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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睡后，Rictor开始被恶梦缠绕。

他梦见了自己的父王死于一场公开的政治谋杀，西班牙王挑起葡萄牙王的王冠，又用长剑砍下了父亲的头颅；他也梦见了自己的母后带着他与王兄逃亡，最终不堪忍受精神压力，在悬崖边投海自尽；他同样梦见了王兄为了保护他而拿起火枪和西班牙的游骑兵对峙，可在故乡燃烧的战火中，他最终还是与自己的孪生哥哥离散……随后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曾让葡萄牙人引以为傲的远洋帆船在西班牙的装甲战船面前全军覆没，火舌舔舐过里斯本港的碧帆，又让它们在燃尽后被殷红如血的赤帆所取代。

梦魇总会在其后变本加厉，所有的黑暗回忆都会在那一瞬涌上脑海，它们强迫Rictor回想起自己流落为奴的种种经历：被迫套上锁链、又不得不与野兽同笼。每当少年时代的Rictor尝试着用自己的力量挣脱那些拴住他的链子，他的“主人”就会狠狠地鞭挞他，又在随后将被抽破皮肉的男孩倒吊着摁入海水。直到Rictor没有精力再去反抗，又有全新的、更牢固的铁链套上他的身体，而那些链子每一根都会在他的耳边叮当作响。

Rictor讨厌锁链的声音，可他却因为这个才能被迫学会更多东西。

保持沉默，遵循指令。

生存下来的唯一方式，是将自己也化身为野兽。

在梦境中，青年甚至能感觉自己重新回到了斗兽场，那些拴在他双手和双脚的锁链就像从来没有消失过一样，他试图移动身体，锁链就会接着发出清脆的响动。

他的桎梏还在。

那些正在观众席打量着他的视线也还在。

黑暗一片的视野中仿佛扑来了某只更为凶横的猛兽，随后海水也跟着一起从他的脚底涌上，Rictor因此挣扎地想要伸手向前抓去——

“停下来！快停下！”

昏暗一片的房间内，正躺在床上入睡的红发青年呢喃着含糊不清的母语，近乎疯狂地伸手抓向前去。那些原本包裹在青年周身的纯白被褥很快就被他撕扯成了碎片，碎乱的羽绒四散在还算宽敞的船舱卧室。Rictor在半梦半醒间蜷曲着自己的身体，像是想要挣脱开身上的什么东西似的下意识地将手攀向床柱，又在那处不断划出指痕。

“够了！不要过来！够了！”

“Rictor。”

身后传来了另一个人冷静的声音，Rictor的手腕被那只苍白又冰凉的手抓牢。为了防止他的指甲划伤自己，那人强硬地将他往后拽回，又用手环住Rictor的肩膀，好去制止他的胡乱冲撞。可红发的青年显然是依旧没有办法真正清醒，他的身体不断颤抖，连着泪水也一并顺着侧脸不断落下。

“不要！不要锁链！放过我！”

“Rictor，没有锁链，已经没有了。”

Rictor的知觉这才稍许回来了一些，先前环住他的人从后制住了他的手，用力地将他压向床面。稍带温度的柔软布料贴向Rictor的身体，那人其后就将Rictor翻过身来，又用温度很低的手捧住他的脸。

“你现在不在斗兽场，Rictor，你在我这里。”

“结束它，让这些结束——”

“看着我！！！”

红发的青年听到了那人的低吼声，在这之后，他猛然恢复了清明。

透过因为眼泪而变得模糊的视线，Rictor看清了捧住他的脸的人究竟是谁。那位浅白色头发的青年正喘着粗气坐在他的身前，似乎是想尽可能地压制住怒火那般，用理性温和的声音对他说道：

“……好好看着我，小狮子。”

“啊、啊……”

是Tenn。

Rictor的嘴唇不断颤抖，呼吸也因先前的恶梦而错乱不堪，他这才意识到自己正被Tenn压在身下。而对他现在所在的这个房间，Rictor显然也是有印象的，这是和Tenn之前带他来的书房相连的卧室。

他在先前被眼前的西班牙将军押进了浴室，又在那段并不友好的对话之后，Tenn直接脱去被Rictor打湿的衣服一起泡了进去。

实际上，Tenn没有在之后做出什么出格的举动，只是我行我素地将Rictor摁进水面，并用毛巾为他擦拭身上的那些伤口。倒是Rictor这边的反应过激了许多，Tenn的触碰让他感到浑身发烫，同样也令他排斥不已。两人近乎是扭打到了一起，直到Rictor被Tenn压向浴缸的缸壁，同时又被那人提醒道：

