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是調查之際最怕遇上的天敵，因為它們會銷毀大量證據，也會令氣味減弱。

總是出門招風雨的白雪巴經常與陰天和雨水爭分奪秒，希望在雨水無情地破壞重要信息之前完成調查，然而，現在的她非常慶幸自己生來便是雨女體質。

絕大部份的調查工作需要最靈敏的嗅覺，有些特殊的調查則會被過份強化的嗅覺造成嚴重的負面影響。她踏出車廂，毫不在意落個不停的梅雨，徒步到霓虹燈牌下的數十秒路程裡任由雨水打濕頭髮和深黑色的大衣。邊拍掉肩膀上的雨滴，邊抬頭看了看用色異常大膽又曖昧的巨型燈牌，她若有所思地看著只有幾步之遙的神秘大門，從大衣口袋裡掏出小巧的藥盒，把它丟給身後的女下屬。

「裡面也有β用的抑制劑，妳也先吃一顆吧。」巴安靜的聲音幾乎被雨聲蓋過，視線一直在觀察五光十色的店面佈置。「道高一尺魔高一丈，我們要交手的人是個花招很多的老狐狸。」

小巧的藥盒被分為三個小格，妥善地貼上了α、β和Ω的記號，不同的間隔裡裝著分別對應各第二性別的抑制劑。下屬雖然感到困惑但也默默服用抑制劑，把藥盒交還給正在環視四周的上司。巴也打開藥盒，乾脆利落地把抑制劑送進嘴巴裡，直接吞嚥──這是她服用的第二顆抑制劑了。

「白雪さん！妳剛才已經用過了吧？而且也打了針⋯⋯」被毫無猶豫地服藥的巴給嚇到，下屬不由得擔心起上司的狀態。

「以防萬一而已，而且這點劑量不算甚麼。」巴淡然地回應道。口服抑制劑和注射型抑制劑混合使用，頂多接下來幾天會比較容易疲憊罷了，α是青春期開始必須得學會承受這種藥物副作用的物種，已經習以為常。「走了，等下讓我來應付就好，而妳，記得自己的工作嗎？」

「緊盯著妳，白雪さん。」下屬沉聲回答，右手摸著藏在腰間的電擊槍。「情況不對的話⋯⋯」

巴露出滿意的淺笑。

推開了異常沉重的大門，身材魁梧且氣場凌人的守衛們頗有默契地讓她們通過，進入鮮為人知的領域。衝擊耳膜的是重低音和強勁節拍的音樂，幽藍和豔粉的射燈迅速旋轉閃爍著，中央充斥了擠成一團的人群，場地的周邊則是把不同空間隔開的落地玻璃，玻璃後面的是打扮妖冶、正在扭動腰肢的男性和女性。

在入口處俯瞰聚集起來且似乎沒有意識到警察到來的群眾，巴斂了斂眉，雙手插在口袋裡，踏著比平時更快的步伐走進人群。仗著身高優勢，不至於被固執地停在原地的人群遮擋視線或堵住去路，與此同時，把面前堪稱荒唐的景象盡收眼底。被困在玻璃房裡那些神情迷離的男女，幾乎把臉完全貼在玻璃上、目不轉睛地盯著看的「觀眾」，讓巴聯想到動物園。

然而，玻璃後面的不是動物，而是Ω和β。充斥這個場地的也不是單純的觀光客，而是被本能牽引著前來發洩慾望的野獸。

「好重的氣味⋯⋯」下屬難受地捏了捏鼻子，訝異於這副拋棄倫理道德的春色景色，不過還是非常警惕地緊隨巴的腳步，手一直摸著藏起來的電擊槍。

悶熱的空氣裡滿是濃郁的費洛蒙，能力普通的β也會覺得尤其刺鼻，對嗅覺特別靈敏的α來說更是足以使其理智崩潰的危險程度，這些宛如餓狼般圍繞著玻璃窗的人群便是最佳示範。下屬終於懂瞭解上司的用意和所有事前舉動，眼睛直勾勾盯著那個高挑的背影，半秒也不敢鬆懈──身為α的白雪巴，如今身處費洛蒙旺盛的情色之地，跟深入虎穴無異，更可能隨時墮落成野獸。

在人群中穿梭過去，巴直接前往走廊的盡頭，拐彎，在某道房門前停下來，彷彿早已熟悉這個的環境般輕車熟路。她扭頭盯著斜後方的石龍擺設，木無表情地說：「這是你招待客人的方式嗎？」

