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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日方舟】他的遗产11

[db:作者] 2025-07-22 21:32 5hhhhh 4360 ℃

11. Roxanne

“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凯尔希环抱双臂,坐在破冰者的对面。她用两根手指捏起一封牛皮纸制的档案袋,晃了两下,让它靠在自己的腰侧。

病房里一片沉寂,没有人发出声响。护士与病患在走廊上交谈的声音听上去就像是某种窃窃私语,让不大的房间显得空旷起来。窗外明亮的天光给房间里涂上了一层淡淡的白色,所有东西的颜色看起来都变浅了。

靠在病床上的破冰者低下了头,看着被子上的拼块图案发呆:被子的中央和四角缝着花色与别处不同的布料,像骰子上的五点;中间的那一点最大,周围绕着一圈花纹,像某种奇异的花朵。不过,这种图案实际上与花朵毫无关系,人们用小孩子玩的游戏给它起了名字,叫它“角落里的小猫”。

啊,拼块被子。凯尔希想起来了。很多年前,这东西在哥伦比亚流行过那么一阵,那时候几乎人人都有一条属于自己的拼块被子,有些是手工缝制的,有些是则从商店里买来的。他要在哥伦比亚读大学,自然也应该有一条。他们一起去裁缝店,一起翻看图册,在各种各样的图案和富有诗意的名字之间挑花了眼。她现在还记得册子里的内容:有一页是“坎坷的道路”,配图是一个被三角形与四边形拼成的交叉十字;有一页是“潘多拉的盒子”,它是由平行四边形和正方形按规律组成的;有一页他们心照不宣地跳了过去,那上面的图案叫“天堂之树”——天堂的树上有蛇,他不喜欢。最后,他们选了“秘密的抽屉”。他说这是个有趣的名字,很多古董家具上都有这样的抽屉或是暗格,有些人喜欢把最重要的东西藏在里面,然后便不再理会它,直到把它忘掉。这么一来,抽屉里的东西看似是消失不见了,其实永远都不会遗失。

他滔滔不绝地说着自己的那一套理论,而她饶有兴趣地听着,时不时点头附和几句。她像哄孩子那样追问道:那么它们会怎么样呢?就这样被雪藏吗?

雪藏——我喜欢这个词——其实你已经说出了答案。他说。雪是藏不住东西的,雪会融化。它们只是在等待着被人发现。

被谁发现?她问。

随便什么人吧?他说。这可说不准,世事难料嘛。

“我说,我需要一个合理的解释。”凯尔希裹紧披巾,身体向后一靠,面无表情地打量着面前的三个人。伊桑正垮着肩膀站在病床左边,十根手指局促不安地绞作一团。而送葬人坐在破冰者右手边的折叠椅上,肌肉紧绷,两只手用力地按住自己的膝盖。他清了清嗓子,试着将她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然后说:“事实上,我们是在执行博士的遗——”

“事实上——”凯尔希平静地打断了他。送葬人抬起眼睛,冷静而坚定地注视着她的双眼。 “送葬人先生,你是罗德岛的前干员,我认为你并不适合参与这次……”她在这里停顿了一下,似乎在寻找恰当的措辞,“……内部会议。我想用这个词来概括我今天要在这里做的事情。”凯尔希把“内部”这两个字咬得很重。得将送葬人排除在对话之外。她心里很清楚这一点,毕竟伊桑绝不是她的对手。

“但我本人更倾向于说这是一项‘外部事务’。”送葬人不卑不亢地回道,“毕竟它是由我——遗嘱的受委托人——来主导的。如果我们要谈论的是这件事的话,我不认为自己应当被排除在外。”

“你说得不无道理。”

“那么我想我有必要留下来解释这件事。”

“不过,我现在不想谈那件事,我有别的事要做。”凯尔希平静地说,心里却感到十分可笑:他们以为她一无所知,而她远比他们所想的知道得更多。她早就弄清了这个粗浅的计划,他们再怎么狡辩也是徒劳。她满可以把他们的行动当做是滑稽戏来看,但时间宝贵,她决定速战速决。

