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泽大人……”

“嗯。”

“那个……”

“要开始营业了哦。”

“啊？”

药师站起身，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

“桃子君先去点货吧，看看有没有需要进的药材，明天我们去一趟现世。前阵子的订单都做完了吗？需要送货的话，我亲自去吧。还有……”

桃太郎忙不迭地应下，走开几步又回头看了看，白泽正站在角落的壁柜前，那上面还贴着一张大红色的剪纸。他就这样看着它良久，然后轻轻伸出手，将它揭了下来。

“这下就两清了吧？以后别再追着我讨债了……”

“我怎么看你完全没有高兴的意思。”

“当然了，你倒是拿回了钱，对我来说不过是欠款转移到了妲己大人手下，每个月的利息可都是这个数。”

阿檎收回手指，长叹一口气，紫色的烟雾在空中腾出一张苦巴巴的狐狸脸。

“哼，这钱本来就该是我的。这次只能算是给你白帮忙。”小判把钱又点了一遍放进荷包，不满地拿后爪搔了搔头顶。

“不算给我帮忙啊，是妲己大人。”

“不管怎么样，这可是危险得很的工作，你不知道和那个暗鬼神打交道有多可怕。今天下班之后请我喝酒吧。”

“可以倒是可以，但我没有现钱，你先垫着？”

“哈？别又耍这套……”

“啊，白泽老爷！”

阿檎忽然站起身，看似无意地把猫又从长椅上掀了下去，笑眯眯地朝眼前人打过一揖，一面朝四周的姑娘使眼色，头上的烟雾跟着笑出讨好：“您来了？好久不见，今天喝点什么酒？前日新进的竹叶……”

天国的药师背着药箱，眼神淡淡掠下来。

“我不是来喝酒的，不是小妲己说有姑娘身体不适让我过来看诊吗？”

“是是，最近店里的姑娘们多多少少都有不舒服……”

拥围着的姑娘们会意，立刻个个扶额捧心，拽着白大褂的袖子蹙眉轻咳，多日不见的旧主顾最是个怜香惜玉软心肠，果然柔下脸来，脚还没踏进花割烹狐御前就开始望闻问切，落在最后的小狐女跑来阿檎耳边嘀咕几句，又匆匆跑回了店里。

“你这……臭狐狸……”

“小点声，别让老爷看见你在这频繁出入。”

“这就是你们的目的？”小判重新爬回椅子上，“就为了招那位大人回来？”

“那可是白泽老爷，你几时见过妲己大人给其他人陪酒？以前他一个人就撑着店里一半的营业额……”

“那现在目的达到了？”

“不好说。离婚的消息都传出来小几月了，愣是一次没见他来过。左等右等，这不是等不及了，今天才扯这么个由头。”

小判舔着爪子，摇了摇头。

“想想，心情怎么可能好。”

“要我说，虽然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本来他也不是能安分结婚的人，妲己大人不过是帮忙提前了点解脱嘛。”

“这倒是。以前我还拍到他和当红偶像私会，后来发现这种八卦主编都不屑于发。说起来，那个暗鬼神难道就适合结婚了吗？谁睡在他身边都会做噩……”

他俩忽然噤了声，街道对面不知何时出现个颀长身影，黑红和服端正得眼熟，单单一个身形也看出肃杀的气质。沿途商户多有出来鞠躬招呼的，都是毕恭毕敬。

“都叫你小点声……”

“别说话，我胃溃疡都差点犯了……”

然而鬼灯似乎没注意到缩在椅子后头的他们，惯常面色平静地和前头的店家寒暄过几句，便扛着狼牙棒拐到一条背巷前。进去之前还站在巷口左右仔细看了看。记者的本能地让猫又意识到什么，他立起了尾巴，但还没偷偷迈出腿就被阿檎一把按下了相机。

“别动。”

“做什么？！”

“别凑热闹。不想引火上身，看戏就好。”

“你什么意思？”

“妲己大人找你帮的忙，不过才完成一半而已。今天是下半场，万万不可出错。反正，就算拍到点什么，关于那个人，你也不敢发吧？”

小判忽然警觉起来，他在脑海里迅速过了一遍花街的地图。

“……后面不是废弃的居酒屋吗？他去那里做什么？”

“那里吗？啊啊，如您所见。”

