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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有白天和黑夜的宇宙里，不知道何时开了家酒场。无欲无求的巴尔坦老板觉得还是用自己的真实样貌逍遥自在，于是便离开地球，找了个没什么人住的小行星又张罗起了自己的小生意。一开始，老顾客似乎都不知道酒场搬了家，生意总是冷冷清清的，直到有一天百慕拉带着美菲拉斯过来喝了一顿酒，众多回头客才又纷纷回来，顺带着也给酒场介绍了不少新客源。当然了，巴尔坦老板可没兴趣充当正义的伙伴，只要不在他的酒场打架斗殴，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笑话，自从母星毁灭，他可一点麻烦都不想惹。

百慕拉来的遭数似乎比在地球上的时候频繁了许多，而且也开始不再点机油，开始点酒了。巴尔坦老板递给了他一杯梅子酒，在吧台后坐了下来：“我还以为你不能喝酒。”百慕拉拿起酒杯，巴尔坦老板看着眼前的机甲人半张开机械的嘴，仰着头缓缓将酒倒了进去。酒完完整整地滑了下去，机甲完好如初，似乎并没有被酒精影响的迹象。“有任务在身的时候自然是不能。”百慕拉放下酒杯，机械音一如在地球的时候，只是略有沙哑。巴尔坦老板两手托着腮帮子打量着机甲人喝下半瓶酒后又开了口：“虽然你每次都不说，但我还是好奇，既然任务完成了，你为什么不回去？”

百慕拉倒酒的手顿了一下，几滴梅子酒顺着杯沿儿滑落。

“回去又有什么好的，倒不如多陪我跳两支舞自在。别来无恙啊百慕拉，你真的不考虑一下我的建议吗？”美菲拉斯星人不知何时端着熟悉的鸡尾酒出现在了百慕拉的身后，另一只手拍了拍机甲人的背，又不自觉地顺势滑到了机甲漂亮的腰线上。

“过火了。”百慕拉冷淡的机械音响了起来。美菲拉斯遗憾地缩回了手，冲着那张没有表情的脸摇了摇头：“我又不会强迫你。你还是老样子，只有需要情报的时候才肯赏个脸，真敷衍啊。”

“知道我敷衍你还每次都来试试我的底线，你还真是锲而不舍的典范。”百慕拉一口气喝掉了瓶子中的最后一口酒，将瓶子放在吧台上。他冲着巴尔坦老板挥挥手表示自己要离开了，走了两步又回过头来说了一句：“你这次选得梅子太酸了。”

巴尔坦老板看着机甲人的背影无奈地撇了撇嘴：“知道了，下次的酒我请了。”

美菲拉斯见百慕拉走出了酒场，顺势在刚才百慕拉的位子上坐了下来。机甲本身没什么温度，椅子上甚至没留下一点余温。“我还是怀念第一次见到的他，自信、张扬又意气风发。”美菲拉斯晃了晃手里的鸡尾酒，却没有一次全部喝掉。巴尔坦老板冷笑了一声：“你有受虐癖？”美菲拉斯挑了挑眉毛：“非要这么说的话，彼此彼此吧？”巴尔坦老板挥了挥手臂：“别，当年可没我什么事，我宁愿在宇宙里飘着。”

-2-

百慕拉离开酒场后，在奥特之星的第三卫星上无声地降落。

第三卫星是光之国的科学实验场地，荒凉无物，若非实验需要并无人驻守。从第三卫星上遥望光之国，就像在地球上遥望着月球的那种感觉一样。百慕拉还在地球上的时候，为了了解地球文明也曾读过不少文学作品，眼下的情形让他觉得用望月思乡这样的意象来解读再恰当不过了。

历经苦难后，他光明的故乡终究是冲破了异次元的壁垒，回到了正常的宇宙坐标中。想必轻微受损的火花塔，此时也在众多科学家的共同努力下修缮完毕了。百慕拉望着一片祥和的故乡，心底一片柔软，他伸出手，利用视觉错位，将散发着光芒的星球捧在双手之间，片刻过后又收回双手，贴在胸前蓝色的计时器上。他听见自己的心脏有力地跳动着，似乎是在回应故乡的呼唤。

