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边缘有一个破旧的教堂。教堂很小，小到只能容纳几排木椅和一个雕着受难圣主的十字架。布道用的讲台在十字架前方，略过对称分布的木椅中间的通道，面朝教堂大门。教堂在多年前就已被弃置，神职者离开这个破落闭塞的村庄，不知去向，而今这里只剩蜿蜒于墙面的青苔和成堆的杂草。生命力顽强的植物们不挑拣地点，在被神遗弃的废墟中恣意生长。孩子们有时会在茵绿包围的教堂周围捉迷藏。教堂就这样沉睡了几十年，直至昨晚，破旧的百叶窗内突然亮起了烛光。

那时乌云遮住月亮，漆黑的夜格外深邃，树枝摇动发出的“沙沙”声仿佛怪物在其间穿行。小教堂积了一层厚的灰百叶窗后，橙色火光忽明忽暗，一个黑影突然出现里面。随后蜡烛熄灭，一切都陷入黑暗，夹杂着含糊哭泣的窸窣响动从教堂墙壁的裂缝中传出，如果把耳朵贴近石墙，还能听见让人毛骨悚然的，黏稠的鲜血滴落在地的声音……

少年踢飞脚边的石头，被石子撞上的老旧木门发出沉重的呻吟。他正叉着兜站在教堂门前，气冲冲的脸有一半又红又肿。村里的孩子们不相信他的故事，说他像外面来的神父一样，尽会装神弄鬼，还打了他一顿。少年到这里来是要找出鬼影出现的证据，他要给那些嘲弄他的家伙瞧瞧，他才不是在说谎。

用力把沉重的大门推开一条缝，少年挤进教堂。积了灰的百叶窗只能透进少量阳光，明明是午后，教堂里却格外昏暗，只能依稀辨认出几排木椅。少年咽了咽口水，壮起胆子向前走去。教堂里安静地可怕，只有少年的脚步声在空旷的建筑物中回响。少年小心翼翼地前进着，突然什么东西掠过他的脚踝，他吓得惊叫一声，跌坐在地上，而后他借着昏暗的光芒发现那不过是一条蜥蜴。少年松了一口气，正想起身，突然听到“吱呀——”的声音从被阴影笼罩的前排木椅传来。

反正……又是爬虫而已……吧……

少年的腿又开始发抖，他一边在心中安慰自己，一边紧盯木椅处的动向。

可是这一次他却未能如愿。

一个黑影从木椅间缓缓立起，像影子一般悄无声息，仿佛刚才的声响只是个意外。恐惧将感官刺激到极致，虽然身处黑暗，少年却清晰地感知到黑影正歪着头看他。他想跑，可是腿却不听使唤瘫软在地上，只能任死一般的沉寂笼罩教堂。

“哈啊～～～怎么了，好吵啊……”

不合时宜地打破沉寂的是慵懒无比的呵欠声——明显是属于人类的声音。少年被突如其来的展开惊得忘记了害怕，怔怔地看着又一个黑影从椅子间冒出。不同于第一个形状奇怪的黑影，少年看出那是一颗脑袋，顶着一头蓬松的头发靠到第一个黑影上面。

“什么时候了？还是好困……啊呼——”又是一声呵欠，“我说，好暗啊，Jade。”

突然亮起的橙光刺得少年眯起了眼。再次睁开时，教堂的黑暗被驱散了一角。光源处，也就是先前黑影所在的地方坐着两个人。一个半睁着眼靠在同伴身上，一头蓬乱的头发昭示着他就是刚才慵懒声音的主人。他看都不看少年，挤着眼抬起一条胳膊伸懒腰，少年这才发现他胸口的衣领大开着，露出一大片胸膛。

在少年盯着那片散发着雄性气息的胸脯发呆的时候，一只手挡住了那里，随即胸膛旁边的两片衣服被纤细修长的手指拉起遮挡。少年的目光跟随着那只在烛光中也显得苍白的手缓缓放下，眼看那只手就要被因重力垂下的黑色长袖盖住时，另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将它握住。头发蓬松的男人拽着那只手捧到嘴边，张嘴用怪异的尖牙啃噬起被握着的手自然翘起的食指。黑袖子从手腕处滑下，露出一块手臂，上面几处意义不明的小伤痕隐约可见。

