除了過往的陰霾。要不把這稱為無形中的助力,她大概也找不到別的形容了。

從抵達一樓的電梯中走出,她瞟了一眼手邊的醫藥箱。那是她還在研究所時,由國內的雷神工業贊助的部分裝備,也是全套的醫檢器材。

一應俱全,唯獨使用者的心靜不下來。她在握緊之餘調整手指,讓指節不至於被有稜的握桿折磨著。

現在,經過了一個多小時的睡眠之後,她算是找回了過往的凌厲。她應該把精力拿去與塞雷婭對質嗎?在診間的朦朧時分,她曾經覺得自己能將對方批評得體無完膚,但是她很快就後悔了。

這種強勢的作法不適合她。受到了別有用心的駁斥,使得心底雲開月明的現在,那想法不只被理智遏阻,就連大腦也宛如暴露治療般,不斷回放這尷尬無比的過去。

赫默猶豫不決。

後來,她正式與幼稚的復仇心態告別。放開侵略性的想法,她卻感覺不到一絲輕鬆。模擬著可能發生的情景,她站在羅德島旗艦的B201號會客室前,打氣似地深吸口氣。

搶走了敲門聲應有的職位,象徵鎖頭退開的提示音戛然響起。感應裝置的燈號轉綠。

赫默的視線在延展的房門口掃動,又探頭查看,將玄關以內的空間納入眼簾。

如同預期般,那高挑的瓦伊凡女人就坐在方桌旁,翻閱著手中成冊的文件。

帶有纖維骨架的黑褲裙將強有力的雙腿遮起,淺色澤的毛衣上烙有內凹的褐色條紋,如同機械外殼的零件一般,替蘊含氣力的軀體增添存在感。

然而,赫默的視線卻在那之上。綻放莫名光芒的火色眼眸從文字間抽離,倏地朝她望去。即使透過視線交會,能夠窺見那不曾變化的熟悉目光,拳手般謹慎的眼神仍沒有絲毫懈怠。看著赫默寬鬆,又像是遮蓋心底瘡疤的麻色短袍,瓦伊凡女人放下書本,從那張辦公椅站起。

兩人都不敢開口。

隔著幾張椅子和一段距離,端詳著那面黎博利特有細緻五官的塞雷婭,因為她向下延展的線條而嚥了口氣。就算被短袍的寬大布料擋起,若隱若現的腰身和肩幅仍然被收進眼裡。

過去的赫默有這麼瘦小嗎?她記得那位在研究室,或者會議場合與自己針鋒相對,不屈於體格差異的女性,身軀應該是更飽滿的才對。當塞雷婭正猜想著赫默獨自經歷的不穩,心思因而糾結之際,赫默已經踏出腳步,把手中的長型醫療箱擺在桌上。

因為初步檢查而進入會客室,加上這趟就有四次了。房間裡沒有攝影機,當然,赫默也沒有為難他人的興趣。只不過,醫療部門所在的六樓,不對尚未取得職員資格的人開放。在居中協調過後,她選擇在入職者們的房間裡準備體檢。

憑著過去的認知,在數秒內確認過器材種類的塞雷婭,往標有雷神工業徽章的箱子瞥了一眼。

她注視起穿著慣用服裝的赫默側臉。在充斥現代用品,以及跟風而造的極簡主義傢具的房間裡,赫默富有設計感的衣著確實值得稱讚。

在前往這個組織的實質領導人,凱爾希醫生的辦公室後,協議和多領域的合作協議接踵而至。塞雷婭整整二十分鐘沒有停止說話,能將她激發至此的凱爾希,也終於展現出值得敬重的態勢,還有關鍵而尖銳的問答。