凯尔希举起档案袋,朝伊桑比划了一下:“我来替阿米娅听取外勤干员的工作汇报——‘主动申请外勤或长期外勤的干员应定期向人力资源部汇报工作情况,汇报的形式与时间由人力资源部依据干员具体工作情况而定’。这是写在罗德岛干员工作手册中的一项制度,我想你应当还记得吧?”没等送葬人答话,她又立刻补充道:“当然,关于你提到的那件事,我们可以稍后再沟通。”说完,她便坦然望着他的双眼,摆出一副胜利姿态来,等待着他的回复。

“如果是这样,”送葬人识趣地站起身来,深吸了一口气,“请允许我收拾一下个人物品。”

“请便。”凯尔希说。

送葬人给伊桑使了个眼色,不紧不慢地收拾着床头柜上的东西。

“真抱歉,凯尔希医生,我把汇报的事忘了。”伊桑很快地说了一句。他轻咬着下嘴唇,在凯尔希的注视下磨磨蹭蹭地坐回到椅子上,两只手在裤子上反复擦了几下,问:“我要在这里汇报吗?还是要换个地方?”

“我想这位先生应当不会介意,更何况事情本就与他有关。”凯尔希说,“当然,前提是你的汇报内容不涉及罗德岛的机密。”

“我觉得这件事——”伊桑拉长声音,在这里停顿了一下,然后说:“——不属于机密内容。应该说……应该说是完全不涉及!我一直在协助送葬人先生的调查工作。”

“送葬人先生,”凯尔希微微皱眉,顺着他的目光转过头去,“请帮我关上门好吗?”

送葬人只好冲她略一颔首,关上门,离开了房间。

“请吧,伊桑先生——也许我们应该用一问一答的形式?你觉得呢?”凯尔希用一种轻松愉快的语气说道,“别紧张,我只是有一些小小的疑问而已。”

“紧张?不不,我没有。”

“那太好了。”凯尔希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中的档案袋放在自己的腿上,慢条斯理地拆掉了封扣上的棉线。

“您呢?”她转向破冰者,“您也一样吗?”

破冰者应声抬头,匆匆看了伊桑一眼,说道:“我很好啊。”

“既然你们都头脑清醒、思维敏捷,想必能够解答我的疑问——我们就从这儿来开始。”凯尔希在档案袋翻找了一下,从中抽出几张纸,在病床上按顺序排开,“‘持剑者’,还有所谓的‘卧底干员’。关于这些东西,你们有什么想说的吗?”

她的话音刚落,伊桑便明显地震颤了一下。过了好一会儿,伴随着一声长长的叹息,他的身体缓缓滑了下去,仿佛瞬间泄去了全身的力气,整个人垮坐在椅子上,两条胳膊软绵绵地耷拉在身体两侧,显得毫无生气。“这件事……”伊桑低下头,支支吾吾地说道,“这事说来话长,但我可以解释。我们绝对有必要这么做。”

凯尔希皱了皱眉。

伊桑咽下一口唾沫,摩搓着两手,不知如何开口,而凯尔希则耐心地等待着。她死死地盯着他,仿佛她已经下定决心,绝不会轻易放过这件事,仿佛她要刨根问底,要把他们的每一个行动、每一份考量都问得一清二楚,不将整件事弄得明明白白就绝不罢手。

“大约是去年十月份的时候,送葬人带着一份——”

“——语焉不详的遗嘱。”凯尔希打断道,“我知道这事。”

“但那是博士的遗嘱!”伊桑鼓起勇气反驳了一句。凯尔希没说话,只是用锐利的目光看着他。“那上面有博士的签字……”伊桑解释道,“我看过了,字迹是一样的。”

“字迹?真有意思。”凯尔希说,但脸上一点儿没笑,“所以呢?仅凭字迹你就认定那遗嘱是真的,然后和送葬人一起乱寻乱找,找到了这个人身上?你们觉得他就是遗嘱里提到的人,于是想都没想就把这事透露给了他,还替他伪造了身份档案,弄了几个假签字想蒙混过关,是这样吗?”