一种令少年难以理解的奇妙气氛充斥在教堂狭小的空间，他甚至能清晰地听到男人嘴里的唾液黏到手指上的声音。男人完全无视他的存在，但少年却感受到视线。他这才想起第一个黑影——有着宽松黑色袖子的人。那个人一身修女装扮，与少年见过的修女不同的是，那人修女帽的边缘还垂下一条长长的黑纱，遮住脸庞，一直垂到胸部，让神秘的修女目之所及的身躯都笼罩在一片黑色之中。怪不得会将修女忽视，少年想到，要不是那条手臂，估计自己会一直被男人奇怪的行为占据目光。

“啵”

男人的嘴离开修女的手指，少年得以看到方才被男人的脸遮挡的，圈住修女无名指的银色指环，男人手上相同的地方也有一样的东西。少年知道指环代表着什么，同时隐约知晓了男人和修女之间奇怪动作的含义。这时男人扣着修女的手腕朝木椅上倒去，依旧无视他的存在，少年的心脏在胸腔中砰砰乱跳，他看见他们消失在木椅排中之前男人掀开了黑纱的一角，露出翘着嘴角微微张开的两瓣嘴唇。修女举着烛台的那只手臂搭在木椅边缘，蜡烛上的火焰颤动着熄灭了一些，木椅又发出“吱呀”的声响，掩盖住两人身体接触发出的声音。

他昨晚窥见的“鬼影”毫无疑问就是这两个人类。少年确认真相的同时心里十分遗憾。想到自己仍在发痛的脸颊和其它男孩的嘲笑声，他咬紧嘴唇，终于鼓起勇气用颤抖的声音发问：

“那个……昨天晚上在教堂里的，是你们吗？”

尾音哆嗦着拖长了点儿，少年问完就缩起身子，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害怕，明明面前的两个人不是什么恶鬼。

因为他的发问，木椅止住呻吟，修女手中已经熄灭一根的蜡烛重新燃烧起来，恢复正常的亮光。男人率先从前排的椅背后探出头，瞪着一对异色的眼睛打量他。一缕比头发颜色深很多的额发沾在他嘴角，看来那里很湿。少年被他凌厉的目光瞪地直打寒颤，正在他认为男人要张嘴骂他时，男人却眯起眼笑了，头发从他嘴角滑落下来。

“喂小鬼，你可真有意思，碰到这种情况不是应该掉头逃跑才对吗？”

少年早就想跑，他的腿也早就抖地站不起来。

这时修女也从长凳上直起身，面纱上多了不少褶皱。修女把烛台举到胸前，借着烛光，少年隐约窥见修女藏在面纱下的脸，细长，有棱角但是比较柔和，不知是不是光线问题，少年觉得修女的眉眼竟和身边的男人有几分相似

“怎么了，可以说给我们听听吗？”

修女嘴中吐出轻柔地与身份相符，但又十分违和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的嗓音不像从女性嘴中发出的，由一身肃穆黑色的修女吐露出，显现出一种怪异的吸引力，让人无法拒绝。少年将事情的来龙去脉告诉两人，包括自己因为对宗教怀着憧憬之心，一直被村里信仰淡薄的同龄人欺侮的事。

如果他这次真的找到恶鬼的线索，就能名言正顺地请神职者来到这里驱鬼，向村人们证明神明的力量。少年涛涛不绝地说着，同时将期待的目光投向两人。他刚刚发现男人凌乱的衣装与神父有些相似。啊，他多么希望他们是已经把恶鬼收服，只是在神圣的教堂里过夜的英雄啊！

神父和修女对视一眼，前者“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就是说，你是跑过来找鬼，结果撞见我俩的傻瓜小鬼咯？”

其实神父先生说得没错，少年羞愧地涨红了脸，仍在祈祷自己的期望不要落空。

“算了，看在你挺好玩……”神父突然清了清嗓子，“……挺可怜的份上，给你讲个故事带回去怎么样？”他开始整理衣服，扣好衣领的扣子，然后从椅子上扯出一条白色围巾一样的东西搭在肩上，修女帮他理好围巾的边缘，然后他们一同从椅子上站起来。

果然是货真价实的神父。少年只顾着看男人的装扮，愣了半响才注意到两人极具压迫感的身高。神父先生就算了，就连修女……小姐……也十分高大，又宽又直的肩部曲线让一身修女服在“她”身上违和感更著，但仍然有种说不出的美感，比如从黑袍边缘露出的一块被白色长袜裹紧的大腿。

