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loom In the Night

Note：有什麼僅只在夜晚的綻放後開啟。

　　離開了擁有火之妖精協助調節溫度的學院，冬日裡迎面吹來的風終究是會讓人感到寒冷的。

　　夜鴉學院所在的賢者之島四面環海，但東西兩側的地形迥異，鄰近人口密集區與港口的是舖了貝殼與細沙的沙岸，被蓊鬱森林盤據的則是陡峭的岩壁。

　　考量視野，今日他們選擇前往的是沙岸的一側。冬天的白日稍縱即逝，還未過晚餐時間，已幾乎快看不到西沉的夕陽。

　　Trey搓著自己的指尖，Jade從逐漸昏暗下來的林蔭裡蒐集乾燥的樹枝，施展魔法將火點著。被焚燒的木頭從邊緣裂開，隨著裂痕的擴大發出清脆的聲響，火勢漸大，在澈底暗下來的天色中點出一小圈的光明。

　　Leech兄弟裡較有耐心的那位接著在地上鋪好野餐毯，自腳邊的提籃將稍早Trey準備的食物拿出來，並斟好熱茶，權宜設置完成觀賞的特等席。

　　那側坐的姿勢不由得讓人聯想到有些臨海城鎮會出現的，安置於岩石上守望海洋的人魚雕像。Trey想。

　　「抱歉，你明明是客人，還讓你幫忙張羅。」

　　「不會的，客隨主便，用幫忙作為代價也相當划算。」Jade揚了揚手中咬掉半塊的葡萄麵包。

　　他們一同享用由三明治和馬芬一類即使冷卻也不失美味的簡單晚餐，或許是擅長魔法藥學的緣故，Jade也對沖泡紅茶很有一套。從對方手裡接過裝著赭紅液體的茶杯，拿捏得剛剛好的溫度確實地溫暖Trey的掌心。

　　最初邀請Jade外出的是Trey。Trey在課後將預計要在下次派對亮相的試作品送去給Jade，入學典禮事件後雖然被Riddle訂正過對Jade為人的認知，可除了城府確實比較深沉外，Trey仍然不覺得與Jade相處是件那麼危險的事情。

　　副宿舍長多所重疊的業務增加他倆共事的機會，Trey會將茶會沒吃完的點心拿去與食量大的Jade分享，Jade也會前來請教他不論是校務行政上又或是課業的問題，於是乎當鄰近期末考的時候，他們的關係非但沒有遠離，反倒還比入學典禮時又走得更近了些。

　　走廊上Trey與Jade聊起了準備Heartslabyul的「什麼都不是之日」的事情，傳統裡派對會從火鶴睜眼鳴叫的時刻開始，期間宿舍裡所有的人都必須放下手邊的工作參加派對，不間斷供應的料理將持續到傍晚，直到用作槌球比賽的刺蝟打起盹時宣告派對結束，並在最後燃放煙火，象徵完美的結尾。

　　Jade對於此項大費周章的傳統嘖嘖稱奇。除卻往常的糕點製備以外，Trey也插手了最近一次閉幕煙火的籌辦。科學部的指導老師雖是以嚴格出名，實則只要不造成太過分的損失，他根本不會管學生要發展何種類型的自由研究，於是科學部又被戲稱什麼都做社團──Trey製作的煙火便是屬於社團活動的產物。

　　當Trey提及當晚要進行試放作業時，Jade表示從未在陸地上看過煙火，饒富好奇心的人魚對於那究竟會是如何的體驗十分地感興趣。面前是頗有好感的對象，Trey不疑有他，隨口詢問起Jade是否稍後有空閒時間。

　　──這便是他們眼下會一起在海邊吹風的原因。

　　「從海裡看的煙火是什麼樣子？」

　　「唔……」Jade將手置於下巴之前，思索片刻後回答。

　　記憶裡最為深刻的一次，有艘以慶祝生日為名義出航的豪華船隻停泊在外海。

　　Jade生動地描述他與Floyd偷偷躲在礁石的陰影裡，船上應該載了不少的酒，喝空的酒瓶有些被投擲了出來，有些是直接從甲板滾落掉入海裡。他們等到船上的人們酒酣耳熱，再沒有多餘精神分出來去注意浮出海面的人魚，這才敢游得更近了些。