“你们把签字描得很像……”她捡起档案的最后一页,放在面前仔细端详,“把字迹都模仿得很……很不错,确实很不错。”然后,她把那几页纸丢回到床上,问:“是谁的主意?”

“是我。”伊桑低着头小声说。

“当然应该是你——又是字迹,是吧?觉得只要签字的笔迹足够像就万无一失了?”凯尔希质问道,“如果对方要你提供更多的证据呢?像是能认定身份与户籍的证件?税务的记录?又或者是保险的记录?你们也要伪造吗?如果他们真的去核实了怎么办?你能保证他们对你准备的材料毫无怀疑吗?”

“我们在档案里给他定的职务是卧底干员,他本人的身份信息不公开,由博士一人保管。鉴于当年的特殊情况,我想他们应该能够理解。”

“那么你有没有考虑过这件事对罗德岛的影响?”凯尔希微微歪了下头,语气严肃,“这种无法查证的身份档案根本没法摆脱造假的嫌疑,势必会影响到罗德岛的信用,甚至可能会引发各类审查。”

“很明显,你们完全没有考虑过这么做的后果。”凯尔希继续道,“不然我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呢?介于你在工作上的失误,伊桑先生,我不得不将你停职,你目前的一切工作都由我来接手。处分文件会在我们回到罗德岛之后下发,你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她的声音听上去冷冰冰的。紧接着,她又提高了声音说道:“如果你对我的决定没什么异议的话,就请你出去!”

伊桑惊讶地瞪圆了眼睛,微张着嘴哼了几声。

“我说得不够清楚吗?”凯尔希强调道,“请你出去。”

在伊桑垂头丧气地离去之后,病房里那种令人压抑的寂静彻底地显露了出来,房间里似乎只有他们两个人的呼吸声。为什么病房里的陈设总是白色的呢?白色让它们看起来又洁净又矜持,像没有感情的冰和雪,把声音都吸走了。凯尔希坐在床尾的凳子上——算是病房的中心吧——正对着破冰者,对他投以一种奇异的、审视的目光,仿佛他是个紧闭的贝壳,里面藏着珍珠。

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博士又为什么会选择他?她真想将他剖开看个清楚。她料想他们之间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也许是交易,也许是约定,只不过别人不知道。

凯尔希双臂紧抱,两肩微微耸起,而后又沉落下去,像是进行了一次细不可闻的叹息。她的手指悄无声息地爬上身体两侧,隐秘地抓住了披巾,目光又一次落在了拼块被子的图案上。

“秘密的抽屉”和“天堂之树”,这两个名字都糟糕透顶,充满附会和误会,以及完全错误的重点。前者的图案主体是“抽屉”,名字的重点却放在了“秘密”上。他们都有很多秘密,可是要藏进抽屉里并且尽快遗忘的只有那一件。如果要将秘密放进去,那么他们就应该把它丢掉,而不是让他带着它去上学,让他不得不被冰冷的过去抱拥着度过那许许多多个漫长的夜晚。而后者,后者则更为荒谬:天堂的树上是有蛇的,可拼块图案上却没有——要是没有蛇的话,又该怎么去分辨一棵普通的苹果树与“天堂之树”呢?

同理还有“角落里的小猫”,这也是个怪名字。

有一次博士问,占到角落的孩子是“小猫”,那剩下的孩子又是什么。

我不知道。她说。他没有名字。他只是“输了”。

但他还有机会赢呀。博士说。

可问题的关键就在于,如果没有新的一局,也就不会有赢的机会了。

凯尔希坐在房间正中央的椅子上,思绪像鸟一样四散飞去。她竟然会是那个迟人一步的、被留下的、“输了”的人,谁能想得到呢?生活不是游戏,也就没有重来的机会。博士选择了其他人,她出局了。对此,她并不感到愤怒,萦绕着她的是困惑和一丝还未消散的忧伤。为什么是这个只与你见过一面的人?凯尔希想。你说过我总会救你的。我当然会救你。可你为什么不肯向我求救呢?

