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H小说5HHHHH

首页 >5hhhhh / 正文

【白鬼】天作之合,9

[db:作者] 2025-07-23 02:22 5hhhhh 5790 ℃

“要是白泽先生的尾巴可以拆卸就好了……”

“不要说这么可怕的事!你这种恶鬼干得出来半夜拔我尾巴毛的事情、不、砍下来都是有可能的吧!”

“可是,真想带回地狱……”

“……”白泽沉默一会儿,试探着问:“我陪你回去不就好了。”

“不要,两个人太挤。”鬼灯已经睡得迷迷糊糊,后面的话模糊下去。“而且……”

“而且……?鬼灯?”

已经睡着了。

如果是在以前,抓紧每一次得来不易的相处机会做点想做的事才是他的作风,然而自从吃过一次钉子,他几乎再没主动碰过鬼灯。

如果能有更多除去互相解决情欲的普通相处,也许那只鬼就不会只有“仅此而已”的想法了。也许总有一天,他能把这份有名无实的婚姻变成真正的两厢情愿,而不用在妲己洞察一切的目光里低下头去。

他努力维持着这份现有的平衡,所幸鬼灯的态度似乎也比之前软化了不少,和他说话不再总是带刺,也没了绵里藏针的当众示好。某天同坐在床边读书,他忽然觉得肩膀背后一沉,转头一看,鬼灯靠在他背上,眼睛还盯着文书,感受到他的目光,不咸不淡问了一句。

“重吗?”

“……不。”

当然不,他想,毕竟想抱随便也能抱起来,哪怕对方也是个一米八五的男人。

三个月间自然也有Omega的发|情期。唯一的、可以名正言顺相拥的夜晚,吻上地狱之鬼低垂的睫毛时,究竟需要怎样的小心翼翼,才能将珍重的心情真正传递给对方呢?结束一切后他吻上鬼灯的手指,一瞬间又恍惚起来,这场阴差阳错由玩笑和谎言构筑起的结合,到底还能持续多久?平生第一次他希望能握在手中的东西,最后真的能成为独属于他的吗?

“……白泽先生?”

他从恍惚里回过神来,低头下去埋进鬼灯的颈窝。像是劝慰他,也像是劝慰自己一般说道。

“睡吧。”

如果他能知道,藏得再好的谎言也终有一天会露出裂缝,所有侥幸也总有一天会迎来终结,一定会毫不犹豫地握着鬼灯的手陈述真情,而不是等到这份本就摇摇欲坠的感情彻底坍塌在自己面前才仓惶开口。待到那时,所有辩白都失去了意义,他是处心积虑的骗子,小人,是人尽皆知本性难移的轻浮花间客,没有人会相信他的任何一句话。

——只因为他是他。

“鬼灯大人,请这边走。”

鬼灯跟在源义经身后,间或向路过的鸦天狗警察们颔首示意。参观完新布置的警署本该无事,源义经却一定要把他留下来,说最近自己习得了一套新的体术,一定要和他切磋几下。

“义经公什么时候这样重视体术了。”

“上次对鬼灯大人出言不敬,实在抱歉。作为Alpha,说出那样的话令我自己感到羞愧。我想,除了努力修炼为鬼灯大人分忧,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消除愧疚感了吧。”

试炼的场地选在警署的庭院,源义经请他等一等,然后便去更换衣物。鬼灯坐在场边,忽然听见背后有人在叫。他盯着来人看了一会儿,认出是上次宴会上来报信的小警察,于是起身向对方鞠躬道谢。

“不不不,这是分内的事。说起来,还要怪我那时忙忙乱乱,没提前说清楚,给您和白泽大人添了麻烦。”

见对面的辅佐官露出有些疑惑的神色,小警察有些不好意思的摸了摸自己的鸟喙。

“要是我第一时间说明那些家伙有用信息素武器就好了,白泽大人也不用之后再去给您送药。不过,没有抑制剂鬼灯大人还能撑上那么久,实在令我……”

他抬起头,后面的话却被吓了回去,面前的鬼神脸色相当难看,沉着脸一字一句重复道:“没有抑制剂?”

“是白、白泽大人说的……他后来和我道歉的时候解释,说那天您……带错了瓶子,身上没有抑制剂,所以他才会那么……鬼灯大人?”