巴尔坦老板的问题他不是第一次听了。他的身份早就暴露了，既是如此，混迹在酒场自然是显得怪异无比。他能理解巴尔坦老板的追问。

他自己的气质根本就不像个混迹酒场的人。这样的事实让他对巴尔坦老板和总是试图和他套近乎的美菲拉斯在一定程度上产生了感激之情——他的真实身份扩散程度其实也比较有限，在这件事情上，美菲拉斯和巴尔坦似乎默契地没有让这件事传得更远。百慕拉不太关心具体原因是什么，不过这让他在宇宙里行事方便了许多。

不过巴尔坦老板的问题不止是他一个人的问题。是啊，为什么不回光之国呢？百慕拉也时常这样问自己。他试图在脑海中搜索合适的词语来形容内心的感受，最后也不过用了四个字：近乡情怯。

百慕拉还记得自己是如何拼尽全力在炸毁星团评议会的老巢后逃脱出来的。按理来说，经历了无数苦难，到了最后一哆嗦，和敌人同归于尽倒也是个不错的归宿，百慕拉并不是没想过这样的结局。可是他在爆炸的残影中看到了故乡若隐若现的光芒，那一瞬间，他觉得自己在见到故乡完整回归前还没有资格丢下自己的性命——他要确认家乡完好，家人无恙。

百慕拉后来带着近乎损毁的机甲降落在了第三卫星上。他远远地看到父母在空港处相拥，佐菲哥哥和弟弟们带着一众人马尽情地欢呼着，那颗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下了。

可他也放弃了回乡。

第三卫星位于光之国火花塔的辐射范围之内，按理来说，在第三卫星上也能够接受蒂法雷特元素的正常照射。可百慕拉在第三卫星上逗留了好些时日，发现自己只是能连带着机甲恢复巨大化状态，除了伤口逐渐愈合之外，损伤的身体组织并没有恢复正常的趋势。

通俗来说，如果他现在拆下机甲，人们就会看到，曾经健美的奥特曼，如今只留有一副残缺的身体：几乎消失的左臂、数处残缺的双腿，当然还有刻着三道疤痕的脸。他当然可以将自己全部或者部分粒子化来操控一副机甲，但说到底，他毕竟还是生物，实体化后的残伤无法恢复几乎已经是定局。

其实，若是身体受损后能够得到及时的治疗，以光之国的医疗水平，还不会是这个结果。可惜不是什么事情都有如果。

百慕拉意识到，若是想正常地生活下去，他可能此后的一生也离不开机甲了。

光之国是高度发达、高度进化的社会，百慕拉很清楚，无论他以怎样的姿态回到故乡，都不会有人恶意地对他的外貌或者伤痕做出任何评论，他的家人更不会待他与往常有何两样。但即便是这样，他还是胆怯了。

他不愿意看到家里人悲伤而疼惜的眼神，特别是佐菲哥哥的——他本是不愿意让自己的家人因为自己产生这样的感受，他只希望他们能安然快乐地生活下去。、

几番挣扎，百慕拉还是悄悄将自己的背影留给了温暖的故乡。

-3-

杰克走进佐菲的办公室时发现佐菲在办公桌前发呆。他已经很久没有见过在工作时心不在焉的佐菲了。杰克悄悄走进去，走到佐菲的办公桌前时，他的长兄依然没有注意到他的到来。他伸手去摸佐菲桌上的咖啡，只喝了两口的咖啡已经冷透了。这是走了多久的神了……杰克小心翼翼地伸手在长兄的眼前晃了晃：“佐菲哥哥？没事吧？”

佐菲回过神来，看见已经站在他办公桌前的杰克，立刻反应过来，是自己失态了。他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情绪，对杰克露出了一个微笑：“抱歉啊，在想事情，都没注意到你进来了，有事找我？”

“不是佐菲哥哥你上午让我来的吗？汇报新的微型火花的情况……”杰克有点茫然，“佐菲哥哥，你是不是不舒服啊，要不要回去休息休息？”

佐菲这才想起确实是有这么回事。他在心里暗自感叹自己竟然也会有这么一天。虽说他给自己定下了规矩，私人情感不能打扰到正常工作，但有时候想要做到，真的很难。“抱歉杰克，是我的问题，我不该在工作中走神。”佐菲从杰克手中接过报告仔细地看了起来。五千个微型火花已经替换升级了四千七百个，剩下的还需要重新调试数据，看来恢复工作推进得还不错。

