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逮捕虎杖悠仁？你們找到他了？”

五條悟伸展開兩條腿，向後靠在椅背上，看著辦公桌後一臉嚴肅的男人。

“沒錯，”夜蛾正道推出一疊資料，“他在打黑拳，因為某些原因，你需要安靜地把他帶回來。”他在“安靜地”上讀了重音。

五條悟伸手拉下自己的墨鏡，卻沒有去接推來的資料，而是上下打量自己的上司。

“沒有你說得這麼簡單吧？”

“要是簡單，上面就不會指明你去了，”夜蛾用兩根指頭把資料再往前推了推，“看看。”

五條悟還是沒接：“說說唄。”

夜蛾正道的額頭上肉眼可見地蹦起了青筋，最後深了一口氣，冷靜下來。

“暗網組織的地下搏擊俱樂部，但又不是搏擊俱樂部那麼簡單，而是賭命的賭場，還有由賭博滋生的產業鏈，接收的不法之徒，已經形成了一個窩點。”

“明白了，”五條悟終於拿起那份資料隨手翻了翻，“搗毀這個窩點。”

“不，是安靜地帶回虎杖悠仁。”

“順便搗毀窩點。”五條悟順滑介面。

“…………”

夜蛾正道猛地一掌落在桌面上，一陣劈裏啪啦的響聲後，原本岌岌可危的檔山崩塌下來，在五條悟面前散落了一地。

五條悟微微往後仰了仰：“別激動，你年紀不小了，小心腦溢血。”

“正在摸排該組織的主使人，所以不能打草驚蛇，”夜蛾正道沉聲說：“這次是潛伏任務。”

“我？潛伏？”五條悟指了指自己，“你不覺得有點太醒目了嗎？”

確實十分醒目，身材高挑的男人擁有別人無法忽視的樣貌和發色，不管在哪里都不會是好的潛伏者。

“沒關係，這次任務地點不在日本，”夜蛾示意他翻到資料第一頁，“沒有人認識你，而且有時候醒目也是一種保護。”

“逆向思維是嗎？這傢伙這麼高調，肯定不會是在來執行什麼秘密任務的，”五條悟無聊地翻著資料，“東南亞？”

“總之是個不法之地，而且那地方多的是奇形怪狀的大塊頭，”夜蛾冷靜地說，“你只是長得好看一點，不算太奇怪。”

“……第一次聽見有人把好看和奇怪相提並論呢。”

夜蛾決定結束毫無營養的對話：“這次給你派了個助手。”

“誰？硝子嗎？我可不想帶著法醫去出生入死啊。”

夜蛾沒有理他，而是打了個電話，片刻後就有人敲響了辦公室的門，而看見走進來的人時，五條愣了下。

“惠？”

伏黑惠禮貌地跟兩人打了招呼：“局長，五條老師。”

“我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哦，”五條晃了晃手指，“是——上司。”

“你不是一直很看好他嗎？”夜蛾把手裏的資料乾脆地遞給了伏黑惠，“借這個機會也可以鍛煉一下。”

“意思是讓我別亂來，要好好注意後輩的生命安全，”五條隨口道，“我聽懂了。”

“哎呀，真難得。”夜蛾面無表情地欣慰道。

“…………”

直到上了飛機，五條悟還耿耿於懷：“我平時很亂來嗎？”

伏黑惠簡短地回答：“非常。”

“開心一點嘛，惠，”五條悟仿佛沒有聽到這個答案，“頭等艙哦！公費的！”

“…………”

頭等艙並沒有讓這趟出行顯得更順利一點，在升空後不久就遇到了強氣流，伏黑惠收好資料和散落的物品，往窗外看去。

厚重的雲層遮擋了視線，只能通過玻璃的反光看到身邊帶著眼罩呼呼大睡的五條悟，這個男人似乎完全沒有受到任何失重和顛簸的影響，實在讓人羡慕。

他在警校的幾年剛好遇到五條悟當老師，當時沒有人知道為什麼這位被譽為“警界天才”的長官為什麼突然想教書育人，但他有幸成為了他的學生，度過了慘不忍睹……不對，不堪回首，也不對，發人深思的幾年警校時光。