屏风背后，绰约人影穿梭攒动，黑色长发的东方美人倚着矮几笑得娇媚，向坐在窗边问诊的男人伸出段脂玉般的手臂，放上搭脉的枕团。长而微卷的睫毛垂下去，漫不经心地随口答道：“是新开的风俗店。只不过，白泽大人怕是无福消受了。因为……”

“他们家只接待男性Omega入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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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七】

“是啊。白泽大人是Alpha，一向又只和女孩子们玩乐，大概没有关心。像我们这样的场所，若是混杂起来，也是有危险的。”

白泽眨了眨眼，手指搭上面前人的手腕切脉，听她继续说着。

“毕竟，不是每个人都有白泽大人那样逛花街前吃抑制剂的好习惯。发情期忽然来了，错把其他客人当做店里的员工发生些尴尬事也不是没有过。总之，闹出几回麻烦之后，就有这样顺应需求的店家出现了。”

“所以，这类店里的员工都是Alpha？”

“也不是所有店都这样，要看客人的群体，Beta和Omega的从业员也是有的。不过，这一家确实都是Alpha，虽然员工数不多，但个个都是行业翘楚呢。”

“行业翘楚……这种信息对我来说没什么用吧。”

白泽自言自语了一句，顺着那截藕白手腕又往下搭了一点，指尖微微用力寻找脉象。

“白泽大人自然是用不上。不过，比起单纯的娱乐场所，这样的店家对单身的Omega来说可是不错的选择。”

妲己停下来看了看他的表情，天国的药师好像依然在认真地把脉，一副充耳不闻模样。

“比起自己忍耐或者大量使用抑制剂，专业人员的疏解可是兼具安全与欢愉的选择呢。既不用投入更多时间精力，也不必担心万一有的情伤……白泽大人？”

“嗯。”

白泽应了一声，还是盯着不知什么地方，却迟迟没放开她的手。妲己轻笑起来，从前药师也要借着诊脉多抓一会儿她的手，可从来也没有沉默这样久的。她反握住他的手翻过来，指尖嵌进他的腕处按上脉搏。

白泽如梦初醒般抬起头。然而矮几对面的美人和端酒送盏的狐女们却都未看着他，而是神色讶异地望着窗外。

他迟疑着跟着转过头去，对面楼下方才还寂寂无声空空荡荡的风俗店，不知何时燃起了青色的狐火灯笼，门框上的铁风铃低低敲出叮当脆响。看不清面容的狐狸们谦恭地低着腰打起门帘，一个他再熟悉不过的黑红身影正在那清远幽微的铃声中，没进了店内暧昧昏黄的晕光。

鬼灯踏进店内，方才打起门帘的狐狸们向他鞠过一躬，叼着灯笼鱼贯涌入里间没了动静。他抬头四下望了望，灯光虽然有些昏暗，但能看清店内的装潢颇为雅致。走廊两旁一格一格的房间整齐排列，拉门上均绘着写意的风花雪月梅兰竹菊，只是仔细看去，每幅里头还都藏着两道同样写意的交缠身影，月下花中，梅旁竹里，缠绵悱恻，又如胶似漆。

他把眼睛移开，默默去数通道上究竟有多少房间，还没数到一半，毛茸茸的爪垫声又吧嗒吧嗒从里间传来，狐狸们叼着灯笼跑了回来。

“鬼灯大人，有失远迎，久等了。”

他转过身，和狐狸们一道出来的是个男人，通身青色压水纹的昂贵袍服，漆黑的长发也用青色发带束在脑后，一双飞扬狡快的眼睛，一望便知也是狐族，恭恭敬敬地向他打了一揖。

“初次见面，我是店主，青。小店尚未正式开张，照顾不周之处，还请鬼灯大人多多担待。”

鬼灯也向对方欠了欠身，直起身答道：“叨扰了。不过，您的店若是在审查前就能开张，对我来说才更麻烦。”

“哈哈……瞧您说的，这不是早早就提交了申请。鬼灯大人，里面请吧。”

辅佐官踏进房内，一边依次指点说道：“进来之前我在巷口观察过了，你们没有设置应有的防火措施和逃生标志，门口的狐火虽然设计感不错，但也是值得注意的火灾隐患。甬道的宽度倒是合乎要求，不过不能再多摆放挡路的装饰，这里，还有那边的花瓶，都请差人撤去……”