“辛苦你了杰克，要是没有别的事情就回家休息一下吧，这么多天大家都连轴转，也是时候放松一下了。”佐菲将杰克的报告放在了手边一摞已经批复的报告里，杰克瞟了一眼，还有大半没有批复的报告正摞在办公桌上。

“哦……”杰克点了点头，不过，他并没有要走的意思。佐菲抬起头看到欲言又止的杰克，有些奇怪：“还有别的事吗？”

“嗯……之前泰罗也写了一份报告，说是上次的讨伐任务他们刚过去就发现已经被解决了。泰罗后来在周边调查了一下，说是一个代号为‘百慕拉’的机甲人下的手。”

百慕拉？说起来，曼当时就是因为追击百慕拉才去了地球。佐菲接过报告看了一下，在战斗痕迹那里画了一个圈，但并没有说话。

太安静了。过了一会儿，无所适从的杰克深吸了一口气，小心翼翼地看着佐菲：“还是没有曼哥哥的消息吗？”

佐菲抬起头看了一眼杰克，随即苦笑了一声。

刚才发呆就是因为这件事了。

当初光之国出事的时候，曼正好要进空港，正是佐菲用念力把自己的弟弟奋力推出了空港。那近乎是一种本能。佐菲想着，如果不能让所有人都出去，那至少不能让所有人都卷进来。曼在刚上初中的时候因为战争成为孤儿，从那时候起，他就一直跟在佐菲身边，可以说，他是佐菲最为了解也最为信赖的弟弟。佐菲想，如果是曼在外边，他们最终一定会弄明白到底发生了什么，一定会安然无恙。

光之国复位的时候，佐菲知道这一定有曼从中斡旋。他在欢呼的众人散去后依旧在空港等待着，甚至飞出空港寻找，却始终没有见到弟弟归来的影子。

说不失落是假的。

佐菲自己很清楚自己对曼的情感并不只是单纯的亲情，尽管他一度对于弄清楚自己的情感有些抗拒，但在光之国被打入异次元的这段时间里，他也慢慢看清楚了自己的心。他审视着自己，发觉将曼推出空港的那一刻，他竟是又庆幸又悲伤，后来有着丰富恋爱经验的赛文评价说，这像是生离死别的情侣间的情感，这才将他点醒。

佐菲花了很久的时间才下定决心，等到危机一解除，他就把自己的心情告诉曼。可危机已然解除，曼却迟迟没有回来。

佐菲不相信曼会出事，这种信任是没由来的。赛文曾经冷眼问他出了杰顿那样的事他是怎么还能这么自信地说出这句话的，可佐菲微笑着看着赛文，完全不理会赛文的问题：“面对杰顿他也依旧活下来了。”

这次异次元危机的调查报告警备队早些时候就已经交上来了，是赛文牵头做的。他们已经查明了事件的主谋是星团评议会的杰顿星人。赛文指着杰顿星人的名字劝佐菲做最坏的打算，但佐菲拒绝他的提议。

“曼不会在一个坑里跌倒两回。”他说这话时目光平静而锐利。

赛文直视着佐菲的眼睛，语气倒是不像以往那么强硬，甚至有一丝恳求的意味：“我理解你的心情佐菲哥哥，曼哥哥待我很好，我也不希望结局是那个样子，可是，万一呢？已经过去了快百年了，如果曼哥哥还活着，为什么不回来？”

佐菲看着三弟的脸，拳头捏得紧紧的，但他知道，他反驳不了赛文的话。“你怎么知道他不是有什么苦衷？”他听见自己干涩的声音，那声音就如同沙漠里许久未见甘霖的骆驼草。“那你倒是说说，曼哥哥这么重视家人的人，是什么苦衷让他放下家人不肯回来？”赛文的声音陡然提高了一个八度，眼眶竟也有些濡湿。佐菲瞪着赛文，直到外边的泰罗和艾斯破门而入。

“赛文哥哥怎么能说这种话！”泰罗利用自己的身高优势将赛文往门口拽，而艾斯则站在佐菲旁边不声不响地抚摸着佐菲的背给他顺气儿，等泰罗把赛文拽出了视线之外，艾斯才开了口：“佐菲哥哥，你别生气……我想赛文哥哥不是那个意思……我们都很希望曼哥哥能回来。”

佐菲把脸埋在自己的手心里，过了许久才淡淡地开了口：“我知道，赛文就是那个脾气罢了。”