因為這位老師還剛好是他的監護人。

“看我幹嘛。”五條悟突然開口。

“資料上說，給我們偽造的身份是父子。”

“…………”五條悟拉起眼罩，“可是我很討厭你爸。”

重點是這個嗎？伏黑惠面無表情地看著他。

“不對，”五條悟反應過來，“我就算再早婚，也生不出這麼你這麼大的兒子吧？”

不，你不管早婚還是晚婚都生不出來的。

“是養父子。”伏黑惠道。

“哦。”

五條悟把眼罩又拉了回去，再次舒舒服服地睡了。

飛機還在顛簸，伏黑惠沉默了一會兒，突然覺得這次任務的前景十分不樂觀。

到達目的地後，他覺得更不樂觀了。五條悟把租來的車隨意扔在崩塌了一半的公道旁，帶他步行到了小鎮上時已經是深夜。

這是一個廢棄的邊境小鎮，據說政府在很多年前就組織居民搬遷新城，能走的都走了個乾淨，留下的都是窮人和黑戶，加上越境而來的不法分子，聚集的掮客……漸漸形成了一個難以轄制的真空地帶，一個地圖上沒有，卻真切出現在他眼前的混亂集鎮。

水電都靠幫派份子佔領的電站和水庫供給，但要交付擔高昂的費用，所以地面顯然沒有人沖洗過，拖拽形成的血痕已經永久地浸入了石板路，街道邊堆積著腐爛的垃圾，比如過量的癮君子和被吃掉一半的動物。

味道實在讓人有些作嘔，伏黑惠皺了皺鼻子，而五條悟光明正大地發表了評論：“真臭。”

他們還算光鮮的衣著原本就有些惹眼，這句音量不小的話引來了更多注目。

因為這裏並非是個死城，甚至還有些熱鬧，深夜還在營業的脫衣酒吧依然能亮起霓虹燈，和緊挨著的賭場一起，映出遊蕩的醉漢，性別不明的皮條客，佝僂著背的孤身老人……等等奇形怪狀的人。

“是真的奇形怪狀啊，”五條悟帶著驚奇的表情接著發表了感想，“居然不是說著玩的。”

“你可以小聲一點。”伏黑例行公事般提醒了一句。

“你確定他們聽得懂日文嗎？”五條悟無所謂地往前走了一步。

伏黑惠居然覺得他說得很有道理。

但顯然他們聽得懂，兩個一直盤坐在街邊的大塊頭站了起來，眼神不善地站在了他們面前。就外表而言本來應該是惡棍欺負小白臉的場景，卻因為五條的身高和他們相差無幾而顯得有些滑稽。

“新來的？”對方操著流利的日語，指了指旁邊的小巷子，“這邊聊聊。”

五條悟笑了：“可以，沒問題。”

伏黑惠站在原地，先看了看表，又在心裏數了數時間。

三分鐘就差不多了吧，如果要逼問情報的話……

“喲，這麼巧。”突然一個聲音打斷了他的思考。

伏黑立刻警覺地回身，手摸到了腰間的槍袋。

“別激動，”一個留著黑色半長髮的男人站在他身後，甚至舉起了雙手，“我記得你……你是悟的學生吧？”

“是我兒子。”五條悟面無表情地走出了巷口，直視眼前的男人。

“……這我是真的沒想到，”來人的表情像是呆滯了一秒，“什麼時候生的？”

伏黑惠：“………………”

“與其討論這個，不如你先解釋一下。”五條悟慢慢取下墨鏡，湛藍色的眼睛裏仿佛凝固了怒氣，“你為什麼會在這裏？”

“傑。”