青衣的店主频频点着头，挥挥袖子示意狐狸们一一照做，时不时应和解释两句，全程都只落在他身后两步恭敬跟着。

“楼上也要过目吗？”

“麻烦了，各个部分都需要审查到。”

“那么，请您这边走吧。”

楼上的装潢和楼下类似，但房间更大，分布也更稀疏。空气里浮动着暧昧的暖香，店主打开拉门向他示意。

“鬼灯大人？要进去看看吗？”

房间大致六叠大，丝质的帷幔从木制的吊顶垂下，过滤了灯光，投下满地柔和的影子。他注意到除了床和矮几，依墙还有着一个大型壁柜。

“里面是什么？”

店主弯了弯眼睛，却似乎没有要打开的意思。

“不是什么危险品啦。”

鬼灯走过去，自顾拉开其中一扇门，脸色不易察觉地僵硬了一瞬。

“呵呵……”店主绕到他的身后，打开手中的折扇挡在脸前，“都说不是危险品了，只是我们店里提供给未来的客人一些可能用得上的小道具。都是伤不了人的，您瞧，就拿这只鞭子来说……还有这个电动的……鬼灯大人？”

“现场介绍就不必了，麻烦您后续提交一份详细清单，我会差人来仔细核对的。”

“是吗？那么，”店主歪过头，“鬼灯大人还有什么需要检查的吗？”

“还需要确认您的各种经营许可，后厨的情况也要再确认一下。”

“请您等一下，我差人去拿。就在这里先坐下休息一会儿吧。”

狐狸们殷勤地推来青色团垫，头顶茶盘送来清茶与和果子，见他一直盯着忙碌的店员看，店主笑了起来。

“听说鬼灯大人是旁边狐狸咖啡店的常客嘛。”

“这也传开了吗，不过是有空的时候去坐坐而已。不过，我没记错的话，您的店并不是第二家狐狸咖啡吧。”

“当然不是。但如果来的客人喜欢，我们也愿意提供特殊的服务。鬼灯大人，您比较喜欢这样的形态吗？”

鬼灯抬起袖子，挡住面前忽然刮起的旋风，青衣的店主不见了。他正要伸手去拿团垫旁的狼牙棒，却摸到一条毛绒绒的尾巴。体型巨大的玄狐现出原形，通身青黑，只在额间有一抹亮白毛色，绕着他转了两圈伏下身来，尾巴乖顺地拢在他的手边，叼着文件放入他的手中。

“请看，鬼灯大人。”它向他眨着翡色的眼睛，把下巴搁在前爪上。

被温暖蓬松的毛绒绒包围着，鬼灯恍惚了一下。上次享受这样的触感好像已是很久以前，在桃源某处午后的树下。一片闪闪发光的雪白鬃毛从眼前掠过，又从指间倏忽而去。他默默接下那叠文件，毛绒绒难以拒绝，他例外地没有让狐狸离开，默认它就这样贴在自己身边。

花街的经营者一向很难打交道，但这家店主有求必应，态度恭敬，他也就自然对他多出几分好感，只是那双细挑的笑眼和轻浮的气质总有些熟悉的影子，几页文件他看得心烦意乱，翻来翻去总读不进几个字。好像察觉到他的焦躁，玄狐站起来，蓬松的尾巴安慰般抚着他的脊背，爪子也搭上他的手腕。鬼灯轻轻皱了皱眉，尽管是动物的形态，但这样的亲密已经开始让他觉得有些逾矩，其他的狐狸早就退出了房间，这里只剩下了他和店主。当察觉到狐狸尖尖的吻部贴上自己的后颈呼出热气，他猛地转身捉住了它的喉咙。

“青先生，请您注意自己的举止。”

“哎呀——”狐狸被按着仰躺在地板上，露着脆弱的肚皮委屈地扭来扭去，“好疼好疼，鬼灯大人，真抱歉……还请您放手……”

辅佐官黑着脸盯着它，狐狸毛茸茸的尖脸上浮着无辜的神情，蜷在一起的爪子讨饶般作着揖，刚一察觉他放松力道便灵活地一缩脖子溜走，翻身起来正襟端坐重新化成人形，向他深深拜伏下去。

“我的业务很少包含以原型取悦客人，掌握不好分寸，方才多有冒犯，请鬼灯大人海涵。”