-4-

佐菲一个人在宇宙间巡逻。

自从成为警备队的队长之后，他已经很少这么做了。警备队队长的职务其实主要还是靠头脑和战略部署能力，如果不是重大或者特殊情况，一般不需要佐菲亲自出马。

但这次除外。

这只是一次非常普通的巡逻，佐菲也只是想换换心情。他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情况，一边试图排除心中的杂念。不过他似乎没能获得太久的平静，闪耀的奥特签名出现在他眼前，总部告知他，离他不远的行星布鲁斯上有人求救。

工作总还是第一位的。佐菲开足了马力朝着目的地飞去。

到达布鲁斯的时候，佐菲看到一个银色的巨人正在同时击打着三头怪兽。又飞近了一些他才看清楚银色巨人的模样——那是一副机甲。机甲人的眼睛散发出淡蓝色的光芒，胸口的蓝色指示灯格外显眼。仔细观察了一下，机甲人正在试图保护着不远处的村庄，并没有恶意。很快，佐菲便加入了战斗。

这并不是一场艰难的战斗。佐菲发现机甲人有着极高的格斗水平，动作灵活且对于怪兽的弱点非常熟悉。他手掌中的红色光线和微型火球灵活地配合着他的闪避动作，怪兽很快便偃旗息鼓。佐菲还发现，对方好像与自己配合得非常默契，这场打斗如同行云流水一般进展得非常顺畅，这感觉并不像是第一次配合，而像是已经配合了成千上万次。最后，那机甲人活生生勒死了一头怪兽，打穿了另一头怪兽的肚子，佐菲自己则将三头怪兽都炸成了粉末。

战斗结束后，佐菲看着机甲人从一块高高的岩石上将当地的小朋友接了下来，这个举动让他觉得，这副机甲应当是有感情的，相比于机器人，他觉得这应该是个人披着这样一身机甲。佐菲随意地扫了一眼刚才打斗过的战场，却在地上发现了有些熟悉的痕迹。良好的报告阅读习惯让佐菲一下子就想起了痕迹的出处，前两天泰罗的报告里提到的那个神秘的百慕拉留下来的好像也是这样的痕迹。

佐菲看着机甲人的背影，觉得有些意思，他决定要打个招呼来确定自己的猜想。

百慕拉将小孩安置好后，本是准备悄悄离开，但刚飞出大气层，他就听到了背后的声音：“我是接到报告才赶到这里的，没想到你已经在帮助这里的居民了。我们可否相互认识一下？”

佐菲看到银色的机甲人停了下来，但并没有转身，一串没什么温度的机械音响了起来：“谢谢你的帮助。”说完，机甲人又开始加速。佐菲并不灰心，匀速跟了上去：“我想你就是那位在宇宙中行侠仗义的百慕拉吧？”

佐菲察觉到机甲人的动作僵了一下，但他并没有停止飞行：“是又如何？”佐菲想了想，道：“还是非常感谢你的帮助，如果不是你，我可能要费些力气才能解决那些怪兽。”

“感谢的话就不必了，我只做我喜欢的事。”机械音匀速响起，飞行速度还在加快。更上这种速度倒是难不倒佐菲，于是他不急不缓地跟着，尝试着又问了一句：“我们能聊聊吗？刚才我们配合很默契，像是配合了很久一样，我总觉得我们应该能聊得来。”

机甲似乎在一瞬间停止了飞行，连个响声也没有，佐菲堪堪刹住车，差点撞了上去。机甲人终于转过身来，那双看不出情绪的蓝眼睛盯着佐菲的脸打量：“你就这么喜欢搭讪陌生人吗？”

佐菲注意到，虽然被机甲覆盖着，但眼前人的胸口起伏的幅度比先前要大，虽然流露出口的话语依旧带着丝冷冽，但话里似乎带了不小的情绪。他在激动，为什么？

带着困惑的佐菲并没有放弃和机甲人交谈的机会，他带着惯有的温和微笑耐心地解释道：“抱歉，我并不想让你困扰，但是，看到你我总觉得很亲切，就像是熟悉的旧友一样，所以很想和你聊聊。”