“小狮子，我有权碰你，甚至有权对你做任何我想做的事。”

看着与自己贴得极近的Tenn，Rictor突然觉得这个人不是在说空话，只要Tenn想做，的确无论什么都有可能做得出来。

那之后的Rictor的确消停了不少，两人在那之后就没有说过一句话，Tenn替Rictor擦好了头发，又带他回书房上了药，把他身上的伤口全部都重新包扎了一遍。

他们两人没有再去谈及过去的事，伤痕带来的痛感逐渐消失，Rictor也因此感到了困倦，就在那时，他感觉Tenn把他抱到了卧室的床上。

Tenn的卧室甚至比他的书房还要邋遢，不仅满屋堆叠着衣服和书本，甚至还摆着许多乱七八糟的军械。很显然的，与他外表那副一尘不染的精英形象截然相反，Tenn平时的生活习惯非常的糟糕。Rictor甚至能从床单处闻到一股淡淡的属于大海的味道，也许Tenn经常会在经历海战之后不经清洗就疲惫地躺在这张床上休息，以至于这里满满的都是他的气息。

Rictor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突然想那么多，他靠着那些布料闭上了眼，又觉得那种感觉莫名的熟悉。隔着木制的墙板，他似乎听到了海浪拍打船身的声音，回想起先前Tenn和自己的对话，Rictor的意识也渐沉。

已经没有比王子流落成奴隶更耻辱的事了，更何况他现在还被一个侵略国的将军买了下来，如果王兄还在，他会允许这些事发生吗？或者王兄其实早就已经……

Rictor不敢把那个可能性深入思考下去了。

Tenn的房间总归是要比斗兽场的兽笼好一些，Rictor以为自己至少能睡个安稳觉——毕竟现在他的身上没有锁链，他比以往更加自由。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你在干什么……？”

被Tenn压在身下的Rictor有些艰难地抬头将视线移了过去，他的眼角还带着显眼的泪痕，可在自尊心的驱使下，Rictor只是恶狠狠地瞪向了Tenn，又刻意地压低了自己的声音：

“喂，强盗，我的脸也没什么好看的吧？”

“你问我在干什么？”

Tenn斜眼瞥向房间内散落的羽绒和Rictor身边被抓碎的凌乱布料，他暂时还没有松开自己的手，只是用拇指抹向Rictor的唇角，而那里也似乎有了先前被Rictor自己咬破的痕迹。

“我才出去没多久，回来就能听到你在说梦话，还把我的房间搞成这个样子，我倒是很想反过来问你到底在干什么。”

Rictor试图挣开被Tenn捧住脸的手，却又不得不被他压在身下，他冷淡地别过头：

“你的房间本来就很乱，和我有什么关系？”

“是啊，看来你已经为撕烂我的枕头，还有自己去抓伤自己找到借口了？”

Tenn勾唇反讥道，可随后他又垂下眼，用平静的声音继续说了下去：

“你刚才一直在哭。”

“什……”

Rictor愣住了，他感觉Tenn的手松开了自己。青年抬手擦了擦眼角，才发现原本已经应该收回的眼泪又开始淌了下来。

他居然当着这个强盗的面流泪了，不仅仅是现在，也是在他之前神志不清的时候，他的一言一行全都被Tenn看在眼里。Rictor想到这里不悦地皱起眉，见Tenn似乎又想伸手触碰自己，Rictor猛地抬手推开了Tenn的肩膀，挣扎地想要从床上坐起：

“你一定要看够我的笑话才满意吗？！放开！”

和先前不一样，Tenn没有阻止Rictor的那个动作，尽管他想制住Rictor不需要花一点工夫。

“随你吧。”

那位将军青年从床边站起，Rictor这才注意到Tenn之前被沾湿的头发还未干，可现在却已经换上了完全不同的一套衣服，看上去十分单薄宽松的衬衫上衣，和之前那套军服不同，等他站起时，那颀长消瘦的背影让Rictor一时走了神。

他似乎在哪儿见过相同的背影。

眼见着Tenn走出毫无光亮的卧室，Rictor终于稍微放下了警惕。他坐在床上用双手环住膝盖，又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在了一起，不断地尝试着平稳呼吸。