2

伏黑惠認識這個人，他叫夏油傑。

雖然內部諱莫如深，但伏黑惠恰巧看過當年的一份檔案，綁架案，被綁架的是警視廳高官的女兒，綁匪要脅警方釋放被羈押的同夥，警方斷然拒絕，最終綁匪殘忍撕票，當時經辦這個案件的兩人，一人是夏油傑，而另一人則是五條悟。

那份檔案非常奇怪，在很多地方都模糊帶過，連受害人姓名都做了黑框處理，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有隱情，卻無人過問地被積壓在堆積如山的卷宗下，如果不是他被調去整理檔案兩個月，可能也不會知道這個案子。

他還知道一年後，夏油傑突然在偵辦一個案子時槍殺了嫌疑人，隨之失蹤了，大頭照至今仍掛在內部通緝網上。

從更私人的角度講，他還知道夏油傑是五條悟的朋友……大概。

因為現在的氣氛十分險惡，全然不像老友重逢般溫情脈脈，以伏黑惠對五條悟的瞭解，他的拳頭大概下一秒就會揮出去了。

顯然夏油傑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他往後退了一步。

然後五條悟的手就按在了槍袋上。

夏油傑：“…………”

“如果我現在轉身走，”夏油傑說，“你會開槍嗎？”

五條悟沒有拔槍，而夏油傑也沒有轉身走。

伏黑惠默默旁觀了一會兒，乾脆觀察起了四周觀，這裏的人顯然並沒有太多好奇心，對街頭火拼見怪不怪，就算五條悟真的掏出槍掀翻對方天靈蓋，他們可能也不會動動眉毛。

除了那個性別不明的皮條客，他已經往這邊看了好幾眼，還對伏黑拋了個媚眼。

老實說，有點噁心。

伏黑惠皺起了眉頭，猶豫著要不要開口提醒眼前這兩個旁若無人的男人，這裏不是一個清算的好地方，現在也不是一個好時機。

但夏油傑先開口了，他收斂了笑容，把手揣進兜裏，緩慢道：“我不想騙你，悟。”

“所以換個地方再說？”夏油傑看了看一旁的伏黑，壓低了聲音，“我想你們也不是來抓……來找我的吧？”

伏黑感覺到五條悟的肩膀慢慢鬆懈了下來。

危機解除。他想，暫時。

夏油傑帶他們進了那家脫衣酒吧，熟門熟路地穿過粉紅色布簾，紮進一片混雜著脂粉和廉價香水味的烏煙瘴氣，五條悟面不改色地從一具醉倒在地的赤裸身體上跨過去，又用腳尖踢開了一個插著吸管的礦泉水瓶。

“你這幾年就混在這種地方？”他捏了捏鼻子。

“你這幾年還搞出了個兒子？”夏油傑隨口回道，“不會是我們認識前就有了吧。”

“請你們當我不存在，謝謝。”伏黑惠面無表情道。

夏油傑似乎和這裏的老闆十分熟悉，跟酒保打了個招呼後就帶他們上了樓。

二樓是類似小旅館的構造，走廊兩邊是並列的房間，用來幹什麼的顯而易見，他們甚至可以聽到粗喘呻吟和各種污言穢語。

“隔音是不太好，”夏油傑看起來有點無奈，“但在這個地方，有床有水有電的地方就很難找了。”

他在走廊盡頭打開一扇房門，將兩人引了進去。

這裏顯然比外面乾淨，雖然陳設依然看上去不太正經，大得不可思議的床讓整間屋子都顯得很擁擠，浴室和廁所也只是玻璃隔間，但兩人的嗅覺卻被拯救了，至少沒有刺鼻的香水味。

五條悟左右看了看，找了個沙發坐下，抬起腳搭在床上，再抬眼對伏黑惠招了招手：“隨便坐。”

好一個反客為主。伏黑惠心道。

但他還是坐了下來，開始操心任務要進展，首先要找到那個搏擊場……

“這間屋子隔壁也是我長租的，沒有人，所以不用擔心，”夏油傑靠在門口，“你們可以先聊一聊。”

夏油傑走了，他們可以聽見遠去的腳步聲。

伏黑惠猶豫了一下，開口道：“這裏真的……”