-5-

百慕拉想，他的佐菲哥哥大概就是他的喀琉斯之踵。

先前遇见另一个世界的佐菲他毫不犹豫地出手帮忙，而如今遇到了自己的佐菲哥哥，他半句狠心的话也说不出口。

不管是哪个世界的佐菲，在初次见到他这副模样时，都说他身上有种让人熟悉的感觉，这种说法让他惶恐但又感觉温暖无比。

他在内心深处疯狂地思念着佐菲和家人们，他也记不清自己这些年有多少次悄悄躲在暗处望着警备队的大楼出神。可他迈不出回去的步伐，刚刚见到从天而降的佐菲时，他甚至在一瞬间有了当场逃跑的念头。

他清楚佐菲那细致的观察力，警备队的大脑很擅长发现蛛丝马迹并从其中分析出正确答案，离他越近，和他说得话越多，暴露的风险也就越大。但那是佐菲。习惯的力量是可怕的。若非观念性或是原则性问题，他很少对佐菲说不。多数时候，他自己和佐菲的观念契合度惊人，以至于两个人很多时候只需要靠一个眼神就能瞬间明白对方在想什么。

这种习惯到了现在竟然造成了这样的局面，百慕拉在心里苦笑，盘算着自己还能伪装多久。

百慕拉还是带着佐菲来到了酒场。

酒场刚开门，人还不太多，吧台后的巴尔坦老板看着睡眼惺忪，应该是刚起来没多久，所以当巴尔坦看到百慕拉旁边的佐菲时，惊得松了手里的杯子，杯子砸在地上那清脆的一声倒是把他自己砸清醒了。

“没睡醒？”百慕拉坐在了往常的位子上，手指敲击着柜台。巴尔坦老板捡起杯子，悻悻地挠了挠头：“带这么重量级的人你也不和我提前说一声儿……”百慕拉突然想起之前自己也是带着另一个世界的哥哥到他的酒馆里打听情报，只不过那个时候巴尔坦不知道那是佐菲罢了。这相似的场景重新上演，结果倒是颇为有趣。也不是第一次了。百慕拉在心里默默地回应着巴尔坦。

佐菲打量了一下周围的环境，自知是自己的身份吓着对方了，于是摆了摆手：“别紧张，我就是来喝个酒。”巴尔坦老板笑得有点勉强，不过依然兢兢业业地从里屋拿出一坛梅子酒，倒了一杯放在百慕拉面前：“喏，这个可是好梅子做的，今天就不要你钱了。”说完，他转过头去问佐菲：“您是要喝点什么？”

佐菲看着酒水单有点头疼，不过也没办法，在百慕拉答应了要和他聊之后，是他自己让百慕拉选的地方。但是现在是工作时间，喝酒显然一点都不现实。不过坐在一边的百慕拉没让他纠结太久。他听到机甲人淡淡地说道：“没有能量饮料就来点白水吧，工作时间嘛。”

正合心意的方案。佐菲笑着对巴尔坦老板点了点头，但心里却有点不太平静。这个叫作百慕拉的家伙虽然用着怪兽的名字，却行着正义的事；与自己配合默契，甚至点份酒水都与自己心有灵犀……一点都不正常。佐菲看着百慕拉品着梅子酒，心里又想起了失踪许久的曼。

说起来，曼也是个喜欢和梅子酒的人。佐菲记得曼说，青梅的酸涩与甘甜像极了人的青春时光，人在年轻时所体味的辛酸与美好终将像绵柔醇厚的酒香一样，化为记忆深处的宝藏。曼说这话的时候其实是有些醉意的，佐菲想着那个时候的曼脸色微红，身上还有点摇晃，被酒精激发出的藏在老成之下的浪漫与随性现在想起来竟是如此可爱。

“说要和我聊天，怎么只看着我。”机械音将佐菲从记忆中拉了回来，佐菲抹了抹眼角，冲着百慕拉笑了笑：“没什么，只是看着你，想起弟弟来了。他也很喜欢梅子酒。”

“是嘛。”百慕拉心中一惊，但并没有表现出来，但他看到了旁边的巴尔坦老板那奇怪且欲言又止的眼神，抬起一根手指轻轻晃了晃叫他闭紧嘴巴。

佐菲喝了口水，但并没有掩饰自己的情绪：“没有冒犯你的意思，我只是很久没见到弟弟了，很想念他。”

百慕拉点了点头，但也没有再说话。

“说起来，我觉得你感情丰富，但好像总在压制着自己。”佐菲的话好像很随意。“感情多了会影响判断。”百慕拉放下酒杯，微微转过身去看佐菲，“你好像在没话找话。”

