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丽莎白睡得并不好，酒精对她的影响比她想象中还大。当闹铃将她扰醒的时候，宿醉让她的头隐隐作痛。她好像梦见了她的大学；并不完美的经历此刻却在记忆的滤镜下闪闪发亮，美好得让人沉醉。

枕头有些湿，黏糊糊地让她不舒服。于是她将枕套扔进洗衣篓，打算在上班前先冲个热水澡。塞雷娅当然早已离开，空荡荡的公寓里又只剩她一个。

透过水雾，镜子里的菲林女人看起来疲惫而苍老，伊丽莎白甚至认不出来这是自己的面庞。她今年也不过二十七，但看起来却和中年危机似的。

大概是昨天酒精摄入过多了，她胡乱地想，菲林本就不是对酒精特别耐受的种族，更别说她这种平时很少碰酒精的家伙昨天可是结结实实地喝了半瓶。虽然是低度酒，但也够她受的了。

把头发吹干，也把尾巴毛甩干，换上一套灰黑色的格子大衣，抹一点玫瑰味的香水，化一点淡妆，她又变回那个温柔体贴的伊丽莎白；她拎上包，又开始匆忙的一日。

哥伦比亚依旧是漂亮的晴天，莱茵生命也依旧如往常般繁忙。

温吞而好脾气的伊丽莎白向来受到同事们的欢迎，哪怕有时她在研究上愚蠢得无可救药。在听了一些塞雷娅和赫默的八卦后，她拿着同僚们和她分享的一小碟零食，回到自己小小的角落，有一搭没一搭地继续处理昨天未完的任务。

大学时的伊莎却并不是这样的，对谈判与生俱来的天赋和敏锐的洞察力让她更尖锐更自信，还带着独属于维多利亚贵族的矜持和骄傲。但最终，她还是在一片惋惜声里毅然走上科研的道路，接着被时光磨平棱角，成为现在这个在屏幕前为一点数据而唉声叹气的女人。

等这个报表交到防卫科那里去，就又要被叫进她办公室了啊。真是完全不想面对沉默的塞雷娅。伊丽莎白苦恼地抓了抓头发，或许出于亲密的私人关系，塞雷娅对她从来都有更高的标准。但她却并不感激这份殊遇；尤其在犯错时，她宁可作为普通员工被身为主任的塞雷娅劈头盖脸地臭骂一顿，也不想再经在长久死寂后的失望叹息。

她随手拿起一点糖果放进嘴里，甜腻的草莓香精让她忍不住皱起眉。在她纠结于是将糖果直接吐掉还是吞下去时，办公室的门被轻轻敲了两下。

站在门口的黎伯利在众人注视下有些拘谨不安，哪怕门是开着的，她也依旧敲了门。她推了推眼镜，声音也轻轻的：“对不起打扰了，请问…伊丽莎白·格林小姐在吗？”

被突然点名的伊莎下意识从凳子上蹦起来，糖果在不注意间滚进她的食道，差点把她哽住。好在糖果很快被她用力咽下去，她快速地走到门前，然后友好地伸出手：“我是伊丽莎白，你好，小姐。”

棕发的少女似乎放松下来，她轻轻握住了伊丽莎白的手：“我是赫默，奥利维娅·赫默。”

这个名字让办公室里静了一瞬，连键盘声都消失不见。然后所有人都默契地移开了目光，疯狂开始工作，用心程度甚至比去年科长来巡逻还要夸张。

伊丽莎白也愣住了，她本以为是自己上周交的工作又出现了问题，结果没想到是更糟糕的情况。

莱茵生命的天才研究员，下一任构建科的主任，奥利维娅赫默居然亲自来找她了，而这个消息将会在一小时内传遍整个能量科。她复杂地看了一眼眼前的少女，若不是听过对方不谙世事的传闻，她或许第一时间就会用最大的恶意去揣摩这个行为了。