五條悟指了指自己的耳朵道：“我聽得到，周圍房間沒有人。”

伏黑惠：“那他會不會……”

五條悟：“如果他要跑，就不會把我們帶到這裏來，他應該在這裏住很久了，我認得出來。”

味道，感覺，他都不會認錯，甚至可以通過擺在桌子上的杯子把手朝向來判斷。

“不，”伏黑惠冷靜地否定了他，“我是想說，他會不會去叫人來。”

“…………”五條悟道，“哦。”

“應該不會，”五條悟往後靠在沙發背上，看著過於乾淨的天花板，岔開了話題，“我剛剛從那兩個奇形怪狀的大塊頭那裏問到了，這裏確實有一個搏擊場。”

“地址也很明確，就在鎮外一個屠宰場遺址，但不對外開放，只接待有招待券的人，”五條悟擺了擺手，“裏面具體是什麼樣子，也要混進去了才知道，這些雜魚還不知道那麼多，對了——”

伏黑惠抬起頭看向他。

“資料裏，有提過他會在這裏嗎？”

“沒有，”伏黑惠回憶了一下自己接手的全套的材料，“一句都沒有提到過夏油傑，會不會是真的巧合？”

五條悟的手靠在嘴邊，陷入了沉思。

但伏黑惠還是問出了最關鍵的問題：“能信任他嗎？”

“雖然他現在勉強算是個通緝犯，但內部對怎麼處理還是沒有定論吧，他應該也知道上面不會千里迢迢派兩個人跨境追捕他，看起來對我們也沒有敵意。”

“當然這只是我的判斷，最重要的是……”伏黑惠說，“五條老師你覺得，能信任他嗎？”

“我已經不是你的老師了——”五條悟癟了癟嘴，“是上司，哦不對，是你爸。”

是你爸爸什麼的，聽起來像是男子高中生的拌嘴。伏黑惠想。

“能吧，”五條悟最後道，“我一直都信任他。”

夏油傑回來的時候，手裏托著一個大餐盤。

“吃點東西，早些休息，很晚了。”

餐盤上擺著一些當地的傳統食品，米飯和魚露，還有春捲和米粉，而和這些格格不入的，是一塊淋了蜂蜜的松餅。

五條悟拿起叉子戳了戳，又抬頭看向夏油傑。

“只要有錢，這裏什麼都能搞到，”夏油傑笑了笑，“沒加什麼奇怪的東西。”

伏黑惠看了看表，已經半夜三點了。

“能給我隔壁的鑰匙嗎，”他端起自己那份站起來，看向夏油傑，“我去隔壁睡，你們應該還有別的話要說吧。”

夏油傑從善如流地交出鑰匙，五條悟也什麼都沒說。

但伏黑惠走後兩人就陷入了沉默，夏油只是安靜地坐著，而五條悟只吃完了松餅，其他東西都沒動。

“你之前說不想騙我，”五條悟把餐盤推開，“那實話能說嗎？”

“這幾年，你去了哪兒？在幹什麼？當年到底怎麼回事？”五條悟看著他的眼睛，一字一頓道，“都給我說清楚。”

“在那之前，你先回答我一個問題吧，”夏油傑沒有避開他的目光，而是反問了一句，“這幾年，你有和別人睡過嗎？”

3

伏黑惠是真的很想好好睡一覺。

畢竟這漫長的一天實在是讓人有點心力交瘁，而明天顯然有更多事情需要去做。

但他剛躺下沒多久，隔壁就傳來了“乒乒乓乓”的桌椅翻倒聲，緊接著是重物碰撞聲，碗盤摔裂聲。

“…………”

他從行李裏翻出一副耳塞，用被子蒙住頭，睡了。

夏油傑摸了摸自己的嘴角，手指沾上了一點血跡。

他仰面躺在床上，腦子還有點嗡嗡作響，可能是有點輕微腦震盪，五條悟跨坐他在身上，牢牢壓制住他的腰腹，依然揪著他的衣領，但表情看起來卻已經沒有那麼生氣了。

“你以為讓我生氣了，就可以不用回答問題了嗎？”五條悟甚至笑了，“不會在污水裏泡了幾年，連腦子也浸水了吧，傑。”

