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

艾爾文．史密斯是歷史學家，同時也受聘於都內的某知名大學，不過比起授課和指導學生，他更熱衷於自己的學術研究，因此在學校裡他開的課程不多，主要還是埋首在研究室或家裡，鑽研書籍文獻和撰寫論文，另外就是為了出席相關的研討會而往返於國內外。

今天是他難得有空的日子，在外出散步時不知不覺走得比較遠一些，才來到這條巷道。

雖然他的住處和這裡算是同個車站的範圍，但方向不同，所以他是第一次來。正好經過里維他們的店，突然想起自己似乎很久沒整理頭髮了，便決定進去。

結果就在他表明了自己想剪髮，被告知可能無法立刻提供服務的下一個瞬間，竟讓他遇見了那個男人。

對方那直視著自己的銳利目光毫不造作，小而精緻的臉龐之上是向後梳攏的俐落短髮，從鬢邊露出的耳朵只有右側戴了簡單的耳環，身上西裝外套和錐形九分褲是成套且帶有光澤的材質，素色棉質的內搭上衣與拼接色調的雕花牛津鞋配合得宜，整體穿著不至於沉重而且非常適合他的身型，是個令人第一眼就覺得俊美到不可思議的男人。

正當艾爾文思緒飄到不知何處的時候，將他拉回現實的是原本招呼自己的店員聲音。

「呃，我記得名單上寫了店長的下一位客人就快要到了……」

艾魯多有些混亂，因為他剛剛才確認過大家的預約狀況，不可能會弄錯，而依照店長忙碌程度和做事習慣，通常這種時候是不會再接其他客人的，所以他才會感到意外。

「不要緊，我說我要接就是不會有問題。艾魯多，你先去忙你的客人吧，然後君達，你等下有時間就去掃一下廁所，我晚點再去檢查。」

然而里維只是淡淡地對艾魯多回了一句，接著就讓他和君達去忙各自的客人和其他事情了。

「好的！」

「是，那就麻煩店長了。」

不論如何店長一向都能完美地處理好工作，而且這個分配也是為了減輕其他人的負擔，因此艾魯多和君達也沒再細問，很快就按照指示離去。

安排好那兩人之後，里維重新看向了艾爾文，而艾爾文直到現在才發現對方眉間的些許皺褶和缺乏營業用笑容的臉色，不過因為那張臉實在太過好看，即使是不適合用來面對客人的表情，竟然也不會感到被冒犯，反而讓他不自覺想到高嶺之花這個詞。

「那麼，請跟我來，我帶您到位子上。請問今天除了剪髮以外，是否考慮其他像是洗髮或護髮的服務？」一口幾乎與表情形成對比的敬語說得非常流暢。

里維引導艾爾文到空位坐下後，又從旁邊拿了寫有各項服務的價目表，放到艾爾文手裡。

「要剪髮的話，我會建議至少加做洗髮，而且現在只要洗髮就有贈送基礎護髮的服務，所以其他需要加價的護髮就不是特別必要，您可以依自己的喜好決定。」

他將自己的椅子和裝滿器材的推車拉過來，接著邊調整椅子的高度，邊簡單講了幾句搭配洗髮的理由。

「如果是你的建議，那就加上洗髮也好，只是剛聽另一位店員說你們店現在似乎很忙，不知道還能不能幫我洗？」

從對方直率的態度，艾爾文感覺得出來並不是要強迫推銷，好感度也因此上升了不少。

雖然自己本來是想快點剪好之後要到別的地方逛逛，比方說書店之類的，但現在他覺得再多待一下子也無妨。再說從價目表來看，這裡又不像某些知名的店刻意哄抬過價位，加做一些項目也不至於貴到哪裡去。

或許這是許多客人願意上門的原因，艾爾文想。

「你這人、真是奇怪……」里維有些愕然道。

原因是里維本身很忙但又非常有人氣，他服務的客人絕大多數都是事先預約的，至於臨時來的客人則通常指示其他人去處理，而里維負責的，不管是好不容易搶到預約的還是在萬千分之一的機率下接的臨時客人，總有個特性，就是喜歡多做很多項目，導致服務時間和過程會拉得比較長。

明明他都沒有推銷或甚至說了哪些是不見得需要的，客人們還是樂此不疲，直到現在連他自己都已經對這種現象司空見慣，因此當艾爾文這麼問，他反而覺得稀奇，以至於連敬語都忘了。

「是嗎？呵呵，我常常被這麼說。」對於里維不小心流露出的粗口，艾爾文並未在意，只是笑了笑並輕鬆帶過。

「……剛才的問題，謝謝關心，但我會盡力做到您需要的服務，至於店裡忙不忙得過來什麼的是我該負責和處理的事情，您不必在意。」

里維輕輕嘆了口氣，眼裡透著一絲無奈的笑意。他覺得對方作為一個客人其實真的不用幫他們店顧慮這麼多，否則自己這個店長就太失格了不是嗎？

艾爾文聽完後點了點頭，終於和里維敲定了要做洗髮加剪髮，然後里維又問艾爾文想剪的髮型，但艾爾文只說自己想要剪短，髮型則沒有特別要求，所以他請里維依照適合的樣子剪就行。