佐菲不在意他的说辞，喝掉了手里剩下的水，也转过身来，但并没有看他的脸，而是一直盯着他胸口的那一抹蓝色：“聊天嘛，自然是随意一些，想到什么就说些什么。”

百慕拉见佐菲一直盯着自己的计时器看，觉得稍微有点不放心，他装作不经意地样子转了回去，把手放在吧台上，巧妙地遮蔽了佐菲看过来的视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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似乎没什么话要说了，百慕拉看着佐菲结了账，之后两个人一前一后地走出了酒场。走出去没有多远的距离，百慕拉便听到身后的佐菲开了口：“曼，你还要躲到什么时候？”

那声音是严肃的，带着一股熟悉的威压感，但又夹杂着感伤，百慕拉能听出那声音里的一丝颤抖。这一句话让他浑身近乎僵住。他压抑着自己的情绪，缓缓给了佐菲半个侧脸：“你在说什么？”

他看着佐菲一步步朝他走过来，拼命地压制着自己想要逃跑的冲动。他现在无比庆幸隔着面甲，佐菲看不到他任何的表情。他看到佐菲走到了自己面前，银色的大手好像有点发抖。他看着佐菲的手覆上了自己的计时器，温热的触感让他的心脏难以抑制地疯狂跳动。

“别再躲了。曼的计时器受到过杰顿的攻击，愈合过后也还是留下了一个小小的雪花一样的痕迹，是我把曼带回家的，所以曼是什么情况我最清楚。百慕拉，你的计时器上有和曼一模一样的痕迹，你如果不是曼，我便只能认定是你绑架了曼。”

如果不是隔着层面甲，佐菲现在一定能看到曼惊慌失措的表情——惊讶、无措、难过却又掺杂着一丝喜悦。但佐菲就是佐菲，就算隔着面甲，他也知道他的弟弟是怎样的心情。

“感情不是多余的东西，曼，人有些时候是无法抑制住自己的感情的，否则，你要如何解释你的心跳？”

曼觉得现在的自己在心理上已经全线崩溃了，面对了解自己的哥哥，他根本无力抵抗，他垂下头，就像个做错了事的小孩，他根本不敢直视哥哥的眼睛。承认吧，他无法面对佐菲哥哥眼神里的期待，因为现在的自己根本无法回应那份厚重的感情。这时候他才发现，自己竟然如此幼稚，他在害怕，害怕从哥哥的目光中看到失落。这样的自己，和万年前的幼童又有什么区别？

一双手搭上了他的肩膀，伴随着温柔的话语：“曼，我们回家好吗？”那声音是恳切的，真诚的，曼在机甲后死死地咬着残破的嘴唇，他近乎就要答应了佐菲的请求。但他逼着自己摇了摇头。

佐菲知道自己之前的想法应验了。曼在外边的世界里一定经历了什么，一定也有很多难言之隐，这才让他迟迟不肯回家。他甚至不用费力猜测就知道那一定是一些非常不美好的回忆。即使穿着机甲，曼似乎也有意识躲着自己，更不用说弟弟们了，若不是自己点破了他的伪装，他就能一直瞒下去。直接带他回家一定是行不通的。佐菲在心里飞速地思考着，不想回家，那先到家附近会不会好一点？

佐菲捏了捏弟弟的肩膀：“你不想回去肯定有你的原因。那能不能去离家近一点的地方，比如第一卫星？”

面前的人没有回答，那是曼动摇的信号。佐菲当机立断，握住了机甲的右手，向上一跃，在宇宙中滑行起来。他并没有受到什么阻碍，回头看看穿着机甲的曼，弟弟还在沉默，但已经在自主飞行了。

这也总算是个好的开端吧。佐菲叹了口气。

-7-

第一卫星是个自然风光极好的星球，上面居住着很多动物。曼刚来到家里的时候就有点沉默寡言，佐菲便经常带着曼到第一卫星上玩：“听说动物和大自然非常包容，无论你是怎么想的，心里有什么话都可以对他们说，而且他们都是非常守信用的，绝不会泄露你的小秘密和悄悄话，所以，有什么想说的都可以来这里畅所欲言哦！”当时，为了让自己的话更加可信，佐菲在把曼放下后就找了个地方躲了起来，随后就听到了曼对着一株植物第一次倾吐自己的心里话。