　　從未聽過樂器的聲響從船緣流洩而出，人類群起鼓譟，吆喝般的倒數在數字歸零時伴隨著如炮聲一樣的巨大聲響，一顆顆巨大的彈丸被打到高空，升到最高點的瞬間炸裂開成璀璨煙花，像極了在天上舒展開觸手和帽沿的劇毒水母。

　　夜空高掛的是黑暗的海底永遠無法存在的景象。

　　「一般來說我們都只能遠遠地偷看。」Jade懷念道，「父母親總是叮囑不要太靠近人類。」

　　人魚的全身都可以是魔藥的材料，市面上最常流通的是人魚之淚和鱗片，然而乃至骨血甚至內臟都別有用途；即便不是用來入藥，單就迥異於人的外型就十足有當作收藏品或戰利品的價值。進入種族繁多的夜鴉學院就讀，姑且算是待在安全地帶，但他們仍沒有忘記要時刻保持警覺。

　　「照這麼看來，能像現在這樣在同所學校認識Jade，我也得慶幸我有魔法的天賦了。」Trey舔掉指腹的麵包屑。

　　「能聽到您這麼說，今天決定從Mostro Lounge翹班過來實在是值回票價。」

　　「欸？你是翹班的？」

　　「精確來講，我出發前才臨時跟Azul報備。」

　　「我之後烤些什麼作為陪禮好了……」Trey面露苦惱。

　　Jade未有推卻，只是笑吟吟地跟Trey表示他會期待著屆時賠罪品將如何的令人驚豔。

　　用過晚餐，也差不多該是辦正事的時候。Jade好整以暇地觀察Trey忙碌地來來回回，一下子測量風向、調整發射筒的角度，一下子又重複驗算火藥的用量，確保能夠順利將煙火發射到高空。

Trey太過專注，以至於當他意識到他將邀請來的Jade晾在一旁，已經是挽起袖子的Jade堆出一個規模不小的沙堡的時候了。

　　只見人魚的少年脫掉了襪子，稍稍捲起褲管，露出一小截的腳踝，看上去就價值不斐的皮鞋則被整齊地排列在凸出地表的岩石上。

　　「呃……你會覺得無趣嗎？」Trey不好意思地說道。

　　「不會哦。」Jade搖頭笑道，認真地將細沙捧在掌間。

　　潮濕的沙粒增添了水氣的重量，不至於被夜風吹散，他將聚集起來的沙一把一把地堆疊，加以掌壓調整形狀，不一會又在沙堡旁多雕塑出一座尖塔。

　　「看幾次都不會膩呢。」

　　「嗯？」

　　「軌跡。」Jade指了指沙灘上被Trey踩出來的凌亂鞋印。

　　「啊，畢竟你們的原本是尾巴嗎？不像腳踩過後會留下腳印。」

　　「我認為這也是陸地有趣的地方之一。」Jade往海的方向走去，Trey本想著對方是要下水，但Jade只是走到浪能打上來最高的地方彎下腰，讓捲過腳踝的海潮帶走手中的沙粒。

　　「相對於擅長留下軌跡的人類，人魚很難留下什麼東西，海裡的東西即便經過加工，大抵仍維持物品的原樣，相反地，人類遺落入海洋的東西種類就很豐富了，我們以前也蒐集過隨著船難掉進海裡的珠寶首飾、銀製的燭台、漂亮的食器之類的，每一樣都非常迷人。」

　　「Trey學長進度如何？」洗完手，回返的Jade湊到他的身旁。

　　「算是搞定了，雖然不保證比得上專業製品的華麗。」Trey將魔法筆就於從發射筒底部延長拉出的引信，「準備好了嗎？」

　　「隨時都可以開始。」

　　以Jade的回應作為信號，Trey揮動魔法筆，小小的火苗從鑲嵌寶石的頂端竄出，跳躍到浸過煤油的引信上，物體被點燃的聲音與刺鼻氣味陣陣飄出，黑色的痕跡越燒越長，像是條匍匐在沙灘上的蛇，眼看燃燒著的部分即將要隱沒入發射筒中。