也许他没那么信任她。又也许他是厌恶她。只是也许,但真叫人伤心。

凯尔希端坐在椅子上。忽然间,仿佛从窗外射进来一道强光,病房里的一切都被耀眼的白色所冻结。墙壁、病床和破冰者变得模糊不清,慢慢融化消失,周遭的世界正逐渐褪色,她的身边只剩下一片无边无际的白雪。

此时此刻,她发现自己孤立无援。

凯尔希不由自主地向后缩了缩,将身体抵在椅背上。那些漆成白色的、坚硬的金属杆轻轻地硌着她的骨头,顶着她,在支撑着她的同时,又让她不得不挺直身子面对这一切。

“你还好吗?”破冰者开口问道。

“不用管我。”她说,“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

“好啊,好啊。”破冰者笑着说,“这有什么难的?”

“告诉我你的名字。”凯尔希补充道,“最初的那个。”

“凯列班。”

凯尔希瞥了他一眼,继续问道:“你是哪里的人?乌萨斯还是哥伦比亚?”

“这你可真把我问住了。”破冰者回答说,“我妈妈在某个小岛上生下了我,我不知道那岛的名字。不过我倒是可以告诉你我妈妈是哪儿的人。”

“哪里?”

“阿尔及尔。”

“别戏弄我。”她皱起眉头。而他放声大笑。

“没想到我也会知道这些东西,是不是?我们那里也有人上过学的。”破冰者笑道,“你为什么这么严肃,医生小姐?你应该专注于医学上的事情,少操心这些闲事。多看些喜剧吧!你有体面的工作、体面的生活,为什么还要烦恼?”

“这与你无关。”凯尔希说,“你只需要回答我的问题。”她忽然感到有些恼火,可是又说不出是哪一句话、哪一个词激怒了她。她愤懑不平地想:你根本什么都不懂。

“我已经回答你了。”破冰者解释道,“你看,我是女巫的孩子,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出生,也没有名字。如果需要,我就给自己起一个。”

“你没告诉他吗?”凯尔希追问道。

“我没告诉他,他也没问。”

“那他对你说了什么?他为什么会选中你?”

“说了什么呢?我们只是闲扯——我怎么会知道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迦里吧。”破冰者说,“我想不出别的理由了。那之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这难以置信,但也不是一点说服力没有。凯尔希想:毕竟他很爱那个人。或许他很听那个人的话。

于是她说:“你的意思是,他只是随便地将自己的身后事托付给了一个和自己仅有一面之缘的陌生人?”

“随便你怎么想。”破冰者说,“你应该比我更了解他吧?你不用怀疑我。如果我想借此出狱的话,我会说:‘我和他经常见面,我知道他的秘密’。”

“你不想离开那里?”她试探道。

“谁知道呢?前段时间我还希望自己能快点去死。”

“人是会变的。”凯尔希说。

“也是固执的。”破冰者点点头,继续说道,“有些是会变的,变得很快,但是有些人又是难以撼动的……”

他在暗示她什么吗?凯尔希感到自己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什么,尽管知道那只是模棱两可的词句带来的错觉,但她仍然忍不住去思考。他像是在暗示她有的人变了,有的人没变,也许他说的只是他自己,但她不敢肯定。博士失去记忆之后,她就觉得他变了,他变得任性而轻佻、快乐而不真实,就像是在周身结起了一层薄薄的冰壳,晶莹剔透而又不堪一击。他这是怎么了?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样?长久以来,疑惑和担忧就像绳子一样捆绑着她的心,将它吊在半空,一点点细微的触动都会让它摇摆不定。她敏感而谨慎——或许有些太过于谨慎了。不过,在博士的事情上,无论多么谨慎都是不过分的。