神父意味深长地看（其实是瞪）了少年一眼，随即被修女拽住衣袖，少年看到面纱下修女撇着眉露出困扰的笑容。于是神父接过修女手上的烛台，转身登上十字架下的讲台，修女则把他从地上拉起来带到离讲台最近的一排木椅上，无名指上的戒指一直蹭在少年的手心，传递着凉意。神父把烛台置于讲桌，在昏黄的灯光中开始讲述。

“从前有一个神父救了一只受伤的恶魔……”

故事的开头不太对劲，但少年还是聚精会神地听下去。

那是一个雷雨交加的夜晚，Jade为了躲避敌对恶魔的追捕，拖着负伤的身体钻进小镇边缘的教堂。他断定穷追不舍的家伙们不敢进入这里，他们是比Jade低贱的恶魔种，单是让他受伤都耍尽了诡计，更别提有勇气面对强大的神职者。Jade的猜想是正确的，恶魔们略过教堂，继续在下一个建筑物中搜索他的踪迹。恐怕他们也没想到他会冒险在教堂里避难吧。

Jade叹了口气，捂着已被撕裂大半的左半边翅膀缓缓滑到地上。他身后是一座等身大的圣母雕像，石膏雕刻成的精致脸庞默然注视着窗外的瓢泼大雨。一道闪电划过夜空，Jade蜷缩起来，在轰鸣的雷声中打了个寒战，湿透的衣服贴在他身上，因为他身体的蜷曲形成数道褶皱。Jade有一头如他名字一样的翡翠色短发，此时也被雨水浸透而显得黯淡，不知是头上的水还是背后的血滴落地板，声音立刻被雨声盖过。

疲惫使Jade眼皮沉重，但理智告诉他不能入睡。他必须找个地方养好伤口，然后让那几个劣等种加倍奉还。在仇恨的支撑下，Jade扶着圣母像站起身准备离开。外面的雨势依旧没有减弱的倾向，狂风夹携着暴雨撞开了一扇窗。Jade走到窗前，试着张开翅膀，左侧翅膀上的伤口被雨水刺激，颤抖着重新闭合，Jade只好亲手掰开翅膀。

他刚伸出手，手腕就突然被用力抓住，Jade一惊，回过头去却正对上黑洞洞的枪口。

“喂，你……”

一道霹雳打断了神父的话，在闪电的白光中，Jade看到一张和自己极其相似的脸。

“到底是恶魔用花言巧语蛊惑了神父，还是神父本来就对和自己长了同一张脸的恶魔抱有怜悯之心？这个就不得而知了……”头发蓬乱的神父笔直地站在讲台上，语气却充满了戏谑，“总之，神父答应让恶魔协助自己完成驱魔的委托，也就是解决掉镇子里剩下的劣等恶魔。他们配合地天衣无缝，不久就抓住了那几条四散逃窜的杂鱼，交给恶魔处置。”

端坐在少年身边的修女发出一声轻笑。

阳光在这里也变得黯淡，Floyd托着下巴，搭在另一条腿上而悬空的脚踩着鞋尖有节奏地点着地面。他在数劣等恶魔们惨叫的声音，现在脚腕已经有点酸痛，于是他置换交叠的双腿，双臂抱头靠在椅背上。

这个被血的气味和哀嚎声占据的空间真的属于教堂吗？Floyd将扭着身子爬过来试图求救的劣等恶魔踢开，皮鞋上不慎沾了几滴血，被单膝跪下的Jade托起擦净。Floyd垂下头，和翡翠色头发的恶魔目光相交。恶魔冲他微笑示意，起身收拾自己的恶趣味泛滥留下的残局。

明明地上的家伙们已经惨不忍睹，恶魔身上却干净整齐，只有手上的白色手套沾满红黑色血污。做好基本的清理后，恶魔绕过地上的躯体来到Floyd面前，背过一只手向他鞠躬。黑色双翼在恶魔背后伸展开来，其中一只根部被绷带缠成了一个大鼓包，一看就是出自对包扎不是很熟悉也没心思做的人之手。

“您对我问出的情报还满意吗？”