也是在這段時間裡,她才意識到羅德島的入職檢測不只有單純的口試與實戰。每簽署一張相關領域的合作,她就必須接受相應領域的考核。

因此,她在微生物實驗室和基因學上的文獻,似乎變成了僅有的複習資料。在今天剩餘的測試結束後,等待她的,還有四項書面和法術原理的檢查。

在那之外,她還藉機請教這位指揮者有關伊芙利特的現狀。經過理據兼備的長期紀錄,塞雷婭才終於對這名朝思暮想的薩卡茲女孩放下擔憂。

既然對高層說明過自己前來的原因,主事的幾名人員也表態過願意協助自己。從凱爾希和博士的態度來看,自己暫時是不用擔心會受到質疑。

但這卻幫助不了放鬆。只要羅德島的主體意識想要,不管伊芙利特和赫默會受到什麼待遇,似乎都不奇怪。

同時,也要有主導者重啟研究,將伊芙利特的能力應用在武裝衝突的可能性。靠著麻痺中樞神經,在剃光頭髮後取出腦漿──面對這些過於嚴重的想像,塞雷婭注視著赫默的舉動。她已經在準備手電筒和口腔鏡了。

此時,那張細緻的臉突然撇向她。紅褐色的眼眸帶著陌生,又想確認什麼的渴望,直視著瓦伊凡女人的臉。

就是這次的視線,奧利維亞.赫默才終於確認一件事。或許從分離至今,她所猜想的一切疑問都是多餘的。對方觀察著沒有變化的她,而塞雷婭給赫默的感覺也是。

「……我猜到是你。公告的臨床醫師裡,只有你今天下午休診。」

「這件事也可能交給實習醫生呀,怎麼就認定是我了?」

「你不會把這個機會讓給別人。」

「謝謝你看得起我。」

赫默觀察著房內的行李,又望著她。「真好,你看起來過得不錯。」

「不至於吧。」連嘆息也算不上的反駁,和話語一併吐出。

像是要伸展雙臂,塞雷婭轉動肩頸,平靜地答道:「不過……要是你們也能這樣,我會很高興。」

赫默片刻不語。從硬質的扁塑膠盒中拿出壓舌板,她強忍著心底的翻騰。「真虧你說得出這種話。請問這是身為防衛科主任,還是塞雷婭本人的心得?」

聽著無法控制的話鋒,瓦伊凡女人嚥了口氣。「兩者都是。」

「你覺得這言不由衷,我還是會這麼想。這跟你的信任無關。」

「真是可怕。」赫默替手電筒裝上電池。大小能握於掌中的管狀物體,前端有著塑膠製的鏡片。

「你就是這麼頑固,才會兩年都找不到人吧。不願意向他人尋求幫助的你,只會扛著責任,一個接一個……好像從來都沒有想過──」

她低頭看她。「可是我做到了。」沒有等赫默回應,塞雷婭接著說:「同時也輸得很徹底。」

「那你一個輸家來做什麼?」搖了搖手上的糖漿瓶,赫默的表情沒有變化。

「來完成沒能做到的事。」她細語,「比起這個,伊芙利特的狀況怎麼樣?」

「她健康很多。做過一次性的腹腔手術,代謝問題跟幻肢痛都減少了。」

「……那,精神還好嗎?」

「一樣固執,但沒有你這麼麻煩。」她聳了聳肩。

「還有,別在我面前示弱。在表達自己的無力之後,你看起來更可憐了。」

被壓抑內心動搖的聲音刺擊自己的不堪,塞雷婭支撐身體的力道在下腹散開,就差將瓦解的屈服感傳回周圍神經了。找不出能夠回答的話,瓦伊凡別開目光。

「……但是,我得為了伊芙利特向你道謝。」

她走向她。將檢查口腔的器材擺在鐵盤,從滅菌過的密封袋裡拿出手套,再指了指瓦伊凡。一邊說著「就在這裡做嗎」邊拉了張椅子,塞雷婭毫無怨言地坐回椅子上。

赫默只是沉著臉,什麼也沒有回答。她發覺事情遠遠超出自己的預期。儘管錯過了兩年,他們在研究中培養的默契卻沒有減退。

然而,就是這層羈絆才惹人惱火。

「她對我來說……不,我想不必解釋已經知道的事情。要是那個時候你沒出現,即使只是早晚問題,我想伊芙利特到了陰間也不敢見我吧。」

死後的世界嗎?聽見出身理工的赫默提出這個概念,雖然不至於太過失望,但是耳聞的當下還是有些衝擊性的。因為自身的感染,而對注定到來的死亡有所想法嗎。她確實變了,塞雷婭心想,但她也沒有變過。