“抱歉冒昧打扰了，”赫默似乎也感知到气氛的变化，但她不明白为什么，她局促不安地点了点头，解释道，“昨天我看到了您的求助，格林小姐，但您却没有回复我的消息。所以我才打算来看一看…希望没有带来不便。”

伊莎一瞬间说不出来任何话，在那一双带着纯粹善意的眼睛的注视下，她觉得自己那些肮脏的小心思无从遁形，滑稽可笑地摊开在了阳光里。

最终她狼狈地避开了赫默的目光：“谢谢您。我很抱歉我昨天没能及时回复。”

喝酒误事的确不是开玩笑，她想，她甚至不记得自己昨天对赫默发了什么，而现在，她得想出一个求助原因。

不过或许她有一个现成的问题。

她将赫默带去了自己的电脑前，简单解释了自己手上的实验，然后又苦笑着展示了乱成一团的图表。

赫默坐在她的椅子上，在浏览完一遍后就大致明白了状况。她弯起好看的眉眼：“并不是什么大问题，线性关系无法显现的原因其实很简单，你漏了一个函数。”

她快速地敲打了几下键盘，然后那些让伊莎头疼了快两天的散乱的点就规矩地拍成了一排。

伊丽莎白叹了口气，她不明白赫默是怎么做到的，但至少她现在能交差了。

“谢谢您，赫默小姐。”她由衷地道谢，虽然对方给她惹来一个大麻烦，但处理人际关系总比交工作要简单得多，“我请您喝一杯咖啡？”

赫默面对伊莎的邀约显得有些无措，似乎从来没有人这么邀请过她，但最终，她还是点点头，同意了伊莎有些鲁莽的邀请。

与她那些工作狂的同事们不一样，伊莎喜欢在莱茵生命不远处的猫咖啡厅打发安逸的午休时间。没有什么比一群温顺的猫猫和一杯卡布奇诺更令人愉快。如果有，那一定只能是在暴风雨夜晚的火炉边看书时的热茶。

这是伊莎第一次和人一起来咖啡厅，她不太确定赫默是否会喜欢一群菲林兽亲，也不太确定猫猫们是否喜欢黎伯利。

幸运的是，赫默很快就受到了猫猫们的欢迎；而在此起彼伏的喵呜中，赫默也放松下来。

伊莎怀里的英短被她撸得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在咖啡的香味里，她再一次道谢。

“我不知道这里还有一家猫咖啡厅，谢谢您，格林小姐。”赫默摸了摸蹭在自己脚边的姜黄色猫咪，露出一个笑容。

“不，应该是我谢谢您。没有您的帮助，我一周后肯定又会被保卫科叫去写认罪书了。”伊莎也笑起来，她半开玩笑道，“不过如果可以的话，叫我伊丽莎白就可以了。”

“保卫科？”赫默眨了眨眼，她对于莱茵生命的运作机制的理解似乎比伊莎想象中还要少。

伊莎犹豫了一下，这些事情不应该由她告知赫默，但她还是在那双眼睛的注视下败下阵来：

“是，除了审查实验和处理实验中出现对问题外，保卫科也负责对实验进行事后的归档和整理。大部分实验报告最后都会印两份，原部门一份，保卫科一份。”

“大家都很辛苦呢。”赫默抿了一口咖啡，似乎想起了什么，她嘴角轻轻弯起。

“是啊，”伊丽莎白搅动着面前的卡布奇诺，假装随意地开口，“如果保卫科主任也那么想就好了啊。”

“塞雷娅吗？”赫默犹豫着说，伊莎脸上烦闷的表情看起来太过真实，她忍不住想要为自己的朋友说些什么，“其实塞雷娅并不是那么难以接近的人，请不要害怕她。”

伊丽莎白不敢抬头，她没办法注视赫默的眼睛，但她真的需要一个答案。她虚弱地开口，哪怕尽可能压制着自己，她的语气里也难免带上了几分酸涩和嫉妒：“是因为赫默小姐在和塞雷娅主任交往吗？”

