藤丸立香被这个背景音折磨得奄奄一息之际，楼下终于意犹未尽地停了，由那个女孩尖利又短促的几声休止。她听不清这两个人在说些什么，反正没多久就传来了门锁的响动声，那个女孩表达了遗憾，而后欢天喜地地和库丘林.Alter道了别。

幸好小房东没有留她住下，立香松了口气，又在床上心不在焉地玩了会儿手机，左上方的时间显示已经到了11点。她打开了明天的课表，是早上9点的课。等库丘林.Alter洗完澡再去洗，还是先发制人精致早睡早起，立香选择后者。她收拾好睡衣去浴室，好巧不巧看到库丘林.Alter已经在脱身上的T，露出一截细窄的腰和腹部的刺青，且唯独这个部位白皙的皮肤泛着一点引人遐想的红。

“你要先洗？”几乎是同时，库丘林.Alter瞥了她一眼，然后重新把T套上了，他衣服的后背被用眼线笔歪歪扭扭地写了一串数字和潦草的名字。

“没事，你先吧。”她尴尬地捏着怀里睡衣的一角，她没忘记自己刚刚因为这位当事人之一湿了一点，“还有这个…就是你衣服上这个，你得快点手洗掉，洗衣机不行，彻底干掉以后会很难洗。”

库丘林.Alter背对镜子撩起头发侧头看了看，确实很惨烈，有一笔都快划到袖口，但这件还挺贵，他啧了一声，表示知道了，又旁若无人地继续脱衣服。他把衣服挂到一边，突然想起来什么，叫住了已经转身要走的立香，“立香，洗完以后来我房间，帮我个忙。”

她被这声立香激得一凛，而且Alter虽然没用请，也没用问句，但听起来特别为主动求助不情不愿，藤丸立香极度受宠若惊之余，为自己竟然毫不觉得危险和别扭而感到不可思议。

她洗完澡以后Alter已经在房间里等她了，用半开门的方式。这是她第一次进Alter的房间，几乎没什么多余的东西，也理所当然没有第二把椅子。立香没忘记这里刚刚经历过什么，以一个让自己十分不适的姿势在Alter的示意下坐到床尾的角落。库丘林.Alter坐在书桌前还在开电脑，刚吹干的头发随意散着，尤其是那短的那层，看上去特别蓬松，其实已经到她往常该睡觉的时间了，她直犯困，极力说点什么转移自己想上手摸摸的冲动。

“你收拾得还挺快，我以为会更乱一点。”立香没话找话，但是是发自真心，Alter的床除了被子没铺以外还算整齐。

“因为没在床上搞，洗床单很麻烦。”Alter边回她边输密码，表情和语气毫无波澜。电脑开了，他打开邮箱，开始找邮件，“这个，里面的软件需要下，明天要用。”

好无情。藤丸立香腹诽了一句，打起精神起身凑近电脑屏幕仔细看了下，“这个在学生中心的网页，从IT支持里进去，应该都能下到…奇怪，新生周的学生手册里应该有写，弄丢了吗？”

“没，我没去新生周。”他一向不喜欢群体活动，理直气壮地翘了一整周用来钓鱼喝酒看书晒太阳和睡觉。Alter把鼠标让给立香，在立香起身弯下身子操作的时候从她毛茸茸的家居服看到她的脚，穿了双配套的毛茸茸的拖鞋，实在不像是连锁超市里能买到的款式，“你最好让开点，刚刚我们在这儿站着搞的。”

“噫—！好过分…那为什么她走之前听上去还挺高兴的？”立香挪了挪脚，果然有看到一点水痕，她险些踩到自己。这回Alter没接茬，电脑背光里映出了他有点微妙的神情，嘴角好像还上翘了一点，立香才意识到自己问的问题有多蠢。她从脚僵到手指，一个个把软件加到下载列表，决定换个话题，“都是好陌生的软件…我好像还没问过你你是学什么的？”

“生物。”

“哦。”

软件下得飞快，哪怕没话讲看着进度条也没那么难熬。她重新坐到Alter的床尾，直打哈欠，眼角都有了泪花，但无论如何，今天这波好感度应该是刷满了，她打开购物网站，盘算着过两天再在客厅里放个扩香的来着，“对了，橙子和苦橙味的扩香，放客厅…你会喜欢吗？”