乱糟糟的绷带团中掉出一条，垂在Jade翅膀下晃着。Floyd拽住那条绷带扯向自己，恶魔半身大的翅膀因他的动作收拢起来，好像一双巨大的手将Floyd环在其中。

“那种东西，只要能向老爹交差就行。”Floyd用空出来的手举枪射向仍在咕哝着呻吟的恶魔们，让他们永远闭嘴。Jade眯起眼睛，冲他点了点头。

第一次仔细端详恶魔的脸，Floyd发现其实Jade和自己并不是一模一样。比如他的眉毛看起来比自己细一些，眼角是上挑的，眯起来的时候能看到那里向上弯起的睫毛。可能是因为总是抿着嘴，Jade的嘴唇看起来很薄。Floyd最开始怀疑Jade是故意变成自己的样子，现在他打消了这种疑虑。

恶魔一声不吭地接受Floyd的目光，他还维持着鞠躬的姿势，也垂下眼帘注视着坐在椅子上的他。他们这是在干什么？Floyd突然感到疑惑。不知为何面前男人的动作给他一种莫名的暧昧感——神父与和他结成利害关系的恶魔，就在教堂的地下室，天窗在他们头顶投下微弱的阳光，照着魔物的尸体，血的味道充斥在其中，但Floyd并不讨厌这样。虽然这比老爹讲给他的任何一个邪恶场景还要亵渎。

老爹讲过，有的恶魔会魅惑人类，那自己现在是被魅惑了吗？Floyd提起自己持枪的手，能动。于是他把枪口对准恶魔的脑袋。恶魔小小地惊讶了一下，随即恢复笑容，下撇成八字的两条细眉好像在对他说“真是遗憾”。

“虽然感谢你的协助，但是对不住咯。”Floyd说，“不能放任你在镇子里胡作非为。我是那个什么，啊对，工作至上主义。”

“……然后呢？”少年追问。

“他们打了一架。”神父说，抬手伸进修女的面纱里，不知道在做些什么。少年只能看到修女的黑色面纱鼓起一块，随神父的手移动，偶尔能看到一小块掩盖在面纱下的苍白皮肤。神父现在把脑袋枕在修女腿上，修女正在抚摸他的头，少年坐在修女另一侧。失去了站在讲台上的兴致，神父与刚才判若两人。

少年看向两人，迫切地想知道故事的下文，却情不自禁地被修的女黑袍吸引了注意力。

神父的头把一部分布料压进了修女两腿之间，自胯部开叉的黑袍露出修女完整的大腿侧面。受重力影响，修女的腿肉紧贴在木椅平面，显得丰腴而富有弹性，从大腿侧面中心穿过的白色吊带接续起从开叉处一角露出的蕾丝边缘和裹住剩余腿部的大腿袜。

看到被白色大腿袜边缘勒成两节的腿肉，少年的心脏以前所未有的力量跳动着，而后他意识到自己的行为好像是在偷窥一样，红着脸转过头，但眼角还是抑制不住地瞟向修女。

似乎是察觉到少年的尴尬，修女低下头询问神父：“然后呢？故事里的神父和恶魔哪个赢了？”

神父这才想起少年的存在，压着修女的腿仰头看了少年一眼，头发把大腿和吊带袜又遮住了。

不知为何少年心中泛起一丝遗憾。

“哪边都没赢，但是两边都受伤了。”

Floyd被当成拯救城镇的英雄接待。当地的教会对特地从远方赶来完成驱魔委托的Floyd千恩万谢，安排了一个不错的房间给他养伤。Floyd断了几根肋骨，腿上也有伤，只能郁闷地躺在床上，看着窗外一成不变的景色。老爹那边来信说想派人接他回去，但Floyd拒绝了，虽然那几个劣等恶魔死掉的时候他的驱魔任务就已完成，但他还不想回去。

双手撑床坐起来，Floyd从枕头下掏出随身携带的枪。枪身上有一道不大的伤痕，是和Jade战斗时留下的。他丧失意识之前举枪想瞄展翅离开的Jade，但被他打掉了枪。Floyd想起当时的场景就窝火，毕竟Jade的翅膀是他亲手包上的，虽然，虽然没怎么用心，但Jade要是不会飞的话，他肯定不会那么轻易被Jade逃走。

房间的门突然被推开，正在气头上的Floyd没有理会，挥挥手示意送饭的修女放在床头的桌子上。脚步声停在Floyd身边，盘底撞击木桌的声音响起，Floyd仍然拄着下巴发呆，直到他眼角瞥到一抹黑色。Floyd疑惑地抬起头，目光划过黑袍，停在被修女帽装入其中的那张脸上。

