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头急匆匆地跑出幸福岛工业区，来到最近的人力资源市场，这里人山人海，挤满了身形饥渴伛偻，只求工作收入的失业者。

工头拿起一个喇叭大喊：“喂！我们林氏集团现在招人！要工作的都赶紧过来，包吃包住，要干活的跟我过来啊！”

那些萎靡的人听到这句话都神情一振。

“有工作！有工作！”

“包吃包住诶！”

“只要跟着过去就能有工作，大家快来啊！”

工头从人力资源市场直接带着一大串的人跑回林氏八号高级灯具制造厂，工头气冲冲地走进来，厂房的工人们抬起眼皮，冷漠地盯着他，工头恶狠地指着众人说：“你们不工作是吧，哈哈，外头有的是人替你们工作，你们等着瞧吧……喂，你们都赶紧进来，上线把灯造出来！”

刚刚才从人力资源市场拉过来的人们连工作服都没发，直接被安排上线，新来的人们走进大门，奇怪地看着这些坐了一地的工人，这些人大概就是原来这座厂的工人吧，明明都有工作，为什么他们都不做呢？

不明白，很多人就这样莫名其妙地上了流水线。

然而这些新来的工人，也都站在原地不动，看着不停转动的流水线，和身旁堆积的生产零件发呆。

“你们愣着干什么啊！快做啊！把灯造出来啊！”工头大叫。

“那个，这个灯我没见过，怎么造啊？”

“对啊对啊，这灯怎么做啊，没人教我们怎么做灯啊？”

“这些零件我也没见过。”

“那个机器是干什么的，是车床吗？是不是要有人操作做零件之类的？”

工头气得火冒三丈：“笨！懒！又笨又懒，连灯这么简单的东西都造不出来，看我教你们！”

工头看着整整一条流水线上琳琅满目，让人眼花缭乱的工具、车床与零部件，汗就留下来了。

“我明明见过，记得先是把源石放进去，然后再装进架子里……不对啊源石在哪儿？源石放哪儿去了，啊！都在仓库里……不对啊仓库里都是整的造灯用的都是切好的……”

工头挠头搔首，咬牙切齿，向在地上坐着的人们问：“喂，这灯怎么造？”

回答他的只有能把他气得跳起来的工人们的戏谑与嘲讽。

“别得意，等会儿要你们好看就知道自己错了！”新工人们一脸懵逼地看着工头大步走出去，拉住外面站岗的一个格里芬对他使唤，“喂，你去附近的那个七号厂，拉个人过来。”

不一会儿，一个正惊恐叫喊的人被两个格里芬架过来了。

“……不要抓我！我还没得病，我很健康，我还能工作，不要抓我……”

正绝望大叫的人被拉近了八号车间，看清了车间内的模样，那是跟自己他们那边一模一样的流水线，此时挤满了人，一半的人坐在地上，一半连工作服和工作环都没有的人呆呆地站在流水线上。这么多人还有一个跟他们那边一样的工头，都在看着自己。

工头拉住这个从别处拉来的老工人，指了指那些新来的人们说：“你，过去教他们怎么造灯。”

“我，我只是个验收工序的啊，我……”

“快去！”

老工人唯唯诺诺地上了流水线，左右看看这些眼巴巴望着自己，渴望工作的新人，的确新工人上线的时候都需要师傅带一段时间，他自己就带过不少徒弟。可这么多新人同时要自己教，还真是……前所未有。

老工人叹了口气，开始讲解：“这个灯啊，比以前的那种灯要复杂一点，有几道额外的工序，这几道工序搞不定就会坏件，首先从最开始的第一道工序，首先要把自动车床做好的石头放上流水线……嗯？石头呢？你们还放在仓库里没取出来吗？”

工头大喊：“快去仓库取货！”

看见几个新工人马上要去，老工人连忙喊住：“等等那个东西要开叉车去取！”

工头又喊：“谁会开叉车？”

新工人们没一个应声。

“你快去教他们怎么开叉车！”

“啊，现在啊？”

“算了算了，你先教他们怎么把灯做出来！”

“这……”

老工人无奈地摇头，这时，他注意到了很多的视线。

车间里所有人都在看他。

新工人们正等着倾听他教授做件的方法。

而这个车间原来的工人们，也看着他，但那不是任何好奇或友善的眼神。

相反，那是一种冷漠与敌意的眼神。

地上所有的工人都在用这种眼神看着他。

老工人冷汗留下来，被盯得越来越不自在。

“你快教啊！”工头皱眉大喊。

老工人喉头蠕动了一下，艰难地开头道：“对不起工头，我忘了。”

“什么！？”

“我只是个验收的，我只懂怎么验收，不懂做件……”

“不懂你来什么！快滚蛋呐！”