凯尔希想:当务之急是取回博士寄存在图书馆里的东西。她该让谁去呢?不能是眼前的这个人,也不能是罗德岛的干员——出于某些原因,她不想让任何人知晓博士的过去。

也许赫拉格先生愿意去,在那件事情上,他算得上是半个知情人。但是,不,最好还是她自己来。

活得太久就会有这样的麻烦。两个人的秘密变成了一个人的秘密,难以忘怀又无处诉说,只会像石头一样挤压着心脏,让人喘不过气来。凯尔希把散落在床上的档案捡回到袋子里,将封扣上的棉线缠好,起身来到窗边。这儿是个小地方,从病房的窗户向外望去,可以看到大半个城市的模样。纵横交错的道路被高低起伏的建筑截断、隐去;好些房屋的外墙都剥落了,露出里面朱红色的墙砖;教堂的塔尖孤零零地耸立着,融雪留下的水渍像是破碎的蜘蛛网,飘落在城市的表面,把它变得灰蒙蒙的。凯尔希想到盒子,被时间磨平了花纹的盒子,锁孔被完全锈死,盖子上满是尘土和蛛网,再也无法开启。她像盒子一样地为他保守秘密,可他却将她放在了记忆深处的抽屉里,把她忘了。

“你的朋友,”她问,“就是叫迦里的那个人,一定很爱他吧?”

“这还用说吗?他们彼此相爱。”破冰者反问道,“难道你不这么想吗?”

她没有回答。

“谁会不爱他呢——我们像爱自己的姐妹一样爱着他。” 破冰者没有理会她的沉默,他脸上的表情慢慢松弛下来,沉浸在对往昔岁月的回忆中,“起初我们都以为他是个女人,觉得他一定很漂亮,和迦里只不过是玩玩,走不了多远。但是后来他给我们买烟,还给我们洗衣服、补袜子。迦里说他没有被感染,我们都惊讶得不得了——世界上怎么会有这样的非感染者?大家都说,再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我们每个人都希望他和迦里能获得幸福……”

“那现在呢?”凯尔希轻声问,“现在你知道他是谁了。”

“这和我们的立场没有关系。”破冰者坚定地说,“你不明白这件事意味着什么……不同于亲人的爱或是战友的爱,有个人愿意真心爱你,却又无关身份、地位、利益甚至是理想……纯粹的爱!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东西吗?如果有,那就应该是这样的。”

“我们那儿有个孩子……大约十五六岁吧?总是说他像自己的姐姐。”破冰者说,“这个小男孩每天晚上都要为他们两个人祈祷,希望他们能获得幸福,就像希望他自己的姐姐能获得幸福那样——你呢?你爱他吗?”

这算什么问题?凯尔希感到有些恼火。她怎么会不爱他?在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便很爱他。出于一种特别的责任感,她总是照顾着他。他需要安慰,她便安慰他;他需要支持,她便支持他;他需要搭救,她便搭救他,一直如此。

她想让他幸福地生活。

“我总是很爱他。”凯尔希答道,“可是他让我伤透了心,还把这些事全都忘了。”她推开窗户,让冷风吹进屋里来,然后转过头看着破冰者的眼睛说:“不过即便如此,我依然很爱他。你能理解吗?”

“也许是能吧。”破冰者轻声说,“因为我没办法去恨他们两个。”

可是我恨他。我恨他忘了他有多么信任我。我恨他忘了我有多么爱他。凯尔希想:我为他做了很多事。

现在,她能从玻璃的倒影中看到自己的脸,它是如此脆弱和透明,困惑、忧愁而若有所思,像一个迷茫的幽灵。她想象自己站在审判的天平前,天平的一端是她的心脏,另一端是一片普通的羽毛。看不见的鲜血流尽之后,她遍体鳞伤的心脏便开始收缩,它越来越小,越来越干瘪,最后变得像一枚落叶。哪一端更重呢?她不知道。她曾经得到过很多,也失去了很多。仔细衡量得失是很难的。

仿佛在自嘲一般,她决定抛出一个稍显冒犯的问题。

“对你来说,被丢下的感觉是什么样的?”她问道。

“一点儿也不好。”破冰者叹了口气,“我觉得自己像是被谁背叛了,好像我什么也不是,根本不值一提。”

“很生气吧?”