……

……？

“…… ……？……？？？……？？”

“早上好，神父大人。”

恶魔倒是毫不在意Floyd的讶异，用湖水一样毫无波澜的语气自顾自地向他道安。

回过神来的Floyd条件反射地把手中的枪对准Jade，虽然他马上想起枪中根本没有子弹。恶魔仍然一副笑眯眯的表情，没有对他的威胁表现出丝毫畏惧。

“你来这里干什么？”Floyd觉得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他试图忽视Jade的服饰，但是目光依旧不知道要放在哪里。讽刺的是神圣的修女服套在面前姿貌端正的恶魔身上更显肃穆庄重，恶魔的尾巴和翅膀不知藏到了哪里，此刻的他看起来就像是真正的修女一样。

“来报答神父大人在雨夜中救下我的恩情，不行吗？”恶魔歪着头说。

“开玩笑，你以为我现在躺在床上无聊地要命是谁害的？”

“请容许我诚恳地致歉。”恶魔躬身，自黑色长袖中伸出的两只手捏起修女袍的两个角，“但是我们彼此彼此，您也带给我不少困扰。”

黑袍突然被掀开，恶魔腹部以下的身体尽收眼底，包括被白色连裤袜包裹的隐约可见内衣的胯部以及线条分明的两条腿，大概是要向他展示腹部深红色的圆形枪伤。然而对于被保守的神职者们养大的Floyd来说，这番景象过于具有冲击性，他盯着恶魔肚子上白花花的肉，一时失去了语言能力，甚至不知道枪是什么时候从自己手里滑落，又是什么时候被Jade捡起塞回自己手里的。

“你这是在干什么——？？！？！！！”

咚咚，被Floyd的惨叫声引来的神父们敲门询问。Floyd愣愣地看着完全没有要走的意思，仍然双手揪着黑袍立在那里的Jade，伸手猛地把他的衣服扯了回去。

“没什么，只是被粥烫到了——”然后冲外面喊道。

Jade似乎在因他的包庇开心，顺势笑着坐在床沿。Floyd第一次看到他张开嘴，露出两排尖尖的牙齿笑，没有一个人类会有那样锋利危险的牙齿，包括Floyd。

“感谢您能理解，我真的只是来报恩的。”

“我不信，怎么看都是你临时想的借口！”

这次Jade却扭过身子，双手握住他持枪的手，在枪身的伤痕处轻吻一下。

“那您可要看好我，可别让我在这个神圣的地方作恶。”

特意加重“神圣”两个字，恶魔在Floyd面前咧开嘴，显现出两排非人的牙齿冲他展露笑容。

根据多年来的驱魔经验，Floyd的直觉告诉他，恶魔要缠上他了。

神父歇够了就又走到讲台边，蹦到讲台上坐着。

“恶魔是引诱人犯罪的天才～”神父弯起手指做出爪子的模样吓唬少年，“当然不是直接教唆人犯罪，他们的心肠坏得很，会给你设下圈套，让你尝到甜头后再得寸进尺，一步，一步地……哇嗷！！”

少年被突然逼近的神父吓得向后一缩，看到他的反应，神父得意地笑了起来。他一屁股坐到少年和修女之间，把少年挤到木椅的边缘。

“恶魔这种生物心里都在想什么啊？”神父把修女揽到自己身边，闭着眼靠在修女肩上，“为什么对‘那种事’那么热衷呢？要我说不应该叫恶魔，简直就是……”

修女的咳嗽声打断了神父，神父发出“诶——”的疑问声，随即被修女伸出手指在嘴上点了两下，修女的手指又指向还在思考“那种事”的含义的少年，神父会意点了点头。

“啊哈哈，对小鬼来说还太早了吗。”神父笑起来，露出一口让少年毛骨悚然的怪异尖牙。

“我说，小鬼，你以后会长成怎样的男人呢？”

“明天我就要回老爹那里了，你和我一起。”