語畢，房門便敞開了，豪華包廂裡坐著的一名衣著光鮮整潔的金髮男人。

「好久不見了啊，白雪警官──啊，現在應該要叫警探呢。」男人安坐在沙發上，左擁右抱衣裝暴露的女性，他晃著紅酒杯盯著依舊站在門邊的巴，語氣輕佻。「白雪警探喜歡甚麼類型的Ω？就我身邊這個頭牌如何？看在老相識的份上，我一定會幫妳安排最好的，當然了，妳的警察朋友也是儘管開口就是了。」

男人放開了摟抱著的其中一名女性，示意她去巴的身邊，女子順從地來到巴的面前就要抱住她的手依偎上去，可是巴默默抽離自己的手臂，直接無視了主動獻身的Ω女性，逕直走到矮枱跟前，居高臨下地盯著笑咪咪的男人。

「我這裡的Ω也很久沒碰見強大的α了，她們可是很渴望被滿足的，看吧。」男人打了個響指，包廂的暗門裡走出幾個淚眼婆娑的年輕女性，她們似是看見救贖般瞪著巴，全部不假思索地接近巴，摟著抱著甚至蹭磨她的衣衫，α的費洛蒙使已經處於發情期的她們欲罷不能。

一直站在後方的下屬幾乎被發情期的Ω費洛蒙刺激得窒息，藏在大衣裡緊握著電擊槍的手也掌心冒冷汗，深怕面前的上司最終會抵不住誘惑。被幾個Ω纏繞而難以動彈的巴並無一絲動搖，表情依然毫無波瀾，倒是盡量放輕動作從Ω們的依附中抽身，動作俐落且肌膚始終沒有觸碰到任何人。

「既然是舊識那就收起這些卑劣的把戲吧。」巴的語氣沒有起伏，從容不迫的態度夾雜著不可抗衡的強壓，既是α與生俱來的氣場，也是警探的威嚴。她把一張對折的紙輕輕丟在矮桌上，向男人問道：「這位女性曾經在這裡工作對吧？我需要她的名字和所有資訊。」

男人挑眉，笑得更歡快，揮揮手撤下了Ω們。他頗有興味攤開紙張，只見上面是一張甚為奇怪的女性臉孔，顯然是電腦合成的圖像，雖然五官部份看著有點詭異，但可以斷言是畫中人是位美人，而且確實是他認識的女人。

可是這個世界哪有免費午餐？

「啊啊，這個女人，確實在這裡工作過呢。」男人滿不在乎說著，喝了口紅酒。「可是我憑甚麼要幫助妳？白雪警探。」

男人翹起二郎腿，笑著與巴四目相對。

「憑我知道你暗中從事人口販賣還有非法禁錮並奴役他人。」眼簾半垂，巴冷冷地說道。

男人臉上的笑容僵住，抬眸盯著從此至終也俯視著自己的女警探，逐漸眯起的眼睛裡閃過一絲危險的光芒，隨即嘴角又繼續維持本來的弧度。

「是嗎？我也不知道原來有這些事情呢。」男人把紅酒一飲而盡。「如果真的有這種事情，那些總愛跟著我到處去的反黑組早就把我抓走了吧，所以剛才妳可是在誣衊我啊，白雪警探。」

「要是你那麼想吃牢飯，我當然樂意成全你，說不定還會追加幾條謀殺罪──在黑幫裡哪有過河不濕鞋的人，你說對嗎？」巴揚起淺得幾乎無法察覺的微笑，雙手插回衣袋裡。

聞言，男人爽朗地笑了一聲。

「反黑組沒了妳可真是個大損失啊。」男人把合成照片甩回桌上，目光固定在畫中人上。「我可不記得她真正的名字，她在這裡工作過大半年就被道上的兄弟買走了，出價還滿不錯的，之後我也沒怎麼見過她。」

「是這裡的黑幫嗎？」巴稍微抬起眉頭。

「是附近地區的傢伙，最近幾年急速冒起的小伙子──妳不認識的傢伙。」男人微笑著，抬眸仔細觀察著女警探的所有表情變化。「畢竟是同道中人，我不會再提供情報，要是警探妳們沒打算光顧小店，那就請妳們立刻離開。」

幾個彪悍的警衛推門進來，站在巴和她的下屬後面，異於常人的體格和兇猛氣場散發著危險氣息，即使面對的是警察也毫不掩飾敵意。對身後的巨漢們視若無睹，巴彎腰稍微湊前，刻意迎合男人的視線水平。