“我沒碰過其他人，”夏油傑答非所問，抬起唯一還算自由的手，撫上五條悟的背，再順著脊柱的形狀慢慢往上摩挲，直到按住了對方的後頸，“抱歉，我沒有其他意思，只是想問問。”

“我記得我們不是可以質問對方這種問題的關係吧，”五條悟順著他的力量往下傾了傾身，幾乎能夠感覺到對方的鼻息，“你在意這個？”

“因為你兒子……仔細看看，長得真像伏黑甚爾。”

“………………”

五條悟突然覺得有點挫敗，他們原本有很多話可以說，甚至有很多問題可以爭論乃至大打出手，卻莫名其妙地在這個更加莫名其妙的問題上糾纏不休。

在他的人生中，屈指可數的挫敗感都來自於眼前這個人，上一次還是他被夜蛾告知對方失蹤的時候。作為最好的朋友，還是偶爾可以上床的那一種，他所得到的告別也只是夏油傑早上出門時說的一句：“我走了。”

幾年裏他設想過很多種重逢時的場景，甚至想過給對方收屍，卻唯獨沒想過會是在一個破舊的脫衣酒吧樓上，兩人滾在一張用來做愛的床上，探討有沒有和誰睡過的話題。

毫無隔閡，像是昨天剛剛見過。明明分開的時間已經長過了在一起的時間，但他突然清晰地感覺到，記憶的重量會讓天平向某一方傾斜，有時候短短一秒，也長過索然無味的整個下午。

這實在荒謬得有些可笑，所以五條悟忍不住笑了。

“沒和那傢伙睡過。”

他隨口回答了一句，並且放開了對夏油傑的鉗制，想結束這場鬧劇，但對方卻沒有收手，依然握著他的後頸。

“喂。”五條悟略帶威脅地用膝蓋頂了頂他。

“那今天陪我睡吧。”夏油傑看著他說。

“免談，我不想。”

“我的意思是，睡覺，字面意義上的，躺下，休息。”

“…………”

“我很久沒好好睡過覺了，很久，”夏油傑放低了聲音，“陪我睡會兒吧？”

如果是以前，五條悟一定已經把這個人踹出去了，說不定還要嘲諷兩句，但現在卻不知道被哪一句話打動，沉默地平躺了下來。

夏油傑翻身過來，伸手將他撥到自己身邊，卻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甚至連搭在他身上的那只手都沒有用力。

“你……”五條悟想了想，“你說你記得惠是吧？意思是你失蹤後其實還能得到我的資訊，甚至知道我回警校當了老師……後來你來過學校？”

“當年你殺了園田也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跑什麼呢？反正他殺人監禁證據確鑿，當然他可能不會被送上絞架，但上面也會保你……算了，我提到上面也覺得噁心。”

他側頭看了看夏油傑，對方已經陷入了沉睡，似乎真的如同他所說的那樣，已經很久沒有好好休息過。

五條悟“嘖”了一聲，似乎是自我鬥爭了一下，最後還是轉過身，自覺自願地鑽進了夏油傑懷裏，把耳朵貼在了他胸口上。

……還活著。

那就行了。

第二天伏黑惠準時在上班時間敲響了房門，等了很久後才有一個黑髮黑衣的男人來開門，見是他還愣了愣。

“伏黑同學是吧，進來吧。”夏油傑往裏偏了偏頭。

我已經畢業很久了。伏黑惠心裏想，但他還是在門口猶豫了一下：“能進嗎？”

夏油傑愣了愣，笑了：“當然。”

伏黑惠走進屋裏，確實也看到一片狼籍，但躺在床上的五條悟好歹衣著整齊，只是用枕頭蒙著頭還在呼呼大睡。

“坐吧，”夏油隨便扶起一個翻倒在地的椅子，“我以前也見過你父親……”