被这么要求时，Jade展露出惊讶的神情。

他们已经在小镇的教会待了将近一个月，起初十分抗拒的Floyd已经慢慢接纳他的“游戏”，也能自然地捏住Jade的脸凑过来亲吻，或是主动要求和他欢愉。只是Floyd兴奋时不太会在意周围。刚才他们在圣母像后面做的时候几个修女有说有笑地经过，可Floyd毫不知情，仍然贴着Jade的脖颈一声一声叫他的名字。自己也在极力抑制声音的Jade只好把手指塞进他的嘴里，没想到Floyd会错了意，愣了一下之后开始啃噬他的指尖，完全不停腰上的动作，弄得Jade苦不堪言。

Jade本来想抱怨几句，但是看着Floyd给自己整理被揉得乱七八糟的衣服时的认真神情，没能将话说出口。Floyd其实并不像他自己说的那样“工作至上主义”，他失去兴趣时不论多重要的工作都会扔下不管，只有像现在这样处理自己时，才总是显得格外认真。另外，似乎总会认真完成养父托付的工作，恐怕Floyd十分尊敬他的养父吧。

正想着，Floyd突然告诉他老爹来信的消息，说老爹有点想自己，问伤势如何能不能回去。Floyd的腿早就恢复如初，他打算明天一早就启程回原来的教会。

“为什么？”Jade问。

“什么为什么？”Floyd眨眨眼。

“为什么带我走。”

“不知道……”Floyd顿了一下，才接着说，“没有你在身边总觉得哪里不对。”

深夜，Jade对着镜子端详自己的脸——和Floyd十分相似，连相异的瞳色都是对称的。最开始他觉得不可思议，但后来渐渐接受了他们只是样貌相似的不同个体这一事实。上辈子是兄弟什么的也说不定呢，Jade张开嘴，试图像Floyd一样大笑。镜中的人确实大张开嘴，但是完全看不出是在高兴地笑。

在镇上的教堂中Jade用幻术和一些迷惑心智的小魔法掩饰自己的长相，但是这些在Floyd的教会应该不会起作用，Floyd说过那里有很多优秀的神职者。即使如此也要带他一起……

镜中的人脸上不再有笑容，取而代之的是若有所思的表情。

“第二天早晨，出现在神父面前的是依旧穿着修女装，但是戴上了黑色头纱的恶魔。”神父将故事继续。

黑色头纱……

终于察觉到异样的少年望向一旁的修女，此时高大的修女已经被神父抱起，以面对面的形式跨坐在他腿上，弯起抵在木椅上的腿部侧面一览无余。神父在少年那侧的手勾起修女腿上的白色吊带，用力扯起后松开让它弹回，吊带打在修女的腿肉上，在安静的教堂中发出“啪”的声响。神父的另一只手捏住修女头纱的一角，缓缓掀开，修女将脸贴近了神父。

黑色头纱，长相相似的……恶魔……

少年紧盯着面纱下露出的白色皮肤，直到一张和神父无异的男性侧脸出现在他眼前。拥有两张相似面孔的男人拥吻在一起。

少年大声尖叫，从椅子上跌落，连滚带爬地向教堂大门跑去。少年记得自己进来时留了一条门缝，但是他面前却是紧紧闭合的大门，怎么推都不开。在少年绝望地哭泣之际，身后传来两道交叠在一起的笑声，他颤抖着回过头，正对上两双仿佛在暗中发亮的异色瞳孔。其中一对瞳孔身后，一对黑色翅膀生了出来，将将少年心中的希望，也将破旧教堂中仅存的神圣气息抹消。

“哦呀，怎么了？不想继续听故事了吗？”

穿着修女服的恶魔咧开嘴笑起来，旁边的神父弯起眼睛，不顾少年哽咽着求饶的声音将故事继续讲下去：

“他们一起离开小镇，在神父的教堂生活了一段时间……”

一段算不上让人失望，也算不上快乐的时光。

Jade坐在角落，透过面纱观看仪式，准确地说，是主持仪式的Floyd。他正站在一对新人中间，捧着圣经宣读致辞。教堂的一切都被明快颜色的装饰点缀着，就连Floyd今天也脱去了一直穿在身上的黑色神父服，改换白色衣袍。因为要准备这场婚礼，Floyd一早就匆匆离开房间，没睡醒的Jade失去了给他整理衣服的机会，但是现在看来，Floyd自己也可以把衣服穿地很整齐。

在一身白纱的新娘说出“我愿意”之后，Floyd脸上浮现出灿烂的笑容。在客人们的掌声和祝福声中，Floyd宣告那对新人正式结为夫妻。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互换戒指的新娘新郎身上，包括Floyd，没有人注意独自一人坐在角落，冷眼看着这一切的恶魔。