鬼灯收了手，转回头不再看他。

“无妨，只是以后当心。”

“哈哈，在您面前露拙了。”

“正式开店之后，别被客人投诉就成。”

“瞧您说的。来这里的客人可不会像鬼灯大人这样拒人千里之外。我对自己的真正业务可是很有信心的。”

鬼灯重新瞥了他一眼，和狐狸咖啡厅里美纪的那几只笨蛋哥哥不同，店主显然经验丰富，举手投足都透着独有的优雅风致。狐族天生的姣好容貌配上恰到好处的职业微笑，是无论男女都会忍不住多看几眼的角色。

“我记得以前没有在花街见过您。”

“那是自然的，我刚来日本地狱不久。”

“哦？听您的口气，是异乡人。”

“不错。我渡海东来，于此投靠故人。”

“您来自中国？”

店主没有说话。这时鬼灯才意识到他的袍服比起和服，更接近白泽与妲己的衣装，店内的装饰也与常见和式风格有些出入。他看着他的眼睛和黑发，一时无话，转过头重新去看文件，店主却在这时悠悠地开了口。

“不过，亲眼一见，原来坊间传闻确是真的。”

“什么传闻。”他随口接道。

“多狠心的Alpha，才能下得了手为自己的Omega解除标记呢。”

鬼灯不悦地皱起眉抬头，他意识到这只狐狸刚才是看到了自己颈后腺体上的伤口。

“鬼灯大人，早就不是秘密了，大家都在传说。只是您从未脱离工作，所以无人能够证实。不过，既然有伤口，又没有一家医院曾接待过您，那么看来确实是那位大人亲自执刀了。”

“手术是我主动请白泽先生做的”，他顿了顿，那个许久未提的名字重新出口显得有些生涩，“也从没想过保密。无需在背后把我说成什么值得同情的角色。”

“这样吗？我倒是觉得可惜得很哪。”店主撑着脸道，“也亏得那位大人能下得去手。这么漂亮的脖颈，平白添上这么一块伤疤……啊，抱歉，鬼灯大人。我们这一行总是这样说话，还请您别介意。”

他抿嘴一笑，忽然起身向他走来。鬼灯下意识地丢下文件也准备起身，店主眼疾手快地捉住了他的袖子。

“别误会，鬼灯大人。我无意冒犯，只是向您提出一种友好的建议，毕竟，这就是我的工作。”

他状似诚恳地看着他，空气里除了熏香似乎还萦绕着别的气味，鬼灯忽然意识到正是那些熏香让他忽略了店里一直存在的另外一种味道，而现在它显然变得越来越浓郁，已经很难再被掩盖——那是属于Alpha的信息素。

“如果早点在众合成立这样的店家，也许您也就不用发愁了。发情期是个麻烦事，不是吗？而结婚甚至也不是最好的解决方式。我与我的族人为客人们提供过很多类似的服务……您看，如果客人们愿意，我们甚至还能为您临时标记，一个月到两个月的持续时间，安全，便捷，第二天就能正常工作……”

鬼灯拉下脸，Alpha的信息素让他多少有些不适，他把袖子抽回来，拎起狼牙棒砸进店主背后的墙内。

“抱歉，青先生，工作范围写在申请书上就好，我个人并不感兴趣。”

店主仍然微笑着看他。

“可您总归是需要的，不是吗，辅佐官大人？Omega是不可能一辈子靠抑制剂过活的，你的健康会受到极大的损害，也有可能在那之前你就会对一切现有药物失去抗性。发情期会越来越不规律，甚至突然造访。我想，您的工作应该不会允许您三到五天的突然缺席吧？”

他大胆地握住他空着的那只手，借力搭上他的腰，Alpha的信息素像一只罗网将他罩住，“鬼灯大人，尚未正式开张，今日不收费，权当是本店的投桃送李，如何？”他凑近他的脖子，手指勾下一截领口，向里头的白皙皮肤微微露出一口尖尖的牙齿，低声向他道：“我想，您无需顾虑，日本地狱应该没人规定……单身官员不能满足自己的生理需求吧？”

“白泽大人？白泽大人？”

白泽慌乱地回过头，正撞上妲己问询的眼睛。

“怎么……”

“问诊还要继续吗？”

