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滴敲打在玻璃上，沿著平滑的表面往下滑落，最後墜入窗溝間凝聚的水坑內。

換回黑色洋裝的中島敦坐在雙人床旁望著昏暗的天空，手指輕撫著躺在掌中那枚散發出淡淡光輝的領飾，口裡輕哼著史卡博羅市集的旋律。

鑰匙插入門鎖內的轉動聲中斷了輕柔的歌聲，敦抬起頭朝進門的威爾斯投以一個友善的微笑，視線悄悄的與跟在她身後一起進門的白虎交會。

即使自己曾說過『不怕威爾斯毀約』這種話，但多留心點總是不會是壞事。

威爾斯取下那張幾乎是以假亂真的面具，把手裡的提袋放到房間內唯一一張桌子上。

「身體好點了沒？」

「已經沒大礙了。」

「這裡有一些蘇打餅跟飲料，妳多少吃一些。」

「謝謝。」

在經過幾個小時的休息後臉色跟體力也恢復不少，就算現在動身離開旅館也不成問題，不過威爾斯大概會以『虛弱的身體只會礙手礙腳』為理由否定吧。

回到身旁的白虎將前腳搭在桌子旁撐起上半身，探出鼻子嗅了嗅裝有食物的購物袋，隨後轉頭朝面向她，將修長的虎尾高高地豎直在背後。

敦起身走上前從購物袋裡取出寶特瓶，很自然地扭轉開瓶蓋啜飲起裡頭的礦泉水，確認反胃感沒有出現後才拿起蘇打餅一併食用。

昨夜在公園的廁所吐完後就什麼也沒吃，威爾斯買回來的這些東西雖然不足以讓人吃飽，但總好過空腹狀態帶來的折磨。

回到房間的威爾斯從電腦包裡取出筆記型電腦以及隨身碟，抱著這兩樣物品爬上床鋪，把枕頭墊在背部與床頭櫃之間。

把隨身碟插入筆記型電腦的插槽後，她一邊閱讀著那些檔案，一邊透過網頁搜尋相關情報。

「現在可以說說那些事嗎？」

「…您想從哪裡開始聽?」

「就從事情是如何開始的那裡吧。」

「我明白了。」

敦將空了的塑膠包裝扔進擺放在房間角落的垃圾桶，望著被自己握在掌中的領飾斷斷續續的陳述起來。

不算寬敞的室內迴盪著敦一個人的說話聲，坐在講床鋪上的威爾斯起先還能保持著原先的平靜分神工作，但隨著坦白的內容越來越多，她逐漸理解到眼前的人説的全是真話。

不是預言，不是扯謊，更不是天馬行空的幻想，是貨真價實的經歷。

威爾斯望著語氣平淡到近乎像是在闡述一件與自己無關緊要事情的敦，意識到敦所説的這些事恐怕即將再次在這塊土地上重演。而且不光是這塊土地上的人民，就連異鄉土地上的其他人估計也逃不過這陣從東方島國裡產生的狂風。