她坐在身旁。拿起棉棒,在酒紅色的硬幣型罐子裡沾染黏液。那是減少汙染源石活性的短抑制劑。黎博利舉著它,呢喃了一聲。瓦伊凡應聲張嘴。

在硬底的棉棒進入內頰前,赫默的另一隻手率先撐開她的嘴角,拇指的力道大得讓人起疑。

塞雷婭疑惑的眼神沒有持續太久。赫默知道,她發現自己在趁機報復,但也不打算辯解。棉棒在瓦伊凡的口腔黏膜上滾了一圈,讓泛藍的藥物在上頭做標記。公式化的過程,卻也是必要。

藥物沒有變色,與源石反應的墨綠沒有出現。但她還是換了無菌竹籤,在瓦伊凡的嘴裡刮了些細胞下來,放入管裝靜止液裡。

門外應該響起了廣播才對,無關兩人的那種。但是房內的時間卻很慢,而且與世無爭,就像一切都遠去了。聞到潤絲的軟化頭羽傳來香味,塞雷婭的視焦才從發愣的放空中回神。

「她似乎還把你當作是想要成為的人。因為你一直以來的鼓勵,她才能像現在這樣努力,過上積極的生活。」

「……故。個鶻賀蛤噁職格給感嘿個賀,偶欸沒仍剛沆咖。」

*不,這不是什麼值得被感謝的事,我也沒能幫上她

「安靜,我聽不懂。」咚的一聲,沒關上的手電筒揮舞著光線,往瓦伊凡的額頭敲去。

嘴上說著,她卻補了一句。「但是你知道就好。」

好近。屏住呼吸的赫默換了份器具。配著手電筒的照明,口腔鏡伸入顎部,調整視角而碰撞的硬物感一次次傳來。

黎博利躁動的清香,還有些微的熱流刺激著鼻頭。讓自己動搖的,究竟是這份未了的遺憾,還是黎博利女性的存在呢?無法判斷,體認到這份焦躁不可能透過鍛鍊化解,她只是觀察赫默專注的雙眸,思考如何對接下來拷問做出答覆。

「你是該放下這些了……羅塔斯的事情就留在那裡吧。不管你想怎麼挽救,事實就是這樣。我沒有改變過根除礦石病的想法,只是體會到自己的無力,才會尋求這種地方的協助而已。」

聽見赫默失落的聲音,讓心底的絞痛變得更強了。無力──別這麼說。無意識地在面顎肌肉施力,變得想解釋話語的塞雷婭目光不移,但赫默卻始終望著眼前的那張嘴。

「真乾淨,連牙結石都沒有幾塊。」

「唔。」

「能這麼維持健康很好啊。你還要靠這張嘴過上好長一段時間呢。」她繼續說道。

既有些欣慰,同時又被遺憾壟罩的雙目,終於和瓦伊凡對上了。

「……至少比我們都久。」

這是故意的吧。如果你需要任何安慰,根本不需要故作可憐。

說啊,我就在這裡。想要什麼儘管說。除了那段時間之外,我都能給你。

千百種聲音和念頭如同星空,在腦海裡擴展,和她的意志力拉扯著。

塞雷婭內心希望話題能不被帶偏,但是這太難了。學過薩爾貢柔術,對腕力也無比自信的她,照樣被面前的赫默扳倒了,心神也跟著翻來覆去。

口腔檢查結束,塞雷婭以紙巾抹著嘴。

「……也許吧。但是礦石病的歷史,要比泰拉的歷史還短。」

「你認為這不是起源於自然的疾病,所以還有救嗎?」

「我想是的。不過這個社會還發展得很慢,所以才對治癒感染的目標如此消極。」塞雷婭就事論事的氣場,把赫默心頭的灰暗又磨去了一層。

她迷惑了,她時常說服自己,塞雷婭的步調不是常人接受得來的。太頑固,灰白色的硬質頭髮和體格太瓦伊凡──現在她得不承認,這其實沒什麼不好。

「……很不巧的是,我也有同樣的想法。」

她們維持這段距離。瓦伊凡捲起衣袖。那雙手如記憶中一樣壯實,然而傳來的暴烈卻遠不如過往張狂。她的鬥士心理得到了沉澱,連帶讓五官變得更深邃。

眼神交會,她掀起褲裙。

赫默每觀察過一片表皮,眼裡的情感就更加複雜。青筋和疤痕,還有抑制豪勇的某種理性構成了她的肌膚。她不能確信對方的想法,但至少,自己為了眼前的景象而動搖的心是確實存在的。