“起初有一点儿,因为我想不明白,他们为什么非得去死不可?后来我就再也不愿去想了。我只想和他们一起走,求他们千万别把我抛下。”说到这里,破冰者的喉咙里吞咽了一下,舔了舔自己的嘴唇,继续说,“可这不正是我想要的吗?‘让他们永远在一起吧!让他们获得幸福吧!’这就是我每晚祈祷的内容。这是我自己许的愿望,而它完全的实现了。”破冰者闭上眼睛,用力地摇着头:“难道这还不够吗?”

凯尔希没有说话。窗外,黑色的鸟群降落在教堂的钟楼上,稍作停留后又重新飞起,像是在空中勾勒着风的波浪。鸟群绕着塔尖盘旋,云彩急匆匆地向南方流去,天空中波涛汹涌,整个世界像是沉没在了水下。凯尔希盯着教堂的塔尖,目光随着它向上,再向上,深入到高高的云层中去。她想象在水面之上漂浮着一只小船,被金色的阳光照耀着,不知道会去往何方。她想象一种在光辉之中的、静谧的生活。她想象他在船上轻声歌唱,那歌声会让她想起某个隽永而美丽的黄昏,让她觉得他已然获得了幸福。这样,她的忍耐就是值得的。

她想起出航的时候。

那时他只是一个站在甲板上的、拉着她的手的男孩子,为自己的未来而忧心不已。他不安地问她:凯尔希小姐,事情真的会变好吗?我真的能过上新的生活吗?

会好的。凯尔希听见当时的自己说。别怕,有我在呢。

真的?他冲她笑了笑,然后,像是为了让她放心一般,他又谈起了别的事。我的哥伦比亚语说得怎么样?他问。口音有没有很重?

有一点儿。她安慰道。但这倒是不要紧的——你不是给自己起了个乌萨斯名字吗?“德米特里•列昂诺维奇•索科洛夫”,这名字你是从哪里找的?

书里。他不好意思地说。我用书里的人名随便拼的。

她点点头。那么我以后就叫你米佳。

米佳……我年轻的米佳……面对着窗外广阔的世界,凯尔希睁大了眼睛,努力不让自己的眼泪掉下来。我黑眼睛的米佳……她紧紧地捏着手中的档案袋,像是又一次握住了他的手。凯尔希想:这就是你想要的生活吗?

不过,答案并不重要。她心里十分清楚:事事顺遂是不可能的。世界只肯给他这么多,他自然只有接受。生活绝不给任何人讨价还价的余地。

“你说得对。”凯尔希对破冰者说,“那样就足够了。”

事情又回到了原先那种无话可说的、乏味的情况中去,但气氛已然有所缓和。在达成了一项微不足道的共识后,她忽然感到自己与破冰者同病相怜,并从中得到了些许安慰。她总是在为她的米佳操心,付出她所有的一切,却几乎得不到任何回报。不过,爱本就不是交易,也就谈不上有什么应得的回报。对她而言,爱是不得不做的事情,是别无选择。这种艰难的爱总是痛苦而深刻的,令人难以忘怀。它会在心中留下许许多多的伤痕,连时间也无法将其抹去。

现在这些都不要紧了。

我还会为你做很多事。凯尔希想。米佳……米佳……我会替你完成一切。

就在这时,教堂的钟声响了起来,鸟群飞散在空中。她抬头望去,天上的太阳就像一枚闪闪发亮的金币,被一只令人怀念的手抛掷出来,逐渐沉入这片冰冷而纯净的海底,照耀着她和整个尘世。

这一刻她觉得自己应当许个愿望,或者做些别的什么。她觉得自己必须要有所表示。

“最后一个问题,” 凯尔希转身看向破冰者,冲他微微一笑,“有没有人跟你说过你的运气很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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