啪！

在工头的怒斥与耳光下，老工人捂着脸唯唯诺诺地低下头，在两个格里芬的监视下返回自己的车间。

脸颊火辣，屈辱的疼痛，老工人默默地回到自己的七号厂，回到自己的岗位上。

他周围的工友着急且关切地询问老工人发生了什么事情。

“你怎么回来了？我们都以为你像其他人那样被拖出去再也回不来了！”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你看到其他人没有？”

“你被打了？”

老工人摇摇头，黯寂地回答：“没有，我没看到其他人，他们只是把我带到了附近跟我们一样在造灯的八号厂。”

“八号厂？他们带你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他们让我去那里带徒弟。”

有人又疑问：“带徒弟？那边的人自己不能带么，把你抓过去做甚么？”

老工人不说话了。

周围人疑惑，片刻，老工人吐出一个词。

“罢工。”老工人说，“八号厂那边在罢工。”

周围的工人愣在那里。

又过了片刻。

“八号厂在罢工。”

左边的人对右边的人说。

“八号厂在罢工。”

右边的人对左边的人说。

“八号厂在罢工。”

“八号厂在罢工。”

“八号厂在罢工！”

“八号厂在罢工！”

前面的人对后面的人说，后面的人对前面的人说，这道工序对另一道工序说，这条流水线对另一条流水线说。

“八号厂在罢工！”

整个七号车间都在说！

原先只是胆战心惊的窃窃私语，在传播了开来后，成为了一句洪亮的声响！

正在七号车间工人头顶上拿着鞭子懒散巡视的工头，被下面工人们的叫声吓到了。

“你们干什么！上班期间不许说话！都安静！安静！”

工头的鞭子抽得啪啪响，撕裂了空气一样，却根本无法阻止下面欢快的叫喊，即使有人被抽到了，也顶多吃痛叫一声，然后继续融入到这欢快的海洋，快乐地叫喊。

这里的人们把流水线上的物件纷纷推下去，拖着疲劳麻木的双手，也要狠狠地把这些该死的工具砸在地上！

“他们已经在罢工了，我们不能放着他们独自一人！”

“我们也罢工吧！”

“不干了！老子不干了！”

“我们也不干了！”

“咱们七号厂，今天也罢工了！”

“什么！？七号厂也罢工了！？”

八号厂工头拿着步话机吃惊地说着。

【他们说都是因为你从他们七号厂拉了个人又放了回去，现在那边也在罢工，而且周围的厂似乎也有要被传染的态势，这个月底要是没能生产出足够的产品，现在我们要赔整整五大笔订单的违约金，你那点工资干五年也赔不起……你搞出来的事情，你自己看着办吧。】

那边挂断了。

工头失魂落魄地跪在地上。

而他刚才在步话机中震惊时脱口而出的话，已经被八号厂里的人们听到了。

“七号厂也罢工了！”

“他们跟我们一起罢工了啊！”

“我们不是一个人！还有其他人跟我们在一起！”

原先那以万分决意而生的死寂，在听到这个消息后，顿时化为了欢快的海洋。

工头跪在地上，嘴巴蠕动着，不知道要说什么，他的眼睛瞪得死死的，布满血丝。

这时，他转头看向这些正戏谑地嘲笑他工人们。

咚。

众人惊吓。

咚、咚、咚、咚、咚……

这个平日里不可一世的工头，竟然正在向他们磕头！

他磕得很重，很重，血从额头流了下来，跟他啜泣的眼泪混在一起。

“我求求你们，快复工吧！我求求你们，求求你们啊！”

工头磕头哭嚎。

“我还有老婆，还有孩子要养，没有我，他们活不下去啊！求求你们复工吧，复工吧！我求求你们啊……啊啊……”

他这副凄惨的模样，让被吓到的众人心神一颤，可怜的样子，让众人都不禁怜悯起来。

“你，你这样干什么……”就连带着大家罢工的，原先的见习国教牧师，现在区区一介包装工的青年，在看到工头凄惨的模样，都有点看不过去，准备过去扶起他，“别跪着，快起来……”

“别去了，他这么喜欢磕头就让他磕呗。”阿良拉住了想过去的包装工。

“可是……”包装工正犹豫，阿良却走了上去。

“原来想不到你这个混蛋还有老婆孩子要养啊，要是你没了，你家老婆孩子会去哪儿呢？”阿良拎起工头的衣领，嗤笑着问这个痛哭流涕的人，“孤儿院？还是亲戚家？哦，或者上街乞讨？”

“对，对，可怜可怜我吧，求你们快复工吧，求求你们……噗！”

阿良这辈子第一次向人挥出拳头，第一次把拳头揍在一个如此可恶又可悲的人脸上。

“那你知不知道我们家也有老婆，有孩子，我们死了他们要去哪里？不，你不知道，因为我们只是你眼中的贱人，烂人，不算人，我们今天不干你一票你都不知道，原来像我们这样的烂人竟然也算人！我们这样连人都不算的孩子，就是埋了都没人知道啊！”

“我，再也不敢……”

“去你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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