“不用再提醒我他是個無賴了。”

“這樣嗎？”夏油愣了愣，“抱歉。”

夏油傑在床沿坐了下來：“你們到這裏來，是收到了什麼情報嗎？能讓悟出這麼遠的差跑到這種破地方來，應該是為很重要的事吧。”

伏黑惠微微皺了皺眉，沒有說話。

夏油傑笑了：“別擔心，我站在你們這邊。”

“我說，”五條悟在他身後拽了拽他披散的頭髮，“不要趁我睡覺的時候，套我後輩的話啊。”

“你不是已經醒了嗎？”夏油從五條手裏拉回自己的頭髮，隨手挽了起來。

五條悟抓了抓頭髮，打了個哈欠盤腿坐在床上，爽快道：“我們是為虎杖悠仁來的。”

雖然之前五條也說過相信夏油，但伏黑惠還是愣了一下，轉頭看向他。

五條對他擺了擺手，示意沒關係。

“虎杖悠仁……”夏油捏著下巴想了想，“是為了那件涉穀的案子嗎？”

“你的消息很靈哦，”五條悟拿起墨鏡戴上，“那麼他在這裏嗎？”

“在，”夏油傑乾脆地回答，隨即道，“你們應該也拿到了情報，這個小鎮現在有好幾夥人駐紮，但互不干擾，也不排斥外人，但虎杖所在的那個搏擊場不同，那裏屬於一個單獨的勢力。”

“你們也知道的，在暗網上做賭拳生意的組織，與其說是打拳……不如說是搏命吧，甚至會接待外來的客人現場觀賞，所以雖然是個亂七八糟的地方，卻有很強的軍火儲備，管理得也很嚴，想要隨隨便便潛入進去，幾乎不可能。”

“而且，虎杖悠仁可是他們的王牌，哦不，他在這裏可不叫虎杖悠仁，叫兩面宿儺，來自日本的……鬼神，在這個鎮裏可是有很多粉絲的哦。”

“說了這麼多，”五條悟無聊地敲了敲臉頰，“你有辦法進去吧？”

“有倒是有，但說實話，我並不希望你們去。”

“走吧，”五條悟充耳不聞，從床上彈坐起來，打了個響指，“先去看看。”

伏黑惠點點頭站起來，跟上了五條的腳步。

夏油傑在原地站了片刻，捏了捏鼻樑，只能也跟了上去，但他剛走出沒幾步，就看到五條停下讓伏黑惠先走，自己向他看了過來。

“是‘上面’讓你幹的吧？”五條手揣在兜裏，仿佛談論天氣般道。

夏油傑的腳步又頓了頓。

“上面怕當年綁架案的真相曝光，讓你殺了田園，順帶著讓你負罪潛逃，繼續幫他們辦事，”五條悟繼續道，“在這裏調查那個暗網組織的人，是你嗎？”

夏油傑的瞳孔收縮了一下，最後笑了出來：“什麼都瞞不過你。”

但可惜，只說對了一半。

4.

夏油傑不知道從哪里搞來一輛破破爛爛的吉普車，載著兩人往鎮外去。

白天的鎮子看起來平靜很多，甚至有了生活的氣息，路邊有端著盆去河邊洗衣的婦女，還有搭著灶爐燒飯的老人。

“這裏也有平民？”伏黑惠坐在後座，望向車外。

“有，不無辜的平民，”夏油傑握著方向盤說，“在這裏還能活到現在，沒有真正無辜的好人。”

五條悟側頭看了他一眼，但夏油傑的臉隱藏在陰影裏，看不清表情。

“先說說你待在這裏的身份吧。”五條悟想把車窗搖上來，半晌後才發現這破車根本沒有車玻璃。

“是個掮客，以前給搏擊場牽線過幾筆軍火生意。”

五條接著問：“那你說的混進去的方式呢？”