那只是一场梦，Rictor在心里暗自提醒着自己，那只是一场梦，没有什么好怕的。

“唔、呜……”

Rictor抬手抓着自己的红色长发，手指又不住地在发颤。太奇怪了，明明在自己还被锁链拴着的时候，他绝对不会有这么害怕，可就是现在，连这种黑暗的环境都会让他神经衰弱，甚至会让他觉得自己回到了狭小的兽笼：

“为什么、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就像双脚回来了，却忘记该如何行走；声带回来了，却忘记该如何说话；哪怕身上锁链已经被取下，却也依旧存在，它们正死死地栓住了Rictor的心。

Rictor的眼前闪烁出了一丝温暖的火光。

青年抬头向门外看去，却发现Tenn折返了回来，那位将军正试图用打火石点灯，被他带回来的油灯在黑暗中不断明灭闪烁着，很快完全亮起。

“小狮子，我不知道你怕黑。”

Tenn放下打火石，提着油灯把它放在了卧床边唯一能腾出位来的木桌上，重新坐回了卧室的床边。Tenn的举动让Rictor下意识地往另一侧缩了缩，在适应了屋内的灯光后，红发的青年才停止了颤抖。

“原来不会有的，全是因为你非要……”

全是因为你非要解开那些锁链，Rictor很想对Tenn这么说。

如果Tenn只是把他当成野兽来看，那么Rictor也许只要抱着自己也是斗兽场的野兽的心态继续生存下去便可。可是Tenn所做的第一件事情是揭开他的真实身份，甚至是褪去他身上的枷锁。这让Rictor第一次觉得回忆过去是如此痛苦，他开始被迫像一个自由人一样开始思考，又不得不去面对身上过深的疮疤。

“我说过了，如果你真的觉得我做得过火，你也可以和那些人一样，重新把我拴起来、再封住我的嘴，‘主人’。”

Rictor用带着嘲讽的表情侧头看向了Tenn，为了挑衅身边的那个人，他刻意加重了“主人”的音重。可就和上一次一样，他没有被反驳，透过火光，Rictor注意到Tenn俊美凌厉的眉眼忽地蹙起，那位和自己年龄相仿的青年发出了低沉的叹息，又轻声说道：

“与其那样，小狮子，我倒是更乐意多听你叫我几遍‘强盗’。”

“你——”

Rictor感觉到Tenn倾身向前，对方用手环住了他缠绕着绷带的上身，又带着他躺回了床面。像是完全不给他动弹的机会那样，他被Tenn紧紧拥住，又能感觉Tenn将他的头扣在了自己的胸口，和Tenn冰冷的皮肤不一样，那处的心脏正在有力地跳动，以至于Rictor能感觉到从那里溢来的暖流。

Rictor的脸开始发烫了，和那床被褥一样，Tenn贴身的衣物上果然也会留着一些海水的味道，只有他们贴得如此之近的时候，他才能隐约闻到这些味道。青年扭动身体试图挣开身前的人，却又被对方搂得更紧。

“强盗，你做什么？！别搂着我！”

Tenn用手掠过Rictor的头发，那个动作并不能算得上温柔，反而是更用力地控制。Rictor听清了对方的唇贴近自己时的耳语，那是极温和的，却连感情和意图都分辨不出的声音：

“看吧，我就知道你沉不住气，你叫我‘强盗’的时候不是挺有活力的？”

“放开！我说了把我放开！”

在抗拒无果后，Rictor像困兽那样咬向了Tenn的肩膀，尖利的牙齿狠狠地嵌进那处苍白的皮肤。哪怕是如此，Tenn还是没有放开他，只是更用力地用胳膊钳住Rictor的身体。直到Rictor感觉到自己的唇边也满是锈味，咸腥的血液激得他鼻尖发酸，连带着眼角也开始发烫，他的肩膀又开始不断颤抖，泪水也倏然落下：

“该死、该死的！为什么要买下我？！我们什么都被夺去了！就因为你们这帮人，我们早就一无所有了！”

Tenn既没有说话，也没有松手，肩边的血迹在纯白宽松的衬衫上晕散开来，Rictor就这么靠在他的怀里，手指抓住Tenn的衬衫近乎崩溃地嘶吼着，连着泪水也一起浸了上去：