抑制剂的瓶子只有一个,绝不会有出错的可能。

源义经兴冲冲地从更衣室出来时,差点和急步离去的辅佐官撞个满怀,鬼灯扶住他只扔下一句抱歉今日有急事改日再来,便拂袖出了警署的大门。他惊异又迷茫地站在那里四顾,和走廊另一头的下属面面相觑。

“那位大人,从来也没露出过这样的表情吧……”

路上鬼灯的脚步越迈越快,之前隐约的疑惑这时终于像湖底蕴藏一冬的气泡,争先恐后破出了水面:为什么服用过抑制剂依然诱发了不适、为什么他会那样排斥赤鬼的气味、为什么那天夜里他会对白泽有着无法控制的渴求,为什么小白会说早在标记之前他的气味就有了改变,为什么提到标记白泽的言辞和眼神总在躲闪。他以为在阎魔厅的宿舍是他们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标记,但恐怕白泽早就对他做下了临时标记,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候——

鬼灯被绊得跌了个趔趄,皱着眉稳住身形,却不忘按住罪魁祸首扑过来要抢的相机,站起身举高。

“小判先生?您在做什么?”

黄色眼睛的猫又爬起身,一见是他,顿时胃痛一般捂着肚子。

“只、只是路过而已!把相机还给我!”

“这里是众合重要的工作区域,未经允许不得私自拍摄。”

“没有!没有在拍!”猫又急得在他脚边团团打转,跳来跳去想要抢回相机。

“小报记者的话,难以相信。”

“真的没有拍,快点还给我!你不是还在赶路吗辅佐官大人?”

“虽说的确在赶路,但是不妨碍我检查一下你的相机。”

他今天确实无心多和他纠缠,更没有上次拍完地板还一张张上锁的闲心,只是本着一贯的负责态度飞速浏览,把不该留存的统统删掉,最初几张无足轻重的众合景色闪过之后,一张角度隐秘的照片跳进了他的眼帘。

“鬼灯大人,鬼灯大人?”

他的手指悬在前进键上,一动不动。小判缩在脚边,偷眼看他的表情,试探地小声喊着。

“鬼灯大人……?”

地狱的辅佐官静静看着相机的显示屏,不怒反笑,脸颊的肌肉跳了跳,拽出一个嘲弄的表情。

——在他不知道的什么时候,白衣的药师揽着陌生的女孩走进了极乐满月。偷拍的光线很差,女孩隐在男人怀里的脸也看不分明。只有药师露出的侧面清清楚楚。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神情:盛满流转的深情的眼睫,因为述说衷肠而微微开启的双唇,最充足的耐心,足以没顶的温柔……他无数次从他脸上看见的那样的神情,让他生出无穷无尽误会的神情——

原来,向着谁都是一样。

>>>>>>>>>>>>>>>>>>>>>>>>>>>>>>>>

【十五】

鬼灯踏进极乐满月的大门时,白泽正在台前熬药,抬头一见是他,诧异地放下长柄药匙。

“今天回来这么早?”

要是往日,还有一个小时他才该出门准备接他下班。这时辅佐官应该还在阎魔厅内宣读审判,要么也该在地狱各处巡视。但鬼灯已经径直走到了砂锅前,白泽只好仰起脸试探着问:“提前下班了?”

砂锅袅袅腾起的热气有一瞬模糊了鬼灯望着他的表情,定睛再看时神色只有古怪的平静。白泽有些不安地站起身来:“你的脸色不太好。身体不舒服?”见他不说话,忽然想起什么,又恍然大悟道:“——发|情期?”

鬼灯平静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裂缝,带着点莫名的嘲讽意味。白泽皱皱眉,向前握住他攥着狼牙棒的手。体温正常,甚至还有点偏凉。确实时间也不对,上一次发|情期明明刚过没多久……

“白泽先生。”

“唔?”

他从思索里回过神来,有些茫然地看着鬼灯。但那只鬼正低头看着他们交握的双手,他看不见他的眼睛。

“到底怎么了?”

“白泽先生,”鬼灯慢慢迸出字句,每一个音节都好像重得艰难:“您是在什么时候标记我的?”