里維邊用梳子梳理艾爾文的頭髮，邊透過前方鏡子盯著他，思索了一會 ，接著才帶他到後方附沖水台的躺椅。

在這間沙龍裡一向是誰接就由誰負責主要服務，就算要互相支援也只會是在一些枝微末節的部分，因此艾爾文的洗髮當然是由里維親自處理。

而艾爾文通常會和其他客人一樣，在洗髮時選擇閉上眼睛休息或是看自己的手機，但今天的他有點反常，彷彿被勾起了好奇心，只想一直盯著里維看。

以里維過去的經驗來說，客人對他最多就是偷瞄，然後會在他發現的瞬間趕緊撇開視線，像艾爾文這樣毫無顧慮猛瞧的還是頭一個。

里維雖然是覺得不太自在，但他並不是那種被看就會少一塊兩塊肉的扭捏性格，所以也就沒有多說什麼。

做完清潔後是潤絲和基礎護髮，里維利用中途的空檔去接待了預約的客人，而且對於店裡其他工作安排調度也沒有疏忽，然後在護髮完成時回來幫艾爾文清洗並引導他回到位子。

整個過程中里維技巧性地掌控了步調，即便再怎麼忙碌或服務時間重疊，也沒有讓任何一位客人感到絲毫不耐。

「……您是混血嗎？」里維先給艾爾文的頭髮吹到半乾，接著用指尖捏起其中一束髮絲揉搓了下，一會才突然問道。

「嗯？算是吧。這件事怎麼了嗎？」始終沉默寡言的里維總算開口和自己搭話，艾爾文心裡不免有些高興。

確實艾爾文外表看起來有西方人的感覺，但由於他的雙親很早就在日本工作定居，所以他是土生土長的日本人，在國內受過基礎教育後才到國外留學，取得學位之後又在國外留到去年才回來日本任教的。

不過畢竟還是初次見面，而且只是客人和設計師的關係，艾爾文的回答便點到為止，沒有解釋太多。

「沒什麼，只是怪不得有這樣的髮質和髮色……不過請容我冒昧問一下，之前到底是怎麼剪成這樣的？」

里維又皺起了眉，看到這麼美麗的金髮卻被剪得亂七八糟，他心情實在不能說很好。

「啊哈哈……」對於這問題，艾爾文卻只是乾笑了幾聲。

事實上，艾爾文之所以會有不錯的品味，正是因為年輕時候在國外待過，不只內在想法，連穿著髮型等等外表方面都受到薰陶，後來就算回了日本，他也依然維持著原本的習慣，頂多是配合年齡增長做些改變。

所幸現在網路發達，不論再怎麼忙碌，衣服鞋子這類的東西只要動一動手指，線上刷卡或貨到付款就能解決。

但頭髮可沒有那麼簡單。除了整理可以自己來以外，剪就沒辦法了，不但不像網購服飾那樣只要點一點，等拿到後穿上去就完成，更不可能請人專程過來自己這裡，也就是說想剪就一定要親自去店裡才行。

問題是他很忙，學術研究需要花費的時間精神本來就多，參加各地研討會又是一種消耗，在所剩不多的休息空檔裡，要再抽出時間去處理頭髮的機會就更少了。

然而衣著只要有穿，隨便一點還無妨，頭髮卻會持續增長，不能完全放任不管，所以為了在短時間內處理好頭髮的事情，漸漸就變成了只要可以立刻剪好，怎樣都無所謂的情形。

前陣子艾爾文在忙一篇論文，就在他熬了幾天夜想盡早完成卻文思枯竭的時候，偏偏頭髮又長得有些長了，扎得後頸和眼睛又刺又癢，他便隨手拿剪刀先剪掉了一些，而這件事情在里維面前，他還真的是說不出口。

「……算了，那我就開始剪了。」里維看對方那樣子，終究只是嘆了嘆氣，說完便著手處理起來。

一刀，兩刀，隨著刀剪與梳子交錯的節奏，雜亂無章的髮絲慢慢地被修整成形，加上里維熟練精準的手藝，才不過一下子就已經剪好，接著將頭髮吹乾理順，再輔以些許造型品，呈現出來的果然就是最適合艾爾文的髮型。

當里維用鏡子展示給艾爾文確認時，他感覺對方滿意的笑容，還有在他手裡恢復生命力的頭髮，都彷彿在閃爍著光芒，雖然有些刺眼卻一點也不討厭，而且看著自己完美的成果，里維的心情暢快了不少，那程度大概就跟大掃除完成的瞬間有得比。

服務結束並結完了帳後，里維送艾爾文到店門口前。

「今天非常謝謝你，我第一次遇到可以幫我剪得這麼好的設計師，有進來這間店真是太好了。」艾爾文笑著說。

「這邊才是，感謝光臨。如果您還滿意的話，下次有機會請務必再過來。」里維邊將自己的名片遞給對方邊說。

雖然還是一樣標準而客套的營業用語，他的表情已經比一開始的時候和緩了許多。

「我會再來的。嗯……阿卡曼先生？」艾爾文看了看名片，猶豫一會，才試探性地喊了對方的姓氏，結果卻得到一個令他意外的反應。

「嘖……里維，就叫里維。」

一句簡短而強勢的回答，不論從口氣還是神情都明顯透露了里維對於艾爾文稱呼自己的方式有多麼不滿意，不過說是這樣說，充其量也就只是不喜歡，倒不是真的生氣或不悅的意思。

「好，那里維也直接喊我名字吧。」艾爾文眼裡閃過了一絲驚喜，其實他原本就想這樣叫，只是想到他們才初次見面，擔心里維會討厭這種太過親暱的感覺。

「明白了，艾爾文。」里維這才微微勾了下唇角，而艾爾文這個名字，他早在結帳時就已經從信用卡簽單上記到了腦海裡。

講完幾句社交辭令後，艾爾文便向里維道別，快步離開了店裡。

在走出沙龍所在的這條巷道時，艾爾文又再拿出里維的名片。

剛剛在對方面前他只能快速瞄上一眼，現在終於可以好好欣賞上頭燙印的每一個字。他先仔細看完了正面，接著才深吸口氣，鼓起了勇氣，緊張地往後一翻。

可惜在名片的背面，艾爾文看到的只是一片空白，而沒有被寫上手機號碼或其他私人的聯絡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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