夏油傑沉默了一下，但顯然他清楚沒可能在五條悟這裏蒙混過關，只能開口道：“應徵拳手，如果你的身份偽造得沒有問題。”

“這不是很簡單嗎，”五條悟吹了個口哨，“你確定他們那裏有人能打得過我？”

“不是那個問題，在這裏是沒人認識你，但真上了場會在暗網直播，如果那些看直播的渣滓裏有人認識你呢？”

夏油傑皺起眉頭：“到時候你面對的將會是荷槍實彈的傭兵隊伍，要怎麼脫身？”

“我去，”伏黑惠介面道，“直播我也不怕，認識我的人很少。”

“不行。”五條悟和夏油傑異口同聲道。

“………………”

“我好歹也算你的學長，”夏油傑一只手握著方向盤，另一只手有些糟心地按了按眉心，“沒有送後輩去做這種事的道理。”

“啊，”五條悟靈光一閃，“你是他的學長，我是他的老師，我輩分漲了。”

“悟，好好說話。”

“行啦，”五條扒著靠背轉身，看向伏黑惠笑了，“你知道那些拳手是些什麼東西嗎？這種擂臺上沒有規則，都只會把你往死裏揍，場面越難看，看客越興奮。”

“我知道，”伏黑冷靜地說，“我能應付。”

“總之我說不行，就是不行，”五條悟乾脆地結束談話，“想想你的人設，少年喪父被我收養的小朋友，結果養父和親爹一樣也是個壞蛋，於是居無定所，最後養父在日本混黑道結果砍死了組長還搶走了貨，最後只能帶著你浪跡天涯，你連學都沒上完，會什麼打拳？”

“…………”並沒有這麼複雜的人設，真的。

在到達了目的地後，伏黑惠才明白了夏油傑之前那番話的意思。

這裏依然保持著屠宰廠的原址，原先應該是一個水泥堆砌的方形建築，但這棟建築不知道經曆了什麼，事實上已經崩塌了一半，露出了沒有鋼筋加固的牆體裂口，雖然四周都有哨所，但看不出有什麼特別的地方。

“在地下，”夏油傑踩了踩自己腳下的地面，“地下被挖空了，進出只有屠宰廠裏的一個出入口，如果這個入口封閉，那就困死在裏面。”

“除非能把裏面的人都殺了。”他看向五條悟。

“你以為我辦不到嗎？”五條悟抬了抬下巴，“這種地下場所最重要的就是通風設施，只要能控制通風設施或者發電機，就能幹掉起碼一大半人。”

“我提醒一下，”伏黑惠道，“任務是帶走虎杖悠仁，不是把這個地方掀了。”

“啊，”五條悟一敲掌心，“對哦。”

“所以還是我……”伏黑惠剛想再爭取一下，又被五條打斷了。

“傑，”五條悟看向夏油，“這個地方一定不止一個出口，對吧？”

夏油傑和他對視了片刻，最終敗下陣來。

“你要去，可以，”夏油傑道，“加上我。”

夏油傑在警戒線外打了個電話，過了一會兒，一個穿著野戰服的當地人帶著幾個嘍啰走了出來，遠遠地就跟夏油傑招收示意：“夏油！”

夏油傑換上了笑臉，上去交涉了幾句，幾人往五條悟和伏黑惠看了過來。

但伏黑惠敏感地意識到，這幾人的視線更多地是停留在自己身上，而不是身邊的五條悟，這是很不尋常的事情，他下意識地捏緊了手指。

果不其然，幾句話後夏油帶著幾個人走了過來，剛到面前，那幾個嘍啰就迫不及待地來拉伏黑惠，但伏黑惠想了想，沒有躲開。

五條悟卻一下拍在伸過來的手上，笑著看向夏油，“我們之前不是這麼說的吧？”

對方喧嘩起來，被拍開的那人立刻掏出槍，只不過下一秒就被五條悟隨手奪了過去，拿在手上拋了拋。“所以，這是要跟我動手了？”五條悟隨口道，“誰先來？”