“你就这么想看吗？！看着我们变成现在这副模样！甚至从今晚开始，连葡萄牙的王子都要屈身侍奉你、服从你，你就这么想看到这些吗？！”

“与其……这样……痛苦，我明明是王子，却什么都没法为我的同胞去做……父王、母后、王兄……没人在我身边……只有我一个人……”

Rictor哭泣着，也同样听到了外面作为变更航道的信号而鸣枪的声响。

这只舰队已经出航有一段时间了，也许Tenn之前短暂的离开房间只是为了指挥，虽然在那之后，Tenn应该就很快回到了这里，看到的却是一个甚至无法控制住自己的野兽在发作时的狼狈不堪的情景。可Rictor现在根本不想在乎这些，他的手在无意识间搭向Tenn的肩膀，反倒像抓住浮草那般歇斯底里地流着泪：

“我连杂草都不算，光是要生存……就要费尽功夫，……反抗、复仇……根本无处谈起……哪怕是想去回忆……都会、都会这么痛苦……”

“没有什么是反抗不了的，小狮子。”

一直等到Rictor终于连眼泪都没有精力再去落下，Tenn才把怀里的人埋得更深，像是不想被对方看清自己现在的表情似的：

“我不会不给你留机会，你也可以试着反扑我，只不过现在的你还做不到。”

Rictor感觉眼角被什么拂过，这一次Tenn真的在为他拭去眼泪，他终于在床上安静了下来，而Tenn的唇已然覆上了他的额头，又一路滑下沾满泪珠的脸颊，安静地吻了一下。

Tenn始终没有做进一步的动作，只是在Rictor的耳边说着话，声音却愈发沙哑：

“可是总有一天，Rictor，只要你的獠牙还在，那么总有一天……”

Rictor早就没有心思去挣脱Tenn的怀抱，他在一片倦意中闭上眼，又闻到了满屋大海的味道。

他已经听不清Tenn究竟还对他说了什么，而是再次进入了梦乡。

那个梦里，他看见的是昔日的里斯本港，还有身穿白衣的王兄看着海平面时的背影，那位少年一直没有回头看他，只是任由海风吹拂着那头碎乱的短发，又彻底融入了温暖的阳光之中。

就和卧房被Tenn摆上的油灯一样，那份光芒让Rictor找到了些许安全感，就在后半夜，他平静地睡去了。

这一次，梦魇始终没有袭来。

§

之后的那一个月，Rictor被Tenn留在了自己的房间。为了防止他的伤口崩裂，Tenn大概会在从房间出去之后每天回来三次，每一次都会好好地把Rictor的身体检查一遍。当然食物也是Tenn那时从外面带回来的，最开始当他把肉汤和涂着黄油的面包塞到Rictor嘴边时，Rictor自然是有些厌恶地避开，他一点不想吃这人给的东西。

只是Tenn这边也不会客气，哪怕是摁住Rictor撬开嘴硬塞，他都会强制Rictor把食物全都吃下去。把那种行为形容成“喂食”都不太合理，有过几次先例后，Rictor也只能在Tenn冰冷的视线下乖乖地把食物吞咽下肚，毕竟那总比又被Tenn压在地上强灌好。

Tenn的舰队从里斯本到了休达，又在停留了几天后开向了大西洋海域的附近。船员们或多或少地知道了Rictor的事。Rictor之后有几次在Tenn的书房里撞见过一开始他见过的那位瘦高的银发副官，有时候那人的身后会跟着另一位身材更高大的军官，似乎是那支舰队的水兵长。那两人在见到他时倒没有显得多么意外，他们显然都不会过问Tenn的私生活。只是那个叫Gaku的人会在向Tenn递交报告的时候偶尔多嘴上几句，有一次连Rictor都能恰好听得很清楚：

“Tenn，我看你对他的做法不像是在养宠物啊，这次你上心了？”

不，Rictor觉得自己的确是被Tenn当成宠物在对待的。

大概是意识到Rictor的身上有着时不时就有可能发作的“心病”，那位将军在空闲的时间几乎是牢牢盯紧了他。哪怕是洗澡的时候，Rictor几乎已经习惯了每晚被Tenn按着头一起泡进热水池里，又要被和自己坦诚相待习惯了的Tenn从另一处凝视着。Tenn也同样会在帮Rictor换完药后把Rictor揽在怀里睡觉。一旦Rictor又因为梦到了什么而开始发狂，Tenn总会在第一时间强迫Rictor清醒，当然，那些“强迫”的手段自然也友善不到哪里去。