「既然這樣……」

「來到這裡以後,我稍微改變了心態,塞雷婭。太過高遠的目標不適合我,所以我選擇從頭來過。」

拿著短距離用的共振器,末端如滾軸的手持器材沾上了呈像用的半透冷液,感測器順著前臂,向飽滿的二頭肌滾去。赫默知道這種檢查的不適,但女人卻不為所動。在條碼機似的儀器另一側,擺在桌上的手提螢幕正投影出捕捉的畫面。

隨後,掃描的位置輪到了尾巴。觀測時間不長,但是狠狠地抓著稜狀鱗片不放的赫默卻覺得過了很久。即使被翻開瓦伊凡的神經敏感帶,以手指觸摸尾骨根部的肌肉群空腔,受檢的那位依舊不吭一聲。

包含手腳在內,這樣的檢查一共進行了五次。然而結果卻一致地可怕。同時,這種結果也熟悉得讓人嫉妒。

「我發現得到礦石病不全然是件壞事。從那些淺眠時的腹痛,還有擠破皮膚的結晶裡,我能感覺到活著的實感。」

嘆了口氣,赫默伸出手,替她拉下袖子。那摺得不整的袖子在她看來,是有些礙眼了。

「奧利維亞,我自己來就──」

「別動。」

因為衣袖擱著關節而握緊的手指,力量透過前臂的神經傳來,讓塞雷婭有些心跳加速。是挺莫名的沒錯,但端詳那張為固執而陷入苦惱的臉,還是很令人懷念的。這多少讓她想起在研究所時,出題刁難赫默的那些日子。

結果是完全正常。不要說嚴重的病癥,瓦伊凡女人的附肢內不存在任何肉眼可見的感染源石。

看著赫默的面容,她得出一個結論:要是轉移話題,她肯定會談起自己的身體的。

塞雷婭無法想像她在談論盡頭大吼的畫面,也不認為赫默對自身的病痛已經看開了。她需要人推一把才對。理應如此,塞雷婭卻攔不住她。

「這種實感能促進我思考。從這個角度出發,我也許能做出比以前更好的研究也不一定。」

忍下想擁抱,並安慰對方的衝動,瓦伊凡女人深吸口氣。「你振作點。我知道你根本不是這麼想的。」

「……不對。」從拉扯衣袖的喘息中回復,她變成了毫不相干的陌生人。一邊以桌邊的衛生紙擦手,從瓦伊凡女人的身邊退開。

「老實說,我現在的狀況還不錯。羅塔斯的資料和這裡的研究搭配,特製的藥物多少減緩了伊芙利特的病況。因為礦石病的關係,她也對自己有了瞭解,這是好事。」

自胸前的口袋裡拿出筆,赫默在攜帶的記事本中描述結果。她撐著桌面,受髮絲遮斷的視線中,飽含著某種終於清醒的暢快感。同時,也是任性的鬧脾氣。

「因此,關於伊芙利特的將來,還有我們的病要怎麼解決,由我負責就夠了。」

片刻,她看著她。眼睛在栗色的瀏海之間閃爍。

「因為伊芙利特現在夠強了。她能保護我。這符合你的要求吧?」

「你知道我在說什麼。我已經錯過一次,我不能連這次也失手。」走向桌邊的女性,塞雷婭直直看著對方開口。赫默因為掙扎而握緊的手掌還微微發抖,就算把持著筆也無法掩飾。

那不是乞求,帶有期望的話語卻反而向自己誘惑著放棄。

她將紙上的描述字句打上句號。板著臉,轉頭仰望塞雷婭。

「我老實告訴你──伊芙利特可以保護我,就是這樣。」

向自己投射的視線是如此柔和,卻有著不容退縮的決意。與之相比,房間的白熾燈都顯得黯淡。

「當然,這句話的本意對你來說,可能太過沉重了。」

……也就是說,我們不需要你。得出了結論的女性沒有回答。

半晌,她徘徊在投降與抵抗的邊界,擦淨的手臂宛如泡進薩米冷湖那樣發寒。

接下來,女人的內心有什麼破滅了。構成內心的東西剝落,長久壓抑的那些則傾洩而出。硬物混著液體的落水聲回響著,在塞雷婭的腦海裡激起蜃景。

向你們伸手有什麼不對?沒有讓一切重來的力量,我只能繼續承擔,繼續走下去。直到這一步,你還要拒絕我嗎……!