“什么时候……标记?”白泽忽然结巴起来,“就是……那天晚上不是吗?宴会那天……”

“我是说第一次。”

心跳猛地空出一拍。地狱的鬼神缓缓抬起头,看向他的眼底是整片足以燃尽一切的火焰。

“第一次,您擅自对我做下临时标记的时候。”

从地狱赶回天国的路上,鬼灯反而平静了下来。猜到白泽调换抑制剂和曾经提前标记自己时还只是恼怒,恼怒这种暗中操手和背后欺瞒。然而随着那张照片的跳出,他又想起了更多的事情。想起他恳求白泽标记自己时药师的犹豫,想起白泽坚持用蹩脚的借口替他去地狱取文书,又迟到很久才回桃源,甚至也想起从那天半夜拒绝求欢后白泽突如其来的冷淡——除了必要的发情期白泽再没主动向他索求,而之前的他因为忙碌没加细想,竟会以为是这只轻浮神兽终于改了性情。

当然不会了,怎么会呢。从他们认识之前,从几百几千年甚至更久以前,白泽就是如此,恐怕以后几百几千年也依然会是这样。他怎么能奢望这不足一年的相处就能让出了名的花街常客回头是岸。更不要说这段联姻的平衡原本就是建立在他们的约法三章之上。且不说条款里也明明白白写着,他们可以私下自行解决互不干扰。

是的,尽管后来白泽向他提出了互相协助,但从前的条约也并没有说过废止。他不禁要嘲笑自己——另找玩伴当然是白泽的自由,也是白泽的习惯。至于他,恐怕不过是因为特殊时期才被纳入考虑的床伴之一。方便,安全,名正言顺,仅此而已。

他甚至没有关于那张照片愤怒的立场。他们之间本就只有契约而无关忠诚,只有相互利用,为了借助生理优势使他更易驯服而偷偷做下的标记,不惜陷他于险境也要调换抑制剂的私心。尽管对Alpha来说无伤大雅,白泽也并不是那么情愿真正完全标记他。他想他怕的大概是后续的麻烦,可能要承担的责任……

但白泽还是这么做了。

为什么不呢,反正最后关系破裂要承担痛苦的也不会是白泽,最多担负一些于药师而言早就不痛不痒的骂名。但被标记后的Omega再难抗拒自己的Alpha,失去冷静而天真到以为能从白泽处得到真情的自己就是最好的证明。标记对白泽而言不过是一种收服的手段,却恐怕也是他一切错误情愫生出的渊源。

“我错误地预估了您的底线,白泽先生。您的卑劣和那只赤鬼没什么两样,甚至他都比您堂堂正正。用那样的手段……”

“不是的,我没有……”

“您没有私自标记我吗?”

“我……”

“您没有调换我的抑制剂吗?”

“鬼灯……”

“白泽先生,回地狱取文书的那天您到底去了哪里?”

白泽揪着他的袖子,颤抖着嘴唇却说不出话。他并不擅长辩解——他从不辩解。过去女孩们的质问他总是全盘接下,若还能转圜便说两句好话,送一束花,若还是要走,他从来不留。可这一次,这一次他难道也要眼睁睁看着鬼灯从自己手中离开吗?

但他又能反驳什么呢?他确实私自标记了他,调换了他的抑制剂,甚至差一点就害他万劫不复。

“只是去和小妲己商讨事宜,连酒都没喝过一口。抑制剂……我不知道那天会……”

忙乱中他只能想到什么说什么,东一句西一句,被鬼灯直接打断。

“商讨事宜?您和妲己小姐?什么事宜?”

“是……”

他无法开口。难道他要告诉鬼灯他和妲己的谈话吗,他能告诉他连一开始的“协作”都是妲己的主意吗?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百口莫辩,谎言的真假甚至都失去了意义。

“罢了,白泽先生,我也不关心您的其他关系。我只是讨厌您无休止的欺骗和见不得人的肮脏把戏,到此为止吧。我们……”

“不要!”白泽忽然喊起来,抓住鬼灯的手臂企图把他拽进怀里。鬼灯皱起眉甩开,但白泽把他的袖子拽得很紧一时挣脱不了,他就这样近乎哀求地捉着他的双手,支离破碎地自顾自说下去:

“对不起,给我一点时间解释……我确实去见过妲己,两次,但是都什么也没发生……”

“白泽先生,我说过了,我不关心。”

“好吧,你不关心……但我……我并非是出于想控制你才偷偷标记,也不是为了害你而调换抑制剂,我只是……”

“只是想要……”

药师的眼眶隐隐红着,额上浸出的薄汗已经沾湿了黑发,鬼灯甚至不怀疑下一秒他就能落下泪来。有一刹那他模糊地想,面对每个女孩白泽都会摆出这样一张脸吗?