她的手指还按在他的手腕上，眼眸深处藏着一分戏谑。他努力集中精力，磕磕巴巴道：“没什么问题，呃，可能有些劳心费力……服药的话……”

他几乎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嗫嚅着喃喃些听不清的话，收回手沉默下来。妲己丢个眼色，狐女们心领神会，摆来酒坛小菜，垂下及地帷幔，琉璃灯燃起，房内一时从光明的诊室转向黯艳的酒肆，但矮几对面的客人还是一副恍然神外的样子。

有很多种可能，他向自己说，那只鬼从来也对花街没兴趣，过去没有，现在也不该有。该是巡查——一定是巡查。可巡查会受到全体店员的簇拥欢迎吗？巡查会需要在门口小心四顾吗？一家店需要巡查多久？如果不是巡查……

如果不是巡查，问题就变得简单了起来。花街的常客最明白不过，来这样的地方还能为了什么。即便是地狱冰冷的恶鬼，也有炽热淋漓的一面，他曾见过他为情而动，也知道那只鬼深藏的欲望与谁也没有两样。是他曾教给他享受欢愉，劝他不必压抑自己，他不该感到欣慰吗？

狐女们送来一碟酒，他茫然地接来饮下，喉咙口涌起一股辛辣苦味。几个月来鬼灯再也没有踏入过极乐满月，订单只修一封信由其他人送来，也由其他人领去。每次他握着薄薄的纸看了又看，多余之话没有，连他的名字辅佐官也不屑于落上。他想，哪怕就是在从前，他们的关系也不似现在一样。从前的鬼灯还会亲自来到店里，会有事无事打来电话与他吵架，可现在那样的关系对他来说也成了奢望。

比厌恶更难以忍受的是视若无物。

他知道自己从来没有权利要求鬼灯什么，他们从结合的那天起就是一场闹剧与玩笑，他从未真正地属于他，即便有过那么一两个瞬间，他错觉自己真的从鬼神的眼里看见了自己希冀的东西。偶尔他也会从梦里醒来，怀中似乎还残留一段余温，桃源的夜风吹进窗内，月光碎成满床寒冰。

耳中传来一丝细微声响，是楼下木制拉门被打开的声音，白泽几乎下意识地转过头，扛着狼牙棒的辅佐官果然正从门里踏出来。从他的角度看不清表情，只能看见鬼灯在门口又站了一会儿，似乎在和店里的人说着什么。他忽然注意到他的领口和腰带都有些凌乱，一边说话一边还在整理一向服帖的耳发。

狐女们发出一阵惊呼，药师忽然翻过窗口跳了下去。鬼灯听见声响警惕地回过头，看见来人也是微微一怔。

白泽从飞扬的尘土里站起身，却也一时无话。酒肆内热，他的白大褂留在了楼上，这时连个放手的地方也没有。只是咬了唇沉默。鬼灯沿着那道灼灼目光瞄到自己松散的领口，顺手拽了一把，又恼火地皱起眉，转身就走。

“……等等！”

白泽追上去抓住他的手腕，“这是风俗店，你来这里做什么？”

“与您无关。”

鬼灯恼怒地把手腕从他手里拽出来。店主这会儿估计还在二楼晕着没醒过来，他在他企图更进一步的时候直接把他送进了墙里。但随后狐狸店员们一路拉拉拽拽哭着道歉请求原谅拖累了不少时间，还把他的和服拽得乱七八糟——花街的经营者果然都难对付，这次不过换了一种麻烦的花样。这幅模样直说例行巡查自然难以服人，但他显然没法费那么多口舌向白泽解释。他怀着一丝希望把目光投向店门口，但方才还恭敬站在那里的狐狸们一只也没有了，只有幽幽的狐火还浮在半空。

白泽沉下脸，索性越过一步贴近他，手掌按上他的腰往怀里一带，埋上后颈嗅了嗅。

“……你……”

辅佐官从他怀里挣脱出来，药师的脸色难看得像七月暴雨前的乌云。原本什么也没有发生，但他忽然想起它曾以狐狸的形态在自己身后贴来蹭去，也险些吻上他的后颈。他忽然闻到空气里弥漫着的一股熟悉而陌生的气味，那是从白泽的身上散发出来的、带着浓烈侵略性的信息素的味道。在此之前他只有一次闻见过好脾气的神明散发这样的气味，在替他赶走后巷未知的Alpha那时。