那個頭兒這才上下打量了他幾眼，又叨叨了幾句當地語言，五條悟出來之前突擊學過一些，只能聽懂七七八八。

夏油笑著拍了拍手，站到了兩隊人中間：“不要這麼著急嘛，讓我先說幾句。”

說完他轉向五條悟，背對了幾人，收起笑容，用日語說：“他們說，他們正準備找一個日本年輕男孩，去陪兩面宿儺……玩。”

“玩？”五條悟露出古怪的神色，又指了指自己，“我不行？”

“…………”夏油傑沉默了半晌，“你不像日本人。”

“你是想說我不像年輕男孩吧？啊？”

“你太高了。”

伏黑惠立刻插話，不讓對話題跑到千裏之外：“我願意去，這也不是上擂臺，你沒有理由阻止我。”

“你知道他要跟你玩什麼遊戲嗎？”五條悟咧嘴道，“難道你以為真是大富翁和飛行棋？”

“無論是什麼，”伏黑惠看向五條悟，用肯定的語氣道，“我來這裏，不是旅遊觀光的。”

五條悟聽懂了他的意思，無論如何，都沒有放棄這種主動接觸到本人機會的道理。

“我會想辦法保障他的安全，”夏油傑打了個圓場，“悟？”

“……行吧。”

五條悟拍了拍伏黑惠的肩膀，把他往前推了推，然後拉下墨鏡看向對方幾人，用當地的語言說：“如果有什麼意外，我就把他們全殺了。”

在場的所有人都能聽出他的語氣是認真的，那幾個嘍啰甚至迫於壓力後退了一步，反而是那領頭的笑起來，上前和他握手。

“你這樣的拳手，我們也很歡迎。”

伏黑惠以為會像國際慣例，給他眼睛上蒙塊黑布再帶他去見虎杖悠仁，但事實上他們很普通地就進了屠宰場，地下室入口是一部巨大的工業電梯，他留心看了看，他們停下的地方是負三層。但根據電梯的速度和他們乘坐的時間，一二層的層高肯定不會像普通的樓房一樣，而是巨大的地下空洞，他推測是競技場所在的地方。

負三層看起來則很普通，正面大廳供奉著佛壇，像是個神棍的道場，四周有幾條看起來深不見底的走廊。

“記住我說的話，”五條悟俯身在伏黑惠耳邊說，“記住你的命很值錢。”

“……我知道。”

伏黑惠和另兩人在大廳被分開，被交給另外一撥人，來人帶著他往其中一條走廊深處走去，直到盡頭。

那裏有一扇上鎖的鐵門，門上攀爬著詭異的鬼像浮雕，甚至還用朱紅的紋路扭曲地寫著文字，讓伏黑惠有種奇怪的感覺，自己不像是要去見什麼人，而是見什麼被封印的怪物。

但門內的場景卻與他的想像大相徑庭。

一間普通的，充滿生活感的房間，桌面上放著沒喝完的可樂瓶，牆壁上甚至還貼著電影海報，電視前坐著一個棕紅頭髮的年輕男人，正在玩主機遊戲。

“…………”

說不定，真的是玩飛行棋和大富翁。

5

在鐵門關上的聲音響起後，那個男人轉回頭來，兩人都是一愣。

年輕男人立刻扔掉手柄站起來：“你……誒？日本人？難道他們真的……我……”

“我叫伏黑惠。”

“嗚哇！對不起對不起！”對方一副天塌了的樣子，立刻就想往門外去，“我馬上就去讓他們放了你！”

“你……等等！”伏黑惠不得不一把拉住了他。

伏黑惠覺得自己肯定搞錯了什麼，如果從五官看，這確實是虎杖悠仁，但和那個他看了很多遍錄影和資料熟記的，又完全不像是同一個人。

他不知道應該懷疑自己的直覺還是懷疑自己的眼睛。

伏黑惠深吸了一口氣，沒關係，有很多窮兇極惡的罪犯也擅於偽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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