他等着他说下去,但白泽的神情却恍惚了,睫毛颤着,说不出下一句话。

他该怎样向他辩解呢?那时他是为了什么标记他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换走他的抑制剂?他敢说自己没有怀抱着哪怕一点点的侥幸,希望临时标记能够改变鬼灯对自己的态度吗?他敢说鬼灯因为强制发情向他恳求标记时,自己的内心完全没有一点愿望得逞的暗喜吗?难道,难道真如鬼灯所说,哪怕名义上是为了一份求之不得的爱意,但他怀抱的卑劣和那只赤鬼并没什么两样吗?

“不是的,不是那样……听我说,鬼灯。”他摇着头道,“这一切都只是因为我对你……我知道你讨厌欺瞒,但那时我害怕你不能接受我的感情,害怕你只是为了那种荒唐的协议留在我身边。我希望,我希望这场婚姻能真的走下去。不,别摇头,我是认真的,我向你保证以后再也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会向你坦诚,永远坦诚,我……”

鬼灯望着他,神魂若失的,慌乱不堪的一张脸,仿佛忽然丢失光明的盲人。他们就这样站了很久,久到白泽几乎快要无法呼吸,才终于等到鬼灯重新开口。

“白泽先生。”他轻声问道: “三天前的晚上,店里有什么客人来吗。”

“什么?”白泽无措地睁大眼,“……三天前?”

“三天以前,您在这里接待过什么客人吗。”

鬼灯反握住他的双手,仔细地看着他的眼睛,好像注视接受审判的亡者的眼睛。白泽的双手再次忍不住颤抖起来,茫然而努力地回忆着。

“没有……下午打烊之后就没有了。桃太郎那天也不在,后来你就回来了……怎么了?”

“没有吗?”

“……没有。”

他听见一声小小的叹息,好像一阵风从门缝吹进,终于熄灭最后一根烛火。

“白泽先生,您说希望这场婚姻能真的走下去。”

“是的。”

“您说您会向我坦诚。”

“我会的。”白泽提高声音,“所以,再给我一次……”

“相信您的机会吗?”

他愣愣地看着鬼灯,辅佐官眼里的火焰冰冷下去,嘴角微微弯起,露出一个同样冰冷的、近似微笑的弧度。

“我给过了,就在刚才。”

“刚才?我不明白……”

“很遗憾,白泽先生。”鬼灯慢慢把袖子从他手中拽出来。“不过没关系,您擅长遗忘,因为太过寻常所以不记得的事大概还有很多,我能理解。但下面这件事,劳驾您千万别忘记。”

他向他施施然行了一礼,直起身宣读最后的宣判。

“明日午时月老将在阎魔厅主持离婚事宜,届时,请您务必记得到场。”

通向阎魔厅正殿的道路上,狱卒们诚惶诚恐地跑来跑去,让出一条干净的甬道。神明们经过时,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屈身示意,抱着文书的手臂微微发抖。直到三个古制袍服的背影消失在尽头,才能小心地抬头张望。

白泽面无表情地走在麒麟和凤凰前面,素白的衣襟随着周身四溢的神气在空中飘浮。后头两位的脸色也难看得紧,庄肃压迫的神气一直弥漫到阎魔厅内。地狱的代表已经悉数到场,阎魔大王正在叹气,远远地,白泽一眼就瞄到那个熟悉的黑红背影,立在厅下像扎进眼里心里一根新鲜的刺,动也疼不动也疼,连拔出的勇气也难有。

气氛异常沉重,连月老都没了平素的嬉笑,摸着胡子默默无语。凤凰和麒麟交换了一个眼色。白泽这一身纯白几乎是做好了领罪的准备,问题出在哪里他们心里多少也有数,毕竟多年老友,甚至也没有太出乎意料,只是没想到来得这么快而已。

“人到齐了,那便开始吧。”月老拄着拐杖站起来,“白泽大人,昨日我接到鬼灯大人提出的离婚申请,也上报了天帝。离婚的理由是……”