“随便你，怎么样都行。”

藤丸立香在心里喜极而泣，她赚了，库丘林.Alter亏大了。

库丘林.Alter在电脑背光里看她，他的房客，现在就像有人在她底下垫了羽绒枕头，一下子就莫名其妙地松了下来。其实算上马上要到的扩香，不过是浴室里多了几瓶不同牌子的洗护和一罐磨砂膏，厨房里多了几个碗和锅，每次用完后都会被摆得整整齐齐，冰箱里多了挺多食物确实有点碍事，但经常有一份是给自己留的，最开始是那份土豆泥，今早她多做了两块松饼，另外分享了一瓶百香果酱和一瓶花生酱给他。有必要为这种事情那么开心吗？他心想。至少也不该是开心到腿乱晃的程度。

库丘林.Alter对着立香的家居服下露出的两截脚踝短暂地分心了一下，下载完成了，他点了安装，这时立香眼皮快要阂上，又强打精神凑过来看安装有没有出错，凑近的时候几丝陌生的香气也顺着飘动的发梢溜过来。Alter划了几下手机，“你明天几点下课？”

“4点，怎么了吗？” 这还是Alter第一次主动问她问题，她迷迷糊糊地想，突然视线就被放大的外卖app界面占据。

“你挑一个，晚饭算我请。”Alter不耐烦地把手机在立香面前晃晃，直到那双蜜色的眼睛缓缓睁大。

“但这几家都超贵诶？！”

“好麻烦，那就选这个。”

藤丸立香看他把手机收回去，把价格从高往低第一位的那家餐厅，碰巧还是日料，加进了收藏，然后迅速把app关了锁了屏，断了立香的挣扎。这家店她还知道，虽然自己也不是很拮据，但母国200円一碟就足够好吃的寿司在这家要5欧，还不知道味道如何，实在是太乱来了。她看库丘林.Alter好像也不会开玩笑，再加上这个人确实是造成她第二天早上有早课的前提下却晚睡的始作俑者，也心安理得了一点。

才怪。

软件一个个下好了，立香本来想着要是下载失败，还得教他发个邮件给学生中心来着。她打了个很长的哈欠，起身的时候有点头重脚轻，库丘林.Alter背对着她，很轻地跟她说了句谢了，她脑袋一热，鬼使神差地把Alter挂在椅背上的T抽掉了。

“联系方式，加过了吗？”她把手上的T展开，对着灯光看，被写了字的那块是湿的，看样子已经抢救过一轮。

“没，这种事情不需要。你问这个干什么？”

“我试试用卸妆水帮你洗啊，这件挺贵的不是吗。…不过她还挺漂亮的，身材也…你确定哦？”

“所以她想做，我就跟她做了啊。”库丘林.Alter侧身撑着头看她，一副要成为合格的男人还任重道远的样子，看得藤丸立香一时语塞。

“…倒也没错啦。”毕竟那个女孩子走的时候真的挺开心的。

“不对，我想说的不是这个。”立香摇摇头，决定不跟库丘林.Alter讨论这个问题——东京到都柏林要飞20小时那么远，如果两人间还隔了5岁的年龄差，沟通难度大概相当于飞机还得自己造那么大，她接着讲，“我是真的——超级——想吃寿司啊，拜托了请多点一些三文鱼。但让你请的话我会愧疚到没胃口。所以，帮你洗这个，算回礼。”

Alter没有接话，就是趴在椅背上看她。立香习以为常，是个挺不错的怪小孩，一旦接受了这个设定，她不仅毫不介意，甚至都要觉得Alter可爱，“那，这个明天会放你房间门口的，晚安。”立香攥着Alter的T，出门前还体贴地帮他关了灯。Alter目送她边打哈欠边出门，走出去几步还折回来小心地把门也一并带上，很快楼梯的响声随着楼上关门的声音一同悄无声息的没了，一片寂静，回归平常，只剩暖黄色的台灯在发光，视网膜上还留着点橘色的残影，光亮比台灯更甚。他像被猫挠了一下，心烦意乱地盯着门看了好一会儿，这才转身开始关电脑准备睡觉。