赫默的表情空白了一瞬，淡淡的红晕和苦恼浮现在她脸上：“不，我们只是普通的合作伙伴关系。这个传言居然已经这么离谱了啊。”

“只是朋友吗……”伊丽莎白也不知道自己是在窃喜还是在失望，她叹了口气，努力勾起一个笑容，“请原谅我，我不该这么八卦的。”

“虽然有些冒昧，但如果不想笑，您可以不笑的。”

伊丽莎白看向赫默，对方的担忧没有半分虚假。虽然她根本不明白面前的傻菲林在伤心些什么，但还是第一时间安慰了对方。伊丽莎白有些想哭，她从未想过有一天会在一个刚见面的人那里得到安慰；赫默太好，而她太糟。

“谢谢。”她又道谢，除了谢谢，她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如果需要帮忙的话，我可以帮您和塞雷娅沟通的。”赫默猜测伊莎低落的情绪可能和塞雷娅有关，她觉得她或许可以帮忙。

伊莎想了想，最近三个月她和塞雷娅说了超过五十句话吗？似乎没有。

她摇头，拒绝了赫默的好意：“不，不需要。谢谢。”

“塞雷娅并不是您想象中那样的，她也只是一个会笑会哭的普通人。”赫默皱起眉，似乎是想起了莱茵内部流传的关于塞雷娅的奇怪传闻，“大部分关于塞雷娅的故事都被过份夸大了。再说了，我们也不应该任由偏见主导情感。”

伊莎点点头，她乐意听赫默讲起塞雷娅。赫默口中的塞雷娅听起来熟悉又陌生，却让她觉得更加真实。在她面前，塞雷娅似乎总是游刃有余，总是替她分担她的忧愁和苦恼，总是作为一个引路人走在她前方。而赫默眼里的那个塞雷娅却会因为太过固执而犯错，会为了实验结果欣喜或忧愁，甚至还会在困倦中不小心把围巾烧着。

“听起来塞雷娅真的是很有趣的人啊。”她笑着对赫默说。

赫默也腼腆地笑起来，她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手机的震动却打断了她。她看了眼手机，略带歉意地开口：“很抱歉，我想我不得不先回去了。工作上的事情出了些差错，我得回去看看。”

“没关系的。很高兴认识您，赫默小姐。”伊莎说，她目睹着赫默匆匆离开的背影，脸上的笑容也慢慢消失不见。

她的确应该好好思考她和塞雷娅的关系了；沦落到得从其他人那里去了解自己的伴侣，她真是可悲到连自己都忍不住发笑。但更糟糕的是，她第一个念头甚至是如何继续呆在塞雷娅身边。

到底是什么时候喜欢上塞雷娅的呢？伊莎记不清了，或许是看见对方作为优秀学生发言，或许是某天清晨的偶遇。她只记得自己在其他人的或嗤笑或同情的目光里跌跌撞撞地追着塞雷娅跑，甚至不惜改变了就业方向和未来的计划。她像个傻子一样追了很久，久到塞雷娅居然真的答应了她。她的坚持让她真的得到了快七年的恋爱，而现在，她终于看清，她和塞雷娅之间的差距从不是坚持能弥补的。

她们本就是两个世界的人，是她死拽着对方的衣角不愿放手。

她叹了口气，怀里的猫似乎感受到她的心情，善解人意地爬上她的肩，又蹭了蹭她的脸。

要是能做猫就好了，她一边想，一边打开手机邮箱。如她所预想的那样，邮件里多了不少不属于她负责的工作，不少还标了紧急的字样。

这些东西她不可能处理得完，她苦笑起来，或许她得去构建科主任的办公室一趟，又或许她直接去人事部辞职会来得更方便一些。

她站起身，离开时第一次留下了半杯已经变得冰冷的卡布奇诺。

她还有不少工作要做；而哥伦比亚的雨季却依旧遥遥无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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