手指不聽使喚,硬是往毛衣的領子伸去。兩指抓著領口,她將衣料緩緩拉下。

令塞雷婭意外的是,即使拚盡全力也會持續瞪著對方的想法,似乎不是她一人的專利。

自己在做什麼呢?在這個房間裡做出的行為,盡是讓名為塞雷婭的瓦伊凡形象盡失的錯亂。如果是平常,她肯定能集中理性,分門別類地處理好這些衝突才對。

但是現在不行。自這種異常的氣氛在房間蔓延以來,所有策略都泡湯了。

她感覺得到赫默喉頭的聲音,雙目和氣息的熱流。但是,這遠遠擋不住黎博利吐露的話語鋒芒。

哪有什麼需不需要的,要祈求對方存在的人應該是我。我沒能趕上,也沒奢望過你們會原諒我。只是把一味把你的堅持視作優點,卻沒有想過事情為何會需要你死命撐著。

如果我還有成長的空間,那麼就把路讓開吧。就算要與長年共事的知己鬧翻,只有這份堅持是──

有一瞬間,她認為自己準備周全,然而卻猜錯了。塞雷婭忘記了早晨的夢造成什麼,她的頸子上只有那條透氣環。想證明自身意志的羽毛不在那裡。

明明是這樣,她卻沒有因為意外而萌生的羞恥感。

有些東西是破滅了沒錯,但是剩下的餘燼卻點亮了心湖的空氣。

「你說的對,但是你搞錯了一件事。」

她折著領子,一圈圈,緩慢地向下翻去。彷彿視覺還不能傳達給腦部反應,赫默的目光在瞬間變得後悔。

光芒消逝,疑惑卻油然而生。

因為那裡什麼也沒有。沒有吊飾,也沒有黎博利民族文化中,象徵羈絆的羽毛。

「不,我是──」

「你拆下來了啊。」

大概不是我的吧,赫默自認用眼神傳達了疑問給她。瓦伊凡沒有再說下去,失算的苦澀和不甘堵住她的喉嚨。頸環彷彿還留著異物感,而異物的主人就在自己眼前。赫默那像是在說「然後呢?」的目光,不顧情面地穿透而來。

有那麼一刻,赫默以為象徵羈絆的那片羽毛正是自己給的。但是下一瞬間,那種辜負他人信賴的罪惡感便消失了。

在褐色的透氣膠環上,除了可供掛飾的洞孔外,空無一物。

比她優秀的學者多得是呢。兩年過去,這傻子不可能找不到其他欣賞的對象……就算沒有。

不對,就算沒有,然後呢?赫默沒有再想下去。她脫下手套,指尖撫過臉頰,想抹去不合時宜的錯愕。

好消息是,屬於塞雷婭的尷尬也很短暫。

她在赫默的眼中看見疑惑,也許赫默也在她的眼中看見相同的疑問:假如那裡應該有一片吊飾,你打算用它證明什麼?