和最初那晚相比，其后的几晚他们两个甚至有过更大的冲突，有时候Rictor真的恨不得把Tenn压在地板上狠狠揍上几拳，虽然Tenn大概会做得比他更狠。他们时常会一直折腾到精疲力竭，最后Rictor又会被Tenn架回床面，等到Tenn重新搂紧自己的时候，每一次他都能听清Tenn在自己耳边有些粗重的呼吸声：

“想自己的伤赶紧好，那就早点休息。”

Tenn总会那么提醒，虽然这听起来更像是警告。等到大概一个星期后，Rictor自己扯去了绷带。虽然曾经在斗兽场留下的痕迹是没有那么容易就会消失的，但他身上的伤痕的确比最开始少去了许多，那时青年被随后进门的将军拉到了书房的挂镜前，对方拿起了剪刀，开始为他修剪起那头杂乱的红发。

Tenn在这个过程中没有和Rictor说话，Rictor也几乎没有为了对方的这个行为而反抗。随着那头红色的长发落下，Tenn用手捋起Rictor碎乱的发丝，又将会遮挡住Rictor的双眼的刘海向后拢去。

Rictor透着镜子第一次看清了现在的自己，那里坐着一位拥有金红色的狮瞳、同样难掩王室高雅气质的英俊青年。斗兽场的经历模糊了他对自身“年龄”的认知，可就在那一刻，Rictor才意识到自己早就不是八年前那个流离失所的孩子了。

青年的肩膀开始颤抖，八年间似乎从未成长过的灵魂让他有些无法接受这具属于成年人的肉体，曾经的他只会有“力气变大”“速度变快”的概念，可真正得知自己现在的模样后，他还是会感到陌生和不适应。

等到把Rictor的头发剪短到了和自己差不多的长短，Tenn才放下了剪刀，他同样低头扫向了镜面，又从身后搭住了青年的肩膀：

“小狮子，看来你果然还是一位王子。”

Rictor本想开口回话，却发觉Tenn已经走进了卧室，过了片刻，他看见Tenn从那个杂乱的房间中走了出来，又把一套衣物丢到了他的身上：

“穿上。”

Rictor拿下衣服，没好气地眯起了眼：

“你还真把我当宠物了？这次还想帮我套衣服吗？”

大概是早就猜到自己会被抬杠，Tenn只是随性靠在了墙面，又淡然地回道：

“如果我真想把你当宠物，我是不会让你在我的面前穿这么正常的衣服的。”

Tenn的话让Rictor一时语结，想到就算和一个自己对付不了的人发火也毫无意义，Rictor也只能拿着衣服别过头：

“……变态。”

“先穿上。”

“那你出去。”

“我看着你穿。”

“什——”

Rictor听后有些气愤地侧头瞪了过去，但Tenn只是靠在墙面上认真地看着他，就和前几天一样，这个人根本就不想让Rictor离开自己的视线：

“现在就穿上。”

“哼。”

红发的青年站起了身，又正对着眼前的将军把对方丢来的衣服套了上去。就在为自己系扣子的同时，Rictor赤着双脚走近了Tenn，嘴角也挂上了嘲讽的冷笑：

“你可真有闲工夫啊，将军，看来以后你是准备把我带到身边，好去继续盯着我不放了？”

“我的确是这么打算的。”

Tenn丝毫没有避讳地抬手替凑近自己的青年理了一下衣领，那个举动反而让Rictor有些发愣。他根本没有想过Tenn会如此回应，等到那张极好看的脸贴近自己时，Rictor突然觉得自己的心跳变快了。

他试图低头隐藏这种异样的感觉，好在Tenn应该并没有发现这些，眼前的将军用手抚过他刚被修好的头发，甚至连表情都没怎么变化。

“等会和我一起出去，总比留你一个人在这突然发神经要好。”

“我才不会突然发神经！”

Rictor的反驳让Tenn原本还算亲和的表情稍稍沉了下去：

“万一你会呢？”

Rictor不明白Tenn为什么要对这件事比他本人还紧张，Tenn的身上有太多他不明白和不理解的事了，也许就要从这个杂乱无章的房间说起。

“明明自己也是个疯子破坏狂，不然你的房间为什么会这么乱？”