Floyd真的很受欢迎。Jade盯着被前来祝福的客人包围的Floyd想。作为神职者，这份人气也为他带来不少工作。信任Floyd强大的人们纷纷将任务托付给他，而热衷于在敬爱的老爹面前扮演乖孩子的Floyd总是漂亮地完成委托。

从他们一起回来的那天，Floyd就一直在为各种委托忙碌，而Jade作为“被Floyd救下的哑修女”，受到教会里神职者们的关爱。没有人发现他的身份，代价是Jade必须安静地待在教会，不能使用恶魔的力量，也不能和Floyd一起工作。

在人来人往的大型教堂中，两人身体交合的机会也被迫减少。就算Jade跑到房间里等，很晚才回来的Floyd也往往一边抱怨累了困了直接倒下睡觉。Jade有时会怀疑自己是不是一个合格的恶魔，连诱人堕落这么简单的事都做不好，而且输给的不是别的什么，居然是神职者无聊至极的工作。

教堂在Floyd心中那么重要吗？黑纱下Jade眯起眼，教堂里其乐融融的景象令他不适。Floyd的视线投向这边，Jade别过头，起身走出教堂。

端着水壶来到后院的花圃，Jade抱膝蹲下，开始给自己的一小块菜地浇水。那里已经探出几颗马铃薯苗，正摇着叶片吸收水分，它们是Jade无聊至极的产物。Floyd开始会一边调侃说恶魔也会对蔬菜感兴趣吗，但也会时不时来帮忙。由于缺少种植知识，他们尝试的前几种菜苗都没能活下来。前几天第一次见到种子发芽时Jade欣喜若狂地跑去找Floyd，他不在。

“哎？我们的土豆发芽了啊。”

Jade没有回应，依旧蹲着浇水，接受过多水分的土壤显得有些吃力，上面滞留了不少未被渗入的水。

“你要淹死它们吗，好不容易种出来的。”Floyd在Jade身边蹲下，从他手里拿过水壶，于是Jade双手抱膝蹲着，完全无视Floyd。

“喂喂——Jade？”Floyd掀开他的面纱。

“住手，不要在公共场合露出我的脸。”

“你不也在公共场合说话了吗？”Floyd笑嘻嘻地说，还是松开了捏着面纱的手。

然后是沉默，终于减轻负担的土壤慢慢吸收完剩余的水分。

“人类真是奇怪，觉得一件首饰就能圈住人心。”Jade小声说，“明明生命很短暂，却偏要把永恒之类的词语写进誓言。”

“可能因为人类很弱吧，会不由自主想和别人一起活下去。”Floyd拿着树枝拨弄在土中爬行的蚂蚁，“我小时候被爸妈扔了，老爹捡了我，教给我很多东西，所以我挺喜欢和老爹待在一起的。”

“这就是你的‘和别人一起活下去’？”面纱下传来一声轻笑， “如果你真的恪守养父的教诲，应该早早把我杀掉，而不是留在你身边。”

Floyd无言以对。

“人类确实十分弱小，但你绝对不是，Floyd。”

恶魔突然把脸贴近他，黑纱下若隐若现的嘴唇吐出蛊惑人心的话语：

“你真的觉得这样快乐吗？”

身后传来呼唤神父的声音，恶魔起身离开，与前来道谢的新婚夫妇擦肩而过。Floyd扔掉手中的树枝，站起来转向那对新人。

握住推给他的花束，Floyd盯着新娘新郎被阳光照耀的笑脸发呆。两人的感谢一句没有听进去，他满脑子回荡着离开之前，Jade贴着他的耳朵低声说的那句“快逃”。

婚宴结束，Floyd看着人们把教堂恢复原状时已是下午，他应约来到老爹的房间。老爹依旧和蔼慈祥，握住Floyd的手询问他的近况。

今天老爹的鼓励和训诫让Floyd格外烦躁。不知什么时候起养父已经变得这么老，Floyd用拇指刮蹭着老爹皮肤松弛的手想到。他现在讲几句话就要停下来，瘫下布满皱纹的脸歇一会，说得又慢，让本来十几分钟就能解决的谈话持续了近一个小时。终于解脱的Floyd打着呵欠推开房门，却不见Jade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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