「……你把羽毛拆下來了啊。」頓了一下,她說。

塞雷婭沒有應答。她彎著腿,身體靠在桌邊,讓多出二十公分的身高不致於阻礙對話。

「嗯。在市區的時候,我想今天估計都沒有時間清洗,就收在行李裡了。要在不能盥洗的環境底下,長時間戴著……如果髒了,我會很困擾的。」

塞雷婭自己明白,這聽起來做作得不適合她,但眼下也沒有更好的說法。

然而這似乎出於赫默的意料,她先是緊張起來。接著,「呼」地吐出一口氣。

黎博利女性吞著口水,別開視線。

「我還以為你早在收到之後,就做過防汙塗層了。竟然還會怕弄髒嗎?」

「畢竟是護身符。就算做過防汙,如果表面破損,我會很困擾。」

「是嗎……」她低聲問道,「我記得還在羅塔斯的時候,很多女孩子都送過你這個,我也沒看你真正戴在身上過。」

「回憶需要距離感啊。雅各、梅蘭妮亞、因幡……太多人都不在了,為了紀念他們,我只能把留在手邊的東西珍藏著,不要用碰觸去改變印象。不過……」

她頓住。「在那之外,還有些東西必須帶在身邊。在那些人事物還沒有變成回憶之前,我想去保護好它們。」

她惋惜地拉著頸環。就算不特別去想,也能意識到那個位子所擺的,應該是誰的頭羽。

「帶在身邊……」赫默呢喃著,「我覺得,會因為弄髒而感到麻煩的,大概是羽毛本身吧。」

「你假設羽毛有自我意識嗎?」

「嗯。吊飾應該很容易被淘汰才對。不只是給戴著的人製造清潔負擔,還會因為外力毀損而貶值。變成這種相互麻煩的關係,我真的分不清楚是哪一邊比較蠢了。」

「唔,如果要選一個,我蠢就好了。」

赫默不解地撥開瀏海。「你」的前半個音堵在喉頭。

「你如果也想加入,我會制止你的。你不適合這樣。」

「什……!?」她凝視那條透氣頸環良久。塞雷婭繼翻看著檢查項目,至少確定不用在這裡做體格檢查。滿臉為難,赫默摘下眼鏡,揉著鼻樑。

「你怎麼把話題繞回來了?」

一陣沉默。如果赫默期望她給出一個答覆,塞雷婭想,這大概遙遙無期。她不擅長講什麼精闢的感情話題,這導致她說出的一切聽起來都很笨拙。

「這是同一件事──說到底,就算羽毛有自己的想法,我也不會在意它是否感到難過。因為我能做到的,只有把它當作寶物來看待了。」

塞雷婭還想說什麼,然而她卻抬起頭,讓紅褐色的瞳孔一下子驟現眼前。

正是這份視線,她才得到了必須說下去的理由。

「而、而且一直以來,是因為那根頭羽陪在我身邊,我才會感到幸運,而且充滿力……」

「你別說了,好可怕。」面前的她皺起眉頭,眼裡盡是生理的嫌棄。下一刻她釋懷地輕笑。

「咳嗯。」但是那拍胸的身影,還有想補充什麼卻說不出口的發紅耳根,赫默大概會一輩子記著吧。因為重掌主導權的理性而感到害臊,瓦伊凡女人別開視線。「呃,我不擅長說這些。真的。」

過了一會兒,赫默開口。

「我知道。就是因為這樣,我才討厭你。」

「唔……」

「同時,也很羨慕。」她思索著說道:

「我沒辦法像你一樣堅持啊。坦白說,我一直很害怕。你那副不懂表達,只是埋頭拼命的樣子,總有一天會把自己逼到盡頭。我不想看到這樣,但是到最後,比起你做的那些蠢事,我連你都不想再看到了。

沒有人期望你這麼做──你受的那些,就算不拼命擋著也不會怎樣啊。明明是那樣,你卻硬要撐下來,甚至還回頭看我……你在等我跟上嗎?我沒有傻到像你一樣,也不需要你的指引。」

「奧利維亞?」

「我不想老是被干涉,塞雷婭。就算不變成你,我也能替你保護的東西做點什麼。但是,你只是保護更多,然後繼續前進。

只是這樣倒還好。但你對伊芙利特做的事情又是怎麼回事?就算我們都後悔過,也不能保證這不會再一次發生。

只要你不在,最根本的問題就解決了,但是我──不,我能做到你做的事情。所以……」

所以什麼?

「所、所以……」

「你說,我為什麼來這裡?」她接了赫默的話,又包裝成提問。

「是為了自我滿足吧。如果你沒出現,我或許終於能放下你那種給人安心感的陰影,真正地像個生物學家一樣,從疾病裡拯救更多人。」

「我知道,」塞雷婭辯解道。「不過,第二階段的數據再怎麼差,都沒辦法讓受試者因此退社。你特意選擇了這個機會找我,不可能是想跟我劃清關係。」

「總之,過了這一天,我不會再讓你見到伊芙利特。」露出坦然的神色,她戴上眼鏡。

出人意料的,塞雷婭點頭。

「這無所謂。」

「咦?」

「再說伊芙利特與你,和我對她的關係並不衝突。」瓦伊凡挺起腰。比起普通的毛衣,更加講究貼合性的材料會襯托出穿著者的身材。在趁著赫默視線偏移,發覺她的背板意外結實的同時。