白泽的手指动了动。他不明白鬼灯到底是听到或看到了什么,但无疑是指向他在婚内的越轨行为。也许是他和妲己见面的证据,也许是什么被他忽视的误会。不管他如何回忆,鬼灯说的那一天他也只记得自己从头到尾都好好呆在店内直到鬼灯下班回家,甚至还度过了一个气氛融洽的夜晚。但他是解释不清楚的,或者说鬼灯根本没有给他更多解释的机会。他想这一次地狱的辅佐官大概终于拿到了想要的证据。

“性格不合。”

除了鬼灯和月老,在场的其他人都愣了愣。白泽转过头看向身旁人,他知道这只鬼绝不会好心到为他在天帝前考虑,如果他手里有能证明自己越矩的证据一定不会放过,恐怕为此把他打下天牢才是鬼灯最喜闻乐见的事情。但他提出离婚的理由只是区区的……

性格不合。

鬼灯没有看他,依旧跪坐得端正。

“没错。虽然我和白泽先生都进行了各种努力,但实在遗憾,我想我们的性格差异实在不足以维系这段指定的婚姻。考虑到双方都需要解脱,还希望您和天帝能理解。”

“这也没有办法。不过,上次老夫来拜访,你们不还其乐融融?”

“展现于外,自有粉饰。金玉其外,也有败絮其中。毕竟婚姻这种事,如人饮水,冷暖自知。”

白泽轻笑出声,他知道他在说什么。他就是那层粉饰,金玉遮盖的败絮,温情下的冰冷暗流,至少鬼灯一定是这样想的。

“为什么你不肯相信我这一次呢?”

“您要我靠什么相信呢?”鬼灯反问道。

靠什么相信呢,即便自己怀里就收着他与别的女人私会的照片,甚至私会的地点就在极乐满月,白泽却还信誓旦旦什么也没有做。他很难不想起那天自己加完班回到家中,白泽已经在床上睡过去了,那时他只疑惑药师会休息得这么早,稍显凌乱的床铺也只当是白泽睡觉不安分。而放在如今想来,白泽在朦胧中探手拥住他低低的那句“怎么去了这么久”,甚至可能都不是向他的,一想到这里他便觉得好笑,跟着是强烈的反胃。

但他不想以此作为离婚的理由,那样看起来好像他很在乎白泽的不贞,好像……他是真的在乎这段婚姻。

他不在乎。

他不想在乎。

如果可以,他当然也乐于看看天帝会如何处置在政治联姻中也改不了恶习的白泽,但相比起来,他更不愿让白泽产生任何一丝错觉,错觉自己在乎的是他的专一,甚至只是他而已。

“白泽先生,别误会了。我提出离婚只是因为您擅自违反了协议。仅此而已。”

这句话出口时白泽终于松开了手,直到他离开店内也未发一言。而一天之后的现在再见,他看见他竟然还是那样的神情。冷漠又疏离,好像之前握着他的手那样恳求的不过是别的什么人。毫不意外,他想,戏到了这一步自然也没什么再演的必要。这才该是真正的、他熟悉的白泽,面对自己毫无笑容的白泽。

他们本就该是宿敌,不是吗。

“那么,白泽大人,您有什么话要说吗。”

“没有。”白泽说,“我同意。已经够久了。”

阎魔大王又开始擦眼泪,月老叹了一口气,推过两张文件。

“事已至此,天帝的意思也是不便勉强。看来这一次真是老夫看走眼了。请二位在协议书上签字吧。”

签字没有花更多时间,尽管从鬼灯手中接过笔时白泽还是觉得有些不真实。他牵着他的手在众人祝福下走过红缎仿佛已是隔世之事,那时他们差点在婚礼现场打起来,如今走到这一步倒像是不忘初心了。

月老收了文件,又客套几句此后一别两宽还望不存芥蒂之言。婚礼盛大而分别总是简约。白泽懵懵懂懂,起身时却听见鬼灯道:“还有一事。”

“鬼灯大人但说无妨。”

“既然已经离婚,那么还需解除标记。”

麒麟和凤凰满脸震惊,齐齐瞪向白泽,阎魔大王也明显噎了一下。只有月老神色如常地点了点头。

“这是自然,只是多少要辛苦鬼灯大人忍耐。老夫认识技术不错的医生,如果有需要……”

“不行。”白泽几乎是脱口而出。

腺体靠近脊椎又遍布神经,解除标记的痛苦难以想象。即便手术前施以麻醉,也只能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缓解作用,“快要和生孩子一样痛苦”的话他不止一次从有经验的患者口中听过。他难以想象这样的痛苦要施加在鬼灯身上。他知道比起自己来说,鬼灯不过是最普通的血肉之躯,说是地狱最强的鬼神,实际上因为那一半人类血统,鬼灯真正的体质恐怕并比不上纯种的鬼族。强大只是来自可怕的精神力和年复一年的不断修炼而已。

“白泽大人?”