藤丸立香上了一天课，中途就一小时休息时间去便利店的冰柜里挑了个三明治，还不提供加热服务的那种。她的课程涉及到心理学和行为学，但归类在商科，在亚洲冷门得不行，在欧洲倒是相反。教授对着一众母语为英语的学生上课上得眉飞色舞，自己就像货架上的玩具熊，教授时不时蹦出的几个带口音的俚语就是直击红心的气枪子弹。三点半窗外阳光仍盛，她像棵倔强的向日葵，觉得还能挺一会儿。小组讨论到将近四点，同组的人把笔转得眼花缭乱，笔尖磕在pad上在满满的手写笔记上划到一下。爱尔兰和日本一样，就职准备要提前一年，果不其然在讨论的末尾聊到工作，从就职目标到还有几周开始网申怎么改简历怎么活用校友资源。她兴致缺缺地接茬，明明还有阳光，但她感觉有点儿冷了。

面临就职的时候欧洲人完全和刻板印象不符，努力不过是入场券，特别是在这所还不错的学校。立香下课后绕去了亚洲超市，对着货架挑熟悉品牌的抹茶用来配寿司。她结了账，在走回家的路上心头的一点阴鹜仍然挥之不去，傍晚的风挺大，大到把她手上的塑料袋吹得扬起来一些，她咬咬牙，裹紧了外套瑟缩着想，至少自己房子挑得还不错。都柏林比东京小得多，学校和商业区和家又同在市区的一小圈，立香买完东西走到家门口，正好踩在饭点上。

库丘林.Alter从Uber司机手里接了一大袋子，见她心事重重地走回来，Alter把袋子拎高一点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示意。他今天只有半天课，上课之余不情不愿地进了班级的whatsapp群组，拒绝了2个姑娘的ins互相关注请求，然后关了手机消息提示回家睡了个午觉。立香跟着穿睡裤和拖鞋散着睡得有点毛躁有点翘的头发的Alter小跑进了没有同龄人压力的安全区，玄关处躺着个快递盒，应该是Alter顺手帮她收的，里面是她昨晚挑好的扩香，她换鞋的时候Alter已经在拆外卖袋子，她遥遥在透明的外卖盒子里看到三文鱼的颜色。一切因素都在加强这幢房子和名为开心的情绪之间的联结，她脑海里正儿八经地浮现这么一句很学术的话。她把门关上，把追着她的冷风隔绝在外，屋子里开着暖气，寒意一点点被驱散，库丘林.Alter正好奇地摆弄筷子，她忍不住想笑。

“先掰开来。”她放下包和快递，接过Alter手上的筷子，演示了一下怎么用，又帮着拿了蘸碟一起挤了芥末和酱油，还泡了两杯刚买的茶。回头一看小房东还在无声地和这两根木棍较劲，“唉，不用勉强，用手也行。”

库丘林.Alter哦了一声妥协了，决定不跟筷子过不去，立香把外套脱了挂在椅背上，和他面对面坐着，Alter用手吃得聚精会神，她索性也把筷子放了回去。三文鱼入口的时候丰富的脂质在齿间化开，室内温度正好，多巴胺加速分泌，她笑得冒傻气，身体和脸在芥末和热茶的作用下迅速热了起来。

“今天怎么样？”她边吃边问，抛了个稀松平常的问题。Alter这顿外卖点的，多得毫无常识，会是顿有点漫长的晚餐。

“还不赖，你？”他抬眼看立香，在门口看见她的时候还是晦暗的，此时又熠熠生辉，双手捧着茶杯专心地小口小口地呼气，橘色的侧马尾乖顺地垂着，他盯着立香仍然发红的指节看，被猫挠了一样的感觉又来了。

“诶？啊，也还行。”

“确切来说，90%关于课程和生活的部分无可挑剔，剩下10%就是找工作的部分，完全没有好消息。”语毕，立香顿了顿，赶紧喝了口茶，舌尖被烫了一下，她有点沮丧，难得库丘林.Alter主动丢了个问句给她，“抱歉，不是什么让人心情愉快的话题。”

“没事，怪不得你经常在楼上练pre。”