　　屏氣凝神，他們不約而同地抬起頭，掩住耳朵。

　　發射筒大幅度地震動，轟隆的聲響伴隨劃破夜空的光之箭矢激射往空中。

　　箭矢的末端在海面上整個爆裂炸開，不同種類的金屬遭受高熱劇烈燃燒氧化，迸裂出摻雜金色、綠色、紅色的炙熱光芒，色澤繽紛的火樹銀花盛開在夜空中。

　　「看到了嗎J、」被氣氛感染，Trey興奮地轉頭，驀地一抹的藍色擦過他的鏡框。

　　等他意識到，已經是Jade在盛放的煙花之下低頭吻了他的時候。

　　人魚藍色的睫毛被火光染上溫暖的色澤，數秒後來自空中光芒逐漸黯淡，待震盪的空氣回歸寂靜，徒留尚未完全散盡的灰色塵埃。

　　「我覺得……非常漂亮。」人魚的少年發表感言，睜大的雙眼閃閃發亮。

　　凝視對方被升起火堆照亮的半張臉龐，Trey的內心醞釀一股難以形容的騷動，只覺得此刻Jade看上去與平時特別地不一樣，雖然很快地Jade臉上的表情又被以往安穩成熟的微笑取代。

　　或許他不該將方才發生的稱作一個吻，只是離得太近兩人的嘴唇相碰後又分開的意外。Trey忘了自己數秒前想說的所有話語，嘴巴開闔半晌說不出話，見狀Jade大笑出聲。

　　「……剛剛是什麼意思？」

　　「聽說過人類在求偶時會使用花束，我得說煙火是個令我非常意外的選擇，本以為學長是更加不浪漫的人。」Jade的嗓音清亮，「或是我誤會了，獨處的約會、只為了我放的煙火，難道Trey學長不是喜歡我嗎？這就有些難辦了……但我也不會因而道任何的歉，畢竟我準備的回答是『樂意之至』。」

　　「……」

　　「哎呀，Trey學長怎麼了嗎？」

　　「我還不太確定。」吞吐好一陣子，他的回答曖昧不清，要說他對Jade的好感確實是有，然而他們是應該要進展到戀人的關係嗎？他有些迷茫，本想著應該要反駁，卻也覺得腦海裡全然找不到該對那個吻說出口的「不對」。

　　「那我想我可以幫Trey學長一個小忙。」異色的眼珠在黑夜裡閃爍不亞於星辰的光芒。

　　他們又接了一次吻，第二次Jade停留的時間更久，Trey可以鮮明感受到Jade嘴唇的溼熱與柔軟。忍不住屏住呼吸，同時對這樣的自己感到荒唐得有些可笑，分明自身就還在陸地上而非在水裡，竟像是被緊張的情緒堵得吸不到氣。

　　「學長聽過人魚公主的故事嗎？」Jade自顧自地說下去。

　　「海裡流傳有兩個版本，開頭大同小異，不過隨著選擇不同，造成結尾有了關鍵性的差別。一者是鍥而不捨的公主如願以償，獲得真愛之吻，與心儀的王子共度餘生；另一者則是上岸後才察覺王子已然芳心別許，不忍殺害心愛之人回返大海的公主最後化為了泡沫。」

　　「但在這兩個故事裡，顯然故事的結尾要如何發展都是公主單方面的決定，我們無從知曉王子對於被人魚喜歡上一事的想法。」

　　「不過我也並非傳說中與海之魔女簽訂了契約、以聲音換取雙腿的人魚，所以我決定明白地告知，然後將拒絕和接受的選擇權都交給您。」

　　您有逃離現場的權利。

　　說罷的Jade微笑，對他眨了眨眼睛，等待他的答覆。

　　「……老實說，我沒有想過那麼多，因為我也不是王子，只是個普通人。」Trey誠實回答，「但我肯定，我並不討厭Jade的吻。」

　　「真的？」

　　Jade聞言向他湊了過來，胸膛幾乎要貼在一起，距離近得像是可以聽到雙方鼓譟的心臟。Jade的嘴角上揚，模樣看上去開心極了，笑得整個咧開的嘴使對方褪去平時的無懈可擊，甚至跟其純真而凡事隨心所欲的兄弟看上去有些相似。

　　平常用嘴唇遮掩妥當的利齒被稍微露了出來，Trey從那張精緻的臉龐上首次瞧見了符合實際年紀的笑容，超乎他想像的可愛，以至於他也有了吻Jade的念頭。

　　「那我有個冒昧的請求。」Jade舔了舔自己的嘴唇，顯得意猶未盡，「能夠再來一次嗎？」

　　「幾次都行。」

　　他笑著回應，牽起了Jade的手。這一次他奪回了主導權，對壓低頸子的人魚少年，主動覆唇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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