“到哪一步？”白泽问，“你和那只Alpha。你们做到哪一步？”

鬼灯觉得好笑，分明对面就是妲己的店面，无疑白泽就是从那里跳下来的，这时倒咄咄逼人地来质问他。他想，这一点上店主倒是没说错，只要他愿意，没人有权干涉他的私生活。他甚至还想，真不愧是花街的常客，从前他把白泽从店里拖出来可问不出“您和姑娘们做到哪一步”这样的问题，要不是刚才店主一边动手动脚一边极富职业精神地鼓劝他“实在难以接受第一次只用手也行、单独标记最快、下回再来试试全套”，他甚至不知道里头要分出这么多门道。

“您又做到哪一步？”他问。

“……我没有。”白泽说，“我是来问诊的。”

“那正好，我也没有，”鬼灯淡淡答道，“我是来巡查的。”

“……巡查到浑身都沾上人家信息素的味道？”

“白泽先生，”白泽的口气令他彻底不悦起来，“就算我真的是来找乐子，也与您无关。”

辅佐官拎起狼牙棒扔下最后一句，转身离去。花街的天色暗了下来，白衣的药师站在那里，青色的狐火映照出半边没有表情的脸，在血雨欲来的风里摇了摇，悄无声息地散去了。

“材料放在这里，然后出去吧。另外，帮我请阿香小姐下午过来一趟。”

上次在花街偶遇已经过了两天，风俗店的店长转醒后送来一纸道歉信，鬼灯看过便扔在了一边。反正已经打定主意把审批压下一个月再说，这个月的房租亏空就当对那只玄狐不知天高地厚的惩罚。白泽那边倒是没有什么动静，没有纠缠，也没有音信。他尽力不去回想，只是偶尔还是会忽然记起，医生拉他入怀时凑上来的动作。

小心翼翼，又心有不甘，像大型犬科在确认属于自己的领地。明明他们都知道标记已经消除了，白泽的举动却好似还在在意。他不由得想，那时若真的迟了一步让那只狐狸咬下临时标记，白泽会不会当场再给他一刀。

毕竟，他确实很少看见神明脸上出现那样的神情。

正出着神，手机响起来，一叠声透着焦急，好像催促着什么，他放下手上的材料接起。

“您好……”

“鬼灯先生！！”桃太郎的声音从电话那头焦急地传出：“鬼灯先生，不好了……！您……您在哪儿？”

“我在阎魔殿，请您冷静一点，发生了什么事？”

“白泽大人，白泽大人他……”

“白泽先生怎么了？”

“白泽大人他……不知怎么回事被诱发了发情期，抑制剂没能压制住，他已经……他大概已经快要到……鬼灯先生，您还是先找地方避一避……”

鬼灯站起身，然而桃太郎的声音被掐断了，没握稳的手机滑飞出去，雪白的巨兽无声地出现在身后，蹄子踩上他的肩膀把他按在地上。他在震惊中对上一双琥珀色的兽瞳，带着神明的威严和潮湿的欲情，从喉咙深处唤出他的名字。

“——鬼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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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

事情当然不该变成这样。

阎魔厅的内室，除了重要交接的狱卒，没人会来打扰第一辅佐官日常的繁忙工作。凭着鬼族的灵敏耳力，他甚至能听见门外下属们来回奔跑高声谈话的隐约声响近在咫尺，但他们对一门之隔的室内发生了什么，统统一无所知。

鬼灯双手握着两根犄角，死死抵住压在自己身上的白色兽类，不让它再靠近一寸。但它显然被这样的举动激怒了，划动前蹄威胁似的向他露出一口尖利牙齿，喉咙里滚动着低吼。

“白泽先生……清醒一点……！”

鬼灯压低声音喝道，试图重新起身，但双手为了控制白泽无法借力，挣扎几下终于还是无计可施。就这么僵持了一会儿，神兽似乎失去了继续凑近的耐心，干脆直接伸出舌头舔上他的脸。

“够了……”鬼灯一边左右扭头躲避一边试图把它踢下身去，“您这……蠢货！快收起来！”

他不是没有见过白泽的发情期，但Alpha发情期本来就短，周期也要更长，两月一次，一天内差不多就能结束。白泽又一向信奉堵不如疏，绝不会像他一样吞药片捱着，按桃太郎偷偷跟他唠叨的说法，往常单身的时候药师都是直接去花街住上两天。而那时婚后两月他们就签订了条约，发情期互相解决也就顺水推舟。