对于曼来说，第一卫星是有特殊意义的，佐菲不敢奢求什么，他只希望在这个熟悉的环境里，曼能够像小时候一样，稍稍打开心扉。

佐菲不知道的是，那个时候的曼其实很清楚地知道他躲在哪里。成熟的曼知道这个毫无嫌隙便接纳了他的佐菲哥哥只是希望他能够开心，为了回应这样一份心意，他吐露了自己的心情。若是如此，是不是就不会让佐菲哥哥担心了？

第一卫星的风光似乎并没有受到异次元事件的多大影响。曼看到了他小时候经常玩耍的瀑布，看到了那株曾经让他吐露心扉的植物——万年过去，小苗已经长成了参天大树。

佐菲本是准备像那一次一样离开的，但在他转身的瞬间，那只有些冰凉的机械手却抓住了他的手臂。“曼，如果不想让哥哥听……”

“佐菲哥哥，”机械的声音似乎终于夹杂上了某些情感，“我只是不想吓着爸爸妈妈还有弟弟们。”

曼的话让佐菲有些不解：“那曼能和哥哥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吗？”

曼似乎长叹了一口气，最终，他缓缓说道：“你最好有个心理准备。”

当曼开始拆卸身上的机甲时，佐菲终于明白曼为什么要给他打这个预防针了。几乎是每拆卸下一块机甲，佐菲就能多看到一处残缺，那伤口狰狞的样子让佐菲觉得心惊肉跳。看这样子，若是没有这身机甲，他的弟弟几乎要丧失了行走和正常飞行的能力。等到曼单手将面甲取下来时，佐菲盯着那三道狰狞的伤疤几乎泪流满面。

曼靠着树干，用右手撑着自己保持平衡，看着眼前的佐菲，他自顾自地笑了：“你知道吗佐菲哥哥，我之前在宇宙里遇到了另外一个世界的佐菲哥哥，他刚见到我这副模样的时候，和你的表情一模一样。”他伸手抹了抹自己的眼角，“当然了，我没敢告诉他全部。”

还没等他说完，佐菲就已经将他揽在怀里，这一次，他终于不用隔着机甲就能感受到佐菲的体温。他把头靠在佐菲的肩膀上，近乎将所有的重量都压在了哥哥的身上，他由着他的哥哥抚摸着他的头和脸上的伤疤带着点自嘲的笑意继续说了下去。“之前在地球上了解人类文化的时候，看过他们关于谍战的历史。可是只有自己做的时候才知道有多困难。伪装自己，两边同时隐瞒，有时候我甚至觉得自己在出卖灵魂。”

“那一定也是没有办法的事。”佐菲轻声安慰着弟弟，把他搂得更紧了一些。

“可心理上过意不去啊。为了告知地球人星团评议会的阴谋，我顺着他们的意愿扮演了地球人的第一个敌人。但我伤了早田君，尽管他那么无辜……到头来，终究还是要亏欠他。”

佐菲听着弟弟的讲述，心绞成一团。他原本只是想保住曼的性命，可到都来却还是留了他一个人在外边背负着沉重的枷锁前行。在事实面前，一切安慰的言语都显得苍白无力。曼的语气云淡风轻，但佐菲知道，这些话近乎耗尽了曼的勇气。

“套取情报也不是什么容易的事。以前看书上说出卖色相我本来对此不耻，直到后来我自己也不得不这么做。我看了无数生物构造的书，但是都没什么用，除了疼，我感受不到别的了。但是好在那个时候已经落了这身伤，疼习惯了，也不觉得有什么了。而且看到光之国回来那一刻，都值了。”

“曼……”

“佐菲哥哥，我可是把所有的秘密都托付给你了，所以，你能不能至少装成一个可靠的大人，至少不要再用那样的表情看我，至少让我相信我做得一切都是有价值的，可以吗？”

佐菲从来没听过曼用如此近乎哀求的口气和他说话。在他面前的曼永远是不卑不亢的，永远是独立要强的，总是想要帮他分担，却很少提出自己的诉求。面对弟弟们的曼是温柔耐心而可靠的，而外人对曼的评价也几乎都是温和、强大且值得信赖，是不是正因为如此，自己其实一直都在无意识地忽略弟弟内心的柔软与脆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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