“白泽,你不要太过分。婚都离了你难道还想……”

“没事的,麒麟先生。”鬼灯转过身来。“让他说吧。”

“标记解除对身体的伤害不小。之后你的发|情期也会回到未被标记的状态,不稳定,危险……”

“您的意思是就算离婚了,我也得带着您的标记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白泽的声音低下去。“只不过标记分明是两个人的事,解除标记的痛苦却只需要一个人承担……”

“您想说于心不忍?”

白泽咬住下唇,鬼灯口气里的嘲弄已经浓重得谁都听得出。

“承蒙您关照,本来我是觉得没什么的,毕竟做标记时,也只是白泽先生‘一个人’的事情。”

鬼灯不顾周围人疑惑的神色,继续说下去。

“不过,白泽先生,我也觉得这份疼痛只让我一人承担太不公平。既然您愿意出一份力,那可真是再好不过。就当我向您提出最后一份请求,帮我一个忙怎么样。”

“好,我会的。”白泽回答,“无论是手术费还是陪同……”

“不,那些都不需要。只是我讨厌被陌生人触碰,比起疼痛也更讨厌打针。但正规医院要找到同意不上麻醉的医生实在太难。所以,白泽先生,既然您也是医生……”

他从衣袖里摸出一只小巧的手术刀,放进他的掌心。轻盈又沉重,冷如刺进他胸口的一道冰凌。

“那么,就请您亲自为我解除标记吧。”

>>>>>>>>>>>>>>>>>>>>>>>>>>>>>>>>

【十六】

白泽说,托在掌心的手术刀和声音一起微微抖着:“……我做不到。”

鬼灯望着他。

“我只是药剂师,没有动手术的资格。我不能——”

“白泽先生,别说笑了。”

药师的脸忽然苍白。

“您这驱疫避邪之神来谈行医资格,无非推脱而已。之前我们探讨标记解除手术的尚待改进之处,您还给桃太郎先生演示过,不是吗。”

鬼灯的尾音柔和下来,然而那不过是一种故意为之的错觉,紧跟着吐出的话语比起安慰,却莫说是把那支冰凌更深地推进面前人的胸口。

“况且,虽然您的嘴里没什么真言,头脑和医术倒是值得依靠。白泽先生,在这点上我可是百分之百地信任着您——信任您,一定能完成好这个没什么难度的小手术。”

确实没什么难度,只消割开后颈的腺体摘除一小部分组织,绝不会比最普通的外科手术更复杂,甚至连助手都不需要。顺利的话,不到一个小时就能结束。可是他也知道,腺体是Omega身体上最敏感的部位,任何痛楚都将比十指连心来得更剧烈。而他甚至不知道,自己在握刀时手会不会像现在一样颤抖着无法落下。

他看着鬼灯。地狱的辅佐官平静地直视他。他试图从他的眼里寻觅到哪怕任何一点转瞬即逝的真实情感,找到他不惜折磨自己也要向他提出这样要求的原因。但是他什么也没有看到,那个会用眼眉向他表示默许、纵容和温存的鬼灯消失了,甚至连从前的厌恼也无影无踪,他能看见的只有一潭无底无波的幽深瞳眸,他从里面看不见自己的倒影。他忽然明白了,这就是鬼灯要做的事情。

他要把与他有关的一切全部摘除,用最激烈和刻骨铭心的方式。从此以后,他再也不会映出在他的眼中。

“好,”他听见自己说,“我答应你。”

神明降下结界,是比镰鼬的手术室更洁净的隔离。一并隔离的还有门外的窃窃私语和意味复杂的眼光。阎魔厅的安静内室里,终于只剩下了他和鬼灯。

展露在眼前的是一截白皙后颈,熟悉的,他曾无数次亲吻过的后颈。往上是柔软的黑发,往下是清突的脊骨。白泽把手指搭上去,摸到藏在皮肤之下的腺体,小而微突,指尖下皮肤的触感柔软温凉,他忽然又想逃走了。

