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怎么确定人生不是一场梦？”

——“美梦你甘愿沉醉，噩梦亦无法逃避。是梦非梦，有何不同？”

钟声响起。

“好了，请大家回到座位上，我们要开始上课了。”

躁动的人群很快安静下来，孩子们放下手中的东西，脸上虽带点不情愿，但还是乖乖地回到了属于自己的位置上。

只有一个人除外。

他戴着兜帽，穿着长长的几乎触及地面的深色外袍，趴在桌上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即使象征上课铃的钟声已经响起，他也没有任何要醒来的意思。

老师拿起讲台上的小树枝，向他的桌前走去。周围的孩子露出坏笑，这个睡觉的笨蛋看来是免不了一顿教训了。

“咚咚咚”，老师在桌上敲了几下，“这位……Dr.月夜風雪，已经到上课时间了。”

博士猛地坐起身，差点撞到了老师的头。他摘下帽子，惊恐地四下张望着，嘴里还不断自言自语着：“这是哪？我不是应该在罗德岛……”

他的视线停留在了老师身上，那对白色的兔耳几乎吸引了博士全部的注意力。他拍了拍自己的脑袋，站起身，高兴地喊了起来。

“啊！我想起来了！叶莲娜，我是来找你回去结……啊不是，是邀你去罗……”

霜星把食指放到博士唇上，打断了他热情的发言。“博士，有什么事请你下课再说吧，”她环顾四周，孩子们期待的目光都向她投来。“你看，大家都等着上课呢。”

“这……好吧。”博士思索了一会，最终还是选择让步。他重新坐回椅子上，拿起桌上不知谁放在那的一本《泰拉源石技艺基础》，翻开了扉页。

霜星讲课很有意思，孩子们也都听得很认真，只有博士一人觉得自己格格不入。确定讲台上全神贯注的老师没有注意到自己后，他偷偷拿出自己随身携带的定位仪。屏幕上显示他正身处乌萨斯与炎国边境的一块区域，这里远离主干道，离最近的城市也有好几十公里。窗外下着大雪，除去几棵没有叶子的枯树外，所见之处只有白色。不过，屋内并不冷，可能是因为那火光跃动的壁炉起了作用。与他印象里那身颇有些整合运动风格的衣服不同，霜星只穿了一件再简单不过的衬衣，配下身的百褶裙和黑色裤袜，唯一有些不和谐的，大概就是她小臂上的源石结晶了。她脸上洋溢着微笑，看来，与这些孩子们相处给她带来很多快乐。

注意到博士正在看着自己，霜星的脸微微泛红，但仍装作什么都没发生一样继续讲课。博士觉得有些尴尬，他收回目光，继续翻看手上的书。虽然书中讲解很详细，还配上了对应的插图，但对于丝毫没有接触过源石技艺的人来说，还是会觉得晦涩难懂，这也导致这堂课异常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钟声终于再度响起，博士像条在沙漠里看到水的鱼一般，用目光向霜星询问着。在征得她的同意后，他飞快地向门外走去，一路上在心里默念着自己已经反复练习过十几次的语句。比如“赫拉格将军已经说服博卓卡斯替让你去罗德岛”，“你可以为感染者的解放献出自己的一份力”，亦或是“孩子们可以与你一同前往”等等，想必她应该不会有太多的理由拒绝。

伴随着冗长的吱呀声，教室的小木门被缓缓打开了。霜星还没等博士开口，就率先说道：“即使是博士您亲自出面，我也不会……”

“你今天很漂亮，叶莲娜。”

博士现在只想给自己一巴掌。看样子包里的理智顶液又要少一瓶了。

“啊？谢……谢谢。”

她又脸红了，她真可爱，阿伟死了。

“诶？博士，你怎么了？”

所幸，在博士快要失去意识倒地前，他凭借肌肉记忆喝下了理智液。终于，他又回想起了此行的目的。博士牵起霜星的手，看着她的眼睛，再度问出之前未曾说完的话。

“叶莲娜，我是来找你回去结……啊不是，是邀你去罗德岛的。”

“可是，一旦我离开，这些孩子……”

“他们可以与你一同前往，在罗德岛会有更好的生活环境，你也可以接着当他们的老师。”

霜星不安地玩弄着自己的发梢，面露难色。

“父亲会不会不同意……”

“赫拉格将军已经与他商量过，他也曾犹豫过，不过最终还是同意了。”

“可是，我真的能……”

“别可是了！”博士一把将霜星抱住，“无需考虑太多，只要遵从你内心的想法。告诉我，你愿意吗？”

良久的沉默后，她的脸上划过两道泪水，轻声道：

“我愿意，加入罗德岛。”

钟声响起。

“醒醒，博士，别睡了，已经到时间了。”

是煌，她穿着一套纯黑色的西装，看起来很忧伤。

“啊……阿嚏！”博士重重地打了个喷嚏。

“您还好吗？”说着，煌把一件大衣披到他身上。“这种天气，应当多穿几件才是。”

教堂的钟声还在脑海中回响。博士揉了揉眼睛，接过煌手中的伞。雨伞庇佑之外的地方，雪花无声地落下，接触地面，融化，消失不见。他四处寻找，却没有找到那温暖的壁炉，也没有找到叶莲娜，只看到其他一群和煌一样身穿黑色西装，手持黑伞的人。

