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忿恨地将excel的表格关掉，但乱七八糟的数字还是飞出屏幕，然后飞进她脑袋，嗡嗡嗡的吵得她头晕。她叹了口气，确认周围没有人后才软绵绵地趴在桌子上，自暴自弃地将脑袋埋进自己的手臂里，好像这样就能逃避头顶明亮而冰冷的白炽灯。

按照数据做出来的图表并不符合预期，可能是她在处理时又犯了错，也可能是实验中出现了偏差，还有可能是整个实验本身就无法成立。不过无论是哪一种，结果都是她本该呈直线分布的数据现在在表上和一盘散沙似的，乱成一团。

不想继续了啊……她想。

手机却在此刻不合时宜地震动起来，伊莎不得不打开自己乱糟糟的柜子，翻找一会儿后才摸出来。亮起的屏幕里的塞雷娅依旧在平静地微笑，但不断弹出的窗口却轻松夺去了伊莎的目光；她的组长又在群里发了不少东西、新一周的评定、新发布的研究报告、新的任务…

她连看的欲望都没有，只是机械地回了一句收到了。比起这些，还是先纠结哪里出错了比较实在。

手机却又马上震动了一下，不过不是群聊，而是组长的私信；一个名片出现在聊天栏。

奥利维娅……这个名字很有点眼熟，但伊莎此刻的大脑却让她没办法回想起来，她的手指停留在键盘上，直到她善解人意的组长马上又发了一条消息：

上周你拜托我的，我帮你打听到了。

上周？啊…是塞雷娅那件事啊……

记忆如潮水般涌回来，让疲惫的她有些招架不住。伊莎想了想，从一堆表情包里找了张黑猫比心图，然后发了过去。

她的表情包似乎逗笑了组长，对方快速地回了一串“哈哈哈哈哈”，然后才半警告半开玩笑地劝诫她别和构建科走太近。

伊莎回了句谢谢，也不知道是在感谢分享名片，还是在嘲讽对方对于她人际关系过界的担忧。她点开名片，在申请好友那一栏犹豫许久，但却没有勇气按下去。

她的头又开始发痛，或许她从一开始就不应该试图去打探什么见了鬼的炎魔计划，更不应该试图去要赫默的联系方式。

但是她又马上想起漆黑的房间和冰冷的饭菜，还有越来越忙碌的塞雷娅；感性和理性扭打在一起，最终感性还是占了上风。

草草地编了个理由，点下确认申请，伊莎将手机扔到一边，又打开excel，开始重新整理自己乱糟糟的思绪。

可惜的是，直到下班时间，她也没有整理出个所以然。

不过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实验如同人生，并非所有都能有一个完美的结局。她抓起自己旧兮兮的包，随着或麻木或冷漠的人流一起走出办公室。天气正好，虽然前几日寒潮留下的冷意还没有完全褪去，但阳光还是像碎金一样散落在地上，带来一点虚假的温暖。

伊丽莎白将围巾拉高，让大半个脸都藏在毛茸茸里面。她并不像她的同事们那样着急地冲向下一个目标点，只是找了一个拐角驻足，有些恍惚地打量着这座她熟悉又陌生的城市。

摩天大楼漂亮的蓝色玻璃在阳光下反射出冰冷的光芒，甚至于比青蓝色的天空还要澄澈透亮。不过这样的风景却少有人注目，人流在街头涌动着，像迁徙的候鸟，永远都匆忙赶向下一个目的地。伊丽莎白闭上眼，冷风掠过她的头发，在这里将近九年的生活让她甚至清楚周围每一栋楼的名字，但她此刻却好像迷了路。永远晴天的哥伦比亚和阴雨绵绵的维多利亚完全不一样，更繁华，更漂亮，更匆忙也更冷漠；但这里的一切依旧在她不知道的时候，深深地刻进了她的骨骼里。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她今天并不想急着回到那个被她叫做“家”的地方。她漫无目的地游走了一会儿，最后鬼使神差地拐进一家脏兮兮的酒吧。

研究员不应该喝酒，至少也不应该在周三的时候喝；但伊莎将自己的工作抛到脑后。周三没有多少人光顾，不过这也正和她心意。酒吧的缓慢的音乐还不错，炸鱼薯条也还行。带着酒气迈出酒吧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下来了。

她在公交车司机诧异的目光下摇摇晃晃地走向车厢后排。她当然知道自己就是一个彻彻底底的失败者，虽然穿着精致的西装，但其实和街上半躺着的流浪汉没有任何差别。

但她不在意这些，她只想知道哥伦比亚什么时候能下雨。

推开被称为家的地方的门，暖黄的光线让她不适应地眯起眼睛。她在迷糊中看见塞雷娅坐在沙发上，茶几上整整齐齐地放了一些文稿。

做梦？酒精让她的大脑无法正常运转，她迟缓地思考了一下，直到塞雷娅放下手中的文件，有些担忧地站起来，走到她身边。

伊莎下意识想躲开，但她又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样，于是动作便僵在半路。她低下头，甚至不敢去看塞雷娅担忧的双眸。

酒精的气味让塞雷娅皱起眉：“怎么喝醉了？”

不知道，伊莎想，她摇摇头，不说话。

塞雷娅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沉默地把伊莎领进家，然后像照顾孩子一样帮她换了衣服，又把她脸上已经花了的妆容擦掉。

伊莎别过脸，她更乐意塞雷娅追问下去甚至骂她一顿，而不是这样的温柔。她有些想哭。

“乖，别闹了。”塞雷娅将伊莎的脸又板正，然后细致地擦掉她已经糊开的眼线。

“发生了什么吗？”塞雷娅又问，平静的声音让伊莎有些茫然。为什么面前的人能如此平静，平静得让她有些反胃。

发生了什么？难道这不应该是我问你吗？她想。她有太多想要质问的东西，炎魔计划，莱茵生命，围巾，赫默，爱情……但这些语句最终却都化为苦涩，滚落回心底。

我在你眼里到底算什么，一份责任？你真的有爱过我吗？在脑子里想过无数遍的语句冲到了嘴边，但又在看到塞雷娅脖颈边挂的羽毛时被咽回去。她怎么能说出那么肉麻且恶心的话，她又怎么能自讨无趣、去问早就知道结果问题。

伊莎觉得自己的胃翻滚起来，为自己愚蠢而卑微的情感也为自己的懦弱和无能。偷来的东西终究不会是她的，盲目付出或许最终也只感动了她自己。

她颤抖着推开了塞雷娅，头也没回就走向自己的房间，尽可能地表现得像往常一样：“冰箱里还有一些吃的，你可以自己热一下。我先休息了。”

“伊莎？”塞雷娅茫然地看着她的背影，但没有等来一个解释，只有轻轻合上的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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