但他逃无可逃。直到这时白泽才终于意识到,两位老友在桃源树下的忠告竟然一语成谶,此刻他确实如在阿鼻地狱,地狱的鬼神亲自降下刑罚,只是那份剜心刻骨之痛,需要由他们共同承担。

“准备开始了。”

声音好像不是他的,抬起来的手也好像不是他的。消过毒的手术刀在空中悬着,他看见刀尖在抖,他努力稳住自己的手,但它仍然抖得厉害,不能这样下刀,他想,这样没法下刀。额角渗出的汗水滑进眼里,他感到眼眶一阵酸涩,他的喉咙似乎抵着块石头,他快要被夺走呼吸了。

从他划下的第一刀开始,鬼灯一直没有发出声音。鲜红的血珠在皮肤上异常刺眼,白泽小心地用止血棉擦去,但很快他就注意到需要擦拭的不止是血,大颗大颗的冷汗悄悄冒出,贴着鬼的脖颈蜿蜒而下。房间里静得只有器材和钢盘碰撞的冰冷声响,开始切除前,他没忍住轻声道:“疼的话就叫出来。”

鬼灯放在膝盖上的手攥紧了。这不是他第一次听见白泽说这种话,以前白泽贴在他耳边这样说总在夜里,没正经的神明似乎对他咬牙也不肯出声颇有不满,身下用劲,埋在他颈间的言语里也常带着昭然若揭的揶揄:“偶尔也学着去享受嘛,反正都不会有人知道。”

确实没有人会知道。曾经也有那样的时刻,他想不如就此甘心,在神明的温柔漩涡中陷落下去,毫无保留地交出自己——声音,身体,和灵魂。他本可以,在昨天以前。

他不知道这时白泽说同样的话是不是也带着嘲弄的意味,疼痛夺去了他大部分意识和精力,仅剩的那部分只够保持身形的稳定和咬紧牙关。没有麻醉,他能清楚地分辨出白泽在切割、在剪断、在夹起血肉,冷汗湿透里衣,镊子放进盘中带起尖利的摩擦声,刺进耳膜撞击他的神经。

他知道这一刀无论如何都要挨,与其自行去医院默默解除,不如让始作俑者亲自沾上鲜血,哪怕这血是他自己的也无妨。吉兆之印高居云端,双手鲜少触碰地狱一般的血污。他知道白泽并不习惯这样的味道,所以才会如此坚持,他绝不会允许仇恨无声翻页,从此之后只要白泽注视自己的双手,都会想起上面沾染鲜血的模样。

作为欺瞒的代价。

漫长的生命中,疼痛总是如影随形,他用头上的鬼角开凿过巨石,也被个头更高的鬼族找过麻烦,狱卒工作从不缺少危险,但他从未觉得疼痛如此难熬,千针万刺般从颈后蔓至整个脊背蹿到头顶,拽着太阳穴某根筋一跳一跳,似乎随时都能断掉。开始缝合时他已经把手里的和服下摆攥得湿透,白泽好像说了什么,但他的耳里已经全是鸣声,根本听不清楚。

“……鬼灯、鬼灯?结束了,能站起来吗?”

白泽伸手来扶,鬼灯推开了他的手。他撑着狼牙棒勉强站起来,朦胧的视野里,白泽的脸异常苍白,甚至因为那样的苍白,好像眼眶都泛着一点红。

“标记已经解除了,以后……”

他没有听他说什么,僵硬着脚步径直走向门口。有第一句话就足够了,所有因这可恨可厌的生理印记而误生的情愫,都能和盛在盘中的那一小块组织一起,终于被彻底丢弃。

他摸到了门的把手,白泽赶上来抓住了他的手腕。他知道白泽消除结界之前自己都不可能从房间里出去,但他没有回头。于是很快——也可能很久——抓着他手腕的那只手终于还是放开了。

推门出去的一瞬间,地狱的辅佐官听见很大的风声,那样的风穿过他耳旁的碎发,也穿过阎魔厅空旷的走廊,把什么东西刮得干干净净。

最后的交接也结束之后,极乐满月的弟子不安地站在门口绞着双手,目送昔日的伙伴们带着那位大人的所属之物消失在桃源的尽头。他回到店内,白泽平静地坐在那里,一如既往地盘起一条腿,手指虚握着脚踝,看不出表情。

小说相关章节:【白鬼】天作之合

搜索
网站分类
标签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