“这种时候竟然还能睡着，该让我说什么好呢？”凯尔希不知何时出现在博士身后，戏谑地说道。“走吧，既然你已经醒了，别让她等急了。”

“等等！‘她’是谁？”

难道，刚刚的一切只是一场梦？小木屋，燃烧的壁炉，和……

博士有些心慌，是那种明知会发生什么，却抑制不住自身颤抖和焦虑的慌。

他竭力控制自己站在原地，但双腿却不听使唤地向前迈去。身着黑衣的人们给博士让开一条道，他在人群中搜寻着，希望能找到她的身影。赫默，白面鸮，翎羽……不对，这些是黎博利，银灰，初雪，崖心……不对，这是喀兰的菲林一家，安塞尔，暴行，阿米娅……

没有他要找的那只白兔子。

仿佛已经过了漫长的一个世纪，博士终于来到了人群的最前方。大理石平台上，一具透明的玻璃棺材静静地躺在那里，博士要找的她，也正静静地躺在其中。

一场葬礼。

“博士，您是主持人，开始吧。”煌站在博士身侧为他撑伞，同时递过来一张纸。

博士颤颤巍巍地接过那张纸，没有任何感情地照着念了起来，感觉自己像个木讷的机器人。台下干员有的一脸严肃，有的掩面抽泣。博士希望自己能够变得悲伤起来，希望自己能够和人群的情感融为一体。但是，打湿纸张的只有雪花，而不是他流出的眼泪。再也无法体会到爱与欢乐，也无法体会到悲伤与痛苦，宛如心中被塞入一片雪原，只能感受到无边的寂寥与寒冷。

他已经无法理解自己在说什么，只是机械地将纸上的文字读出来。棺中少女的脸上还带着若有若无的微笑，但这微笑却如一柄利剑般刺入他的心脏。

读完最后一个字，博士接过煌递过来的伞，重新向着人群走去，身穿黑衣的人们再次给他让出一条道路。走至一半，他扔掉手中的伞，仰头看向天空。寒风夹杂着雪花吹入他的眼中，视野变得模糊，他的脸上划过两道液体，轻声道：

“雪化了。”

闹钟声响起。

博士拍掉响声大作的闹钟，几乎从床上弹起来。穿黑衣的人都消失了，漫天飘落的雪花也不见了。视线所及之处只有一张木质书桌，一把简单的椅子，靠墙放置的书柜和其中的书，以及漆成米色的墙壁。

虽然眼前是熟悉的环境，但是并不能据此断定自己不在做梦。博士闭上眼睛，使劲掐了自己一把。如果这是梦境的话，这样应该就醒过来了。

“哇啊啊啊叶莲娜！你什么时候进来的啊！”

他睁开眼，发现叶莲娜正凑在眼前看自己，表情里满是疑惑。

“你为什么要掐自己？”

“呃，我怀疑自己可能没睡醒。”博士不好意思地挠挠头，“啊，不如这样吧。你亲我一下，这样应该可以判断我到底是不是在做梦了。”

博士把脸凑过去，但是很快就惨叫起来。

“死鬼，真亏你想的出来。怎么样，这下醒了没？”

博士一手捂着脸，一手摆个不停。“醒了醒了！别掐了！”

“醒了就好。”叶莲娜笑道，“把手拿开，眼睛闭上。”

“不会又要掐我吧？可千万别。”

博士将信将疑地照做了。他感受到了脸上柔软的触感和温热的气息，就像魔药一般，被掐过的地方立刻就不疼了。

“这是给你的早安吻，”叶莲娜红着脸说道，“你可要好好珍惜哦。”

她又脸红了，她真可爱，阿伟又死了。

“完了，我真的在做梦……”

“好啦，别开玩笑了。”叶莲娜指着桌上的餐盘，“面包和牛奶，赶紧趁热吃了吧，凉了就不好了。我还有些别的事，就先走了。”

“等等，”博士拉住了叶莲娜，看向她的手臂。原本那里应该是有几块黑色的源石结晶的，但是现在它们都不见了。

“这也是那个术式的作用？”

“是的。没想到，父亲竟然在我的护身符里藏了禁忌。”霜星回忆起来，“当然，这些都是华法琳医生告诉我的。为了完成这个术式，必须使用两名血魔的血液，以及那块破碎的护身符，还要消耗大量体力和精神力。术式将我从死亡边缘拉了回来，源石病竟然也得到了很好的缓解。只不过，我的源石技艺像失忆一般，已经无法再使用了。”

“如果不是这样的话，我现在可能已经冻成冰块了吧。”博士笑道。

“这些天我一直在想一个问题。如果我无法战斗，为什么要救我呢？”

如果霜星不能战斗，为什么还要让华法琳和可露希尔大费周章呢？在不久前，他也思考过这件事，不过没能得出结果。但是现在，对这个问题的答案，他已胸有成竹。

阳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到叶莲娜的脸上。她面带微笑看着博士，这一刻，时间仿佛暂停了。

“何必考虑那么多呢？因为你是我的叶莲娜，仅此而已。”

他将伊莲娜拥入怀中，紧紧地抱住她，好像生怕她被别人抢走。

“悄悄告诉你哦，”叶莲娜的声音带着些许哭腔，“你现在正在做梦呢。”

“如果这是梦境，我宁愿永不苏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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