「我知道你在背後做甚麼好事，我也不在意你的事情，你只要告訴我關於那個人的事情就好。」巴沉聲說道。

「你想要鄰近地區的控制權很久了吧？現在剷除障礙的機會來了，還不用你自己出手。」巴在最後一句放緩語速，給予對方充分的考慮時間。

下屬隱約聽見了巴的話語，大感愕然，瞪大眼睛盯著巴的背影，不敢相信剛才聽到的一字一句──名聲在外的警探明言要姑息作惡多端的黑幫，還主動幫他剷除另一方勢力？⋯⋯然而，她的上司確實如此說了，而且壓根沒有開玩笑的意思。男人聽到巴的話語幾乎立刻露出狡猾的笑容，似是一切正中他下懷，從掌握情報的開始他便認為自己穩拿這盤棋的勝算。他支開了警衛和所有閒雜人等，還確保所有門都確切鎖好，接著掏出打火機點煙，故意朝著巴的方向吐煙。

面對明顯的輕篾和挑釁，身為警察的權威不受重視，巴對此無動於衷，僅僅在煙霧即將撲面而來的瞬間重新站直腰桿，避開了正面的侮辱，冷眼盯著男人。

「那傢伙的外號叫瘋狗。」

終於離開了費洛蒙濃度失控的悶熱場地，外頭冷冽的空氣使頭腦霎時變得無比清晰。巴和下屬在雨中徒步回到車裡，確認四下無人，下屬躊躇半晌，屢次向準備發動車子的上司投以不安的目光，終於鼓起勇氣打破靜寂。

「白雪さん⋯⋯讓他逍遙法外真的好嗎？現在我們可能還會替他剷除異己，不就等於我們和黑幫勾結了嗎？」下屬握緊拳頭，扭頭直視素來十分敬仰的女警探，顫抖的話語裡充斥動搖。

察覺到同僚的異樣，巴看了對方一眼，本來打算發動車子的雙手轉而放鬆地握著方向盤。

「我對他說這番話，下次也會對其他黑幫說同樣的話。今天收拾他視為眼中釘的勢力，明天就會收拾他，最後也是會被一網打盡的。」巴望著打在車窗上的雨點，它們積少成多，最後也被雨刷抹去。「黑幫沒有道義可言，因為他們會剷除所有障礙。其他黑幫份子也向我們出賣剛才那傢伙，只是早晚的事情。」

若然要套取最多情報就只能善用所有資源，包括把黑幫視為餌誘，耐心等候最佳時機，藉此抓更大的魚。雖然少不免會有漏網之魚，更有可能隨時出現無法料及的意外，但最後還是會逐漸把池子裡的魚都抓光──這是白雪巴在反黑組裡的領會，雖然那已經是比較久遠的事情了。

下屬恍然大悟，忽然覺得羞愧，她竟然如此輕易便質疑自己的上司，萌生了對方是否縱容罪惡橫行的念頭，還懷疑白雪巴為了破案而樂意夥拍黑幫甚麼的⋯⋯光是這些想像已經令她覺得自己玷污了這位警探的名聲，令她愧疚得無地自容。經驗和知識的差距太大，令她根本沒法第一時間瞭解巴的策略，更顯得自己是何等不成熟，除了漲紅著臉鄭重地道歉以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

「沒關係，我沒有在意，妳也不要介懷了。」巴淺笑著安慰依舊深陷羞愧之中的下屬，發動了車子。「今天收穫不錯，先回警局一趟吧。」

服用大量的抑制劑其實有兩個明顯的副作用。

第一，因為強制抑壓本能而令思緒變得無比清晰，大幅減少本能影響的大腦處於極為冷靜理性，卻又因此難以停下思考步伐的亢奮狀態。

第二，這種興奮狀態過後，腦袋操勞過度以及本能的反噬會令疲憊感加倍反彈，實際影響多大，負面影響維持多久也是因人而異。

巴在曾經暗自發誓以後盡量避免前來的停車場裡停好了愛驅，腦袋裡不斷響起「這樣真的好嗎」、「不該來這裡的」和「趁還來得及就離開吧」等等的連串自我掙扎，思緒萬千，身體卻彷彿有獨立意志般活動起來，已經關好車門並且鎖好車，雙腿利索地朝著法醫大樓入口邁步。

這肯定是因為她依然處於第一階段的副作用狀態，所以明明是凌晨還這麼活力充沛，思緒如洪流般奔騰不息，叫囂著，要把最新的發現和案件關聯告知夥伴，告訴一個能理解並提供更多新看法的對象。

殘留在血液裡的抑制劑還沒消退，在那個影響下神差鬼使地來到法醫大樓，明明知道這種非常微妙又尷尬的時間就不該來聊公事，只是抑制劑已經令常識和理智的天秤失效了。巴有點懊惱地揉著太陽穴，按下了某個樓層，甚至連塞在口袋裡的手也不規矩地反覆捏著，食指敲著不著邊際的節奏。