但他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以前的白泽甚至可以说发情期和平时没什么更大不同，只要滚上床不做到他腰酸背痛都不会停下。那时他讥讽白泽“说不定您的发情期压根不是两月一次，而是每天都在进行”，药师枕着手臂躺在他旁边，无所谓地说这才应该是正常状态，“就是因为你不及时发泄，才会每到发情期就容易失控。”

然而现在失控的却是白泽自己了，不受控制的信息素在室内胡乱飘散，鬼灯尽力压制着自己的呼吸奋力挣扎，但还没踹几脚就被神兽捉住空当挤进两腿之间。毛绒绒隔着衬裤蹭在大腿内侧拱来拱去，他一时火起，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拿头狠狠砸向白泽的脑门。神兽显然没料到还有这一狠着，前蹄一松便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鬼灯把它从自己身上推下去，飞快爬起来拿袖子擦了把脸，啧了啧嘴。

自从坊间小报刻意语焉不详又暗有所指地报道过所谓天地联姻离婚内幕，乱七八糟的风言风语就满天在飞。他并不想再让人看见白泽一身信息素出现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拎起神兽脖子后头的皮毛准备把它从窗口扔出去，再打电话给桃太郎来接人。

“鬼——灯——大——人——”

鬼灯一惊，噼里啪啦的脚步声已经到了门前，他只来得及顺手把昏过去的白泽塞进办公桌底下，刚拉过椅子坐下，白色头发的小鬼就撞开了办公室的门。

“茄子！！都说过进去之前一定要敲门了！！！”

唐瓜紧跟其后跑进来，手里的文件狠狠敲在朋友头上，顺手把茄子的头按下去鞠躬。

“鬼灯大人！对不起！”

“……没什么。”鬼灯坐在桌后平静问道，“茄子先生和唐瓜先生有什么事吗？”

“是上周您带我们去现世的调研报告，这次我写了整整五十页！”

“虽然有一半都是在画些看不懂的画。”唐瓜插嘴进来。

鬼灯接过茄子塞进自己手里的厚厚一叠报告，垂眼瞄到露在桌角外面一截毛蓬蓬的白色尾巴，不动声色地伸脚过去勾进桌下。

“我觉得这次真的学到了很多东西，对以后的工作很有帮助，鬼灯大人您看……”

茄子和唐瓜一起趴在桌边，兴奋地在报告上指来指去，时不时吵两句嘴，没注意到辅佐官的脸色却逐渐起了变化。

被他勾进桌下的尾巴安静了不一会儿便重新动起来，上下摆拂，悄悄缠上他的脚踝。显然逼窄的桌下让苏醒的兽类觉得不快，它抬起头颅，下巴亲昵蹭上他的双腿，意图向里嗅去。

他用桌下那只手捂住它的嘴，但向着腿间喷出的带着热气的鼻息已经激得他浑身一颤。他试图把它按下去，它却伸出舌头舔弄他捂着自己嘴部的手，一阵粗糙潮湿的颗粒感挠在他的手心。

“还有这里这里，我觉得完全可以设置一些……”

“茄子先生，”他出声打断了茄子的话，“抱歉，但我今天……”

它在轻轻啮咬他的手指。

“……今天还有很多重要的工作。所以……”

它用尾巴扫过他的脚趾。

“请您和唐瓜先生……先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它隔着和服与衬裤亲吻他的腿间。

“明天再来与我商讨。”

茄子恋恋不舍地卷起报告，一步三回头地被唐瓜拎到门边，辅佐官罕见地没有起身送送他们的意思，仍然坐在桌边，只在将要关门的一刻低声向他们道：

“辛苦二位……请告知大家，今天余下的时间都不许进来打扰。”

办公室的门咔嚓锁上，鬼灯蹬上桌边把在自己腿间肆意妄为的白色兽类拽出来。但它已经等得太久，额头上琥珀色的眼睛急切得骨碌碌流转，钻出来直接把他扑在了地上。

“白泽先生！放开……”

它咬住他的衣袖和衬裤拖拽，即便挨了踢打也不肯松口。他一时摸不到狼牙棒，狠狠心向着它额头的眼睛挥拳直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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