红发青年小声嘀咕了句，Tenn狭长的眼瞳因为这句话而猛地收起，但他很快又恢复平静：

“人多半只有在找不到东西的时候才会抓狂，所以我已经不会发疯了。”

看吧，莫名其妙。

穿好衣服的Rictor不快地抬眼看了眼Tenn，他很快被Tenn拉向了房间外。

那两位青年沿着船舱走廊一起往前走，在Rictor被打扮一新后，他们两个甚至会让人分不太清谁是主谁是仆。Rictor被Tenn牵着而不得不跟上脚步，Tenn让他穿上的衣服和他自己的样式很相近，同样是有些宽松的丝面衬衫。但Rictor却没怎么从上面嗅到Tenn的味道。

这显然不是Tenn自己穿过的衣服，倒更像是一直他为了某人事先准备好的，Rictor一边胡思乱想一边看向了Tenn的背影，他突然觉得也许和自己的第一印象不一样，Tenn其实不是那么恶劣的人。

Rictor看见了清晨的阳光，同样感觉到了海风吹拂。他被Tenn带到了空无一人的甲板，这个点还没有水手会留在船舱外，青年惊讶地向远处看去，蔚蓝的海平面上漂浮着整齐有素的舰队，清一色的赤色风帆，全部都在为他们所在的那艘战船护航，循着刚刚日出的光芒沿着航线秩序地行进。

这是Padella将军所统率的舰队，Tenn的舰队，那支强大的、永远都立于不败之地的海军。

Rictor一时间不知道如何形容他看到那一幕时的心情，扑面袭来的压迫感甚至让他连双脚都无法站稳，但他很快又被Tenn抓牢了手，对方带着他搭向船身的边缘，随后温和地问道：

“你会害怕吗？小狮子。”

“什么？”

Tenn的面容也正在被阳光照射着，这让他看上去很像某位天神，而就在他开口说话的时候，Rictor终于觉得那支舰队带给自己的压迫变小了。

“就是这支舰队摧毁了你的国家的海防线；是它统治了你的故乡，为了壮大自己，它把里斯本港变成了现今这副模样。而你，你成为了附属国里可有可无的淘汰品，哪怕带着王室的血统，也不得不流离失所。”

眼前的西班牙将军顿了顿，Rictor注意到Tenn的语气在那一瞬间冷了下来，这个人正在质问自己：

“Rictor，我在问你会不会害怕，这支舰队的总司令官现在是我，你会因此而恐惧吗？”

“我不会害怕你。”

Rictor挣开了被Tenn紧握的手腕，他那头被剪短的红发被海风吹得散乱飞扬，显得英气又坚定。那位曾经的王子用狮瞳凝视向将军的方向，第一次认真地叫出了对方的名字：

“所以我也不会害怕你的这支舰队，Tenn。从今天开始，无论我还会看到什么，我都不会再在你的面前发抖了。”

“很好。”

像是很满意他的答案似的，Tenn突然笑了。他走向战船甲板上的武器架，随手挑起了其中的一把细剑丢到了Rictor的脚边。

“那就试着刺过来，你原来的宫廷教师应该教过你怎么用剑吧？”

“……”

Rictor沉默地捡起地面的细剑，他的确学过剑术，但那也是他还是王子的时候的事了。和他比划过的对手也只有王兄一个人，当然那根本不算对决，Rictor清楚王兄的剑术要比他们的剑术老师还好，可在和他比试时，王兄却经常会放水，以至于他至今都不清楚自己当时的剑术究竟怎么样。

“怎么，不想刺过来吗？现在甲板上只有我们，不会有人阻止你的。”

Rictor听见了Tenn的催促声，眼前的将军抽出了挂在腰间的手杖，就站在离自己不远的地方等待着他的下一步动作。Rictor随后单手握紧细剑，眯眼往Tenn的方向刺去。

“歪了。”

青年的剑身被将军抬起手杖挡开，Tenn用那根银色的手杖打向了Rictor的小腹，那记冲击让Rictor忍不住咳嗽着跪坐在地。

“咳咳，你……”

Tenn撑着下巴半跪在了Rictor的身边，面带笑意地说道：

“小狮子，你已经被杀死一次了。”

“什么叫被杀死一次啊？！”

Rictor有些火大地抬剑刺向了Tenn的肩膀，这一次Tenn在用手杖挡下后，又一次打向了Rictor的胸口。

“好痛！”