姑且也是先聯絡過那位法醫小姐之後才過來的，意外地收到了「還在工作」的回訊，在知會了對方的前提下才過來的，應該不會再被揶揄要求過勞工作吧。

抵達曾經來過還無聊地等待了幾個小時的樓層，巴向警衛展示自己的警徽，意外地還被他們主動帶領進入之前也沒去過的地方等待，貌似是內部休息室。夜闌人靜，安靜得連呼吸聲都能清晰聽見，無論坐著還是站著也感覺不太自在，於是巴選擇在等待的時間觀察休息室裡的一切。掛在牆上的人體解剖圖、等身大的人骨模型、擺滿人體構造和解剖書籍的書架。

與上次來訪不同的是，這次法醫小姐沒有讓她等待很久。

健屋身穿樸素的素色連身長裙，頭髮也被束成馬尾，眼底浮現了淺淺的黑眼圈，或許是疲憊令整體氣場也比以前嬌柔不少，又或許是⋯⋯發情期的緣故。巴的視線自然地落在健屋脖子上的「項圈」，她們上次見面已經是一個星期前的事情，那時候健屋已經戴著項圈了。按常理，Ω的發情期大約持續七天左右，此刻的健屋也已經重返工作崗位，說明發情期已經步入尾聲了。

要是平常的她肯定能憑費洛蒙立刻判斷出Ω的狀態，可是現在體內的抑制劑還沒減退，導致她的本能和嗅覺也依然被弱化不少，要刻意多聞幾遍才能作出結論。不過這個狀態反而比較省事，巴暗自慶幸藥效如此強力實在幫大忙了，畢竟之前一直被身為Ω的法醫小姐擾亂心神，對此她經常唾棄身為α、偶爾帶著不純目光打量對方的自己。

健屋卻在見到巴的瞬間表露出嫌惡。

「看來白雪さん今天走訪了許多地方。」健屋冷淡地說道，刻意跟眼前的警探保持一段頗為尷尬的距離，僅僅停在休息室的門口，似乎不願進內。

「啊⋯⋯是，今天確實去過不同地方調查，要整理許多新資訊，所以這麼晚才過來找健屋さん，實在不好意思。」就算目前思維多麼跳躍亢奮，巴也決不會無法察覺到氣氛又回到了以前的冰點似的，說話也比上次更禮貌更公式一點，畢竟大半夜跑過來打擾別人工作確實是⋯⋯相當令人困擾又不明所以的行為。

健屋沒有回話，只是沉著眉頭盯著看起來異常有精神的女警探，那張漂亮的臉如今寫滿了誠懇的歉意，等不到她的回應還稍微變得緊張起來，連忙向她投以狐疑的目光。健屋最終還是沉著氣走進了休息室，走到巴的面前，忽然向她抬起了手。

「有甚麼事情等我睡醒再說──大衣借我，這裡空調很冷。」健屋嚴肅的態度不給予對方任何選擇的權利。

確實健屋的無袖連身裙很容易受冷，而且這裡的空調堪比冰箱，於是巴對突如其來的要求並沒有任何微言，爽快地脫下自己的大衣交給健屋。接過外套之際，健屋立刻緊皺眉頭，甚是厭惡地把瞪著它幾秒，表情變得比剛才更陰沉。她不發一言便轉身走向休息室的另一端，布簾後面是單人床，顯然是比沙發更好的補眠地點。

「那個，健屋さん打算休息多久？要是不方便的話，其實我可以明天再──」

「只是小睡二十分鐘，這段時間請妳不要到處亂晃，最好在這裡等著，白雪さん。」健屋無情地打斷了警探的話語，說罷還頭也不回拉上了布簾，示意任何人也不能騷擾其休息。

白雪巴愣在原地，雖然跟健屋花那認識的時間不長，交流的次數更是少得可憐，但印象中即使是言談間針鋒相對的最初，她也不曾感覺到像剛才那樣的厭惡之情，更不認為被稱為「冰山法醫」的健屋會有那麼大的脾氣。

回想剛才健屋連串的反應和冷硬的話語，肯定是生氣了，不會有錯的，果然不該大半夜跑來騷擾人還說要傾談公事，過量服用抑制劑果然真的害人不淺，從本能變成另一種衝動壓垮理性思維。

巴坐在沙發上輕聲嘆氣，仰頭看著天花板，在餘下的二十分鐘裡仔細思考該怎麼好好地向法醫小姐賠罪。

小说相关章节：Push-Pull