「如果我還能做到,我想連你們兩個一起保護。」她抵住下頷。在白熾燈的逆光之下,輪廓深刻,頭上的犄角肅殺極了。

話已至此,赫默並不感到後悔。她不認為自己有理由原諒她,但也不對瓦伊凡女人的傻勁感到失落。

「我能……不,我會做到的。不管發生什麼問題,我都會擋在你們面前的。」她凝望著。

暗紅色的雙目充滿狐疑,赫默雙手抱胸,轉身收拾器材。

「這是你從哪部小說裡學的?」

「咦……沒、沒有!我是認真的啊……」

「嗯,難怪聽起來這麼糟糕。」細緻的眉毛微挑,赫默別過臉去。「我本來就沒指望你說什麼動聽的話。」

走廊上傳來卡緹族女孩的呼嘯聲,還有為了阻止失控的推車衝撞,拔腿狂奔的沃爾珀青年。一個追著一個,後者似乎追上了前者。

「不過這種貪心的想法很適合你。」她摸著下巴。

「實際上,我差點就投降了。」塞雷婭說道,「你要是十句話前沒耐住性子,我一定會妥協的。」

共振儀關機的滴答聲響起。

「你什麼時候軟化成這樣了?」

「不是軟化,我只是後悔了。想到自己那副沒來由地鬥志飽滿的樣子,我現在只覺得可笑。當然,對找到目標的我來說,要論拚搏,我不只比以前好,甚至比現在更好。」

「所以我和你這樣的對話,連爭執都算不上。你根本沒拿出精力來應付我。」

「不過,你差點就達標了。」瓦伊凡走向房間後方,抱起兩副頗有存在感的物體。

琴套般的寬厚物體,還有目測五公斤左右的箱子,分別被把持在雙手。

「你不是靠著爭論就能征服的人,如果你覺得我太被動,這就是原因。」

「好了,你不要再──等一下,你把還沒註冊的護服帶出來了?」

赫默打開被單手抱起的箱子。躺在雙夾層冷卻壁裡的,是一件被整齊摺好的防護服。雖歸類為化學防護衣,重達四公斤,經過霧面處理的半身衣物上頭,漆黑的強化骨架,還有關節處內藏的法術單元,簡直像為了肉搏而特化的戰袍。

「是。」她平靜地說,「我考慮很久,才發現自己不需要在戰場奔走了。算過使用時間,還有自以為是的保守心態過後──我認為現在比起鎮壓,更需要實現的是保護。」

「你沒回答我的問題。」

「……阿列波的人員替我調整的,而總轄沒能攔住我。再說能帶離研究所的裝備不多,這套的設計足夠完整,也算是最契合鈣質化的防護衣了。」

「好,你還有什麼是瞞著我的?」黎博利關上醫療箱,「等等,他們知道你趁下班跑去打比賽?」

「不知道。」

赫默揚眉,「所以亨佩爾所長誇你是天才。你的實戰經驗就是從這裡累積的,不是嗎?我不敢相信你鼻青臉腫的出現在每周三早上九點的會議時,沒有任何人覺得詭異。」

「呃,好像是這樣。」

「再說,你只是努力過頭了。用知識跟蛋白質填滿生活,然後像個拉特蘭修士一樣守戒。」

「應該沒有這麼單調才對……」

「不過,這段經歷很棒。」赫默低下頭,「我一直不覺得自己特別優秀,只是運氣好而已──屬於我的機會能來得這麼快,我其實很害怕。」

「你就是夠優秀,才能把握機會。」她俯視她,低聲說道,「至少對我來說,眼光不遠的人,我比較能留得住。」

「你少來了。」赫默搖頭,繞過塞雷婭的身邊。在橫躺於壁邊的幾件行李之中,她把注意力放在一卡鐵色的手提箱上。意識到行動目標,說著「等一下」的瓦伊凡女人沒能制止她。

小说相关章节:和構成之物所謂磐石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