不，不應該説產生。

就像滴水穿石一樣，事情不可能在一朝一夕內就演變到這樣的結果。

孵育出這陣狂風的，從更早以前就埋藏在世界上的每個人內心深處的意念。

就算今天不是在這裡發生，也不代表在不會在其他地區出現。

在故事講到一個段落後，敦單手撐著額頭靠著桌面闔起眼稍作休息。剛才在敘述的過程中又出現輕微的頭暈症狀，要是不趕緊休息恐怕又會直接昏倒。

「天亮後記得去趟診所或是醫院，拖著生病的軀體只會讓工作效率變差。」

「去了也沒用。」

上半身趴在桌面的敦半睜著眼凝視著窗外的景色，抽出壓在臉頰下的右手撫摸著自己的下腹部。

「我總是這樣，每當預兆出現在眼前時卻還渾然不知，總是等到事情發生時才察覺……芥川説得可真沒錯，我真是蠢的可以。」

電腦後方的威爾斯探出頭望著趴在桌上的人，緊閉的雙唇間吐露出一個有些陌生的名詞。

「…………『七號機關』。」

敦抬起臉，露出有些好奇的神情。

「那是個隱藏於檯面下的組織，負責處理一些好比抹消證據這類的工作。撇除稱呼的不同，這樣的組織幾乎存在於每個國家內。」

「難道是那個機關？」

「目前只能說有可能，只要他們想，要讓任何事物完全抹去蹤跡是件比喝杯茶還簡單的事。

而且武裝偵探社好歹也是個會經手特殊案例的組織，不管是案例的情報量還是深入度，都會比一般的公家機關還要多。」

講到這的威爾斯稍作停歇，兩眼卻仔細的觀察敦每一個細微的表情。

敦重新挺起身子，臉上完全不見一絲動搖。

「那個機關有沒有可能在連社長也不知情的狀況下，偷偷的抹去那筆檔案？」

「不能説沒有，但是也不能排除其他的推測。」

將目前的工作進度全都完成的威爾斯把闔起的電腦放回手提包內，敦交給她的隨身碟確實地收進包內的夾層。

她起身離開床鋪來到敦面前，曲起膝蓋壓低身高，讓自己能與敦的視線保持齊平。

「妳可能曾經回答過類似的提問，但我還是要再問妳一次。」

威爾斯看了一眼敦擺在桌面的那枚領飾，目光接著移向那張稚氣未脫的臉蛋。

「這一切真的有值得讓『中島敦』這個人犧牲的價值嗎？」

趴在桌面上的敦撐起身子將姿勢調整回坐姿的狀態。

「我不會死的，威爾斯小姐。」

「……!」

敦拾起放在桌上的領飾，手指的指腹滑過礦石光滑的表面，感受無機物的冰冷。

「要是我就這樣死去，會無法對那個人交代的。」

手指解開位在領飾後方的別針，將領飾別回原處，隔著衣服布料也能感受到壓在胸口處那略為沉澱的重量。

「就算往後要以這樣的狀態繼續活下去?」

「是的，再說如果我真的死了，那又何必跟您進行這筆交易?」

威爾斯挺直身軀回到原本的姿勢，中島敦既然都已經這麼保證了，那她也不會再多說什麼，反正不管敦之後是死是活對自己都沒有任何損失。

「妳就這麼不見了，偵探社的人一定會來打聽妳的行蹤，所以我們無法在一個地方停留太久。」

威爾斯走回到床鋪旁，拍了拍身下那張鋪了白色床單的床墊。

「但在那之前，我們還是有點時間休息。」

「是嗎。」

敦撥開垂落在視線前的髮絲，撐起身回頭看向掛在身後那面牆壁上的時鐘，半晌後起身走向床鋪前褪下鞋子鑽入被窩內，用行動表示接受了威爾斯的提議。

「對了，妳為什麼要帶著那把刀鞘?」

就算想要當做武器來使用，這過長的武器在許多場合都只會礙手礙腳，拿根雨傘用起來還比較順手些。

順著威爾斯的目光朝被自己放在房間角落的刀鞘望去，上頭那些深淺不一的刀痕鞘喚起了記憶中那張被淒哀與憤怒填滿的臉孔。

『就算敦（Atsushi）跳出來保護他們的性命，但他們可曾為了異能者們這樣做過?』

敦憶起這段話的同時抿了抿雙唇，壓下了再度湧現出心頭的苦澀。

看出敦那臉似乎不願意說出口的樣子，威爾斯也沒有堅持要對方一定要回答她的提問，適度的退讓跟不多追問也是保持平衡的關鍵。

「不想回答也無所謂。」

她掀開雙人床另外一側的棉被爬了進去，與敦保持了段大約十公分左右的適當距離後躺下休息。

躺在另外一側的敦微微的轉動頭，在眼角的餘光能看見目標的範圍內看著躺在自己身旁的人。

「威爾斯小姐。」

「什麼事?」

「我們是人類吧？」

「我們看上去哪點不像人類?」

蓋在被褥內的肩膀輕輕顫抖著，威爾斯似乎覺得這個問題很好笑。

「再說我們是不是人類，還需要由其他人來判定嗎？」

「……如果真能這麼簡單就好了。」

「啊啊…我想也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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