“诶？？啊可恶我明明已经很小声了啊…”

“隔音很差这一点你不是早就知道了？”Alter耸耸肩，他确实毫不在意，和Caster，Lancer还有Proto三个，或者任何一个被他们四个带回家的女人比起来，藤丸立香的闹出的那点动静类似羽绒服里钻出了一根鹅毛，而前者们就是在家打过枕头大战。他边说边又拆了一盒，是金枪鱼和赤贝的，“你可以继续。找工作，然后呢？”

所以自己不知不觉中给人添麻烦了吗，立香叹气，趴在桌上看库丘林.Alter，散下的长发被随意挽到耳后，正小心翼翼地拆酱油倒进碟子里。直到昨天为止给她留下的印象还是侵略性极强又张力十足的人，现在刺和肌肉都藏在长袖的T下面，被室内温度和暧黄色的灯光哄得眯起眼睛，看上去又很温顺。

“争取入籍？这里福利和生活节奏都比较好嘛，虽然日本已经在改善了，但，如果可以的话真想一直待在这里啊——”

库丘林.Alter拿寿司的的手微不可见地停了一瞬，“讲得通。你是不是还有签证？还是什么鬼的…什么时候到期？”

“课程结束以后还会有12个月居留时间？不过明年课程结束后还找不到工作的话，大概会麻利地回东京吧。你看，我都23岁了，明年就24…已经不是可以乱来的年纪了。”说到乱来的人，眼前不就是嘛，她有点儿羡慕对方还在野蛮生长。不过也正因为是这样，这些话藤丸立香说得毫无负担，如果库丘林.Alter境遇相同，无端共情，嘘寒问暖，那她才要头痛。

“哦。”库丘林.Alter反应平和，仿佛只是讨论了下天气，最后一个盒子也空了。“我来收拾就好了。”立香这么说着，把刚刚的快递盒子端正地摆在腿上拆，“在这之前，你先闻闻再走？如果你不喜欢，我就放房间。”

“香味的喜好很私人的嘛，但这个应该还挺大众的。”她把藤条插进精油瓶子里，捧着给库丘林.Alter闻。

是橘子和苦橙还有愈创木的味道，猝不及防变大的瓶子标签上这么写着。他被藤丸立香蜜色的眼睛期待地看着，气味顺着藤条淌进鼻腔，像被丰沛的酸涩汁液溅到了，心脏缓缓地皱了起来。“…还不错。”就是太淡了，她们隔着一张餐桌的距离，Alter想把她露出的那截手腕抓近一些，让气味更近一点。

立香看他眼神晦暗不明，原因不明，但她心知肚明至少库丘林.Alter一向坦诚，“那太好了——我等会儿放客厅噢。”立香托腮看着那瓶扩香，手指把藤条戳得沿着瓶壁翻了一圈，“真的，谢谢你Alter。”

“为这顿饭和在客厅放个扩香？”Alter从逐渐升高的室温，血糖和橙子味营造的甜蜜气氛里醒过来，开口道。

藤丸立香拼命摇了摇头，“唉，当然不止这些，很多、很多事情吧。”毕竟从踩进门槛开始，这里就贡献了太多积极的情绪价值了。太抽象了，说出来显得矫作，又怕解释不清，更怕说出来以后有一些她想不到的东西在前方等她。立香垂下眼睛岔开话题，“收拾就交给我。还有你的衣服，晚上我会放你房间门口的。”

“啊。”库丘林.Alter用单音节回答她，转身回了房间。

他兴致缺缺地对着阅读清单翻到入夜，听到有人蹑手蹑脚来到门口，踌躇了一会儿也没敲门，他在一片寂静中手指定在半空，甚至无法翻页。最后门外的人还是伴着楼梯“吱呀呀”的声音上了楼。

Alter等到楼上落锁的声音响起才开门，门口已经放了袋子，里面毫不意外是那件T。已经洗干净也烘好了，余热带着和藤丸立香身上类似的味道一起从布料纤维里溜出来抱他的手指尖。

他把衣服拿出来放进衣柜，那个袋子他仍然攥在手里，上面的折痕都十分周正，利落地把袋子本身划成边际分明的好几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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