“两次，说好的不在我面前发抖呢？”

Rictor在之后又做了好几次尝试，却全部都以失败告终，倒是他的身上被Tenn用手杖撞到了好几下。等到Tenn为他计数到第九次后，他那只握着细剑的手被Tenn从身后握住。Tenn带着他的手往前方的空气刺去，那一下干净利落，Rictor甚至能感觉到自己的手边有强劲的风压飘过，Tenn在其后将Rictor的另一只手也带起，他们两人的身高和体型本就相似，那个动作也让Rictor的身体和Tenn完美地贴合在了一起。

“你应该这样做，前突，去刺我的眼睛。”

太近了。

“我明白了，你把我的手给松……”

感觉到自己的手脚正在被Tenn所主导，Rictor有些不快地转头看向身后，可他却在那时感觉到Tenn将唇贴向了自己的耳际，又用低沉又磁性的声音继续说道：

“当然，刺一次肯定会被我挡开的，不过呢，既然我要抬手躲开第一下，那么第二剑就——”

“唔……”

Tenn从身后单手环住了Rictor的腰，又是一阵凌厉的风压，Rictor被Tenn的另一只手带着挥出了那记弧线，却因为自己正在被Tenn从身后拥抱着而羞耻地咬紧了牙。

“你的身体又在发颤了，刚才是怎么说的？”

“……我没有在害怕！”

“没有害怕，那就把我说的全记下来，Rictor。”

Tenn把自己的头靠在了Rictor的肩膀上，他从身后将Rictor搂得更紧，近乎呢喃地轻声说道：

“如果刚才的第二击我还是挡住了，你可以去试着刺我的胸口，去刺心脏。”

Tenn抓着Rictor的手覆向了两人重合的心脏正在跳动的胸口，被他拉紧的青年却一时没了声音，沉默着没有给回应。

良久之后。

“当啷”的一声，Rictor丢下了手中的细剑。

“……别把我当傻子。”

红发的青年垂下了头，他背对着Tenn，却很温顺地没有躲开Tenn的拥抱，只是一字一句地说道：

“你让我记，我就要记；你让我刺，我就要刺……开什么玩笑？”

Rictor说到那里抬起之前拿着剑的手，这一次，他主动握紧了Tenn的手。

“将军，说到底对我生杀予夺的权利还是在你的手上，你没有必要再去给我这种一厢情愿的同情。”

在说完那些后，Rictor觉得自己不敢再去回头去看Tenn，更不敢想象自己反驳Tenn的后果：

“就算哪天我重获自由，我也会自行判断我们究竟是不是敌人，我不需要你来为我判断。”

他不了解这个男人，但直觉告诉他，这个男人所做的一切都另有隐情。

他有些抗拒这个男人，可又不得不承认，如果没有Tenn，他甚至没法重新找回过去的样子，找回现在这种作为“人”该有的样子。

那么Rictor真的讨厌这个男人吗？

或许不是，就像现在，他也并没有反感Tenn的拥抱一样。

虽然这很可笑，但是Rictor还是能隐约地感觉到，哪怕Tenn表现得再冷酷无情，这个人往往藏不住他真正温柔的那一面，而正是因为那一面，也是说来可笑——

Rictor又将头埋得低了些，他的脸现在一定红得厉害，有可能连浑身上下都在发烫，可无论如何，他已经没法在此刻去忽视自己的感情了。

“呜……”

就在那时，有什么滚烫的液体打在了青年的肩膀上，Rictor愣了半晌，又发觉自己被Tenn托住下巴稍微别向了一边。

唇边传来了柔软又热忱的温度，接着是一丝海水般带着咸味的湿意，Rictor被Tenn吻住，甚至能感觉到对方的舌头撬开自己的牙齿，就像在沙漠中干涸与压抑许久后才找到了止渴的甘霖，Tenn正在流泪，也同样几乎是在不顾一切地加深这个吻的力度。

Rictor回身攥紧了Tenn身上的衣物，他没有拒绝这个过分用力的亲吻，那相似的身影贴向了甲板的桅杆，他们吻了许久，等到Rictor已经有些呼吸困难之后，他才被Tenn松开，随后他也听到了Tenn暗带着哭腔的低语。

“我不清楚……该怎样对你……”

这恐怕是Rictor第一看到那位冷酷的将军露出如此柔软脆弱的神情：

“Rictor，我究竟应该……怎样去对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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